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南浦不一样,他生是相思阁的人,死是相思阁的鬼,他曾是应天长的心腹,他知道所有的机关暗器,所以他轻易上了十八楼,颤抖着手指打开了那里唯一的机关盒子
有了相思令,他就可脱离相思楼
他摸索许多机关了,盒子缓缓而开
然而,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反复试了许多次,那盒子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做了七七四十九种变化,盒子依然空空如也
南浦身上早已被冷汗浸湿,右手厚厚的纱布染透了血水,他颓然地坐在地上,天上明月弯弯,银钩如刀,冰冷得令人彻骨
他又看了看脚下,从这般高的地方俯瞰整个相思楼,所有的事物和人都变得如此渺小,若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很有意思? 他在十八层的相思阁坐了许久,最后没了跳下去的欲望,只好颓然下楼,经过第十六层楼阁时忽然驻了足,半转的身体慢慢回过身,紧紧看着木架盒子上的三个字
莫相思
这是江湖上唯一一颗无毒之毒|药,也是无解之毒|药,由鬼药师吴幽炼制,吃了此药之人,即可变得无心无情,不再受世间七情六欲所苦,因为不致命,所以无解药
十年前他与恩师经过一场恶战夺得此药时,他曾疑惑:“这种药,吃了无心无情,那活着还有何意思
” 他师父道:“这世间对有些人来说,无心无情才是最好的解脱
” 那时,他不懂
他愣愣地看着那个盒子,染血的手指抚摸“莫相思”三个字,慢慢取下“莫”字,再将其他俩字往前推,将“莫”字放在最后,组成了“相思莫”
“啪!” 一声脆响,盒子应声打开
这个机关曾是他与师父一起设计,那时他嘲笑道:“这世上,恐怕只有傻子才会吃下这般诡异的毒|药
” 他取出里面的药丸,放入嘴里,闭上眼睛细细慢嚼,有点苦涩,有点甜,慢慢地好似有一股温和之力抚平他的身体,他的心伤,像是母亲温暖的手,让他不再感到孤独和痛苦,好似这世上所有的烦恼都消失了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此事绊人心,莫若当初不相识
一颗莫相思,结束了他的所有伤心往事
南浦将那颗药完全吞下,慢慢睁开了眼,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好似春风万里,冰川消融
从此,莫再相思苦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比较忙,晚更啦,这个番外应该快完了,然后就是你们所期待的,哼哼~~~
第157章 无心无情 养伤期间,应天长又来看了几次南浦,神色一次比一次怪异,冷淡地说几句话,不痛不痒,让人捉摸不透
若是在以往,南浦定会费尽心思揣摩他的用意,就怕自己哪里惹他不开心了,但现在,他懒得去想,他感觉不到痛苦和欢乐,眼看所有的人和事都是冷冰冰的
他终于无心无情,不会被伤害,他的世界很祥和,他非常喜欢
他的伤快要痊愈时,应天长竟破天荒地带来了他的小外甥,那孩子又长大了一些,被厚重的衣服包成了一个小包子,露出肉嘟嘟的脸蛋和湛蓝如水的大眼睛,很是可爱讨喜,包成两个毛球的手掌一直在往南浦身上爬
南浦冷冷看着,无动于衷,他看着这个孩子,再没有那心尖都在颤抖的感觉
应天长道:“你抱抱他,他很喜欢你
” 于是南浦抱起了孩子,动作生硬
应天长微微有些失望,又道:“这孩子还没有名字,你是他舅舅,不若替他起个名字
” 作为一个父亲,对亲生儿子从不关心,一年来连个名字都不曾给他,倒真是无情得很
南浦看了一眼那孩子,冷冷道:“就叫应无心
” 应天长面色一僵,幽蓝眼眸闪过一抹愠怒,却又慢慢地隐了回去,道:“此名不妥,不妨去了‘无’字取一‘心’,叫应心
” “随你
” 南浦端起有些凉了的药一口喝下,之后再不开口
满屋寂静,只有婴孩偶尔几声闹腾,两个男人再无言语
应天长看了他半晌,道:“今日让心儿陪着你,晚会儿奶娘过来抱他,我先走了
” 南浦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应天长眸子里的怒火又烧了起来,却见他死寂冷淡的面容,竟生生压了下去
他一走,南浦随手将应心放在床上,取下挂在东墙的剑,他的右手拆掉了纱布,露出遍布伤疤的肌肤,那只手,甚至连茶杯都拿不稳妥
他的左手拿剑,慢慢在不大的屋中舞了起来
应心短短的胳膊在被子上爬来爬去,欢喜地向他伸出两只小包子般的手,爬着爬着,爬到了边沿,看见剑光闪过,顿时“咯咯咯”笑得欢喜,小包子向他扑了过去,从床上滚了下来,“哇”地一声就哭了
应天长停下动作,将他抱到床上,转身又练起了左手剑,对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充耳不闻
奶娘赶到时,应心早已哭得脱力,额头撞破的地方鲜血早已干涸,整个孩子几乎都奄奄一息,她连忙抱起应心,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地责道:“公子怎忍心让小少爷成了这般模样?他可是你的亲外甥啊!” 南浦冷冷看了她一眼:“那又如何?” 奶娘被那眼神看得浑身发冷,只觉得那双眼没有丝毫感情,与死人无异! 她连忙抱起应心,匆忙逃离了这个地方
相思楼往后的日子,一如寻常,只不过应天长偶尔会带应心来让他抱抱,他放任孩子撕心裂肺地哭,依然无动于衷,他值班守夜,看那个男人笙歌艳酒,心中无波无澜,他已经能仰头看着漫天风雪或者残月如勾,心中很是平静地想,这样真好
直到某一日,那笙歌艳酒的美人中有人主动投怀送抱,南浦任由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在胸前游走,他安之若素
拥坐红粉胭脂堆的应天长放下了酒杯,眯起眼眸,神色莫测地看着他
南浦却想,女人到底是什么滋味,为何应天长为这般喜欢,这般水嫩娇柔的身躯抚摸起来真的会那般愉悦? 于是他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满是伤痕的手
“哐当!” 应天长忽然掀翻了面前的桌子,眼中如同烧了两团幽蓝火焰:“南浦,你究竟想做什么?” 南浦道:“属下如楼主所愿,楼主为何不开心?” 应天长眼中的火焰更甚,醇厚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能咬碎人骨头般:“你到底想做什么?” 南浦没有神情的面容出奇地平静,甚至还有点冷漠:“既然楼主不乐意,属下告退
” “你给我站住!” 南浦如未听闻
应天长拿起手边的酒壶扔了过去
南浦伸手一档,酒壶在空中炸裂,露出一只遍布伤痕的手掌
那只手,如同一剑贯穿应天长的胸膛,彻底浇灭了那团怒火,却换来漫天的大雪风飞,狂风呼啸
南浦背对他道:“楼主还有何吩咐?” 应天长如斗败的公鸡,他慢慢地坐了下来,有气无力道:“你给我滚
” 南浦很是轻松地滚了
应天长看着那背影,仿佛自己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他向来可看透人心,算无遗漏,却不知为何会演变成如今这般局面
南浦性情大变
相思楼之人不免长叹扼腕,却也深深无力,不过久了也不太在意
直到南浦杀了一个故意找茬的同门,并且供认不讳,那神态眼神,就像一个冷血无情的怪物,大家才开始恐慌
同门相残,乃相思楼大忌! 应天长道:“你倒是胆子大了,莫以为受了点委屈就可在相思楼无法无天!” 南浦直视那双幽蓝眼眸,冷道:“要不你杀了我?” 应天长猛地一掌朝他挥去,他不躲不闪,身体被摔在墙上,洒了一道刺目鲜血
他巍巍颤颤地爬起来,眼中毫无惧色,甚至有些冷笑的意味:“你下手太轻了
” “你……” 应天长胸腔一团火焰熊熊燃烧,看着那张冷漠面容,再看鲜血顺着遍布伤痕的右手滴落,他的手却再也落不下去,只能恨恨毁了周遭一切物件,看那男人还是无畏无惧,好似嘲讽地看着自己,他竟不知该如何才好,他竟会变得如此狼狈! 按相思楼的规矩,残杀同门之人,理当处死
南浦却只是受了个不大不小的伤
相思楼有半数人不服,应天长一句话将他们堵得哑口无言
“要杀南浦,先杀了我再说
” 于是,无人敢再提此事
南浦养伤期间,应天长亲自送来一只刚断奶的小狗,那狗一身雪白短毛上缀了星星点点的黑点,眼睛圆溜溜水润润的,十分可爱,躺在南浦的手心里,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了舔
南浦将小狗放下
那小狗似乎很喜欢他,又蹭过来舔他手指
南浦猛地一挥手,那小小的身躯竟狠狠地撞向了墙壁,滑下一道艳红鲜血
应天长被他猝不及防地一摔,有些惊了,走过去一看,那小狗几乎成了一滩肉泥,不由呼吸一紧
“南浦,你……”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没有表情的南浦,眼中的陌生,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男人
“你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其实他知道……只是仍然不敢相信是自己亲手扼杀了那个温和沉默的南浦
南浦道:“我以后都会是这般模样,楼主若生气,可以杀了我
” “你……”应天长颤抖地指着他,却不知还能再说什么,他胸腔有一团火,无处发泄
于是他愤愤地砸了屋里所有的东西
忽然有人闯了进来:“楼主,属下有急事相告
” 应天长一双眼眸怒火熊熊:“你最好是真有急事!” 那人看了一眼南浦,凑到应天长跟前小声道:“相思阁里,少了一颗‘莫相思’
” 应天长怔了一下,然后猛地回头,死死盯住面无表情的南浦,蓝眸里的火焰迅速凝固成了冰
“你吃了‘莫相思’?” 这声音阴沉冰冷,好似从地府寒冰中流出,带着明显的颤抖和……绝望
应天长瞳孔骤然一缩,嘴唇颤抖了几下:“你再说一遍
” “我吃了‘莫相思’
”南浦的面容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冷冰冰地说着,那双深黑的眼,里面的光芒彻底死了
应天长忽然扑过去掐住南浦的脖子,如一头盛怒的狮子:“给我吐出来!那东西吐出来!你没有资格,你的人生必须由我掌控!你凭什么!凭什么!” 他双目猩红,面目狰狞,失去了所有往日的从容不迫
然而,南浦只是那般冷冰冰地看着他,被扼断呼吸,面临死亡,那张面孔也没有流露出一丁点恐惧
应天长再次看清这张冰冷的面孔时,身子慢慢地僵了下来,他颓然地退了几步,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失控,然而他的心仿佛被一只手生生挖出来,灵魂被撕裂
他被强迫看清那颗血淋淋的心,那颗不知何时变了样的心
然而,一切太晚
是他亲手将南浦一点一滴变成如今的模样
枉费他一双能看透人心的双眼! 他的癫狂他的失魂落魄他的目眦欲裂,落在南浦眼中也不过一个冰冷的一瞥
南浦缓了缓呼吸,一字一句道:“吃进去的东西吐不出来,但你可以杀了我
” 应天长呼吸一紧,手心紧握,溢出的浑厚内力压得桌上茶水震荡不休,可就在他抬起手掌的一瞬,身体猛然一颤,喷出一口鲜血来
所有的气势轰然而散
他揪住剧痛的心口,狠狠看着南浦,南浦冷冷看着他,他竟然慢慢笑了,含着血腥味和所有的不甘:“别以为这样你就能逃离我!” 言罢,迅速地转身,却是脚步虚浮地离去
他怕自己再不走,会真地杀了南浦
吃了“莫相思”的人会无心无情,无情无心
原来真心空付,被扔在脚下碾碎成泥便是这般滋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莫相思,莫相思……哈哈哈哈哈……”他仰天大笑,身影没入漫天风雪中,高大而无比苍凉
南浦静静看着脚下一滩血迹,他用手指碰了碰,是冷的
应天长如此癫狂反常的行为,若是从前的自己又会生出怎样的担忧?他想了想,却已经想不起还有心的自己了
他的嘴角动了动,竟还能慢慢笑出来
没有心,真好! 从此后,他被关在方寸大的屋子里,如同囚徒
青禾来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张和也来为那人说话,南浦却懒得与他们多说一句话,他闭口不言,渐渐的,无人与他说话,甚至无人肯给他一个表情,他盘腿而坐,任由整个屋子连同自己落满了灰尘,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物件,不会寂寞,不懂孤独,绝了七情六欲,无心无情
他不知自己被关了多久,只隐约知道应天长召集了天下所有的药师研制“莫相思”的解药,然而,无解之药就是无解之药,相思楼收集天下之情报,揽世间辛密,但世间无解之事太多
情为何物? 心为何物? 他满心情意时满身苦楚,无心无情一生轻松,却——对这世间再无所恋
南浦是被玄音放出来的
玄音道:“南方之海有鲛人,可对月泣珠,其珠入药,价值无双,你去取了来
” 南浦道:“好
”转身便走
“南浦
”玄音叫住他,“楼主为取此珠而身受重伤,你此行小心
” 他道:“好
” “你可有什么话想说?” 南浦走了几步,忽然顿住,问道:“就算我死了,还是相思楼的鬼么?” “当然,你体内流着相思楼的血
” 南浦不再说话
他走的时候是萧萧落木的秋,残阳染血,北雁南飞,寒鸦一声盖过一声,划破天幕,好似一场惨烈诀别
他不在乎自己生死,只在乎自己死后还算不算相思楼的鬼
当人没有生念时,也就没了惧怕,他九死一生从南海取来鲛珠时,他觉得自己那空荡荡的胸腔里,彻底有什么解脱了
鲛珠交给玄音,他离开了相思楼
无心之后,他唯一的执念便是,死后不再当相思楼的鬼,他死也要摆脱那个地方
他游走江湖,发现了杀人的乐趣
他享受生命在自己手中流过的感觉,人们死亡前所流露的恐惧和绝望让他满足
人活着诸多苦楚,还不如一死,一了百了
后来他遇到了步月,他不想与人同行,那人却死皮赖脸缠着他,赶也赶不走,然后他们一起杀人放火,一起逃难江湖
他们杀人的手法很不同
南浦杀人,干净利落,心狠手辣
步月杀人,拖泥带水,废话一大把,他明明并不喜欢杀人,却硬要做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人心真是奇怪
直到他跟随步月去青楼,他也一直想弄明白,女人究竟是何滋味
他只觉得服侍他的女子身躯娇软若无骨,呼吸香甜,声音绵软,确实很令人享受,他闭着眼,感受那样的娇软,心中无波无澜
房门被人破开,他抬眸,对上一双冰冷的蓝眸,这双眸子比之上次又有些不同,变得更加狂躁和霸道
应天长一挥手就杀了他怀中的女子
南浦推开怀里的香软尸骨,冷冷道:“青帐红鸾,不是楼主最爱么?” 应天长眸子剧烈地收缩,目光如刀子般盯住他:“跟我回去
” 再次看见这个男人,南浦只生出一种想法,他很想杀人,只有鲜红的热血和别人的恐惧绝望才能让他满足
他要走,应天长却不让,出手就是狠招,看来是势必要将他抓回去,他却疑惑得很,应天长这般大费周章抓他回去又是何用? 他以前明明那般厌恶自己
应天长的武功,无人能知深浅,相思楼之人都知道,只要应天长想,他就能打败所有的江湖高手,无人能及
南浦在他手下过了十招,应天长左手成勾扣住他右肩,猛地一用力就将他摔到了床上,接着整个人都扑了上来,眼神凶狠,好似要一口咬断猎物喉咙的狮子
南浦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无心无情后,他一直很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