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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风波》完本——by百年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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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寻见他晕晕乎乎的,不像是还能去和店家清楚算账的样子,便招呼过来小二,自己替他将账结了

其间李牧不看他了,转而去看桌上的菜肴,喃喃自语道:“还剩这么多啊,真是可惜了

” 书斋的马车里堆着年货,段寻将李牧扶上自己这边的马车,帘子一放下来,李牧就跟着安静了,垂着眼不知在想甚么

过去半晌,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对玉如意来,打着晃对段寻道:“你瞧这个,是今日买的,好不好看?” 段寻见他摇头晃脑的,马车稍有颠簸,头就磕到车壁上头去,他叹口气坐过去,将李牧揽到怀里

“好看,怎么买一对?”段寻明知故问

李牧挣起身看他,皱眉偏头,似乎是在想这个人是不是又在挖坑让自己跳,然脑子不太清醒好用,他只想了个开头便放弃,老实交代道:“这不是打算给你留一个吗……” 段寻似乎笑了一声,没捉弄他,又问道:“还买什么了?” 李牧数起东西来,末了道:“顺手买了些礼品,明日给你带回去罢?” 说完话,见段寻没有回答,李牧伸手撞了撞他:“问你话呢

” “明日要不要跟我回去?” 李牧闻言就是一愣,胸腔里的醉意突地发作起来,搅得人心绪不宁

倒是段寻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回话,一不催促,二不干涉

第二日李牧拉着段寻起了个大早,把床褥与冬衣取出来洗过晾晒,又风风火火地除起屋子里积的灰尘来

院子里刘会父子二人也在忙碌,看到将军在自家先生的使唤下指哪打哪,立刻吓坏了,忙着赶过来接过二人手上的活,要两人去歇息

“刘叔,书房的东西还得我自己来,哪些要哪些不要,我自己才清楚

” 他一边说一边又往外头搬出一沓书卷,尘埃纷扬而起,呛得人直咳嗽

段寻站在一旁同他一道清理,理着理着,一卷经年日久的画从书堆里滑落出来

画上没有年月,但纸已经极旧了,微微泛着黄,在阳光下愈显陈旧

“这是甚么时候画的?” 李牧凑过来看,看到画上的人,倒也没觉出旧日心事被戳穿的羞臊,道:“多少年前了,十七八岁那会儿画的

” 画上的人也只有十七八岁,少年人张扬落拓的五官居于画中央,他一手勒着缰,侧过身朝画外看过来,战马前蹄踏尘而起,似乎隔着画都能听见那声引颈而出的嘶鸣

其实不大像,甚至可以说完全是另一个人

若不是凭着队伍间飘扬的段字旗帜,段寻当真未必认得出画中人就是自己——年岁太小了些,想来是这人凭着想象画的了

“改日给你照着画,看能不能画得像一些

”说完把画照着原先的弧度裹回去,放回旧物堆里

一上午收收捡捡,匆匆吃过晌午,二人便趁着午阳和煦的光芒出门往段王府去了

相比书斋三五个人的冷清,王府这头要热闹许多

廊间皆是穿梭忙碌的下人,转眼一个人影从弯处拐出来,三两下蹦到二人跟前

李牧定睛一看,正是穿着身新衣的段煜

他的夹袄是红色的,颈上围着圈毛领,发髻也梳得齐整,整个人又俊俏又整洁

段煜先是看见段寻,便兴声喊了句:“小叔!”,待目光一转看到段寻身侧站着的李牧,愣了愣,才笑起来招呼:“先生……” 几人才踏进主院的门,就听见房内传来笑语声,李牧心跟着急跳几分,还没来得及过多思量,段煜已经飞快蹿进屋子,高声道:“小叔和先生到了!” 这厢步子不得停,李牧跟着段寻走进去,望见满当当一屋子的人,都笑意吟吟地望着门这边

他不由想起昨日段寻在马车中同自己说的话:“我只同他们说煜儿的先生独居,想过年请到府上做一回客,不过你若是不想,不去也无妨

” 桌子上放着瓜子花生,还有些糖糕点心类的小零嘴,段煜一跑进屋子,哧溜蹿到半人高的椅子上坐稳,就开始挑着自己喜欢的东西吃

这厢大人们寒暄完也坐下,段家老大便向李牧打听段煜在书斋的近况

言语间日影西斜,不多时就到了晚饭的时刻

一屋子人这才停下话头,向食桌去了

李牧同段寻二人走在最后头,此刻从升着火的屋子内走出来,借着明亮的天光可以看见他双颊上有小片红晕,大概是房内太暖和的缘故

“又在笑甚么?” 李牧看向段寻:“好久没像这样热闹过了

第29章 卷二十九 故人归 年后书斋复课

此番开春,书斋又收了一拨年岁更幼的学童,与之前段煜那一拨不能在一处讲课了,李牧寻思来寻思去,就把下午的辰光空出来用作教课

段寻起先还不过问,有一次过来时正巧见他趴在院中的石桌上瞌睡,心里头就不大乐意了

彼时正是晚饭时候,厨房里传出刀剁砧板的声音,抬头望去,院墙高处的天色已有些暗了,偶尔瞥见一缕炊烟

段寻抬步入院,第一眼便瞧见李牧枕着双臂瞌睡的样子,不由得放轻步子,去屋子里取了件外衫,给李牧披上

李牧没午睡,原想坐在院子等晚饭好,不料竟不知不觉睡过去

此刻段寻来到他跟前,又给他覆上衣,都没能够扰醒他

段寻将人看了一会,余光瞧见刘老从檐下出来,便走过去,与他站在稍远处的回廊边低声说话

天色就在这时彻底地暗下去

李牧是被一声猫叫吵醒的,他抬起头,借着房里透出来的光瞧见院墙上走着一只白猫,待意识渐渐回笼,才想起那是前几日书斋的厨娘买回来捉耗子的

他听见低低的言语声,转过身去瞧,正是段寻同刘老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说话

段寻一直看着他这个方向,见人醒了,就同刘老点点头,朝他这边走过来

“睡饿了没?” 李牧跟着就去摸了摸自己的肚腹:“……大约是饿过了

” 他这头刚说完,厨娘和刘老就端了菜上来,李牧也只好从善如流地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慢慢吃起来

“你们都吃过了?” 烛光下段寻的脸隐隐约约的,李牧看不分明,只听他道:“嗯,我让他们先吃了

” “就是,往后我再不小心睡过去了,你们要么先吃,要么叫醒我,反正别干等着就是

” “哪还有甚么往后

” 李牧抬起头来,狐疑地看向段寻,却在看到那人的脸色时笑了,道:“好好好,再没往后了

” 段寻也晓得他这是在玩笑,遂板了板脸,严肃道:“入夜的时候湿气重,你这么着睡在敞院里,是不是想生病?” 被训的那人只管往嘴里塞东西,一双眼睛巴巴地望着他

段寻只觉着被看得脾气下去了几分,手上推过去一盏热茶:“喝点水,别噎着了,没人跟你抢

”这句话仍然还带着几分说教的意味,于是李牧连忙端起茶,喝了一口,又喝一口,正打算再喝一口时,突然被呛住了

段寻见状站起身替他捋背,捋着捋着就彻底地没了脾气,再说话时语气也就柔和许多:“李牧,你听我的,再请一位先生,要么就不收这拨学生,怎么着都得把觉睡够了

” 说话时他站在李牧身后,手搭在他的肩头,说完见李牧不吭声,便捏了捏那人的肩膀,感觉到李牧的手跟着覆上来

以为他不肯,段寻便又道:“你这身子可不只是你一个人的,我也有份,养好了咱们才能好好过

” 李牧早在被叫名字那会,就已然在心里依了他了,眼下再听他说起这样的话来,登时只想把自己的心一并掏出来给他,不论甚么全都答应他

他怕了拍段寻的手,从石凳上站起来,与他肩并着肩道:“可是眼下学生已经收进来了,你说怎么办?” 段寻的眼色暗沉下去,脸上却很是玩味的神情,似乎是没料到竟会遭到拒绝,却又笃信这人到头来终会听自己的一般

果然,李牧很没骨气地接着又道:“我认识的人少,现在要我去找一个信得过的先生来,也是找不到的,不如……” 段寻拍拍他的肩,过后将人揽过来,道:“好

” 是挺好的

自认识李牧这些日子以来,段寻已逐渐知晓他是一个性子倔的人,可越是这样,看着这人愿意依从自己,他便越觉着满足

请先生的事一旦说定下来,很快就有了眉目

人也不知道是段寻打哪里请来的,身家背景干净,学问和脾气也都好,年纪比李牧稍稍年长些,倒是很得学童们欢喜

“伤心不伤心,徐先生才来多久,连你这堂里的学生都爱去跟他玩了

” 课间歇息的空档,李牧堂上的学生纷纷跑去新来那先生的东苑书屋嬉闹,北堂这面倒是冷清得很,段寻便以此打趣道

李牧笑道:“只要你不过去找徐先生玩,我就一点也不觉着伤心

” “今儿个嘴怎么这么甜?”说着看了一眼窗外,趁着没孩童看见,凑到李牧跟前亲了一口,压低着声音道:“你自己尝不到,是真甜

” 与段寻玩笑时,李牧的水准时常不稳定

脑子灵光的时候,嘴上就能跟着讨几分便宜;脑子不那么灵光的时候,不仅嘴上捞不到甚么好处,连着其他地方的便宜的也都要一并被人占了去

他今日脑子反应倒是快,刚想死皮赖脸地道一句:“那你让我尝一尝”,却又想起现下所处的地方,只好硬生生将打趣的话吞回肚子里

嘴上说一说倒还好,说出来段寻要是当真来给他“尝一尝”,那场景若叫学生们看了去,到底是有点误人子弟

春日里一个夜雨的晚上,段寻正搂着李牧睡得香的时候,听见卧房外刘老敲门的声音

他先醒过来,见李牧皱眉,正是将醒未醒的模样,就轻手轻脚地把人从肩膀上移开,披了件外衫去开门

门外,刘老提着灯笼站着,见段寻起来了,遂压低着声音道:“将军,门外有人找

” 段寻皱眉,往房里看去一眼,看到床榻上李牧翻了个身,顺手将外衫的带子往腰上一系,也低着声道:“出去说

” 夜里寂静,除了雨声便再无其他

段寻穿过外院小径的时候,脑子才渐渐清醒过来,对来人扰自己清梦的光火也平息下去

只当是军中出了甚么急事,遂加快步子往外去

门外的人都身着斗笠,站在门两边的灯笼下,一人举头打望门楣上那块匾,一人背抄着手不耐烦

段寻走近了,先看清那个不耐烦的,正是沈暮山,而那盯着门楣上方看得津津有味的人……段寻惊了片刻,走上前去

“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沈暮山不说话,倒是那人抢着开口道:“不到这儿来,哪寻得着你啊

” 说话这人一副吊儿郎当的做派,他与段寻一年多未见,却一点不生疏,见段寻不理自己,而要去和沈暮山搭话,便又抢着话头道:“好你个段寻,大半夜的,还下着如此大的雨,你也不请我们进去避一避!” 段寻将将移开的眼光片刻逡巡回来,看着人道:“你也晓得这是大半夜里

” 三人入得院来,段寻说什么不让进偏院,于是只好在李牧平日里讲学用的书屋点起灯烛,就着雨声和烛光说话

沈暮山一沾着坐垫就犯困,用手支着头打起瞌睡来,段寻见肯好好说话的人作出这幅“你俩细聊,我先打个盹”的模样,满嘴不正经的那个倒是颇具精神头,于是也只好耐下心来,陪他扯些有的没的

此人正是林辉,原本应当远在千里外战场上把守要塞的人

两人自去年于泾阳一别,已有很长一段时日不曾相见

眼下突地在南都照面,还是被人这么深夜里头找上门来的照面,久别重逢的喜悦全然没了,段寻只想抓着人先问个明白

好在林辉虽然废话颇多,说着说着,仍是能够说回到点子上来

“嗬!杏川沟那处的桥,就快修起来了罢?昨日打泗水坐船过来的时候望见,当真是吃了一惊

咱们皇上还真是说干就干啊!” “嗯,按工期来算的话,今年秋天前应当就能建好

”段寻喝了口新沏上来的茶:“说说罢,你不在前线守着,怎么还回来了?” 林辉冷笑道:“就准你回来吃香喝辣泡在温柔乡里出不来,我就不能?” 见他言语之间全然一副了然意味,段寻便不言语,瞥他一眼权当是接话了

反正这人话唠得紧,放他一个人也能唱好大一出戏

果然没等一会,那厢的人跟着喝了一口茶,将事情原原本本交待了一番

与段寻只身回南都不同,林辉此番回城,是带着麾下的精锐支部一块走的

军部自泾阳秘密后撤,驻扎在浏弼城外的营阵中,林辉又独自向南回到泗水

“正要渡河时遇见暮山,便拖了他一道回城,幸亏拖着他,否则都进不了正阳门!守门的尽是新兵,查我查得那叫一个紧,咱们皇上甚么时候招的这批人?” 正在瞌睡的沈暮山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来十分不耐地看人一眼,道:“你是幸亏,我巴不得没见着你,落着雨的晚上睡不了好觉

”又转过头来对段寻道:“这厮一回来就嚷着要去寻你,硬是拽着我去营中转了一圈,结果军中的人说你回府宿,他又马不停蹄杀到王府去……” 末了重新闭上眼:“你说他自个儿发疯也就算了,何苦拖着我

”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竟不知不觉聊到雨停下,天又亮起来的时分,便各自回府洗漱更衣

沈暮山临走时对段寻道:“昨夜林辉去段府闹了出乌龙,你们家的人都以为你宿在营中,他一去就说没找着人,估计段大哥也就知道你这是住在外头了……” “不打紧

”段寻把二人送到门口,送客道:“我就不留你俩吃早饭了

” 沈暮山摆摆手,林辉虽惯常回两句嘴,倒是也肯走了

段寻回去院中洗漱好,见时辰尚早,便又绕到临街的陈福家去买来李牧爱吃的蒸糕

再回到书斋时,李牧仍还在睡着,刘老倒是起得早,在院中扫着昨晚雨打落的残叶

段寻到厨房将蒸糕放进蒸笼里煨着,离开时对他道:“今日天儿有些凉,叫李牧多穿些,蒸糕给煨在火上了,刘老扫完这些就先去吃罢,别等他

晌午也别等我

” 刘老连连应答,拄着扫帚目送段寻出了院门,眼下正要溢出笑意的当口,李牧卧房的房门突地被打开,里面探出个头来

“段寻走了?”李牧还未来得及梳好发髻,一头长发仓促笼在脑后,他先看了看外院的方向,又转过头来看刘老

这下老人眼底的笑意再也收不住,只见他仍是拄着扫帚,于晨光中笑眯眯地弯了眼,对自家先生道:“是,段将军让您穿厚些,说今日凉

” “他说没说晌午回不回来吃?” 老人家摇摇头:“将军让您不必等他

” 李牧闻言点了点头,将门重新关上了

半晌后再出来,当真捂得厚厚一层,饶是刘老那样上了年纪畏寒的人,见了他那一身上下,都隐隐地替他觉着热

李牧也热,尤其吃早饭时,喝着热粥,蒸糕也是滚烫的,吃得后背都起了薄薄的一层汗

彼时他脑子里又回想起段寻说“养好了咱们才能好好过”时的神情,心口一热,倒忘了回去换件稍稍薄一些的外衫

这日晌午李牧不再执着于等段寻回来,到点了便张罗着摆桌子椅子,一面将厨娘养的白猫抱在腿上顺毛,一面吃热乎乎的晌午

□□和厨娘都有些吃惊,心想自家先生怎么突然转性,肯不等段将军按时按点地吃饭了

人活一世,若是没有渴念,便容易浑浑噩噩度日;没有牵挂,也就顾不得能否长活于世

李牧无亲无友过活这许多年,身边只得刘氏一双父子和老厨娘陪伴,厨娘有儿女,眼见着□□也小家既成,他渐渐已觉人生圆满,似乎无论在哪个时候抽身都已了无遗憾了

那样的想法成得不知不觉,只在一次急病中,李牧浑浑噩噩地忽然想到,熬不过去死了也好,死了便能下去与爹娘团圆了

而后辰光过隙,自觉已消散完全的渴念与牵挂又在无知无觉中生了根,发了芽,用不着尘世里的光阴施肥,就倏尔长成一棵参天绿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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