这声音极淡，微不可闻。
秦怀珏侧头，一边嘴角轻勾，薄唇微动。
“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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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旷而奢华的大殿，静得让人心里泛凉。黑色光滑的大理石地板，倒映着层叠的明黄帏帘，精美而冰冷的各种金质饰物，反射着点点微光。
终于有声音打破了这一殿的寂静与沉闷。尽管那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压抑和痛心。
“阿修，你就这么不愿面对我吗？！”
“皇上，微臣不敢！”
“呵呵，你齐修柏哪有什么不敢的！”昭帝有些自嘲的一笑，支起手挡在眉头，遮起了满眼的哀切，缓缓而无力的道：
“你就这么不能原谅我和二哥吗？！十六年了，整整十六年了，你以为我们就不伤痛？！”
下面原本一脸冷硬的男人闻言终于露出了不一样的表情。猛地抬头，双目含火，近于咆哮的冲着上面支靠在书案上的吼道：
“你们也知道后悔了？！那何必当初！你一句伤痛就能挽回他们吗？！不，不可能的，至少我做不到！”
“你，你……”一身明黄袍子的男人，双手紧抓着书案的边，力道之大，手背青筋都凸起了，指节泛白。不知是不是被气极了，而张大的双眼，嘴里连说两个“你”字，竟再也说不出其他话了。颓废的松开了手，跌回龙椅中，仰靠着头，合起了眼，整个人仿佛被瞬间抽空了力气一般。
见男子如此模样，齐修柏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但立马又消失不见。这个人是他曾经的兄弟啊，可自从十六年前那件事、伤害了那两个人了以后，这份兄弟之义就没了，就没了……
金雕的龙冠，反射了一门之外的不小心漏进来的温暖的阳光，投在了下面站着的男人高大的身躯上。
突然间，男人仔细的看了一眼自己与上面那个男人间的距离，心里不由自主的升起一抹悲怆。
明明不是很远的距离，却是永远阻隔着两人。一为君，一为臣，距离啊，隔的岂是万里！果然，这样的抉择最好了，皇帝的兄弟之义，他是受不起的！戍守北疆，不只是为了避开伤心之地，也是为报答你的兄弟之义，这样，欠下的就少了些吧……
两人各有心事，一时之间大殿再次沉寂一片。
“不知皇上可还有要事，若无，微臣就告退了！”
一如既往的冷硬的话语，虽打破了沉寂，却添了几分不可名状的伤心。
昭帝无力的摆了摆手，依旧闭着双眼，竟是连话都没说一句。听着沉稳的脚步声走远，然后是门开与门关的“吱呀”声，再然后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你也终于还是走远了！”
低低的一叹，在巨大空旷的殿里慢慢消散，不见……
满身颓废气息的男人仰靠着，轻轻缓缓的呼吸声，在一片寂静中很清晰。
空气中的低落与压抑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稀薄了，在男人睁开双眸的刹那彻底消失不见了，当然，消失的还有男人眼中的沉痛与无奈。
他现在只是万万人之上的皇帝！
这就是他当初的选择。他伤心过，哀痛过，但是——他从来都没后悔过！
很多事，再让人悲伤，也不会让人后悔。——不只是骄傲不允许，心也在选择时就丧失了后悔的权力！
14.有佛有缘
因千佛寺是据山而建，有很多地方就借助了自然的地势风光，如前堂地势就稍低，所以后苑作为连接前堂与后寺的中转地，自然不是一川平地，它的设计很精巧，多阶梯，层次繁复而又不乏自然，加上参天古木的穿插、白玉雕栏的延回转折、盆景的整齐摆置……自然之中又留着人工的细致。
“真是个好地方呢！”
四处瞧了一番，扶在栏栅上，看着底下层层回回的阶梯与小巧的八角凉亭，安然颇有些感慨。
“嗯，安然都说好了，自然不会差的！”秦芳菲爽笑着的接着少年的话。
“唔，就是太静了些！”
有些责怪的看了安然一眼，补了一句。
她很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是在这样充满活力的年龄，却这般喜静！想她十六岁时多有活力呀，闹完皇宫闹琼都，闹完琼都闹江湖，虽然现在带回了心伤，但的确恣意过不是？！
而这个少年被院墙锁住活力太久了吧！
安然看着这里的、与侯府不同的风景，突然闻见了一缕若有若无的香味，不是檀香。这香味有些熟悉呢，安然微微蹙眉想了一下，这香味是桂花香！对的，就是桂花香，去年三哥曾特地给他摘了一束，用水养着放在房间里，房间里香了好几天了呢！
少年明澈温润的眼睛里闪动着丝丝好奇，这里有桂树呢，好想去找找看啊。
但他又有些不确定，因为这香味很淡。
担心是自己出现错觉了，安然偏过头，向一边四处乱瞟着的秦芳菲确认似的问道：“芳菲姐，你有没闻到香味，桂花的香味？！”
不知不觉中，少年一向淡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秦怀瑾好奇的看了少年一眼，他在好奇桂花香？！
——这很值得好奇么？！
“呃？”
秦芳菲有些愕然安然的突然发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倒是秦怀珏立马接过话了：
“嗯，的确是桂花香。安然喜欢桂花？！”
秦怀珏的低沉而带有丝丝魅惑的声音让安然惊的一抖，他没想到那个男子会来答话。抿了抿形状美好的浅色唇瓣，才侧头回道：“只是有些好奇寺里居然有桂花。”
秦怀珏将少年的表情动作收入眼底，嘴边扬起了一抹略带诱惑的笑意，忽的靠近少年身边，温声道：“既然安然好奇了，那我们去看看好了！”
安然本能的在男子靠近时小小的退了一步，抬眼看见男子依旧一副笑颜，但眼里划过一丝受伤。心里不禁浮起一丝愧疚，觉得自己太敏感了，他虽然给自己的感觉很危险，但他也没伤害自己不是？！都已经认人家做大哥了，还这么疏离他，真是有点不应该了！想着想着，眼里的愧疚之色更浓了。
他当然不知男子是在演苦情戏！
秦怀瑾看着这个太容易被“感化”的少年，心里又是一阵可惜。不过，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一派优雅华贵。
他无法让自己去插手！
秦芳菲这时才回过神来，当即深深吸了一口气，头向后仰起，足以说明她那一口气吸得有多深！
一张俏丽的脸蛋做出这样的表情，唉……
转头，对着安然肯定的点点头：
“的确是桂花香！”
安然：“……”
秦怀珏的面皮抽了一下。
秦怀瑾用看秦怀琏的眼神瞄了她一眼。
然后，秦芳菲：“……”为嘛这样看我？！
“芳菲姐！”见场面有些尴尬了，安然淡笑着喊了芳菲一声。
“我们去找找吧，兴许能找得着呢！”
说完又觉得这个建议有些莽撞，少年回身，微仰起起头，眼含询问的看着两人。
秦怀珏看着面前像是向主人乞食的小猫般的少年，低低的一笑，伸手在少年的头上揉了揉，小指腹轻巧的抚过那白嫩的耳侧。
真是可爱呢！
这一动作怔住了安然，连反应都忘了。
秦怀瑾也有些微愣。
这个是他兄弟的男子从来都不会对他的任何一个“宠物”做出这般宠溺亲密的动作！
安然回过神后，一张白皙精致的小脸“哄”的一下全红了，一直红到了衣领子里，只觉得脸上快冒烟了，烫得不得了。
不明白为什么秦怀珏会突然这么做，但真是太——放肆了！
有些羞恼的瞪了秦怀珏一眼后，立即转身躲到秦芳菲的另一边，那里——离这登徒子相对较远！
这一眼含娇带嗔，瞪得秦怀珏都有点心痒了，但也没再紧逼上前，只是低低的笑了几声。然后发现少年的耳朵更红了。
秦怀瑾还有些愕然安然刚刚生动的反应，原来那个像是水与烟幻化出的人儿还有这般性子，看来他的淡然与出尘只是习惯啊！不自觉的握了握手上的扳指，看见少年对珏露出这样的表情，心里竟有些不爽。又看了跑到秦芳菲身边的安然一眼，瞧着他那红得快冒烟的小巧的耳朵，星眸闪了闪，少年那张绯红的俏脸浮现在眼前，像极了初绽的桃花！
秦芳菲在听见秦怀珏的低笑声时回过头诧异的瞄了两眼，在看看身边少年脸上未退的红晕，赶紧携着少年向前快走了几步。
“走，安然，我们去瞧瞧那棵桂树长在什么地方！”
必须得将少年与那个恶劣的家伙隔开点，这么单纯的一人，一不小心估计连骨头都没得剩了！
秦怀瑾挑眉看了身边脸上还挂着笑意的男子一眼，抬脚跟了上去。月白色浅蓝绣边的衣袂在空中打了个回旋，俊逸与华贵皆备。
秦怀珏淡淡的看了前面三人一眼，嘴角勾了一下，也提步上前了。
武三武五离得有些远，在看见他们几人离开了，认命的喊回晓桐和秦怀琏两只，然后也不远不近的跟在四人后面。
寻着那淡淡的香气，几人越走越偏，但好在有些收获了，香气越来越馥郁了。
也就是说，他们离那棵桂树越来越近了！
周围已经不再是雕栏和参天古木了，而是一排排的小宅院，像是平常人家住的那种，只不过看上去更朴素、干净了。从有些院墙上画的佛像或抄录的梵文来看，这些黑瓦青砖粉漆淡黄的房子应该是寺里的僧人住的，前来住宿或修养的斋客大多是住在厢房里，当然也不排除有人住在这些院子里。
依旧是石板铺成的路，不过仅容三人并肩而行。那些石板路四处纵横，像是织网般。
几人又转了几个弯儿，才终于看到了那株桂树的真面目。
在一丁字路口，那棵桂树就长在“丁”字的头上。它长得很好，身形如撑开的大伞，枝叶繁茂，簇簇淡黄的花镶在密实的翠绿色的叶子间，散发着香甜的芬芳。
它就在那里立着，一树独秀，一树独幽。
“你来了。”
在安然几人还在稍远处观察桂树时，一道慈悲而悠长的声音传进几人的耳里。
除了晓桐还在茫然中外，其余几人都发现那个声音有些不对劲儿——听不出它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秦芳菲已然戒备十足的将安然护在自己身后侧，也就是秦怀珏和秦怀瑾的身前。
武三武五走远几步，四处打量。
“老衲没有恶意。”依旧平和近人的语气，依旧却让找不出方向。
几人防备的更甚了。
尽管那声音很平和，但秦怀珏几人显然不会大意。安然有些好奇的四处望着，略偏过头，目光放在了那棵桂树上。
他有一种近乎荒谬的想法，那棵树似乎是特意用来引他们过来的！可是不对啊……
——树怎么会引人过来。
想不通啊！
秦怀珏和秦怀瑾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的意思两人都明白。
秦怀珏将面前的少年往秦怀瑾面前轻轻一推，越过秦芳菲，邪气的勾唇一笑，直接飞起一脚，一粒石子夹着破空之声，直直的向那棵桂树飞去。
安然见此，眼里流过一丝惋惜。那粒石子怕是会毁了那棵花开得正盛的桂树吧！
“这就是传说中的功夫？！”晓桐从秦怀琏背后探出半个脑袋，看见秦怀珏飞起的那一脚及飞出去的石子，喃喃自语，语气里的崇敬和仰慕，让身前护着他的秦怀琏听得一阵不爽。
但就在安然以为那棵树快死了而不忍的垂下眼时，那粒石子在离树干不过几厘米时突然落了下来。
秦怀珏及秦怀瑾的眸子蓦然微微放大。他们试探了一把，在以为输了时，又赢了！
“施主，一花一世界。”
随着话音的落下，一白发长眉的老僧人缓步从一边走出。金红袈裟披身，慈眉善目，眸光悠远而明亮，透着一种睿智与通透，一脸悠然的站在桂树前，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安然直觉的认为这个老僧人的确没有恶意，与那双平和的目眸不小心的对视了下后，便走了出来，对着老僧人还了一礼。
老僧人目含笑意的看着对他还礼的如玉少年，慈悲而平和的开口：
“小施主，你来啦。”
几人的目光瞬时放在了安然身上：你认识他？！
安然闻言一脸的迷茫：“……”
秦怀瑾几人在看见少年迷茫的表情后，原本略微放松的身躯霎时又紧崩了起来。
“小施主，你与我佛有缘，所以才在此相遇。”
几人：“……”什么破理由！
15.祈佛
因为有缘，所以在此相遇？！
众人脑袋里齐齐冒出大大的问号。而安然那副茫然的表情很明显的告诉所有人——我不认识他！
与安然他们的疑惑及戒备不同，那仙风道骨的老僧人还是一脸怡然的淡笑，目光平和清透。
“您是说我和你有缘？”安然用手指指自己，清丽的小脸上一派匪夷所思。
“小施主，我们是有缘人。”
依旧的慈悲平和的声音，有着一丝令人信服的感染力。
秦怀珏和秦怀瑾的剑眉慢慢皱了起来，对看一眼，传递着同样的信息。
——这人的声音有一丝熟悉！
两人顺着这丝熟悉深深的挖掘自己的记忆，但什么也没有，而那丝熟悉却依然存在……
老僧人似乎发现了他俩的深思，平静的开口说出一句让姓秦的四人惊异不已的话：“两位施主不用再想了。老衲识得你们。”
安然很明显的感觉到身边的三人的身体都僵硬了，侧头看一边的秦怀琏，发现连那个一直在笑的人这会儿也是一脸的沉静，嘴角没有半分笑意，一派慎重。
武三武五在几步远之外，看不见前面人的表情，但突然改变的气场还是让他们发现此时的不对劲，不由得焦急的看着安然，他们家公子还在那里呢。
虽然不是很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改变的原因，但安然直觉这样的沉默是解决不了任何事的，从这四人的气势来看，他越来越肯定这几人的身份不简单。
不明白那位老僧人为何有此一说，也为缓和现在的气氛，安然又向前走了几步，秦怀瑾伸手想捉住少年的手，但不想少年往一边偏了一下，躲开了。
看着空空的手，秦怀瑾心里也奇异的涌上了一丝失落，但不过转眼，手已不在意的收回，俊美无双的脸上是一惯的优雅迷人。
秦芳菲还在惊异中，也就没来得及阻止少年。
安然直直的看着老僧人，那双清澈温润的眸子里有着淡淡的疑惑，略想了下，才开口道：“我是第一次来千佛寺，从前也并未见过您，若说有缘，您一开始说的话实在有些与此相出。不知您可否为解惑？！”
“相逢便是缘，相识也是缘。缘生缘灭，自在天意。小施主，你随老衲来。”说完便已转身缓步向一边走去，似乎丝毫不在意后面的人是否会跟上。
安然一对姣好的眉深深的皱起，垂下眼睫，略一思索，回头给了众人一个“没事”的眼神后，竟是抬脚跟着老僧人而去。
晓桐一见安然就这样跟着那个说话高深莫测的老僧人走了，立刻从秦怀琏身后蹦出来，急急的追着安然跑。武三武五自然也是大步跟去。
“公子，回来啊！”
“公子！”
秦芳菲也准备跟上，却被秦怀珏一把拉住了。秦芳菲不解的侧头看他，见秦怀珏沉着一张脸，眼里墨色压抑而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