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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落梅满关山——by梅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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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不太明白池绿到底想说什么,他觉得他今天似乎有些不大对劲。长生捅了捅池绿的腰,道:“小郅哥哥过来了,他跟殿下有交情吗?我还以为他们不认识呢。”

“交情好不好,不妨碍做生意,只要有利可图,交情差也没关系。”

“他们在做生意?”

“大概吧,我不清楚。”池绿看了看长生好奇的样子,连忙道:“你最好别跟你的殿下提起这些,做生意是要保密的,你贸然去问他,他大概会生气的。”

“哦……”长生趴在桌上,把汤婆子放在胸口,特别暖和。“不问就不问嘛,你还玩起深沉来了,说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

池绿拂过长生的发梢,柔声道:“长生,你该长大了,总是这么懵懵懂懂的,会被人欺负玩弄的。”长生立起身子,道:“除了你还有别人欺负过我吗?我有武功,能欺负我的还没几个呢。”池绿又笑了:“这跟武功高低没太大关系的,要小心那些别有用心的人。”

下雪的时候天黑得特别早,还不到用饭的时辰就差不多全然黑了下来,楚王宫里的侍女纷纷掌起宫灯,将所有能照亮的地方全部照亮。慕容朝晖没有回房,长生一个人用饭没意思,索性跑到池绿那儿去蹭了一顿侍卫的伙食,味道自然是不如慕容朝晖的,不过有池绿在,他就觉得舒心。或许是因为他失忆后第一个见的就是他,所以对他依赖太多。长生时常想,等自己记忆恢复了之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第四十四章:南柯梦

慕容郅在楚王宫住了几日便匆匆去了,一袭绣金线的黑衣裹在厚厚的披风之下,来去如风。他深沉地看了池绿一眼,问他要不要跟自己走,池绿只是摇头。慕容郅拿池绿是半点办法都没有的,这次他没有纠缠,坐上马车绝尘而去。

长生觉得兴许是他的错觉,慕容朝晖最近对池绿似乎客气了一些,不再像前段时间那般刻意为难。说实在的,慕容朝晖为难池绿他夹在中间也不好受。他不想池绿被罚,也害怕慕容朝晖生气。

入冬后第二场雪落下的时候,池绿给长生端来一碗药。长生问是不是喝了这碗药,就能将以前的事情全想起来了?池绿微微摇头,说还早。这药每隔十日一次,得连着服两个月。

长生皱着眉头喝完了药,然后跟池绿出去堆雪人。慕容朝晖站在楚王宫里最高的阁楼上,眺望远处。长生以为他在看远远地看他们二人,不过也许他只是在看雪而已。

这天他晚上做了梦,梦是从他小时候开始的,他梦到龙城的司空府,梦到他爷爷、他爹还有娘亲,那是他两三岁时的情景,全家人其乐融融。后来爷爷去了,四五岁时娘也去了,就剩下他和爹爹。那时候他还不懂事,不知道永远见不到他们了,追着别家的小黄猫满院子跑,玩得不亦乐乎。直到再也找不到娘的时候,才哭花了脸蛋,扯着他爹的袖子要娘亲。

长生从梦中醒来,枕上沾了泪水,觉得苦涩。这就是他的记忆么?

第二日,长生双眼有些红肿,精神不振。

“长生,想起来了么?”池绿见长生有些不对劲,在他耳边问了一句。

长生摇头:“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有些难过。原来……我很小就没有娘了的……”

池绿拍拍他的脑袋,以示安慰。长生道:“我都这么大的个子了,你还拍我的头!”

池绿笑:“可你现在还是比我矮呀?”

入冬以来,楚地下了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大雪,原本南方很少下雪,今年却下得格外频繁。北方的雪干冷,南方的雪湿冷,那股冷气像是要浸透人的关节似的,令人忍不住颤抖。长生裹着厚厚的棉袄,除了练功整日坐在火炉边上,和池绿看些志怪故事。那只叫小红的狐狸也怕冷,常常溜进他的书房,长生高兴时就抱抱它,不高兴就让它一边呆着。不过池绿倒是挺喜欢这个小东西,当然,这小东西也喜欢池绿超过他。池绿常常给他喂些点心之类,他以为狐狸只吃肉的,没想到小红什么都吃。

因楚地遭了雪灾,一部分农家有所损失,慕容朝晖忙着与幕僚们商量减税和安抚百姓的事情,最近很少见他。而那个楚王宫里名叫莲漪的红衣女人却有时会来看他,她问他慕容朝晖最近在做些什么,不过长生也不知道。长生觉得有时候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不过他也不大注意,心里只想着最近做的梦。

喝了第四碗药后,他想起十岁那年入宫参加中秋夜宴的事情。他在红莲池边遇到慕容朝晖,那时的慕容朝晖很别扭,问他叫什么名字都不肯说,而后来他阴差阳错成了他的伴读。慕容朝晖在皇子中很受排挤,慕容朝晖跟他一样,没有母亲……。想起这些的时候,楚王宫里的梅花全都开了,幽香四溢。

池绿在梅花间吹了一首梅花落,又接了一首折杨柳。长生很诧异地问他怎么想起吹小曲了?池绿笑着说:“你忘了?我在洞庭头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吹的就是这两首曲子。那时你还送了一枝桃花给我。”长生挠挠头,他没觉得自己会吹笛子。不过这两首曲子,他的确很熟悉。

偶然的某日他在衰败的红莲池边遇到了慕容朝晖,慕容朝晖问他想起了什么,长生只说自己想起了从前在龙城的事情,特别想念父亲。慕容朝晖问他:“你想回龙城么?”长生点头。他继续道:“那好,我一定让你回去。”

开年后慕容朝晖越来越忙了,而池绿几乎是每日每时都跟他在一起。药喝得越多,长生就越疑惑,他发觉……自己似乎对慕容朝晖有不寻常的意思。不过这种感情太危险,远不及和池绿相处那般安全,如果现在让他选,他一定会躲在池绿身边。有时他极度想念武陵绵延的山脉和苗人谷里的那些人,他们能让他感到快乐。

人在慌乱时总是容易做出下意识中最安全的选择,长生有些害怕,怕自己一旦想起从前的全部,会发现有些记忆是他一直想逃避的。

梅花落了,落在冰雪之上,冷香犹存。没有去南边过冬的麻雀在雪上蹦蹦跳跳,时不时啄着掉落的梅瓣。长生坐在炉火边上,手捧一壶热热的龙井,听池绿给他复述一本志怪书里的故事。故事天马行空,长生愣愣听着,却没听进去多少。良久,他将茶壶放下,正视池绿清亮的眸子,道:“二哥,你可以爱我吗?”

池绿唇边的笑意渐渐隐去,表情变得淡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如果你不爱我,那天亲我算什么?耍我吗?!”长生拽紧了衣袖,脸色苍白如纸。

他还要说什么,嘴唇却被池绿堵住。手中的书本掉落在地上,发出啪嗒声响。火炉上水壶中的水开始沸腾,却没人续将沸水煮新茶。良久,二人的气息都有些不稳。长生看着窗户上梅树摇曳的身姿,有些失神。池绿将手插入长生的发间,在他耳边轻声道:“长生,你可要想好了。我可以安慰你,而你……最好不要后悔……”

长生对上池绿的眼眸,心跳漏了一拍,再转头去看窗户外的梅枝时,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池绿复将长生搂在怀中,再次吻上他的唇。长生的思绪有些乱,不过他现在觉得挺温暖。将眼睛闭上,眼前全是初春时的景象。他不想再深入地想下去,最好什么都不想,这样也……挺好吧。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小红摇了摇尾巴,冲着门边上叫唤了两声。慕容朝晖的肩上有零星细雪,诧异过后看着他们的眼神有些冷。长生慌乱着,却强压下来,只微微看了一眼,便将眼睛重新闭上。无望的爱,原本就不该抱有希望。他有种预感,若是这药再喝下去,他会越来越不可自拔。

池绿压根没有理会慕容朝晖的意思,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就这样僵持了一阵,门外那人转身离去。长生松了口气,却又失落着。他原以为他不会坐视不管,没料到他只是静静地走开。门缓缓合上,那抹身影渐渐离去,长生甚至在脑海中能描摹出他衣摆上的白梅图案。不去想,不能想……

池绿也看出长生的不安和心不在焉,他将唇凑到长生耳边,暧昧道:“长生,你真不会反悔?”长生愣愣地看了池绿一会儿,僵硬地点了点头。池绿搂紧了他,在他耳边轻声道:“其实我知道……知道你在想什么。再过不久,我会离开。”

长生一愣,诧异地看了池绿一眼:“为什么?”

“这是我原本答应他的。不过若是你真的在意我,我可以留下来。”池绿抚上长生的发梢,柔软的黑发落入他手心。“不过……再过不久,你恐怕会更在意他。”

长生默然不语。他宁愿自己什么都没想起。一切从头开始多好?难怪世人常说记忆为痛苦之根源。

炉上的水已经烧干,池绿将水壶拿开放置一边,复将那本志怪拿在手中,慢慢说着刚刚没说完的故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长生常常怀疑书上什么都没写,那些故事全是池绿想出来的,或者他手上拿的书本正是他亲手写的。武陵人真的很会说故事,或许是因为居于群山之中地方过于偏僻,大家只好将各种故事口口相传,以解山中安闲岁月的无聊。

长生用手拨弄着面前那杯已经凉了的龙井,心不在焉。

翌日,长生与慕容朝晖在餐桌边不可避免地相遇,然而慕容朝晖只是冷着脸,不发一言。长生也沉默着,气氛极其尴尬。良久,长生放下筷子,道:“王,我总觉得我们这样并不和规矩。”

“什么规矩?”慕容朝晖抬头看了一眼长生,眉头微蹙。

“您身份尊贵,不该跟卑职……同桌用膳。”

“你什么意思,谁教你这么说的?”

“没有人教我,是我自己觉得……”

“那你想跟谁一个桌,跟你那位二哥?长生,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被他带走的这两年你到底学了什么?”长生有些窘迫,但今日一定要说清楚才是。若是这样下去,他会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

“是……”

“你说什么?”

“我说是,我觉得跟二哥在一起比较自在,跟殿下您在一块总是不习惯。”

慕容朝晖怔怔地看了长生一会儿,起身,冷冷道:“随你,明日不委屈你了。”

长生再次抬头去看时,只见慕容朝晖的背影在他的视野中逐渐消失。没有他,慕容朝晖依旧会很好,然而若是让他得到慕容朝晖后再失去,他一定会受不了。

过去的日子如南柯一梦,恢复了一部分记忆后长生懂得了之前一直看不清的事情。他不傻,池绿前些日子说的那个故事他已经明白了。此次若是失败,他会失去慕容朝晖,若是成功,他依然会失去他。如果命运如此,他宁愿一切还未开始就已终结。

第四十五章:叛乱

长生喝完最后一碗药,池绿走了,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去向。步行至后院,梅花早已落尽,桃花倒是开了,如粉色的云雾。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可惜开于乱世,不会有多少人花心思去赏花了。

龙城传来消息,成帝于宫宴上遇刺奄奄一息。皇上病危,此时按情理该宣所有亲王回龙城见成帝一面,而亲王却被挡在龙城之外。几日后国丧,太子慕容德馨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立马登基,号仁帝,大赦天下。

此时慕容朝晖依然守在楚地没有动作,不过长生知道他在等,等一个恰当的时机。

果然不出所料,吴王慕容兴平第一个沉不住气,觐见被拒后拥兵北上,拉拢南平王慕容康定,二王陈兵龙城南郊,称太子慕容德馨杀父弑君天理不容。两军相抗半月有余,两方势力不相上下,死伤无数。此时慕容郅与慕容朝晖才从蜀地楚地发兵,声称围剿二王之乱,还天下以太平。

蜀楚二军北上,北地之人慌忙逃窜,前往南方。明明是春天,然而由南至北却天差地别。南边稻田一片生机,鸟语花香,而北边的土地却长满荒草,人们还来不及耕作就被迫逃离故土。逼近龙城时四周一片焦土,像是用过火器留下的痕迹。城门大开着,据探子回报,二王已逼近皇宫。

“喂!小东西,最近怎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此次举事若是能成,以后的好处少不了你那份。”慕容郅高头大马,一身黑衣,脸上带着些许的调笑意味。长生不动声色,只淡淡回了句:“蜀王殿下,您别再来套我话了,池绿的去向我真不知道。”

慕容郅脸上的那抹调笑意味淡去,一言不发地走了。长生凝视着前方那辆不急不缓行驶的马车,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朝廷与二王之间两败俱伤,慕容郅与慕容朝晖来到龙城时慕容兴平与慕容康定双方兵力所剩不多,因此轻而易举地被蜀楚两路大军拿下。皇宫大门被打开,伤残的禁卫军抵挡不住两路大军的来势纷纷倒下。

皇宫之内空旷而萧索,大殿之内飘动着白色的帷幔。

时隔将近四年,长生又一次见到慕容德馨。他从没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慕容德馨虽衣装严整,眼里的疲惫却怎么都掩饰不掉的。慕容嘉宁手持黄金宝剑挡在慕容德馨身前,却被他拉至身后。宫人死的死,逃的逃,三月的守丧期未过,大殿中白色帷幔随风飘动。

“你们终于来了,”他看着慕容朝晖,眼中颇有不屑的意味。“我就知道,兄弟中最会装的果然是你——慕容朝晖。什么好东西你和你的……算了,谁让我还有求于你呢。”慕容德馨将慕容嘉宁的手拉住,道:“我不轻易求人,嘉宁还小,请你们放过他。也别把他留在龙城了,将他……改封别处吧。”慕容嘉宁瞪大了眼睛,拉住慕容德馨的衣袖:“皇兄,我不要离开你。我……我要杀了这些乱臣贼子!”

慕容嘉宁怒目圆瞪,慕容德馨拉住他的手,劝他停住,少年的眼中渐渐有了湿气。

龙城一别,转眼间已过了三年多将近四年的时光。在长生的记忆中慕容嘉宁还是个小孩,没想到现在也已蜕变成了少年,眉眼与慕容德馨颇为相似。

慕容朝晖并不为眼前兄弟情深所动,冷冷道:“无关的人自是不会杀的,本王还念着兄弟情份。就依你所言,将凤翔王改封至天水郡。今日之后本王会昭告天下,仁帝已死在吴王与南平王手中。从现在起,你就是已死之人了。”

慕容德馨一愣:“你不打算杀我?”

“杀你何益?你在天下人眼中已死就已足够。不过……接下来的几十年,仁帝陛下恐怕要一个人孤苦地度过。”

在慕容德馨不可置信的神色中,两个侍卫将他带了下去。慕容嘉宁也被秘密送出城外,直达天水郡。天水郡是及荒凉的地方,而且时有外敌入侵强抢物资,是朝中谁都不乐意去的地方。

慕容朝晖在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慕容郅只是冷眼旁观,并未发言。大殿中只剩下他们三人时,他才缓缓道:“楚王,我们是不是该商量一下剩下的的事情了?”长生听了一愣,这是他最害怕的事情。他知道慕容朝晖与慕容郅之间还有未谈妥的地方,慕容郅野心很大,他担心慕容朝晖的安全。

“不急,不是说等我找到想要的结果再说吗?天下已经在我们手中了,何必急于一时。先去犒劳一下诸位将士吧,他们一路上行军,辛苦了。”

“若是你突然耍诈或是故意拖延时间呢?这怎么算。”

“放心,要不了多久。我去见两个人,至多半天的功夫。长生,你跟着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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