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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归舟》——by 作者:林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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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大和老三送他送到大门外,道完了别转身要走,老大忽然击出一掌,萧煜和老三都没提防,老三惊得几乎失声叫出来,萧煜玄之又玄地堪堪躲过,两人都闹不明白老大这是怎么了,为何忽然来一杀招。
 “老五这两年来把一生的糖都吃尽了,记得把家里的糖收好,别让他吃。”
 至亲就是至亲,到了交托的时候了,还不忘挥一把拳头,讨一份公道。
 “晓得了,大哥!”
 萧煜偏身上马,打马离去之前回了话,声儿不大,刚够让两位哥哥听见。
 廖秋离似乎从未想过自己的洞房花烛会是怎样一番模样,想不出来,对那个要与自己一生一世的“结发妻”也想不出,只觉得可能会很热闹,像大哥二哥一样,婚娶时候当然热闹,结了亲了,两位嫂嫂也是热闹的性子,到了生儿育女了,家里的热闹就更加理所应当。
 万万没想到真有这么一天了,却是这么清静的。他一个人先回的菊儿胡同,那儿倒也布置了一番,也有红烛高烧,也挂红帐子,也备有一壶酒两只酒盅,等那人来喝合卺酒。没有成群的女眷,没有一干仆从,甚至没有听壁脚的,整个小院落就他一人。日后应当也如此,在江南那个百顷桃园内,日日相对的,大多是那个人。
 想谁来谁,门外门环轻轻一碰,萧煜回来了。
 廖秋离莫名一吓,说不清道不明,反正就是一吓。与其说他想不出婚娶是什么模样,还不如说他想不出一方是萧煜的婚娶是什么模样。不知怎么的就到了这里,不知怎么的就亲密成了现在这个模样。他还发着呆,却不料一抬头,果儿已经熟透了。
 今夕何夕,遇此良人。
 “路过满文楼,买几个包子给你吃。”二次洞房花烛,萧煜的第一句话实在算不得高明,只要稍一品味,即刻知道这人在紧张。不然为何不说搁在桌上的合卺酒,不说些应景的甜话,偏偏要说八竿子打不着的包子。
 “不用,并不饿。”
 这一句过后,良久无言。谁都看到了桌上那壶酒,然而谁也不提酒的事。
 萧煜的手越过大半张桌子,捉到了廖秋离的手,把那只手轻轻翻过来,往手心放了一样温热的东西。是玉牌,双花并蒂,在安仁多买的两块之一。
 “信物。夜里我戴,白日你戴。今夜是头一夜,你先戴着。”
 萧煜不常笑,笑得不老练,又紧张,看上去有点儿傻。
 可能天底下再不会有比这一对更傻的新人了。手握着,脸红着,过尽千帆的羞赧似乎不合时宜,但谁又能说这不真呢?
 “喝酒?”廖秋离红着脸把手拿开,玉牌收过来戴好,倒了两杯酒,一杯推过去,一杯自饮。
 “嗯?我怎么听说合卺酒不是这样喝法?”
 “啊?不就是一人一杯酒么?”
 “不对,应当是你喝我手上的酒,我喝你手上的酒。不然怎能叫合卺?”
 “……”
 “来,这样,你的右手勾住我的左手……”
 “那也是自己喝自己手上的酒啊,怎么成了你喝我手上的酒我喝你手上的酒了?”
 “……不然这样,你把你的杯子递到我嘴边,我也一样,这不就成了么?”
 喝个酒而已,哪来那么多计较?!
 萧煜死缠烂打要廖秋离照做,廖秋离怕他缠,尽数照办。
 喝了酒,傻坐一刻,萧煜咳嗽一声道:“夜深了……歇了吧?”
 “……”
 或许是红烛红帐床红被壮了胆,廖秋离先从桌边站起来,走到了床边,迅速做好了这一夜最应当做的动作,而后藏进了被褥内。萧煜却备受煎熬地在桌边坐了好久,待到自己确认自己能温柔出手了,才吹熄了红烛,躺到了床上,躺平了,暂且不敢动,僵直板硬地横在外床沿,呼吸屏住,手脚管住,眼睛闭上,他打算就这么熬到天亮。
 直到内床那边伸出一只手扯了扯他身上的薄被褥,不见他靠过来,又扯了扯,他脑子空了一阵,不知怎么的“忽”的坐起来,动作鲁莽,鼻息粗重,拖过那个裹在薄褥子里的人,左右一扯,黑灯瞎火的看不见那人不着寸缕的光景,没关系,不用眼,用手和嘴比用眼刻骨多了。
 恋慕最好能维持在一定的浓度,别太深也别太浅,恰到好处,刚刚好契合“与子偕老”的平淡和长远,处在当中的两个人最好能有一样的情份,刚刚好够携手走过命定的寿数。别像萧煜这样,恋慕过于浓烈,时刻想着独占,好不容易得到了,却总觉得不太够,总觉得还差那么一点,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差在了哪一点上,就是心上有一个很大的透风窟窿,怎么填也填不满,缱绻缠绵了,填上了小小小小一小块,还是空荡荡无着落。其实他们在高淳回帝京的路上就已经有了情事,不算少,但往往在那之后他会更加贪图。
 “你对我的情份到底是哪一步的?及我的一半么?”
 这类话萧煜问不出口,无法启齿的因由多是因为他觉得“得陇望蜀”太奢侈。
 “尚文……”
 夜深人静时,这声“尚文”简直像是纹丝不动的湖面平白砸进来一块大石头,萧煜费力地忍住再来一次的热望,劳动起让鱼水之欢弄得混混沌沌的脑子,想这个尚文到底是什么。尚文是他的字。除了廖秋离,还没人这么叫过他。二十来年中间,没有人用这个字叫过他,他自己都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个字,叫“尚文”。孩子的命名权理所当然的属于爹亲,他爹给他取字的时候费过多少心思他无从知晓,但这个“字”的含义真的再简白不过了——他娘闺名叫绣文,这份牵念延续到下一代身上,如此直接而又露骨的单相思,等到他自己也陷入了同样的境地,才终于明白几分这种非同一般的苦楚。
 “尚文……我们在帝京多留些时日可好?我想等三哥大婚后再去江南……”
 廖秋离等于是廖允公一手带大的,比爹娘还要亲厚,想要亲眼见他成家圆满也是情理当中的事。
 “好。”
 “……我想在江南的家辟一小块地,种一点芝麻,再种一点花生,嗯,还有一点小米辣椒……”
 “这些市集上都能卖得到啊,不用特意种。”
 “你不记得了。当年你说过想吃我做的花生芝麻糖,我说晋阳楼有卖的,做的比我好多了,你耍赖说不只是要我做的,还得是我种出来的芝麻和花生,拿不出来你就假哭,我只好答应下来。答应倒是答应了,可后来你进了萧王府,又入了军伍,一直没时机兑现,一转眼过了十多年,如今有了地方也有了闲暇,可以种了,就算是种来玩玩也好。当真种得了,就给你做花生芝麻糖。”
 “我不吃甜的,花生芝麻糖就不用了,真收获了,咱们做成咸的?”
 “也好。”
 十多年前的一桩小事,难为他还记得,难为他在吃尽了一辈子的糖的分量之后,还惦记着为他做一块花生芝麻糖。他那颗四处透风的心,忽然之间被这块还不见影踪的糖黏上了一小点。甜的。酸的。忽然就不那么苦了。
 新人婚后第三天,照例回门。廖家难得抛掉了“礼数”,用对门户相当的平常心来迎这位“新姑爷”。当然,萧煜回了朝堂,皇帝不可能不封赏,将军王之外又多了一些杂七杂八的职衔,比如太子太傅——皇帝刚立了太子不多久,十一不到的屁孩儿,老成持重的一张脸,整天正经八百的端着架子充大人,一个半老大人一个半小大人,幸好只是挂个名,不用在书房里对着,不然这课不用上了,大眼瞪小眼,或者干脆不用瞪,一大一小都老僧入定一般坐着,要死!
 而且这屁孩儿太子就是个熊孩子的样本,明着老成,暗里使坏,见天到晚的想着怎么整治师父们,书能背熟,书上的道理永远不愿照着走,说白了就是偏好旁门左道,为人有点儿小聪明。皇子们都是烫手的山芋,这位估计是烫手之最,而且还甩不脱,皇帝金口玉言亲封的,岂是玩笑?
 就这样,萧将军金碧辉煌的“将军王”后边锦上添花的多了个太子傅。

 第44章 回门

 将军王加太子傅,高不可攀,但廖家人并没有像几年前那样一家老小在门口跪着迎接,就是一群孩子们壅在巷口,吱吱喳喳闹闹腾腾地一路报信:“幺叔回来咯!”、“幺舅回来咯!”,兄长这边崽子管廖秋离的叫“幺叔”,姐姐那边的崽子管廖秋离叫“幺舅”。只说“幺叔”或“幺舅”回来了,并不说站在旁边那个长的狐媚兮兮的男人。
 只有三姐家的小胖妞傻乎乎地跟在那个狐媚兮兮的男人身后,傻乎乎地问他:“你是啥人呢?跟着我家幺舅进来做什么?”。
 萧煜蹲身和她平齐,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顶,小胖妞圆圆的脸儿上忽然染一层苹果红,她啃着小胖爪子傻傻看着他,说,“你长的真好看,我爹说了,等我长大了要找一个男的结亲,要不就找你吧,你这么好看。”。
 萧煜把她抱起来,从没抱过孩子的人,抱起来不怎么得法,大的小的都别扭,尤其是小的,扭扭摆摆要下地,“你放我下地,我去和我爹说等我长大了找你结亲!”。
 童言童语出于无心,听的人就容易乐,“我已经结了亲了,所以不能再和你结亲。”。
 “啊?和谁?”小胖妞一惊,瞪大了圆圆的圆眼睛,一直不曾离开嘴边的小胖爪子这时终于离开了一小会儿,她的“啊?”和她的圆眼睛圆爪爪一样,都是浑圆的。
 萧煜忍俊不禁,忽然不想敷衍了,他认认真真地对她说:我和你幺舅结亲了,所以不能和你结亲。“我幺舅是男的,你……难不成是女的?”小胖妞今年整五岁,“男女”还不至于瞧走了眼,但她小小的脑瓜里头根深蒂固的“男婚女嫁”这时让她无比困惑。
 “我是男的,你幺舅也是男的,我们结亲了。”。小胖妞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个狐媚兮兮的“男人”,扭身跑了,远远丢下一句话,“我要问问我爹娘,你说的和他们说的不一样!”,跑远了的小胖妞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远远停了下来,再找补一句:你若是没说对,那就要和我结亲!
 廖秋离被一群崽子们拖着进了正门,又被崽子们围着问这问那、要这要那,过了好一会儿才脱得身,这时再看四周,发现把萧煜丢了。匆匆和爹娘兄姐说了几句,又回头去找萧煜,从廖家台口寻到巷子中段,这才找到那个走丢了的人。
 “怎么还走丢了?”
 “三姐家的小胖妞说要和我结亲呢!”萧煜似笑非笑地看着廖秋离,意在不言中——你瞧,若你不稀罕我,我也不是没地儿销的。
 “童言无忌,你怎么还当真了?快些走,一群人等咱们两个呢。”廖秋离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只当他在戏谑,因此牵起他袖子一角就往前拖。
 不拉手,只牵袖子。萧煜不愿意了,反手一捉,捉住那只扯着他袖口的手,“都结了亲了,还怕什么羞。光明正大拖着手走多好!”
 廖秋离看看四周,又看了看地上,想着今日不宜吵嘴,多少让着他点儿,这就默不作声地让他把着手,每每经过旁人家的门口,他都要出一回汗,原本松弛着的手迅速收紧,反握住萧煜的手,几乎是强拖着他往前蹿,过了好几个可能现眼的路段,看看快到廖家台口了,他才真正松弛下来。
 萧煜看着廖秋离从紧张到松弛,反复几次,进了廖家台口以后,在回廊那段他忽然出手,把廖秋离抵在了一个谁也看不到的角落里,一嘴巴啃上去,眼睛却是开着的,和平日的啃法完全两样,平日里他啃他是闭着眼啃的,怕自己眼中过热的欲情从眼里溢出来吓着他。
 偏要在这要命的地方做这样要命的事,他就是不想让他藏贼似的藏着他,结亲是他点了头的,也正式请了双方亲朋的,路过邻舍的时候干嘛这么鬼祟?!他萧煜就这么见不得人?!睁着眼就是为了让他看看他的满不在乎,不在乎大庭广众下做这样要命的事,和这个比起来,牵着手走算个六!
 廖秋离被他堵得一口气提不上来,甚至泪都快堵出来了,而且那人还不依不饶的用一对漂亮的招子逼视他,让他读清读明他的委屈和不满。想说些什么,回廊外边一声咳嗽传来,他想也不想就咬了萧煜一口,趁他吃痛,忙不迭地从他身下钻了出来,刚刚来得及理一理乱掉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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