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所能控制的蛊虫不过杯水车薪,虫潮仿佛不知疲倦,攻势没有止境
每当有一人失力,虫潮便朝他涌去,不过片刻便只剩一具白骨
死的人太多了,他们都怀疑着自己是否能瞧见明日的朝阳
见到了也没用吧,虫子不是僵尸,不怕阳光
“大家打起精神,只要方少侠压制住蛊王,毒虫便散了
”说话的是王嘉,他吼得很大声,仿佛完全不知他这么做意味着什么
王嘉因停止念咒,蛊虫疯狂的涌向他,将他拖入虫潮……用生命去换取那微末的希望
活着的人被这句重新激起斗志,是啊,他们还有希望
而这微末渺茫的希望,在绝望中却是无限大的
就算只剩下最后一人,也决不能放弃啊
防护圈再一次缩小
当只剩九人时,一只蛊虫从防护圈一处漏洞爬了进去,爬上红色衣摆……一只手将它抓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它捏死
黑衣人看着那红色的背影,嘴唇张了张,无声的呼唤着
若当时还有人旁观,那一定会看到这样一幅画面,九人围城的圈子,围着两个
还有一个人,被一把玄色长剑钉在地板上
他半身在圈子里,半身在圈子外
他的下半身已经被虫子咬得只剩白骨,但他上半身完好无损,他抬起手,向向红衣人招啊,招啊,却始终没得到应答
他眼底闪过迷茫,闪过怨怼,但最终都化为了痴迷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捏死了会伤害那人的虫子,他用尽最后一口气,去唤那人的名字——萨尔!萨尔,萨尔
你看看他啊!但萨尔早死了,死在了一个午后,被这人亲手杀死
那时萨尔的眼神,也像他如今这般,闪过迷茫,闪过怨怼,但在闭眼的那一刻都化为心甘情愿
而他那时的表情却又像极了如今的红衣人,全心全意的关注着自己在乎的人,至始至终连余光都不曾分与将死之人
多嘲讽啊
方遗骨睁大眼,看着人圈越来越小,站立的人群都快挡住天上的月亮了
欧阳渡死死抱着他,念咒晦涩的蛊咒,他本该跟着念的
但他没力气了,那钻心蚀骨的感觉让人绝望,死了就不用受这样的折磨了吧
“欧阳、渡,难受……死,杀了我
”他开口,语调因绵绵不绝的痛苦而断续
欧阳渡眼里闪过恐惧,他语无伦次道:“不,不准死
方遗骨,你不能死!你还没报杀父之仇,你努力练剑,不就是为报仇吗?”父仇?他连仇人都不知道
“你不能放弃,我告诉你,杀你父亲的人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传来,方遗骨神智涣散,一阵抽搐
等再次凝神,那名字已散入风中
那一刻,方遗骨突然不想知道了,其实父仇也没那么重要
他很想就这么睡过去,太累了
欧阳渡在他耳畔咆哮:“方遗骨,你要报仇,你不能死!”“不……不报了
”声音很小,气息微弱,“你快走吧
”欧阳渡惊愕,不安顷刻放大,“遗骨……”方遗骨缓缓闭上眼,耳畔传来呜咽声,他……哭了?在看一眼吧,就再看一眼,黄泉路上留个想念
他睁开眼,入眼却是一只爬虫,正盘踞欧阳渡肩头,扭转身子,朝□□在外的颈部爬去
方遗骨瞳孔收缩,“滚开!”没用
不知何时人圈已经溃败,虫潮如决堤之水迅速漫上
方遗骨在那一刹那,仿佛感受到什么,他启唇,念出那段蛊咒
他可以死,但欧阳渡不可以
如今只有他可以就他了
蛊王感知到压制,在他身体里剧烈的挣扎,撕咬一般细碎的疼痛迅速变成撕裂般的疼
方遗骨强忍剧痛,念咒
眼睛死死盯着即钻入欧阳渡体内的虫子,在脑中下令:“滚开
”虫子仿佛听懂了,他停止脚,踌躇
盘桓两三圈后,开始退回
随后,虫潮开始撤退
身体里的疼痛慢慢消退,蛊王终于被压制,陷入了沉睡
方遗骨抬手,轻轻搭在欧阳渡肩头,“我保护了你
”欧阳渡僵住,良久才怔怔点头,方遗骨满意地合上了眼
欧阳渡没有九死一生地狂喜,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人间炼狱
祭台边全是森森白骨,和散落的肉沫,分不清是人的还是虫子的,地宛若血海
他抱起重伤昏迷的方遗骨,聚力,一跃而起,将轻功发挥到极致,迅速奔下山
身后,被虫子撕咬蛀毁的蛊宫
风一吹,呜咽一声,轰然倒塌,黄色的粉尘似水浪般汹涌,掩盖了那四散的尸骸
欧阳渡在林间穿行,速度渐缓
他本非蛊宫之人,强行施咒驱虫,已耗去他不少气力
而今又背着方遗骨走了三里山路,眼看天光将明,他却快没力气了
他掠过之处,树叶簌簌作响
但仔细听,随即又有另一道破风之声,撩动树叶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有人跟着他们!欧阳渡警钟大作,此番孤注一掷,怎么也没想过会生出这么多枝节
到底是太过大意和自负了
听得那道破风声越来越近,欧阳渡心知甩不掉,索性停下脚,让昏迷的方遗骨靠在一颗树下,自己盘腿坐下,调理气息
他早已通知毒宫,毒宫派来接应的人天明便道,他只需要撑到天明……他睁开眼,望天
浓密的树冠遮住了天穹,但东极红光,正在缓慢吞噬黑夜
黎明,将至
欧阳渡气息趋于平稳,他站起身,一甩大红衣袖,负手而立,静待黄雀来
“唰——”,一黑影自树冠跃出
仔细一看,却是两人,一黑衣大汉背着一文弱书生
书生神色冷峻,落地后绕过黑衣人,在欧阳渡三尺外站定,黑衣人始终跟在他身后半尺处
书生道:“欧阳渡,可算追上你了
别来无恙否?上次匆忙离去,都来不及叙
真是可惜了
”仿佛老朋友间的对话,语气却冷冽
欧阳渡瞳孔一缩,咬牙道:“苏生!”说话这人正是断笔门苏生
他身后,乃苏生骗方遗骨说是他大舅子的黑衣人,苏生影卫——黑鹰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欧阳渡捏紧拳头,十指几乎嵌进肉里,剧痛让他得两分清醒,但瞬间被泼天恨意覆盖
这俩人,都该死
当年若不是他们这些所谓武林正道搅局,他又怎会失手!不及多言,欧阳渡祭出一掌,劈向苏生
苏生冷冷地看着袭来的欧阳渡,毫无惧色
眼见掌至面门,掌风下他鬓发飞扬
突然,掌风全消,一声巨响在林间传开
是黑鹰出手,与欧阳渡对接一掌
皆全力以赴,欧阳渡因为体力不支,僵持十秒后,被震飞出去,砸在树干上,如枯死的红蝶一般落到地上
那一刻他眼中一白,背部剧痛,喉头涌出铁锈味的液体,一张口,涌出一口献血
“呵呵!”嘲讽的低笑在耳畔响起,书生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里握着一把玄黑色的剑——问道,神色阴毒狠辣,仿佛索命的厉鬼
“欧阳渡,我赐你凌迟之刑,消你这一身的杀孽!”话音刚落,一阵骨肉分离的剧痛从背部蔓延至全身,欧阳渡无意识的一颤,双手嵌尽泥土里,牙齿过分咬紧,牙龈渗出血来,从微张的嘴角流下
一块生肉被粗暴地扔在他面前,还冒着血,鲜红的一块
“看啊,欧阳渡,禽兽的肉!哈哈哈
”苏生被仇恨蒙了眼,双眼赤红,表情狰狞,行为疯狂,他一脚踩在那肉块上,狠狠碾压,献血溅到欧阳渡脸,一束阳光从缝隙间射下来,恰好照在欧阳渡脸上,照得那些斑驳的血珠,好似艳丽的红宝石
欧阳渡因强光闭上眼,这道温柔的光仿佛减轻了他的疼痛
睁眼,他讥讽的看着苏生,道:“苏生,其实你最恨的不是我,而是面对我时无能的你!是不是?”苏生狰狞的笑意一僵
欧阳渡继续道:“你后悔,你痛苦,你挣扎无力!当年你想救他吧,但是你无能为力啊!”苏生那布满血丝的眼中,蓄起泪水
“你博古通今又如何,你摆布中原武林又如何,你始终是个不能习武的废物!”“闭嘴!”苏生扬剑,狠狠朝地上的人刺去
欧阳渡趁苏生心神不定,猛地一翻身,躲过问道,并祭出三千叶,轻轻抓
动
苏生暴退,黑鹰上前来挡,两人均中多针
欧阳渡半跪在地上,对苏生道:“呵呵,猜猜,这一次,我往三千叶里灌了什么毒?”苏生咬牙忍痛,盯着欧阳渡,恨不得生啖其肉
黑鹰沉声道:“交出解药,我们放你离开
”“黑鹰!”苏生道:“我宁愿死,也不要欧阳渡再活在这个世上!他死的这一天我等太久了!”黑鹰看也不看他,只是盯着欧阳渡,示意交易有效
欧阳渡捻着三千叶,勾起嘴唇,“解药?没有!”黑鹰急速掠到欧阳渡身边,一把捏住他的脖子,将他提起来,“解药!”欧阳渡低低笑了,“你不知道吗?三千叶淬的都是无解之毒,你们,死定了!我看啊,还是趁毒发之前,去完成遗愿吧
”“那你去死吧
”苏生摇摇晃晃的提着剑走来
黑鹰拦住他,劝道:“你不带那孩子和问道剑回武林盟么?你若死了,那孩子怎么办?”苏生一愣,坚定道:“那也要先杀了这厮
”他歉疚的看了眼黑鹰,“连累你了
我相信毒发之前,可以到达武林盟
康凯会照顾孩子的的
”黑鹰眸色一暗,让开了路
欧阳渡盯着刺眼的太阳,心情大好,忽然起了玩弄这俩人的心思
“我有解药
”欧阳渡道,眼底精光一闪,他看着半信半疑的两人,缓缓道:“不过,只有一粒
”黑鹰一个箭步冲上前,仔细搜欧阳渡的身
欧阳渡看着一脸惊诧的苏生,心头生出报复的快感来
看啊,苏生,在生死关头,你是被放弃的那一个!黑鹰在苏生腰间找出一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再倒,瓶子已经空了
苏生垂在两旁的手突然握紧,眉头也微微蹙起
“只有这一粒了,真是可惜
”欧阳渡艰难的抬起手,擦净一张脸,面色透着灰白,毫无血色,但脸上的快意,半分不少
“你们终究要有一人陪我走火照之路
”欧阳渡说完,有些脱力,他无力的将头向左一偏,嘴角又涌出一口血,看着捏着药丸,没有动作的黑鹰,也有些急了
他道:“黑鹰,我看啊,这解药还是你吃吧
否则,你们都得死
这南疆什么都好,就是地势险峻,毒虫遍地,圣教子弟遍布四处,就算你把解药给他,他也回不了中原了!”黑鹰明显一僵,苏生却缓缓松了拳头,他道:“黑鹰,把解药吃了,带方遗骨回武林盟
”他说完这句话,便举起问道剑,朝欧阳渡劈去
“欧阳渡,你早该下地狱了!”欧阳渡从容一笑,一旁沉默良久的黑鹰突然动作,再一次拦住他
“黑鹰!”苏生暴怒,“给我放开,否则……我杀了你
”黑鹰道:“药可能是假的
你不准死
我带他回武林盟,逼他练出解药,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苏生沉默半响,最终妥协,他也想活下去
欧阳渡无力的垂下头,心道:成功了
其实方才欧阳渡用的是方遗骨的三千叶,不知为何,竟是无毒之针,好在三千叶与他一般恶名昭彰,这才让两人对自己中毒深信不疑
后来激两人说无解药,又突然说有解药,必然会让人怀疑解药的真假
而突然有了生的希望,谁又愿意与死亡会面
他看着苏生点头,心底嗤笑:你再没有机会杀我了
黑鹰背着苏生,扛着方遗骨,拖着欧阳渡,缓缓下山
山地粗糙,断枝遍地,不过短短百米地,欧阳渡胸膛的衣服被磨破,皮肉被磨得鲜血淋淋,混着小树杈,碎叶和泥土
欧阳渡疼得两眼发白,不住的惨叫,黑鹰苏生听着他惨叫似乎很满意这样赶路的方式,却没意识到这让他们走过的路,留下了印记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特别是在情人和仇人面前,一傻起来,三岁小孩都不如
作者有话要说:嗯,存稿告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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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经过长途跋涉,终于越过远方的山坳,缓缓升起,树林里顿时明亮了起来
微风拂过林梢,惹得树叶婆娑作响
黑鹰停下脚步,警惕地向四方打量
密林幽深,平静如常
苏生不安的皱眉,问:“有人来了?”黑鹰点点头,答道:“来者武力不低
而且……”就在我们身边!黑鹰话还没出口,一阵轻笑自林梢传来,苏生猛地抬头,没见到人影
黑鹰当即住嘴,注视着前方,只见一青色人影一闪而过,片刻,耳畔吹来一股热风,一眼瞥去,又没了踪迹
黑鹰立马将欧阳渡提至身前,扼住了他的颈子
欧阳渡满是血污的脸,绽开一个笑,对黑鹰道:“猜猜这是谁?”黑鹰不答,眼睛四处寻找敌人的踪影
苏生下地,与黑鹰背靠背站着,神经紧绷,不敢松懈,他低声问道:“你能看到人吗?”黑鹰道:“只看到一个青色人影
”“青色……”苏生思索片刻,道:“来去无影,喜着青衣,是魔宫宫主青莲生!要小心……”“小心我么?”既媚又软的女子声音在耳畔响起,苏生一惊,转头看见一张惨白的脸,着青衣,似二十的男子,面无血色,死尸一般
黑鹰立将欧阳渡抛开,一拳朝男人挥去
苏生吼道:“错了!这只是一道虚影
”已经晚了,黑鹰一拳打空,明白过来时,被扔在一旁的欧阳渡,已被那人救走
这时两人才看清那影子,是一男子,长发披散,青衣飘飘,如玉一般白净的脸上,绘红色的莲花纹
生得一双狐媚眼,眼波勾人
他看着黑鹰,突然绽开一笑,黑鹰一怔,目光开始涣散
苏生一急,一巴掌拍在黑鹰脸上,并吼道:“他擅长幻术,你别丢了魂!”黑鹰闻言,看了眼苏生,眼神已恢复如常,只是多了一丝疑惑
欧阳渡扶着青莲生的肩膀,一面用袖子拭去脸上污垢
青莲生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眼神透着丝丝寒意,责备道:“你太妄为了!”欧阳渡置若罔闻,只道:“杀了他们
”因受重伤,气息微弱,声音很轻,但杀意不减分毫
“哦?”青莲生一笑,用柔媚的女子声线道:“我可不是你的下属
”黑鹰闻言,扛上苏生方遗骨就跑
欧阳渡见了也不管,只冷冷扫过那笑得妩媚的脸,问:“那你何必来救我?”原本欧阳渡的求救书是传往毒宫的,如今毒宫的人没到,来的却是魔宫之人,实在是耐人寻味,难道毒宫出事了?“这不是看着你我自幼一同长大的份上么
”青莲生说着,伸出白净的手缓缓滑过欧阳渡的侧脸
欧阳渡见青莲生不出手,而黑鹰又将方遗骨带了老远,不紧眉头一皱,急道:“那少年是方毅的儿子,你别让他们走了
”青莲生闻言,那一身的媚态顿时消失,“方毅……”是男声,这一声呢喃仿佛掺了冰,冷得很
欧阳渡见他如此,心头的细微希望被浇灭,索性以手封了几处穴道,拼命攒出点功力,施展开轻功,自己去追苏生黑鹰
青莲生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最终叹息一声,身影一闪,赶上欧阳渡,一把拦住他的腰,并道:“把那几处穴道解了,有我在,哪轮得到你拼命
”说完将欧阳渡放在一颗树下,径自追那两人去了
欧阳渡与青莲生相熟,知他千金一诺,一颗心落地,便趁机打坐疗伤
朗日高悬青天,一只飞蛾落在欧阳渡眉间,欧阳渡霎那间收回心神,睁眼,明亮的日光使他视线模糊,用袖子遮住光,才堪睁开
他算了一下时间,暗道糟糕,以青莲生的本事,半个时辰便能搞定黑鹰了,可如今都快四个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