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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你暖光 上——by叶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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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还存放着一小包花生没舍得吃也没舍得卖,那是巴掌大的菜园子里种的。家里一共二亩地,绝对不舍得种花生,产量低,又不能当粮吃。一般都用来种了红薯、玉米,插行补上高粱、黑豆。家里吃的油是油菜籽榨的,没有女人的家庭鲜有煎炸,一缸油可以吃上一年。

像何东家这样的条件势必要吃花生油,邵乾想着,回头凑机会把花生也给何东送过去。晒干的花生还是很香的。他们自从村里搬走就没有地了,什么都是买着吃。别人家的花生也不一定比他和哥哥种出来的好,施足了肥,长得又大又饱。

俩人到乡里的时候已经三点,玩的时候不觉得,路上就开始饥肠辘辘。何东放下车就往里面冲,一面叫:“妈,有没吃的?饿死啦?”

“跑哪儿去了又?找了你半条街没见影。”

“找邵干了……”声音渐小,邵乾提着鱼跟进去,笑着说:“桂姨,我和何东捉的鱼。”

王桂芝有那么一瞬的不自在,很快就接过去招呼说:“你也没吃吧?等着,姨给你们下面条。这鱼先放着,回头还带回去。你叔单位有娃子下网,捞了不少,还在缸里腌着哩。”

“姨我不吃了,我哥肯定给留着饭哩。”邵乾冲何东使眼色,想要推到车子就走。何东伸手拉他,“吃了饭再走呗,你不饿呀?”

虽然同学那么多年,这还是邵乾第一次进何东现在的家,也是乡长的家里。和在村里的时候截然不同,住的地方虽然也是蓝砖瓦房,可是里面的东西已经高级了不少。如今自己面前的,是沙发,沙发背上面铺着雪白的用细毛线勾出来的垫子,坐的地方铺着淡绿的竹篾编出来的小坐垫,面前还有放茶水的地方。讲究的很。

邵乾转着看屋子四周,不想用自己脏兮兮的裤子去碰那看着很干净的沙发,却冷不丁被何东拽了一下跌了上去。

何东哈哈大笑,“你怕啥,又坐不坏。”

何东蹲在门口倒自己鞋里的沙子,顺便摁开了小黑白。恰好重播前一晚的聊斋,出来就是一点火光和鬼声。何东蹿起来骂了句“操!”换了双拖鞋做到邵乾一旁说:“这鬼片儿能吓死人,半夜看了都不敢出门撒尿。”

起先邵乾也有些被吓着了,后来看清了,才发现是一个人挑着一盏灯笼进了书房。待电视剧的名字跳出来,才恍然大悟道:“蒲松龄啊。”

何东看看那黑乎乎场景里进屋的人,随意道:“可能吧,谁知道。不过我妈说聊斋好像是他写的哈。”

王桂芝已经端了一盆鸡蛋青菜白面条进来,除了炒的鸡蛋,还卧了两个荷包蛋。上面还专门撒了两勺的肉末,绊了酱油,看着很有食欲。

“我说的‘好像’?我说那本来就是他写的。”王桂芝佯怒,“整天忙叨叨的不知道忙什么,说到学习就不用心。你要是成绩有邵乾一半好,也不用我们这么操心。邵乾你们自己盛,放开了吃别不好意思。姨出去给你们买点小菜。”

“不用了桂姨。”邵乾慌忙站起来,不知道自己该去拉她还是怎样,有点尴尬地摆着手,“桂姨别忙了,我不……面条就很好了。”

王桂芝一面去围裙一面笑,“你们吃你们的,我顺便出去赶一下集。何东爸爸的朋友晚上过来,正好也要买菜。”

何东在一边催促,“你赶紧去吧,给我买点瓜子回来,要五香的。”

王桂芝瞪他一眼,继而看向邵干笑了笑出了门。

这种吵闹间又充满爱意的母子关系是邵乾不曾享受过的,不过如今他的心思全被那一盆漂着油花的鸡蛋面条吸引了去。他和邵安都是男人,自记事起家里的饭菜就是父亲挨批斗回来随便煮点什么,有时候没有饭吃,邵安就随便把食材倒在锅里咕嘟一锅大杂烩。他吃的饭菜向来粗糙的很。大致是做熟了便好,更何况那些材料最好的不过是玉米面。他们也不是没有吃过白面,逢年过节的时候也会学着隔壁的婶婶,把黄面窝窝头外面包上一层白面。但这样纯白面面条,又炒了这么多鸡蛋加了肉末,还是他没曾享受过的。

邵乾喉结因为咽口水而上下耸动着,虽然王桂芝的离开让他自在不少,可在好友面前还是不想表现的太没有见过市面。何东跑出去端了一个大海碗过来,把面倒出去三分之一,剩下的都留给他,连碗都没给拿,直接说:“你就盆吧,省事儿。”

“你够吗?”

“够了,我等我妈买东西回来再接着吃,不然肚里没地儿装。”

邵乾端起红瓷盆,有些贪婪地深吸了口气,心情顺便变得绚烂。他脑中有麦浪一波波的划过,形成了一副丰收的景象。很快金黄的场景里有人物加进去,劳作着的,在那黄土地上挥洒汗水。邵乾想,自己回去得为这土地做一副画,颜料剩下不多他舍不得用,就用铅笔画好了。等完工了,要送给桂姨,希望她能不嫌弃自己这半吊子用心画出来的作品。

邵乾把小半盆面全部吃光,最后才吃那个荷包蛋。两个人一人抱着一个,一面呼噜面条一面看电视。吃完的时候邵乾站起来去接何东的碗:“我去刷干净。”

“别。”何东难得的主动伸手把他的盆夺过来,端出去接了水泡着又进来,“咱们去看看自行车?”

正合他的心意。

邵乾就想着能在王桂芝回来之前就走了,省得回头又给他吃的。他是接还是不接呢?再者,何伟业也不在家,若是半途回来了,他也会紧张。他们一家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就何东现在说话,都有点不同于他的普通话的调调。

这么想的时候邵乾心里有些疼。他的父母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他的母亲很漂亮,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还上过洋学堂。听说跟着祖父去过上海,在那里住过一段才又回的乡。他的父亲才华横溢,还在村子上开过学堂教过不少孩子,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虽然说出来觉得可悲,但文革时他的大字报和讨伐书,都是自己写的。最潇洒的字,最恶毒的语言。邵乾忽然觉得,自己也许有点明白父亲为什么每次被批斗回来都会抱着他说——乾,保佑爸爸吧。

自行车确实有被废弃的样子,斜斜的扔在何家西堂屋和西屋的夹道里。应该有一段时间没有骑,车座上已经堆了一层浮土。何东把车子拽出来,找了破布弹了几下,被尘土呛到咳了两声,弯下腰转着脚蹬试了试,“不知道好不好骑,回去你用油锆一下。车链也得紧紧。你会弄吗?要不在乡里找个修车的拾掇好。”

“不用。”邵乾自信地擦着车梁,男孩子天生对自行车这类东西有着专属于自己的超能力。他会把车子修好,并且骑着特别舒服。

说实话,如果擦干净些看着还是挺好的。只不过何东用东西向来废,自行车沾了雨水泥巴很少记得擦,因而车辐条有点生锈,轴的地方应该碎了钢子儿,有些摇晃。可不管怎样,已经很好了。

“我先回去呀,回头去玩儿,我带你挖红薯。”

“行。”

邵乾推着车往外走,有些兴奋还有些感激。他不知道怎么说感谢的话,但以后一定会慢慢还的。只是他们还没走出大门,迎面就碰见相跟着走过来的何伟业夫妇。王桂芝已经买了不少东西,夹在何伟业的自行车后座。

“邵乾要走呀?”何伟业很亲切地问。

邵乾不自在地转了转握着车把的手,解释说:“我要回家帮我哥开荒地,大队给分了两亩荒地。还有,何东的自行车送给我骑。”

“昂,扔着他也不用,这小子废东西的很。”何伟业扭头拿东西,“带点东西回去,几年都不来一趟。”

“不不!”邵乾慌着推辞,推着车子要走,却碍于乡长就站在自己面前堵着本就不算宽敞的路。

“就拿着吧。”何伟业拍他的肩,“从小帮何东补课,都没谢过你和你爸爸。”

邵乾抿抿唇,“我爸爸说,你们是好人,让我以后有出息了一定要回报。”

何伟业放在他肩上的手紧了紧,叹了口气,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就连后面的王桂芝,也有那么一瞬的不忍。可惜邵乾说这话的时候因为羞涩一直低着头,没有看出他们有什么异样。

最终走的时候不但骑走了车,还带了一包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自行车确实有些旧了,倒不至于不能骑,只是被何东扔了半暑假那饱受风吹雨打的自行车更倚老卖老。不但链盒会响,骑起来也特别的沉。即使是这样邵乾还是骑得一路欢喜,满头大汗地推着上了河堤,然后骑在上面让自行车顺着下坡路疯跑,甚至还学着那些有自行车的男孩子们,在保持住平衡的时候撒开车把,做出飞翔的姿势。

风吹得他有些长了的头发往后背去,邵乾哈哈大笑,一路心情愉悦地回了家,似乎明天就能拿到通知书,然后就能够和其他人一样,骑着自行车上下学。当然,如果何东能考上就更好了。他很感谢他们一家,也很感谢何东这个朋友,他希望自己能继续给他补课,让还没有能力回报什么的自己有那么一丁点的事情可以做。

第04章

邵安没出门,在家里帮一户要办喜事的人家做木活。其实除了这个,他还是一个好的砖瓦工,农活不忙的时候,不是出去盖房,就是在家里做这些活计。穷人家的孩子,最不缺的就是被贫困逼出来的多才多艺。邵安正顺着弹墨给凳子腿钻孔,见邵乾骑着车子进来愣了一下,邵乾主动说:“何东换了新车,这车他要扔问我要不。修一修还能骑几年,就车链和辐条有点锈了。”

随即又拿下后座夹着的布袋,“桂姨非要让带回来,不知道是啥。”

邵安没说话,点点头继续给手里的木头钻孔。细木棍、尼龙绳、钻头组成的木钻,每拉动一下,胳膊都因为施力出现一只小老鼠。半晌才闷声闷气地说:“乾,以后别拿别人东西。现在还不起。”

邵乾面上的喜色褪了些,解布袋的动作停了停,垂着眉眼说:“我知道,桂姨非得让拿,何叔叔也在。”

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邵乾才后知后觉的后悔自己路上骑得猛了。二十斤白面,里面裹着十几枚鸡蛋。好在那些鸡蛋都裹在白面里,才能经受得住他一路的暴力对待。除此之外还有用油光纸包起来的两斤梨膏(三角形(体)浅咖啡色的糖),一斤葵花籽。最下面是两盒对邵乾来说最珍贵的东西——颜料。和邵安给买的不同,是那种有漂亮的纸盒装起来,里面像是铝制的一管管的颜料。

这种颜料乡里没得买,到了县里才能在文化局旁边一个指定的店里买到。也不知道王桂芝是从哪里弄来的。

邵乾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管红色的,看了看里面细致的膏体,没舍得下手去试。这些颜料,他留着以后参加比赛的时候再用。话说回来,初中时候不管什么比赛,他都是交的铅笔画呢。只有一次交的水彩画,老师说配色和运笔都不理想,不如铅笔做出来的好看。是呢,他不舍得用颜料练画,也没有系统学过,只从父亲那里学过铅笔画。平时又只是用墨水再掺了水的练,但色彩搭配只凭想象肯定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回头开学,我把梨膏和瓜子给何东捎回去。”邵乾摆弄着手里的水彩说。

“何东也考上了?是不是名单已经下来了?”

“不是。何叔叔肯定会让何东继续读。人家有办法。”

邵安见他把梨膏和瓜子小心地放回去,低下头继续干活,嘴里道:“你吃,哥以后挣钱了给他买。”

邵干笑,收拾了东西帮着他刨木料。

“何东这次没选对地方,捉了不大几条鱼。”

“黄河边那水坑都被村子人翻了几遍了,还有人下大网。不让你们下水,怎么又下?”

“没,就在边上我又看见大铁船了,就是离得太远没看清上面装的什么。”

“你好好读书,将来不但能坐船,还能坐小轿车。”

“爸说,妈年轻的时候就见过小轿车。”

兄弟俩回忆着过去,憧憬着未来,晚饭用白面煮了一锅甜汤,邵乾让邵安卧了个荷包蛋,让来让去,最后终于让邵安吃了大半。

村长王社庄家的大儿子王勇帅收到了二中的通知书,虽然不是重点高中,但鉴于村里学习最好的邵乾也没有考中专反而考了高中,王勇帅这样的结果还是令人羡慕。村里人又开始了新一轮学生仔们谁更厉害的讨论,顺便讨论一下邵怀谷家那个作死的小儿子。那么好的成绩,放着国家给补贴包分配的中专不考,反而去考什么高中?大家讨论来讨论去还是觉得,邵乾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学习好,他也怕自己考不上中专,不然怎么会放弃一流学生才读的中专,而去考二流学生才上的高中呢?

邵乾也听说了一些闲言碎语,对他们的短见只勾了勾嘴角。只是等到王勇帅置办齐了行头准备去县里上学的时候,邵干的通知书还是没能下来。

邵安连着几天没心思下地,也没心思做木工。他没有抽烟的习惯,好吧,其实是早年没有条件允许他抽烟叶,如今有一两个钱就赶紧攒起来,更不舍得了。他咬着一块刨木卷蹲在院子里好半天,终于还是看了眼在地上画着动物的邵乾说:“我去村长家问问,你的通知书早该下了。”

黄狸猫眯着眼睛趴在太阳下,眼睛顺着邵乾手里的小树枝跑来跑去。邵乾说话的时候扭头看过去,摇了摇毛绒绒的尾巴。

“下午我去学校看看。也许放在学校,又没人值班,给忘了。”

邵安吐了木卷出门,路上遇见有人问:“邵安,你弟上学的通知书下了没?村长家勇帅都要开学走了。”

“没呢,许是给耽搁在哪儿了。”

邻家的婶儿凑过来低声说:“之前不让高考的时候,就有成分好的顶着成分不好的成绩去上学。邵乾别是让人给顶了。”

“不会不会,都啥年代了?早不兴那套了。”邵安嘴上这么说,一只手还大力地往一旁甩了一下,似乎要给自己说的话增加底气。

村长不在家,邵安走近爷爷那辈盖起来的小楼,站在院子里停了一会儿,见没人出来才喊了一声:“村长在吗?”

王社庄倒是没有像往常那样耍威风,隔着窗户探了个头,“有事儿?”

“俺弟的通知书还没下,来看看是不是搁队里了。”邵安一面说一面往里走。

王社庄将一打报纸搬开,露出下面两封信,不过都是寄给南堤村大队的。邵安搓搓手,接过王社庄手里的报纸一张一张的翻,连每一张折起来的地方都展开来看了看。王社庄也不阻止他,等他皱紧了眉头将报纸又原样放好的时候才开口说:“分给你的两亩荒地垦好了吗?”

“没,过几天赶工,种麦子前能整出来。”

“你知道这地是谁让给分的吗?”

邵安笑,“您看我们兄弟过的不容易,给补贴的。村大队的关怀我都记在心里了,村里还有什么事儿我能帮上忙的,您喊一声就成。邵乾能读书,也要感谢国家政策感激您。”

“可不是我给分的。”王社庄喝了口茶,一侧眉毛怪异地挑了挑,叹了口气又道:“何乡长官途顺得很,据说这乡长当不久又要往上提。就连他的儿子运气也好的很,去读重点高中了。不是乡里一高,是市里。听说成绩特别好,市里隔着一层县就给提拔走了。你知道何乡长的儿子考了多少分吗?”

王社庄笑眯眯地看着他,也不继续说。叹了口气道:“你弟这事儿啊,悬。你啊,最好直接去市教育局反应一下情况,问问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是露档了还是怎么着。邵干的本事咱村人都知道,唉,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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