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耳朵聋了么,我说把衣服穿上!”耿鸣站在浴室的门口背对着他厉声说。
“可是衣服现在都是湿的,而且也不能穿了呀。”张仲文看着地上那一团团破碎污浊的衣裤,心里泛起无边的哀痛。
“我不是给你买了衣服了么!你瞎么?”
“可是在哪里呢?”
耿鸣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嗓门说:“你少装蒜,我没有空和你耍嘴皮子,衣服就在你面前,如果你要是不穿的话,我就用胶布把你缠起来,一样可以拖走。”
“我没有蒜,你买的也不是衣服。我宁愿被胶布缠起来感受一下现代先锋行为艺术,也不会用我的身体触碰这些……I don't know, Moran uniforms?”张仲文把身体完全浸泡在水中,直挺挺地说。
门外传来了焦躁的喘息声。
“让我来节省一下大家共同的时间吧,要么你打死我,要么你用我钱包里的信用卡或者现金去这里最近的美特斯邦威买一套冬装,因为根据刚才走廊里人们的谈话我大概了解了这里的生存环境,所以觉得暂时低调对付也好。另外祈求你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我要求你买美特斯邦威给我穿,虽然我现在不太想活了,但是有些你永远不会明白的心理障碍还是难以克服。”张仲文深明大义地把自己的想法表达给耿鸣。
“呵呵——好吧,既然你这么难伺候我也没办法了。我去楼下找几个按摩小姐来,让她们给你穿。哦,对了,还可以要她们先给你搓个澡,这里小姐可漂亮了,孩子都也都和你这么大了,你等着哈!”
耿鸣笑笑,转身出门;来到走廊里抽了两根烟。
其实他对张仲文的弱点和原则还是比较了解的,他知道如果张仲文不是在有预谋地执行某个必要的计划,那么他在男女关系方面的警戒保守度简直可以媲美罗马天主教的苦行僧。但是等他洋洋自得地回到包房里,却发现浴室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斜眼朝门缝里一看,发现他花了一百五十多块钱买的衣服还是纹丝未动地丢在地上。
“你想诈我还需要多了解点儿行情,小姐和作家都是一样的,大中午的谁起床啊?就算叫你逮到早起的鸟儿,你觉得我就是条虫么?我现在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哪个小姐敢碰我,人家是来上班赚钱,不是来浴室收尸!我劝你还是听我的话,拿着我的钱,去逛一下你一直没有机会体会的国际品牌店,长点儿见识,下次相亲也能给自己加分。”
张仲文颐指气使地告诉他。
耿鸣再次深呼吸,然后一把拉开门,冲到浴缸前,一把揪起他的头发,淋着水把他拽了起来,憋着一口恶气揽着他的腰,把他拖出了浴室,三步五步就夹着他来到那张正对屋顶的镜子的圆形大床,豪爽地一丢。然后又进了浴室拿起地上的衣服,来到桌上解袋子。
张仲文被这么一折腾浑身又觉得骨节集体在罢工,尤其是后背的伤口钻心一样地在剜着自己的神经;眼一黑差一点儿又背过气去。耿鸣知道他身上的皮肤是幻化的龙鳞,自己会吸水的,就慢慢扯掉衣服裤子上的标签,等他自己风干。
“唉……你知道么……我怀疑,孙小菲也有乾坤全示之眼……她就描写过这个场景。不过……是在五星级酒店的包房里。这床旁边,还有玫瑰花的。唉,不过现在菊花倒是有一朵,你真的不考虑一下么?”张仲文撅着腚瘫在床上,气息奄奄地说。
耿鸣皱了一下眉头,完全没有理解张仲文说话的意思,他也不想理解。他摊开一件衬裤,望着对面这个屈辱状全裸的男人,闷哼着说:“呀,你竟然也是长毛的,这个怎么变出来的啊?”
“初中……初中生理卫生课,你没上过啊?”张仲文坦荡自若。
耿鸣根本不想和他多话,走到面前直接用衬裤套了脚,三扯两扯给他拉了上去,然后把张仲文一翻身,大大方方地把裤子拦上了腰。
“啧啧……你又创造一项纪录,我的人生里,在这种环境和姿势下,一般都是被脱裤子。话说回来,内裤都不给一条的么?”
耿鸣两天没有修理胡子了,现在百分之六十的脸都隐藏在茂密的毛发中,张仲文没有发觉其实他红了一下脸,耿鸣在十五岁之后就没有穿内裤的概念,所以也根本没有考虑给他买。
“不过我觉得你考虑的倒是很周到的,你应该已经发现了,那个东西对我来说挺累赘的。”
张仲文惬意地说道——这个衬裤其实穿起来挺舒服的。
“呵。”耿鸣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接着拿来一件衬衫,但是张仲文眼睛瞪大了,很恐惧地说:“No!No!No!No!”
“又怎么了?”耿鸣以为他在自己身后看见了怪物,回头瞥了一眼之后愤懑地问。
“裤子是蓝色的,但是这个衬衣是绿色的!妈呀,你是色盲么?”
耿鸣喜欢除了军绿色以外所有的绿色,他手里拿着的衬衣甚至还考虑了一下张仲文的年龄没有选明快的翠绿而是成熟的墨绿。
“对不起我忘记你是黑斑锦蛇了。”耿鸣竟然得意地笑了一下。
“过分了啊,我有说过你小学的时候当过音乐委员这种事么?”张仲文被戳到痛处,羞臊地喊了起来。
“我没有当过音乐委员。我什么都没当过。”耿鸣愣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说,英雄莫问出处!几千年前的陈仓烂谷子翻出来有意思么你?”
“好吧,沧海……皓什么来着,妈逼,反正就是个殿下。请更衣!”耿鸣铲着他的肥腰又给他翻了个身,刚想把绿衣服往他身上一罩,却“呲——”地一声犹豫了。因为他看见张仲文脊梁正中被钳子拔去的肉片周围好像烙铁灼红般凹着,伤处依然有血丝,只剩半个瓜子皮大小的逆鳞孤绝羞愤地挺着小芽,看着真有点儿吓人。然后他整个背上都是红点穿成的印子,好像一幅飘絮狂舞的风中乱柳图。
“其实有一种蜡烛可以让你达到同等效果但是还不用承担经济风险,不过实际上也早就不流行了,只有自以为很high的同人女们还会想这种段子。”
真的是不能给张仲文一点儿好脸色,耿鸣半天没吼没打他就又沾沾自喜地絮叨起来。耿鸣有的时候觉得他说什么语言都一样,反正自己都听不太懂,于是叹了口气,左右拎起他两只胳膊套上袖子,再次翻身,开始给他系扣子。从下到上系到脖领子一共五个扣,系完了和他双目对视,却发现他眼睛中酝酿着一种恶毒的火花,咬着嘴唇盯着自己。
“看!穿上了你也没死。”完工之后耿鸣心里很愉快,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文革土改片里的群众和红卫兵们喜欢给地主右派们带高帽挂纸牌了。
“我的好姐妹如花说,在床上解你扣子的人,如果他有钱,可以和他睡。但是在床上给你系扣子的人,如果他有钱,可以嫁给他。唉,可惜你没钱。”张仲文倒是有感而发,倾诉出内心里灵机一动的感叹。
耿鸣正好空出手来,手臂一挥,对着他的左脸又是一个嘴巴。
接下来他给张仲文穿袜子,看着他四个脚趾的脚丫问:“我很好奇,手上手指的可以遮掩,但是脚上的破绽被人发现不会起疑么?”
人形的龙没有中指,但是可以用幻术伪装,但是脚趾正中的缺损却怎么都变化不掉,这也是他们龙类在社会生活中的一个小缺憾。
“我变成龙不到一年,我家里人也不会盯着我的脚看。另外和我上床的男人根本不在意我有几个脚趾,我有基罢和菊花就可以了。”张仲文很淡定的回答道。
“菊花?”耿鸣一边套袜子一边困惑地问。
“你刚才见过了啊,我的肛门。”
“屁眼和菊花有什么关系?”耿鸣挤着眉头,冷冷地问。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近距离地大批量地观察过这个比喻的本体和喻体,得出的结论是:发明这个比喻的人大概是自己遭遇过极品有非常不幸的经历,所以就以偏概全混淆视听制造冷笑话。但是没办法,现在大家都这么叫,我也不能免俗。”张仲文说着说着好像生气了。
耿鸣没有资格没有学历也没有兴趣和他讨论这个话题,匆匆地咬紧牙关一顿忙活,给他全身上下穿戴好了衣服,等床上出现了一个衣装基本齐整的龙王的时候,他内心里发出由衷的感慨:发型和服装要搭配果然是真理,虽然他买的都是男装,但是结合张仲文那妖娆的发型,他怎么看都觉得现在躺在面前的是他当电焊工的二姨。
但是他也觉得,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个怪物看起来安全了很多。虽然他的二姨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也就是偶尔治安拘留罚款教育一下的程度,闹不出太大的乱子。
“妈的,累死我了,我爸生病的时候我都没这么伺候过。”耿鸣收拾完张仲文,甩着头发里的汗,坐在椅子上猛摇头。
“接下来你要干什么?因为我是被穿上衣服,所以我无法预知你下一步的行动。”张仲文懒洋洋地问。
“把你送回公司,交给你的秘书。然后根据你下一阶段的表现,看是不是再拔掉你长出来的鳞。你要是聪明的话,就放老实点儿,别再耍什么鬼花样祸害人,听明白了么?”耿鸣叉着腰蛮横地说。
“哦……这个计划听起来似乎可行。但是,你知道即便我不变成龙,就算我是个普通人,我一样可以搞出来很多让你和群众们半夜吓醒哭爹喊娘的事情,但是我的逆鳞少说还要一个月才能长到够钳子夹到的长度,那么这段时间里你打算二十四小时监控我么?”张仲文眯着眼睛淡淡地说。
“唉——是啊!我可怎么办啊!”耿鸣抓着胡子,扭头望着墙上的裸体妇女油画印刷品,呆呆地说。
“一般在言情小说里,他们都说,你要我拿你怎么办啊!然后你还要隐隐含泪半愤怒半委屈地看着我,唉,怪不得你没老婆,演个戏都不会!”张仲文怜其不幸怒其不争地说。
但是耿鸣没有理他,疲乏困倦地用胳膊蹭了蹭脸,独自冥思苦想。
“我有个办法,你要不要听?”张仲文不怀好意地说。
“如果你再说'不鲁'什么的,你就等着再挨一顿揍吧!”耿鸣扭过脸来阴郁地哼道。
“你去弄点儿吃的来,随便什么都行,让我吃饱了,再陪我睡一觉,我就保证一个月内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再也不做任何你要担心害怕的事情。”张仲文开诚布公地说。
耿鸣一屁股从椅子上跳起来,撸袖子攥拳头就打算开工,但是张仲文又说:“你毛什么?我说睡觉就是睡觉!不是上床做什么!请你相信我,我看着你脸上的杂毛也恶心,鬼才要睡你呢。我是这个意思,与其是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提心吊胆地琢磨你又出去准备什么钉皮带辣椒水的回来折腾我,还不如你就在我面前老实不动,我还能安心地眯一会儿。我真的没有精神也没有力气了,我要是心脏出了问题或者真的吓出了精神病,呵呵,你就真让我赖上了,房子和老婆你这辈子就都别想了。”
耿鸣眼珠子转了转,指着他的脸叫道:“你的话鬼才信啊!和你谈条件有好下场么?”
“好吧,你不信就算了。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开出来的条件,你别后悔。”
“嗯……”耿鸣叹了口气说:“你要睡睡吧,反正我也要看着你。等你睡醒了我也想出主意来了。”
“我很饿,我要吃东西。另外,只要你保证你在睡觉的时候不离开这个屋子就行,我又没说要你睡到床上来。还有,别忘了,你有喂我吃东西的机会可不多。这个条件怎么看都是无本生意,能不能赚到你试一下啊!”张仲文有气无力地唠叨着。
耿鸣心想也对,说到食物他肚子里也咕咕地叫起来,白了张仲文一眼,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到大街上买了五份牛肉炒面片和一打啤酒提着回来。打开一饭盒面片,站在床头盯着大爷状平躺的张仲文,恼火地想:妈的真的要喂他不成?
“呵呵,你忘记我是什么妖怪了吗?你把吃的放在桌子上就行了。请不要看我。”张仲文悠闲地指使道。
“谁愿意看你似的!”
耿鸣匆匆地从塑料袋里也拿起一盒面片,呸了一口,转身蹲在角落里大吃起来。他两口没下肚子,就听屋内风声一响,一条黑影在墙壁上划过,他斜眼瞥了一下桌子,发现面片已经少了一半,他不是没见过妖魔鬼怪的人,也知道这是长舌男的小花样,冷笑一声并不理睬,自顾吃起来,可是狼吞虎咽地刚扒完了一盒面片,回头一望却脸都差一点儿气绿。
离床一米远的桌子上整齐地摊开四个饭盒,干净如新好像没有用过一样,床上的张仲文还是死硬地躺着,但是怎么看都是人类的粉嫩红舌正在满意地舔嘴唇。
“你……你都吃啦?”耿鸣原本想自己吃三盒,给张仲文吃两盒的;哪曾想就这么一转眼,蟒蛇大开口,盘底舔光光。
“妈的,你怎么不连盒一起吃了呀!”耿鸣咋舌大叫。
“你以为很多动物前面能加个天字,就是在说他们可以飞么……呵呵呵。何况本老妖以前叫般若天蛇,就是说我有很高的智慧,而这个世界上最终极的智慧就是指,你知道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张仲文洋洋得意地说。
“……”耿鸣语噎了。
“呵呵,你知道么,我以前得过胃病,所以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挑食厌食消化也不好,人生乐趣大打折扣。但是,变成龙之后老问题没了新问题来了……就是胃口特好脂肪烦恼。还好我现在在减肥节食,这个东西味道也太一般,所以我也就打算吃这么多了。”
张仲文舔着嘴上的油,脸上隐约浮现一丝惭愧。
“好吧,能吃是福。你别吃人就行。”
耿鸣讪然低头,其实他自己吃四份面片也不是啥稀罕事,也知道这些龙要么不吃,吃起来连皮带毛几头牛也未必能挡住;他们在人形的时候餐饮活动其实就是在适应社会习惯和休闲取乐——当然也有的就是喜欢吃。
“其实,耿鸣,你想过没?我要是真存心想要整你的话,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都不用干,我光吃就能吃得你去卖血。唉,只不过历史上没有任何一条龙豁下脸皮这么干的,这种事太丢份儿了,我也实在不想当着你的面吃东西。呃,很惊讶是吧,我有自尊心。”这是张仲文第一次当面称呼他的全名。
“哎呦,这么说我还要谢你是不是?”耿鸣表面轻蔑无谓地反驳,但是心里却突然觉得后怕,这么一想张仲文的确是嘴下留情。
坐骑的食物是要由主人负责的,但是神龙和能养起龙的神族们往往都很富裕生活讲究,所以谁也没听说过主人和坐骑为了一盒面片打起来的传说。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万恶的奴隶与封建制度早就被推翻了,社会分配方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是所有的神都有钱,甚至很多神根本没有钱。另外神这个资格在现实利益和经济收入方面本身就很值得怀疑——耿鸣当上韦陀宫的队长有了正式的神籍证之后也没感慨欢喜多久,因为这个事情其实和歌星原理一样,看起来好像万人向往风光无限,但是肚里苦水和油水的比例只有自己清楚,红与不红的差别是很大的,称谓和收入从来不成正比;神创造了这个原理,神自己也要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