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懿凯一战完败。尽管他不承认这是二十六岁和十八岁间情商上的差距。
“你这个小孩，怎么这么好笑！”苏愈诘没忍住，伏在方向盘上，空出一手乱揉安懿凯的头发。
“笑P啊，你人格分裂么？”安懿凯左手挥开，一边躲掉。“好好开车行不行，我不想才从医院出来再把你送进去。”
“我终于相信杂志上的东西都是你敲的，”苏愈诘正了正身形，重新扶好方向盘，“就算失忆了还是那么嘴还那么毒。”
安懿凯冷哼一声，没去理他。
苏愈诘想起了艾梵不为人知的温暖模样，不由得扬起嘴角。这个男人，大概穷及自己一辈子的时间，也只能追随他的背影。凭什么就让一个安懿凯将他握在手心。就算这样，他也不会去抢，伤害他的事情，苏愈诘发誓他一辈子也做不到。
能有多深就藏多深，希望他永远也不要看到，无论是这份感情，还是别的什么。
安懿凯这时候才留意，车子启动的时候车载音响就反复重播着一首歌，声音有些小，听得并不真切。一首很古旧古旧的歌，唱歌的人唱得也并不大好。可是为什么听着的时候，心疼得这么难受？
“……
我希望你是我独家的记忆摆在心底不管别人说的多么难听现在我拥有的事情是你是给我一半的爱情我喜欢你是我独家的记忆谁也不行从我这个身体中拿走你……“
第十章
安懿凯正因为苏愈诘看似无心的话赌气。只是为什么赌气，单凭他现在仅存的脑细胞，想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苏愈诘熟门熟路地领着安懿凯，站在公寓门口，从口袋掏出的钥匙相互敲击发出清脆的声音，独门独户的走廊看起来有些寂寞。这种格局的房子放在以前，完全是安懿凯最不喜欢的户型。现在，有些难说。苏愈诘“喏”的一声，拉开门好心地侧开身子让安懿凯先进。
安懿凯故意别过脸视若无睹。
小孩子脾气！苏愈诘在艾梵跟前一向走着乖宝宝路线，但其实也不是那么一回事。事实上苏愈诘要不是有着圆滑世故的处事方法，怎么能才毕业就稳坐总裁助理的位置。安懿凯的臭脾气在苏愈诘看来根本就是欠揍找抽。
但任安懿凯越是故意撩拨，苏愈诘就越懒得搭理他。干脆自己径直走了进去，安懿凯站在门口眼看着苏愈诘径直关门，下意识立即伸了蹄子拿脚卡住门边，边挪着肩膀把门挤开。一抬头对上苏愈诘戏谑的表情，又气又恼，又无从发泄，只有干瞪眼的份。
苏愈诘接过安懿凯死要面子非得自己提的手袋，扬了扬下巴领着安懿凯到卧室去让他休息，边把东西放在门口的地上，蹲在地上脸也不抬边整理边对安懿凯再三叮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走丢了不管赔的。”
安懿凯坐着硬邦邦的椅子不得劲，换了几个姿势都觉得屁股痛，被当成小屁孩一样嘱咐，他从内而外的不愉悦，可人家根本就无视他，就只能盯着苏愈诘的后背猛磨牙。
“艾梵哥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我先回公司处理一些事，”LM投标的事情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竞标对手根本就不可能做那样的事，艾梵自己也应该明白，当然自己更是百分之百的确信。
被这些事纠缠得连苏愈诘也焦头烂额，就更别提艾梵那头多糟糕，两个人又要抽空照顾安懿凯，艾梵又舍不得或者说不放心假手别人。偶尔看见艾梵累得不行一边看案子一边忍不住打瞌睡的样子，就心疼得不得了。更何况艾梵三番两次在安懿凯这里碰钉子吃力不讨好。不提还好，只要一想到这，苏愈诘就忍不住卸下三好学生的面具欺负安懿凯。他把艾梵奉若神明，艾梵却被安懿凯视如弃履，想想简直是抓心挠肺地不甘。
但对安懿凯，却并不讨厌。
于是苏愈诘一边起身，想都没想就径直拿手扑棱安懿凯的脑袋。等安懿凯反应过来被当成无知小孩，愤愤然飞身扑到床上抄起枕头猛朝苏愈诘扔了过去。苏愈诘早就砰一下甩门优哉游哉走了。枕头砸在门上发出钝的声响落在地上。
只是嘈杂过后猛然静谧的一瞬间，安懿凯只觉得脑海里许多失真的画面混乱横插地闪现，恨不得在意识里幻化出手指随便抓取一片，可惜看不真切也触摸不到。极度烦躁终于镇定下来，胸口微微颤动着喘着粗气，这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自己是真的失忆了。
原来想不起来，记不住，忘了，这样的感觉就是硬生生从肉里抽出筋络一样的感觉。
颓然又认命，放任身体自由落体般地砸在床上。仰躺着，脑袋放空得比粉刷过后的天花板还要白。这套房的天花板高级了，比起医院的压抑，看起来更开阔。琉璃花样的灯盏，不知道点开的时候是什么颜色的光。熟悉得让人心颤，扎得眼睛生疼手心也刺痛得泛麻。抬起使用过度的左手手臂横在脸上遮住眼睛，透不见一点光，放任自己天马行空地思索记不住的回忆。
疲倦极了昏昏欲睡。似乎是睡着了，又恍惚清醒着，眼前竟然是一片繁花织锦的模样，却像是隔着年代的毛玻璃晦暗得紧，只有大片曝光的地方，白闪闪地蛰着自己的眼睛……
……
“喂，喂……这样睡着会感冒的。”唔，谁在说话，才没睡着……好困，让我再躺一会儿。安懿凯皱了皱鼻头。
远远的地方传来憋笑的声音，又不折不挠地，似乎又是在耳边，温柔自语着“……难道不冷么？”
安懿凯动了动手臂，躺久了有些费力。哪里冷了，身上暖暖地被笼着，脸上拂过的羽毛般的触感……浑身上下唯一不舒服的地方就是使用过度的左臂，动动手指就能一路酸疼到肩胛骨。好不容易挪开小臂，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艰难地眨了眨眼，视线从模糊到清明。
艾梵一张不设防的脸，弯弯带着笑着的眉眼，贴得极近，呼吸都撒在自己脸颊上。见安懿凯睁了眼，一时间不由自主地僵了身，木然坐起身，不着痕迹地保持距离。
只有趁着安懿凯睡熟的时候，艾梵才敢贸然贴紧，小心翼翼伏在他胸前，耳际是他的心跳，证明他还好端端地活着。也只有这样，安懿凯才不会狠狠挥开自己的手，让两人之间的嫌隙越来越深。
“你醒了么……”艾梵有种突然被抓包的感觉，一条腿跪在床上身体僵硬地直挺着。与安懿凯对视，略微尴尬地别过脸缩了缩手，“这个天气虽然说不上冷，什么都不盖就睡着还是容易着凉的……”一边说着，一边摸索出一个被角给安懿凯掖好。只是动作太大，整个人扭转过去有些困难，加上跪坐着的动作分明显不方便，现在的艾梵对安懿凯分明是逃避的姿态。
“床很舒服，”安懿凯眯起眼睛看艾梵别扭模式全开，一个人不明所以地忙碌着，下意识地拍拍旁边剩下的大片的空间，床发出瓮的声音。艾梵不明就里回头看他，安懿凯睁开已经清明的眼神，“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吧，反正也是闲着，陪我睡一觉吧。”
安懿凯的语气正直到无可挑剔。艾梵张开嘴都快能塞进一个鸡蛋，“啊——”拉长了声，语气里是真的疑惑。
“这几天忙着我的事，多亏你和苏愈诘，”要不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安懿凯摸了摸下巴长出来的胡渣，眼神仍旧泛着睡意。其实他依稀觉得自己仍旧睡着的，梦里繁花似锦，背光的艾梵像是遮住了曝光过度的地方，扎眼的光芒已经不见，只剩下让人舒适的柔和的温度。所以现在太过自然的应对，都是本意的驱使，道谢的样子更像是一个成年人，而不是一逆毛就炸开的兽类。“谢谢你。”
面对这样从容的安懿凯，反而是艾梵有些挪不开手脚，他现在清冷正直的姿态，不似最初追求自己的粘腻，也不是失忆过后过激的排斥。这样的状态，是坦然的活脱脱的，朋友。
果然，只有在乎的人才会单凭一件小事就在脑袋里回环往复数十遍，分析着掰扯着各种可能性，艾梵不幸已经陷入其中。但无论怎么思考，所有可能性都指向一个可能，安懿凯如此从容的样子，那才是回到一个朋友关系该有的状态。
艾梵叹息着，带起一抹笑。却没想到，安懿凯这个倒霉蛋只是刚刚睡醒还没理！状况而已。说不定一会儿又昏昏沉沉地接着睡着。
那边又执拗地拍着床板，艾梵就只有解下外套的余裕，和衣倒了下去，枕头被安懿凯扔了一个在地上，懒得去捡，背过身径直侧躺。那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有人抬起他的脑袋，把枕头搁在他的脑袋底下。艾梵疑惑地回头，背后的不自然的热气，彻底转过身才后悔了。
安懿凯完全贴在他的身后，与他共用一个枕头。两个人的距离，一抬手就能触碰。他似乎很累，睡熟过去，每天紧抿着微厚的下唇，始终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艾梵心颤着忍不住伸手隔空描绘他的五官。面对面地，他的呼吸落在自己脸上。
无奈失笑，安懿凯这个“当个朋友吧”的承诺，确实放得很开。比起自己的矫揉造作，好上太多。算了算了，反正送上门的豆腐不吃岂不是笨蛋。大大方方把手臂完全靠在安懿凯身上，暖暖的……
一觉醒来到最后，最晚醒来的还是安懿凯，他起身疑惑着为什么这么大个枕头为什么自己只挨着小小的一角。身侧一小块的床单还残留着不属于自己的热度。从医院带回来的东西，属于自己的不属于自己的，都已经整理妥当，各种归位。
有了精神就到处晃悠，两房一厅的格局还有两个工作室，风格却完全不相同。最后才看到厨房的餐桌上压着淡蓝色的便签，潦草的字迹写得有些匆忙，大意都是日用品的摆设，哪里可以拿到需要的东西，晚饭热一下就好，还有指向外卖电话和一些零用钱的所在什么的。
艾梵事无巨细，匆忙留下的信息却十分缜密。
大概是公司有事吧。安懿凯不记得艾梵是否回来过，只是这么一看又好像是百忙之中抽空回来整理过了一番。
也许是太忙了吧。一个人在偌大的房子里有些寂寞，大得有些过分的电视没有常常使用的样子，已经落了一层灰。安懿凯在看起来属于自己的工作室转悠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站在艾梵书房的门口一会儿，想了想还是没有推门进去，大概都是别人的东西，重要或者不重要的，自己都不该随意触碰。
于是在看起来是客房的地方大概的整理一会儿。似乎没有什么访客的样子，别说是桌椅了，连同床铺都是一层的灰土。补充一句，连被套都没有。安懿凯心想来者是客，不好霸着主人的床位不放，为了不麻烦艾梵也为了今晚好眠，他决定余下的时间用尚健全的左手把客房打理一遍。
可惜这是个多余的举动。日后的时间，他遇见艾梵的次数屈指可数。艾梵几乎从没有回家休息，在义理的范畴上也打了家里的座机通知自己不归早睡。于是安懿凯睡了几夜客房腰酸背疼，就干脆鹊巢鸠占光明正大地霸占主卧了。
他以为艾梵太忙了，却没想到那个人，因为各种原因逃避自己。
勉强收拾完客房，也想顺带拾掇主卧的窘境，却被窗台上的两个不速之客抓住了眼神。不常见的小蜗牛，有两只。螺旋的壳，看起来一大一下。大只的躲在壳里，缩在原地懒得动弹。小只的却像是有无限精力，一股劲往前爬。身子底下拖出一长条湿湿的痕迹。也不知两个小东西呆了多久。
两只蜗牛，一只缩在壳里，一只背过身前进。像极了某些情境，但有人却木讷的不能够发现。
安懿凯还不能够理解，世界上难耐的隔阂，莫过于我还在前进，而你却已不在身边。
第十一章
有句话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安懿凯现下心路历程就好比rpg游戏，无论设想了多少情节，最后都几乎走到BE的路线。
对于那天不告而别的艾梵，安懿凯其实有些开心得不明就里。甚至还存了心思逗弄两只蜗牛，捣鼓出一个牙线盒，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塞了几片菜叶就把蜗牛扔了进去。他大概以为艾梵就算再忙也会有回家的时候。甚至设定许多见面的情形，怎样的笑容嘴角扬起多少幅度才足够得体，保持怎样的距离才算不徐不慢。正正经经把自己摆在朋友的位子，不让艾梵有多余的遐想。
至少现在，安懿凯承认他对艾梵有所期待。也许他自然而然地觉得，他对艾梵迫切的想念只是依赖却不是爱。
可是，艾梵根本音讯全无。时间一长安懿凯忍不住担心艾梵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少有几次门口传来窸窣的声音，安懿凯虽然假装无所谓，但是两只耳朵殷切地注意着玄关的动静，快步去开门，也不过是对上苏愈诘迷茫又随即冷淡的眼神。
苏愈诘还有空照应他，只能说明艾梵安全无事，他不肯出现的原因，安懿凯假装无所谓，也暗自假设他大概是不愿再见自己了。
话说的那么绝的是自己，现在肠子纠结成一团的也是自己。安懿凯不甘心，现在的自己像是苦守寒窑的王宝钏。衣食无忧但是无所事事，偶尔有苏愈诘来临幸一回，咬牙捶墙心里墨迹得不行，感情这是被打入冷宫的节奏？
那个据说是失忆前自己使用的笔电，正静悄悄趴着，心烦气躁地打开，竟然显示需要输入密码。安懿凯气急败坏直接盖上屏幕。这个房子要呆下去非得憋死，换了一身衣服抓上玄关鞋柜上的钥匙就往门外冲。
等门彻底在背后关上，砰一声脑袋一头热的感觉顿时消失了。茫然盯着空荡荡的走道发着呆，站在电梯门口偏着头苦思，按了向下的按钮而指针仍然停在高层处不愿下来，拐了个方向在楼梯间插着口袋慢悠悠地下行。安懿凯是真正发现到，他无处可去。
现在的自己除了艾梵施舍的一点怜悯，别无所有。就连那个据说房产证上写着两个人名字的房子，也只是属于拥有七年回忆的安懿凯。但一定不是自己。
呵呵……呵呵呵……安懿凯站在黑暗空无一人的楼梯拐角，颤抖着抓住扶手慢慢蹲下，抱着脑袋手足无措。
就连楼梯口传来啪嗒啪嗒跑步的声音也没留意到。不适合人类眼力的晦暗角落，来人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来，没意外被抱头蹲在地上作忧郁王子状的安懿凯绊了一下向后踉跄的往后倒。
安懿凯被磕了一下，腾地站起来，听到似乎有捂住嘴倒吸一口气的声音。连忙一手扳着扶手一手往前捞。抓住一只手臂连忙自己身前带，惯性的作用那个人像是扑了过来，把安懿凯整个压在底下，“啊——”的一声，女孩子的声音。
鼻息间传来的是暖洋洋的温柔香气，长发拂过脸颊，怀里抱着的身体，都是柔软的，属于女孩子的气息。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忙不迭地爬起身，空落的怀抱让心跳重新回归正常。突一下电流的声音，楼梯拐角的平面彻底亮堂了起来。女孩子披散着头发晃晃乱乱地一边按着墙面上的感应灯，一面抚着胸口顺气，秀气的脸颊带着红晕不知道是喘的还是……
“我才是，站在路中间……”安懿凯偏着头礼貌地回应，拍拍背后的灰土，一面侧身给女孩子让开道。
女孩子怔了怔，难得面对略绅士的男子，面色红了红。仔细搜刮脑海里的记忆，恍然一惊，竟然淑女气质全无地指着安懿凯磕磕巴巴地用机关枪语速对安懿凯，“你！你！你！
你！你！你……“停下来缓了缓气，”你是安懿凯！“
“啊？”安懿凯愣了下，张着嘴点点头。“怎么？”
“我都不知道，原来您和我住一栋楼？哎呀，还是您是来访客的……真是，太失礼了，”女孩连忙伸手，发现手上提着袋子又连忙换了过去腾出右手，“安老师，我非常喜欢您的文章，您的每篇文章我都有看……”女孩子兴奋得指手画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