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掌柜这番形容,让邱灵赋心里充盈着功成名就一般的大快之感,他适才笑得前俯后仰,一绺绒棕的头发就落在胸前,拂在脸颊上,他手说着耳边便把这发缕往后一撩,脸上眉眼灿烂,尽是与那出尘容颜不符的生动与肆意的愉悦
邱灵赋道:“我只是听出了薛其掌柜和廖掌柜对饭酒老儿厚重的敬仰之情,为人与人之间天涯知交之情而欣慰大笑
” 邱灵赋说到这,忽然感到颈后有一股刺痛的目光,心里暗暗一惊
廖掌柜干笑
方才他那大笑……是欣慰的笑吗?众人也是沉默不语,他们对这毫无规矩行为放肆的小公子自然又多多不满了几分
陈巍更是脸色发黑:“廖掌柜还请继续说
” 众人便才从那大笑声中醒过来,又把目光放在廖掌柜身上
邱灵赋看众人不再看他,这才悄悄回头看去,随即又忿恨地扭过头来
“怎么了?”邱小石看了过来
“没事,有苍蝇
”邱灵赋心情差了起来
阴魂不散
果然,那二楼柱子后隐蔽之处立着一人,那双笑意懒懒的眼睛,除了那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叫花子,还会有谁?
第10章 十、紫域(六) 他僵着脖子,不去看那乞丐意味深长的调笑,让自己像那些板着腰板认真听讲的书堂学生一般,把目光牢牢锁在那廖掌柜身上,去听那掌柜这般那般描述自己,享受这恶意又畅快的乐趣
那廖掌柜却是不知道这饭酒老儿就在自己跟前,只道:“饭酒老儿脾性奇怪,口无遮拦,又来去无踪,倒是真像个高人一般
薛其大掌柜也只交代我们不管不问,依着那老儿便是了
你们要找饭酒老儿,即使去问薛其掌柜,恐怕也是问不来的
” 这正说着,众人都看看彼此,从对方脸上都看出了那与自己一般的疑惑:这饭酒老儿难道当真武艺高强到无从寻觅不成?这又是哪位世外高人?莫非是曾经在江湖上名噪天下的几位人物? 要是他们把这话说出来,恐怕邱灵赋又要笑得满地打滚了
那廖老板说完自己所知,却又笑着反问道:“可恕廖某好奇,陈盟主为何要问起这饭酒老儿,诸位,又是为何大张旗鼓来紫江筑问起他呢?莫非是因为昨日那饭酒老儿看人不悦,动手伤了一人?” 可这伤了一人,也不用兴师动众引来四个门派加上许诸葛前来过问吧? 这饭酒老儿伤了谁,又是因何伤人,那人如今是死是活,显然没有太多兴趣
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希望对方先说说自己到来的缘故
却是许碧川先开了这个口:“许某只是顺路看到这人群聚集,一时好奇,又看到丁宫主在此,便来问好罢了
” 众人不由得在心里纷纷鄙夷,这许碧川看着人模狗样,没想到这样恬不知耻,说得自己像是一个恰好的过路看客似得
可许诸葛许诸葛,既然是诸葛,这做的事自然都不是什么恰好之事
可众人只是在肚子里腹诽着,并不敢放在明面里说
这等人才,拉拢还来不及,谁愿与人闹僵
那翁一苇却是第二个说话的,这老伯从鼻子里哼出一股粗气:“我便是来找那饭酒老儿的!那饭酒老儿一年前在淮京,说我渔舟寨......哼,总之就是污名我渔舟寨
本不欲与他计较,这次受孙倾红掌门之邀前去花雨叶,正巧听说他昨晚在此露面,那不如见上一面,好说个清楚!” 忽然又有人哈哈大笑起来,众人不由的看过去,原来又是那生的谪仙一般的邱公子,此时笑起来,却是生生的一个混小子
而邱小石在一旁扯住他,叫他别再笑,免得自己又得跟着丢人现眼
那翁一苇被和自己孙儿一般年纪的人笑了,不由得气了,却忍道:“邱小公子,翁某可否也请教请教,你因何大笑?” 邱灵赋道:“我在想象,他到底说了什么,让你这么愤怒?” 邱灵赋这么说着,其余人也不由得把目光放在了翁一苇身上,也是经不住好奇疑惑:这饭酒老儿胡说八道了什么?一年前的事,竟然被江上霸主渔舟寨的寨主惦记到现在? 却也更好奇这邱灵赋又想象了什么
翁一苇气恼这邱小公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却又不知如何回应这几个人物的目光,只得难为道:“这混老头,胡编乱造,尽说胡话
他说我渔舟寨其实就是一捕鱼的渔人,捕了死鱼还丧尽天良买给百姓,还被百姓告了衙门,还说......”翁一苇实在扯不下这张老脸,胡子翘的老高,“还说翁某被捉了衙门遭官差棒打,所以才在江湖上半年都没露面
” 邱灵赋却认真地好奇道:“那你那时,又是为何不露面的?” 翁一苇神色不自然了起来,却是没好气道:“这是老夫自己的事,老夫没必要在此与你说明白……可那饭酒老儿胡言乱语,害老夫处处被人非议,还毁了渔舟寨的名声,这口气老夫咽不下去!” 这饭酒老儿不在,廖掌柜却当那翁一苇是来向自己问罪似的,忙赔礼道:“实在是对不住翁寨主,我廖某代那饭酒老儿与你赔罪了
” 翁一苇却是个明事理的:“不必
与你们江海楼没关系,我自会找到饭酒老儿,与他讨教个明白!” 话说到这,翁一苇说得坚决,廖掌柜却也没继续坚持,只抱歉赔笑
此时,那一表人才却略显病弱的段惊蛰却也顺着话说道:“我此次前来,也是因为早闻饭酒老儿是为奇人,一时好奇,便想来拜访罢了
”他草草说道,便不再详谈,只是又把问题引到了陈巍和丁宫主身上,“不知两位,也是因此慕名而来吗?” 那丁宫主才瞥了他一眼,满脸褶子便堆了起来,一脸笑容像是长在脸上似的:“谁又不是呢?” 这顺着台阶便下来的急切相貌太难看,那陈巍不屑讥讽道:“为了饭酒老儿?天下奇人怪人多的去了,每一个都能劳驾在座几位大驾光临吗?哼!我也不怕说,我来就是想问清楚,那邱心素,当真在这紫域吗?” 他这么一说,在场的人内心皆有想法
可廖掌柜在这紫域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看陈巍这副不屈不挠的样子,却笑了:“邱心素在不在,恐怕只有饭酒老儿知道了,就是这位连知晓天下事的许诸葛,恐怕难以推断的
” 那丁宫主做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可陈盟主,你为何这样在意起那邱心素的去向?邱心素退出江湖十余年了,莫非陈盟主是与她是有些什么瓜葛?” 这丁宫主明明前几日才来找许碧川问那邱心素之事,现在却是一副我与此无关、我对此没有兴趣的模样
陈巍立马否认道:“我与邱心素能有什么瓜葛?那邱心素又不是孙巧娘!” 当年邱心素与孙巧娘同为花雨叶护法,一人喜静,一人好动,一人白衣,一人红袖,性格是天差地别,许多人都把两人当做两个极端
邱心素相对行事低调,但孙巧娘闯荡江湖开始,就是个惹是生非的主
邱灵赋听出味来了,兴致勃勃八卦道:“那你和孙巧娘,又有什么瓜葛?江湖上怎么也没些风声?不会是…某些不可告人的事吧?” 陈巍看邱灵赋那流里流气的模样,暗指的是那男女之事,便气道:“胡说八道!” “我只是说的是有什么涉及门派秘密,所以大家难以获知的误会……”邱灵赋无辜道,“陈盟主以为是什么?” “你…”陈巍被堵得说不出话来,邱灵赋这么一说反而像是自己不打自招了起来
到又庆幸自己没多说,说了怕是越说越错,引得诸多浮想联翩的猜测,那便是中了这小子的圈套了
其他人也不是没脑子的,不会被这么几句话就误会陈巍,反而觉得陈巍被逗得有些可怜,翁一苇看那邱灵赋一眼,便转而对陈巍道:“陈盟主请继续说
” 陈巍只得好好解释,也不怕在这几人面前大嘴巴:“孙巧娘那泼辣刁蛮的娘们!教出来的女儿也是个骄纵的!我看那孙倾红就不是什么好人,江湖上风言风语传了许久,说邱心素失踪与她花雨叶有关,也不出来回应一声,也不知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现在这邱心素就在紫域,我看这失踪就和花雨叶脱不了干系
” 花雨叶与紫域近,路程不过三两日
可这邱心素失踪又与他有什么关系?陈巍如此猜测,怕更像是为了给花雨叶挑事
邱灵赋又道:“咦?你似乎很相信饭酒老儿?你怎么知道邱心素失踪了,又怎么相信她的失踪和花雨叶有关?你不会……和饭酒老儿有些什么交情吧?” 这睁眼说瞎话也不过是这般了
陈巍一听邱灵赋的声音头就大,又大怒道:“胡说八道!” 可邱灵赋这话忽然将在场的人点醒了,大家还对“邱心素失踪与花雨叶有关”产生怀疑的时候,差点没意识到这邱心素失踪,也是从那饭酒老儿嘴里传出来的
可在那关于邱心素的消息接二连三从他嘴里说出后,不知不觉中,却已经接受了早先“邱心素失踪”这一说法
陈巍却第一个为饭酒老儿辩解的:“这可不光是饭酒老儿说了,这一路上大小说书的都有传闻,就算邱心素没失踪,恐怕也出了什么问题才是!要不怎么会凭空生起这么多消息来!” 果然是三人成虎,众人皆是点头称是
一路上确实处处流传,全天下都知邱心素失踪了,又怎么会是假的
至于说是饭酒老儿那传出的,这也是说不准的
这消息四通八达,一呼百应,谁知道谁是呼,谁又是应呢? 许碧川微微一笑,却不问那饭酒老儿之事,只道:“恕许某好奇,陈盟主为何对孙掌门有如此偏见?” 邱小石邱灵赋对视一眼,邱灵赋了然一笑,这陈巍麻烦大了,他哪知道自己方才那番言论,就是当着花雨叶幕后师爷的面说出来的,要是知道了,那说出来的狂气怕是也要收敛几分
毫不知情的陈巍怎么会把许碧川这一大老爷们与花雨叶联想在一起,他只一腔怨怒道:“哪个孙掌门?孙巧娘还是孙倾红?哼,反正这母女两人同是骄纵跋扈,无论哪一个,都不曾把我这青山盟放在眼里!成天派一些女人来插手我青山盟周边,手申得可真长
这样的事放在你们那,你们受的了?” “受得了啊
”邱灵赋不嫌事儿大,不咸不淡地插了一句
众人朝他看去,只看到那净色无尘的脸上一副坦荡的神色
邱小石第一次坐在这么多名声在外的武林豪杰中间,看他们齐刷刷看过来,不由得觉得丢脸,又去拉那邱灵赋
“小石,你为什么老拉我?我挡着你八卦的视线了吗?”邱灵赋却道,他倒是脸皮厚觉得无所谓,而邱小石听他这么点名道姓的,反而脸红得跟个熟透的虾子一般
邱灵赋又自顾自接着理所当然道,“西南高山巍峨,花雨叶弟子要往来紫霄等其他门派,必须借道青山盟,可你们作为地主,放任周边不入流的寨子对花雨叶弟子预谋不轨,还帮这些小寨隐瞒罪行,花雨叶的姑娘们还要忍让不成?要是我——”邱灵赋瞥了他一眼,眼底露出兴奋的精光“我就先把这些小寨子铲平了,再不顺眼把那什么靠山一道铲了,省得前者太寂寞!” 邱灵赋当着这陈巍的面说出这些话,陈巍自然脸上红一阵青一阵,他是放任那些小寨子胡作非为,不过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在他眼里这些走江湖的女人都是胆大嚣张不入流的,坐视不理给点教训甚得他心
而今被邱灵赋这一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一呛,更是暴怒:“邱小公子,你这话,得在真有本事能铲除我青山盟的时候再说,不然听起来就是个笑话
” ......这句话有些耳熟,阿魄那臭要饭的好像也对他说过,不过这会儿听到这话,邱灵赋却完全不放在心上
不似阿魄那般,说着这话,又直直看进自己,把自己生生看得心生不安得羞愧起来
所以此时陈巍放出这等狠话,对邱灵赋无赖的厚脸皮是丝毫不起作用
“我说的就是笑话啊!”邱灵赋语气里满是让人牙痒痒的挑衅,“笑你们青山盟连周边的小寨子的能力都没有
你们青山盟,不会每天就开开山,种种树,打打猎吧?” 说着邱灵赋想象着眼前这魁梧的中年侠士不过是个村野农夫,路上有人打招呼便道一句“陈大巍,砍柴呢?”,不由得把自己逗乐了
第11章 十一、紫域(七) 众人看邱灵赋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俊不禁笑个不停,自己脸上神色虽严肃,但心里却当着热闹
这陈巍一向自大,看他吃瘪倒是有趣
这邱灵赋这话说得许碧川自然解气
那陈巍不知怎地,老是看不顺也瞧不起花雨叶女子,每次花雨叶的姑娘前往青山盟方向总要被挑一杠
但许碧川却苦笑,这孙巧娘也是个坐不住的,她当初得知花雨叶女子被欺负,冲动鲁莽,所下的决定和邱灵赋所说的一般霸道
要不是自己拦着,恐怕孙巧娘早就亲自出马把青山盟铲平了
而孙巧娘也知自己这般脾性不适合当掌门,恰好又在门外收养了个极具天赋的孩子,便早早把下一任掌门物色好了
这孩子几经许碧川和诸多花雨叶姐妹栽培,便成了如今的掌门孙倾红
孙倾红遇事自然谈不上冲动,可遇到这种门内弟子受欺侮之事,自然也不会手软,便几次派了左右护法,前去教训那些不知天高地厚轻视女子的寨子
那些寨子被打得屁滚尿流,便去找那背后靠山陈巍诉苦
陈巍早看花雨叶不爽,如今又觉得被明着挑衅,自然记恨在心
现在这急样,估计是看有和花雨叶能扯上边的坏事,想来掺一脚解解气
可此时,在这几个门派面前,许碧川可不能把自己当做那花雨叶的师爷
此时他只有一个身份,便是这嚣张惹事的邱小少爷的朋友
他做出一份严肃的神态,对邱灵赋道:“邱小少爷,这是花雨叶与他们青山盟的事,我们外人还是少说为好
” 脸上又挂满了真诚的歉疚之色,对那陈巍道:“陈盟主,我这小友对江湖事一窍不通,多说几句逞了口舌之快,还望见谅
” 陈盟主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和陌生人吵架给别人看热闹的,他哼了一声,也不明着回应,却是扭过头,摆起身为盟主的大架子,当自己宰相肚里能撑船,不再与那邱灵赋计较了
邱灵赋也白了他一眼,头扭向另一边,傲气得不行,仿佛自己退步也仅仅是碍于许碧川的面子罢了
可这一扭头,又看到那二楼柱子背后遮遮掩掩的一道人影,那人见他望来便一愣,随即又一笑,整个人浑身上下灰扑扑的,似乎只有那双眼睛如星海夺目
这人该是又看了一场好戏! 邱灵赋不自在地又把头扭回来一些,心里算计着自己要是嚷上一句那处有人,阿魄究竟来不来的及跑掉? 谈到这里,气氛僵硬,大家喝茶不是,挑起话头也不是,却是都安静了下来
只有邱灵赋毫无影响地在那吧唧吧唧,吃着桌上几乎无人问津的点心,大口喝着那沁香清脾的茶水
邱小石早就坐立难安,上半身端正坐着,却在桌子下一个劲儿地用手肘捅着邱灵赋
丁宫主和那廖掌柜算是半个同行,他看这气氛僵持,为了掩盖邱灵赋那夸张吞咽食物的声音似得,便闲聊一般同那廖掌柜说道:“说起饭酒老儿,我听说此人脾气古怪,方才廖掌柜也说他昨夜似乎是一言不合伤了人,也是给廖掌柜留下了个烂摊子
你们薛其大掌柜给这饭酒老儿提供了去处,是有情有义,收留后又处处容忍,实在是大度
同是做这招待百姓的活儿,恕丁某多事,多说一句,这般长此以往,怕是对江海楼名声不好
” 廖掌柜摇摇头:“丁宫主湘水宫为江湖门派,武力震慑让江湖混混难以惹是生非,可客人却的大多是老百姓
江海楼虽不入江湖,可薛其大掌柜这出海纳百川,却受不少江湖人或文人才子喜爱
湘水宫求的是安稳平静,江海楼却意在阔达广纳
江海楼走这道,自然少不了惹是生非的乱子,这便是我和伙计们要去善后处理的事了
”他抬起老眼深深看了丁宫主一眼,“你我所忙之事不同,这也是情理之中,并无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