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拍得挺不错，这张也是，嗯，还有这一张，这张也挺好……”朱悦一边说着，一边将所有有徐珏的照片全都挑了出来，粗略数数有十来张。
十五六张照片里面，有十张都是徐珏和沈麟站在一块的情景。
徐珏侧眼看着那叠照片，哭笑不得。
晓琳一张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这个是……”徐珏从那堆散乱的照片中抽出一张。照片上，徐珏和沈麟并排坐在大巴后座上，徐珏闭着眼睛，靠在沈麟的胸口，睡得很熟；沈麟嘴角微微上翘，两手环着徐珏的腰，黑亮的瞳仁被长睫遮住，但看得出脸上表情极其温柔。
阳光落在两人身上，一切静好。
不过是一年多之前的事情，现在想想却恍若隔世。
两人的关系再也回不到那个时候，虽然徐珏非常极其不愿意见到沈麟，但是那个时候，提起沈麟这个名字，想起沈麟这个人，徐珏不会觉得心痛。
现在，看着这张照片，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蹂躏自己的心脏一样。
朱悦一把从徐珏手里抢过那张照片，和着摊位上的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照片一块递回去，冲着晓琳阴笑：“偷拍的吧？还不赶快拿回去收好，别再让师兄看见了。”
“等等，刚刚那张照片，给我吧。”徐珏拦住了晓琳正向包里装照片的动作，“拍的挺好。”
晓琳立刻送一大口气，将照片抽出来递过去：“拍的很好吧？对不起啊，我当时觉得你们俩靠在一起的画面太和谐了，就忍不住拍下来。你们两个好配哦！啊，对不起……师兄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徐珏微微笑着，看着晓琳，“谢谢。”
“诶，为什么？”
“谢谢你给我照片。”徐珏微笑着掏出钱包，微笑着将那张照片小心翼翼放进最里面的夹层中，微笑着将钱包揣回去，微笑着对晓琳说，“再见。”
“再……见。”晓琳僵硬地微笑着看着徐珏转身走开，侧头问还站在旁边的朱悦，“师姐，我怎么觉得徐师兄好像要哭了。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不关你事。”朱悦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之后，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芙蓉亭，N大学生称之为“鬼亭”。这座深深隐藏在竹林之中的亭子最接近学校的解剖楼，旁边还有大片的荷花，晚上鲜少有人来。阴森森特别恐怖。
离开跳蚤市场之后，徐珏一直在校园里瞎晃荡，快凌晨一点的时候，不知不觉就经过了这座芙蓉亭附近。
竹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亭子被掩藏在竹林深处，只看得到亭子顶上小小的装饰物露出一个尖儿来，反着冷冷月光。
徐珏信步走了进去，随着越来越接近亭子的入口，心也跳得越来越快。这么晚了，沈麟明早还要去机场，应该早就回去了吧。
可心里还在期待着。过了今晚，再想见到他，应该就要等到一年之后了。一年之后，心境肯定和现在不一样，谁又知道一年之内会发生什么事情，两人再次见面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情景呢？
想在此时此地，就怀揣着现在这种心情，再看一眼现在的沈麟。
然后让一切都过去。
十米的幽径，走得如同十公里跋山涉水的崎岖道路一样艰难。
绕过最后一排竹子，徐珏站在原地，深深叹了口气，轻声问：“是不是我不来，你就一直在这里等着？”
奇异的是，刚刚的紧张期待，全部在看到静静站在芙蓉亭中间的沈麟之后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平静。
“因为我怕你来了找不到我啊。”沈麟的声音里明显带笑，“你来了。”
“嗯。”徐珏走到他面前，“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我把你的电话拉到了黑名单，把你的QQ也删掉了，所以，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联系。”
“可你现在在这里。”沈麟伸手环住他，“看，我还能抱着你。”
徐珏把脸埋在沈麟的胸口，片刻之后推开他：“够了，别玩了。”
“我不是玩玩。徐珏，真的，我不是跟你玩玩而已。我想好了，我不介意你抱着跟我玩玩而已的心态和我在一起，只要你想继续玩，我明天就不走。”
“你可以稍微成熟点吗？”徐珏退后两步，“去年一整年，对于我来说，就是灾难，你懂吗？我现在看到你就不舒服，浑身不舒服，所以你还是快点走吧。”
“……我知道你喜欢我。”沈麟沉默片刻，说，“我情商虽然低，但也不是没有。你不用一边说着不喜欢我，一边跑来看我。你应该是喜欢我的，只是没有那么喜欢而已。等着我好吧？等你不再觉得我幼稚的时候，我们再在一起怎么样？反正我不介意多等几年，我都等了这么久了……”
“……随你便。”
“你明天回来送我吗？”沈麟轻声问。
“不会。这两天太累了，我要睡个懒觉。”
“你会悄悄跟在我后面吗？”沈麟说，“不想让我继续想你所以不让我看见？”
“你想多了。”
“你不记我电话，不跟我聊QQ，不想跟我联系。”
“对。”
“可我想跟你联系啊。我会发邮件给你，一天一封，我知道你的每一个邮箱，一天轮一个好不好？这样你总有一天会看到我发的邮件。”
徐珏沉默了一下，说：“随你便，我不会看。我要回去睡觉了。”
“我开玩笑的，我会发邮件给你，你想回就回，不想回就看着。”沈麟坐下来，“我就发你小时候和我一起申请那个邮箱怎么样？我知道你会看的，因为你今天晚上来了。”
“随你怎么想。”徐珏摇摇头，转身离开。
沈麟一直坐在远处，目送徐珏消失在竹林转角。
第二天，徐珏并没有去送他。
更准确一点来说，徐珏失踪了。
当天正好是第二届“校园行”活动闭幕式，作为代理学生会主席的徐珏没来由地缺席，整个学生会上上下下疯了一样找他。
直到宿舍楼快要关门的时候，朱悦才在楼下的小竹林里，最不起眼的那张椅子上找到垂着脑袋的徐珏。
“徐珏，你在这里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整个学生会都在找你？”朱悦很生气。
“知道，对不起。”徐珏声音里鼻音很浓重，“我……我暂时没有办法面对你们，对不起。”
朱悦声音顿时软了三分：“沈麟走了，你很难过？”
“……不管他事。”
“别装了。”朱悦叹口气把徐珏拉起来，“我什么都知道。”
徐珏瞪大了眼睛看她。不过现在的徐珏，即便是瞪大了眼睛，那双眼睛看起来还是一条长长的缝，有点可笑，但朱悦却笑不出来。
朱悦长长叹了一口气，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包纸，抽出一张塞进徐珏手里：“别哭了，你哭起来特别丑，我都不想看你了。”
“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看见了。”即便是把朱悦当做兄弟来看待，徐珏还是有点难为情。之前他就猜测过朱悦知道他跟沈麟关系的可能性，“你对我和他，怎么看？”
“你们不应该在一起。”朱悦实话实说，“没人会接受你们两个。你们不仅仅都是男的，更重要的是，你们俩是兄弟啊！”
“我知道。”徐珏声音都在颤抖，“我当然知道！你以为我没有考虑过吗？可是，我阻止不了，我什么都做不到。我……想和他在一起。感情不是我可以控制得了的，你懂吗？”
“之前在KTV里面，他说的人不是陈婕妤，是你对不对？”
“嗯。”
“他真的喜欢了你四五年？”
“五年半。”
“疯了。”朱悦摇头，“他疯了，你也是神经病！我就搞不懂了，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种关系？”
“畸形，变态。是不是？”徐珏吸了吸鼻子，“我记着你当初对我说你觉得男同性恋挺畸形的……我也觉得。”
朱悦默默看着徐珏。
“你知道吗，如果可以，我一点也不想选择喜欢他。”徐珏耸肩，声音开始哽咽，“可我没办法，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不小心就喜欢上他了。扯淡吧？更扯淡的是，我现在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徐珏……”
“对不起小猪，对不起。”徐珏缓缓站起来，走回宿舍楼，“我不该跟你说这些，我也不该直接翘掉活动的闭幕式，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chapter 45
“我说徐珏，你脑子没问题吧？”
目瞪口呆地看着徐珏将整整齐齐的柜子翻了个底朝天，把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衣服裤子鞋子全都扔进一个看起来灰不溜秋的纸箱里，顺带将一直放在桌面最显眼位置的那块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手表也扔进去，并且有将那一大堆东西送到垃圾箱里的趋势的时候，小何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徐珏淡淡道：“说不定有。”
“这些东西你要扔了？”
“怎么？”徐珏看上去火气挺大，从柜子底掏出一卷宽胶带，刷刷几下封好口，直接抱起整个纸箱扔到楼下的垃圾回收处，干脆利落。
箱子里装的全是和沈麟有关的东西——沈麟穿过的衬衫，沈麟送给徐珏，作为补偿的那条超级有弹性的牛仔裤，还有被沈麟表演的时候穿崩了的真维斯，以及……那块手表。
从此以后，再也看不到任何关于沈麟的东西，再也没有沈麟的联系方式，那就再也不会……想到他了吧？
可是一个星期之后，徐珏就疯狂地后悔起来。
当情感太过于浓烈的时候，思维便脱离了控制。再怎么抑制自己对他的想念，可在沈麟离开之后，徐珏还是忍不住回忆跟他相处过的每一分钟。
正在忙着复习专业科目准备期末考试，徐珏却一再走神。
坐在原位已经发呆超过了十分钟，无意识地用手指轻轻抚摸着书桌上的钱包，再接着，还没分迎过来的时候，那张深藏在钱包夹层最深处的照片便已经在手上展开了。
展开，合上，再展开，在合上……
沈麟的面容就在一开一合之间模糊起来。
大三上学期剩下的一个多月，徐珏过得简单而空虚——推掉了所有学生会的事情，三分之二的时间用来复习，三分之一的时间用来发呆，回忆与沈麟之间的一点一滴。
越想忘记越会想起，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绪，徐珏干脆就去细细回忆。
直到寒假来临，徐珏才终于确定，自己忘不了沈麟。
不仅忘不了，而且徐珏对沈麟喜欢的程度，远远比他自己想象的要多得多。
看清这一点，徐珏突然轻松下来。等到沈麟回来的时候，就跟他说吧。
寒假回家，第一天便下起了雪。
沈耀华出差了，徐妈妈陪着他一起走，偌大一个家里只有徐珏一个人，空落落冷清清。
徐珏就一直站在客厅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灰色的天空下，由一点点变成一朵朵再变成铺天盖地，如同撕碎的纸片一样纷纷洒洒的雪花随着天光渐暗而模糊。
差不多一年前的时候，自己跟沈麟说了很过分的话，恶狠狠地拒绝了沈麟之后，他也站在差不多同样的位置，看着天空中雪花渐渐飘落，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沈麟，是什么样的心情？
大概有懊恼，郁闷，不甘，落寞？
或者是更深的痛楚？
徐珏想象不到。他现在仅仅是想念沈麟而已——站在他曾经站过的地方，看着曾经他眼中的风景，和他在同一空间的不同时间重叠。
可是却感受不到沈麟身上的温度。
两天之后，徐珏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零零碎碎放了很多的衣服裤子，还有一张纸，上面只简单地写了“你的东西我帮你捡回来了，不谢”以及室友小何的名字。
看到里面的东西，徐珏的眼眶突然热了起来。
那块手表被仔仔细细塞在了一条裤子的裤兜里，小何还特别认真地将整条裤子仔细包裹起来，外面用衣服包着，袖子打了结。徐珏费了好大劲才将手表拿出来，立刻将它套到手腕上。
冰冷的金属很快就被体温温暖起来，“SLXJ”四个字母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我们到家了，不用挂记。”徐妈妈的声音随着关门声传进客厅，“你的伤没问题了吧？在那边要好好注意身体，吃的东西都习惯了吧？……嗯嗯，我们身体都很好……哦，很不错啊，要抓住机会，要和爸爸讲电话吗？……哦，好……”
“爸，妈，你们回来了。”徐珏刚刚正在出神，只听到徐妈妈的声音，却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慌忙中将袖子拉下来遮住手表，转身跟刚刚进来的沈耀天和徐妈妈打招呼。
沈耀华轻轻点了点头，从徐妈妈手里接过电话，嗯了两声之后，问那边：“你哥在旁边，要说什么吗？”
徐珏很诧异地看了沈耀华一眼，对上那双没什么感情起伏的黑眸之后，连忙垂下眼睑。
“那好，再见。”
徐珏还在满心期待的时候，沈耀华已经把电话收起来，还给徐妈妈了。
徐珏不太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沈麟不愿意和自己讲电话？
静静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联网，打开常上的邮箱网址，输入了很久之前申请的账号，密码，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那时候家里刚刚买了电脑，和沈麟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申请邮箱。当时两个人都还挺小，是常常互相吵架拌嘴的年纪。徐珏的账号在点确定的时候被沈麟改成了“xujuebendan444”。
记得当时徐珏还被威胁一定要用这个账号，理由是什么已经不记得了，总之后来很久一段时间，徐珏都一直在用这个邮箱。
现在却是的的确确想不起当时的密码了。
找回密码的时候，提示问题是“你最讨厌的人是谁？”
徐珏毫不犹豫地将“沈麟”两个字输入，却提示错误，想了想又输入自己的名字，还是不对。
跟密码一样，怎么都想不起那个时候自己还有什么讨厌的人，徐珏颓然靠在椅背上。
沈麟说过会往这个邮箱里面发邮件……
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在自己很想念一个人的时候，却发现怎么都联系不上对方了。
徐珏突然想起自己之前有一个小本子专门记各种上网账号密码，把原本整洁的房间弄得天翻地覆之后，终于找到了那个小本子。
徐珏捏着那个小本子，翻出账号密码，看着那略微泛黄的纸页，站在原地神经兮兮地傻笑起来。
满心期待，连忙扑到电脑前面去输入账号密码，进入邮箱之后，一切却并不像是期待之中的那样子。
本以为这两个多月，起码都会有六七十封来自沈麟的未读邮件，但是细细查看之后，发现就只有一封邮件来自沈麟的账号。
并且里面的内容只有四个字——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
再仔仔细细将整封邮件看了一遍之后，徐珏确定这就是沈麟离开后的第三天发来的邮件，可是，为什么内容是“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