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晋不知，医者不自医，天一说的也是自己
第六日
金霖没有醒过来
他安静的倚靠在床上，维持着望向窗外山顶地方向
脸上一片安详，嘴角还有微微地弧度，眼睛却闭着
阴错阳差借来二十年，等不来故人，那就算了吧
曾言与君天下济，而今白首故人稀
有情不能终老实在是一件太平常的事情
李晋不忍心看
他觉得心里发胀发酸
天一低低地喊了一声“师傅”，在床边跪了很久
阿福却是哭得最惨的一个
他为金霖哭，为钟白哭，更为他家少爷哭
阿福相信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是因为有了一个开头
然后才有后来的二，三——所有
就像死亡不是结束，是一系列死亡的开始
阿福抱着天一哭的满脸泪水
见了生死的人最没有安全感
他害怕，他没了少爷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阿福说：少爷，我们回家好不好
我们不要李晋，我们回家吧
天一摸着阿福的头最终都没说出一句话
接着是金霖的身后事
最简单的事不过就是死，从此归尘归土，世间纷扰，再无相关
金霖三天前对天一说：你师父若是记得起，定然最恨我——烧了之后就用药把我化了吧，连灰都不要剩下
天一把金霖烧了，却留出了一把骨灰，其他的倒上了药，瞬间化作一摊水，最后蒸发了个干净
天一拿着最后一点骨灰把他撒在了金霖夜夜弹琴的山脚
“你毒多少人，我便为你救多少人
定不让你造一个杀孽
若你入了地狱不入轮回，我与谁死同处，生同游
” 那一夜山顶，地面草很干，也很软，没有风，没有月亮，满天星辰闪闪烁烁，金霖躺在钟白旁边，紧紧挨着，仰面望天
钟白说这话的时候金霖转过头看他，钟白的眼睛里一片星光
夜空星辰亮整夜光，如同少年不知岁月长
最后一夜，金霖在山下抚琴，二十年都没等来的人，那一夜自然也不会来
阿白，我还能为你抚琴几次
琴声袅袅，无人应答
李晋不一样了
天一能感觉到
李晋会主动给他夹菜，也会主动跟他说话
连天一今天脸色不好都开始关心起来
天一是开心的
同时他开始自我厌恶
这一次他觉得自己太卑鄙
他到底还是利用了他的两个师傅
他把最美好的东西血淋淋的撕开，然后讲成故事
他知道李晋一定会触动
天一跪在金霖的琴前，用银针在右手臂上狠狠地划了三道
对不起，师傅
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真的等不了了
天一来到李晋紧闭的门口
天一缓了缓，最终也没有推门进去
天一背过身，靠着门坐了下去，他太痛了
金霖走后，他几乎没吃过饭
一吃饭他就觉得自己恶心，恶心的想吐
胃腹绞的他按揉的手都止不住的抖
一阵阵眩晕，气短
下一次毒发应该不远了，这是这个月的第二次了吧
一个月两次，从来都没有过的频率
阿晋，你对我的转变不够
还远远不够，太慢了
阿晋
我该怎么办
天一靠着门坐了很久，久到他一下子起不来身
起不来就坐着吧
“为什么还不走？”屋内传来李晋的声音
原来他一直知道自己在门外
“一个月，一半多过去了
还剩十天不到
阿晋，你爱我吧
” 久久没有回答
久到天一靠着门昏睡了过去，也没听到想要的回答
屋内的李晋不知道天一在门外昏睡了一夜
在听到天一说还剩十天的时候，他没有觉得多开心
反而有点无措
再听到天一对他说让他爱他的时候，李晋沉默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坐在桌边，看着富贵买来的二十个茶杯，整整齐齐，恍恍惚惚，坐了一夜，也想了一夜
天一
王天一
如果他现在愿意给天一一次机会，那么这几年来的兜兜转转又算什么呢
那就是他错了
可错的明明就是王天一，他又哪里有错
可他看到了金霖的死
他觉得钟白该恨金霖
李晋第一次对天一有了心疼
这几天李晋每一次回头，总是能撞进天一的眼睛里，天一总在看他
是不是天一看的一直都是他，只是他从来不回头看过
天一似乎病了
他总是胃痛，也不吃饭，变得更瘦，还总是胸闷
天一不说，他就当没发现
整整一夜，李晋从他和天一的初遇到他发现了天一对他的控制欲再到后来他单方面地决裂，他越来越强大，天一还是用尽心计，却显得越来越无力
他一直在跑，天一就一直追
会不会突然有一天，天一不追了
李晋不想往下想，天一怎么可能不追
最美的最初永远不朽
李晋知道他和王天一，怎么都回不去了
还剩十天
那就给你十天吧
这十天过得是天一最开心的十天
他从来不知道李晋还可以那么好
李晋为他舞剑，背他过河，陪他看星星，还与他同睡
天一躺在李晋身侧
伸手去摸李晋的脸，刚刚碰到就被抓住了
“快睡
” “阿晋，我想亲你
” 没有回应
也没有反对
天一凑上去，温凉地触感真实的让天一难以置信
真好
那天他昏睡在李晋门口，李晋第二天打开门时他还没有醒，直直的向门内倒去
李晋一把扶住了他
天一因为病痛有些昏沉，李晋只当他没睡醒，虽惊讶于他竟然在门外守了一夜，但到底还是不忍，一把抱起天一放到了床上
天一一下子清醒了
李晋站在床边没走
天一睁着眼睛不敢动，不敢出声，甚至不敢看李晋
李晋第一次抱他
“十天——我给你这十天
” “阿晋……” “又怎么了
” “要了我
” 李晋对那一次的下药讳莫如深，他不是没有感觉，恰恰是感觉太强烈
光从欲望来说，李晋是渴望第二次的
但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除了欲望，人还有理智
“睡觉
” “阿晋……”天一已经整个人都俯了过来，两只手不安分的在李晋身上游走，“难不成你要我再对你下一次药？” “你敢！”李晋一把抓住天一的手一个翻身将天一压在了身下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别再惹我！” 天一在李晋的眼里看到了□□
“什么机会？你可都顶着我了
”天一就是要惹他
这十天幸福的太没有安全感了，他必须让李晋狠狠的进入他，占有他
天一趴在李晋身上，累的一身汗
其实并没有多舒服，更多的是痛
可天一觉得心安
每一次撞击天一都不停地喊着李晋的名字
李晋一声也没有喊他的
可是足够了，天一心里已经满满当当
“阿晋
” “嗯
” “我们明天去泛舟吧
” “十天
” “什么？” “十天了，今天是最后一天
明天我们该回去了
”李晋不去看天一
他说这话其实无意，但说出口却成了另外一番意思
天一果然不说话了
李晋想再说点什么，最终也什么都没说
让他说什么呢？他其实也觉得这样不错？他可以继续把王天一留在身边？太荒唐！ 李晋唯有沉默
天一如梦初醒
天一其实一直数着，他以为他不说李晋就会忘了，明明李晋这十天也那么开心
他催眠自己，过一天，再过一天
到头来不过无纸契约
十天便是有效期
十天
天一突然想哭
可发出口的却是笑
“哈哈哈！十天
”天一笑的几乎停不下来，“阿晋啊阿晋，真想把你这里豁开，看看里面有没有心
”天一指着李晋地胸腔，果真取出一根针，一点一点刺进去
给我美梦却叫我清醒，与我交欢却不予我慈悲
李晋一声不吭
这一刻他心里难受的厉害
他明明不喜欢王天一，却为他的话心痛
天一把针□□，扎的并不深
只渗出一小颗血珠
天一愣了愣，低下头舔了
笑往哀藏
“既然最后一天，那便做个够吧！”天一一把掀开被子，坐到了李晋肚子上
李晋完全惊呆了
他在天一的眼里看到了浓重的悲伤，还有更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他只觉得心惊
既然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就做吧
回了京城，他有的是时间去思考
李晋这样想
那一夜天一却像是疯了，动作变得格外疯狂
只是李晋一直做到力竭，天一也没有再喊他的名字
没人知道高闵是怎么从圣医门逃出来的
可天一、李晋、阿福、富贵被十几个人重重围住的当下绝对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但凡有点江湖经验的人都知道，这样的阵仗不是打劫就是报仇
显而易见，他们属于后者
李晋在圣医门擒下了窃药的高闵，并断了其两条手臂
不过现在看来，高闵的手臂不但全好了，内力也精进了不少
同时，身边那十几个人从内力上感知也能知晓其功夫也不是平常人能轻易取胜的
连阿福都看出来来者不善且不好对付，护着天一不让他出马车：“少爷，你千万别出来，待阿福将他们一个个都杀干净了，阿福再护你回家
” “李晋
我也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
我窃药不对在先，你擒我我没话说
但我也我的苦衷
我取药也是为了救人
可我最终也没有赶上
我欠圣医门的今天以后自会拿命去还
但是你也欠我一条命
你我今日就做一个了结
” “好
” “李晋，我放后面三人走，你我二人的恩怨我不会牵连其他人
就你我二人，我也不会让我带的人出手，今日一定有个死有个活
”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和不得已
其实高闵也不是多大的恶人，至少冲他这番话，李晋对他也多了一份敬佩
“老爷，我不会走的
”富贵已经拿起了剑
天一望着李晋不说话
阿福自然也不会多嘴
李晋看了天一一眼，叹了口气
转过身对高闵说：“不用了
他们不会走的，也不会让我一个人跟你独斗
一起来吧
” “好！那便依你！”“上！” 十几个人一齐冲了上来
李晋富贵挡在天一阿福的马车前
天一笑了
浑身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心里却开心
李晋也不是一点都不懂他
“阿福
给我药
” “少爷？” “给我吧，还是你要我现在就死在这里
” 阿福把药瓶拿了出来
刚想倒出一颗来
“都给我吧，一颗两颗不够的
” “你一直骗我
”阿福眼睛都红了，却还是把整瓶递给了天一
“别哭了，又死不了
”天一倒出三颗，“你看，我只吃三颗
” “一颗两颗还是三颗，都是□□
” 天一揉了揉阿福低着的脑袋，“这次回去我把这药都给你，由你处置，我一颗都不再吃
” “你说的
” “我说的
”“好了，去帮忙吧，我缓缓就来
” 阿福看了看天一，又看了看厮杀中还护着他二人的李晋和富贵，再不去帮忙他们确实也寡不敌众了，李晋和富贵虽也是高手，但都多多少少挂了彩
“少爷，我去了，你一定要护好你自己！阿福一定让你平安回家
”阿福冲了出去
天一觉得有点不太好的预告
却又说不上来
他得立刻运功，刺激一下药效的发挥，他现在连剑都拿不住
李晋他们虽然有了阿福的助力，怕也撑不了太久
“管好你自己，我可比你强！”天一自是不理他
自天一的加入，局势有了微妙的转变
地上七七八八的躺倒了更多的人
倒地的人锁骨位置大多锁了两根银针
没有死，却动不了
李晋立马上去每个人补了一刀
但也并没有多大的优势，最后一根银针刺入一人眉心，当场断气，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
天一，李晋，阿福，富贵都受伤了，李晋伤的最重一些，胸前和后背都有一个大大的口子
密密的血流不断的刺激着天一的眼睛
天一没有针了，就开始挥剑应战
他要他们都死
所有伤了李晋的人都要死
可到底寡不敌众，富贵阿福开始力竭
纷纷倒了地
天一觉得眼前迷糊起来，时不时黑一下
三颗药果然没什么用了
对面还有五个人
他和李晋明显也开始体力不支
又一次突然的黑暗，天一失了平衡，一个不稳被一人从后背一剑刺穿了右肩
天一转身就是一掌，结果了他
“少爷！”阿福惊呼
李晋也不顾一切地看过来，奈何三个人将他围住，他根本脱不开身
剑从后背穿透了身体，天一无法反手□□，只能一个用力生生从前面将剑一点点推出去
瞬间一个骇人的血窟窿露了出来，衣服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暗沉起来
天一随着血越来越多地流失，面色越来越苍白，但神智却越发清明起来
流血对他来说，其实是一件减轻痛苦的好事
天一不肖片刻便又有了力气
天一知道这是虚的，用血换来的，有效只能一时
但他管不了这许多，阿福倒在地上，李晋无法突围
天一挥起剑直接冲向高闵
高闵着实惊了一下
他想不到王天一还能爬起来
其实一开始他就没把天一放在眼里，一副病骨成不了气候
万万没有料到他却是整个局面的转折
不是说他本事是最高，而是自他加入战斗以后其他三人招式更凛厉了，仿佛都在有意无意地护住他
看来他才是关键
解决李晋不如先解决他
高闵也迎了上去
李晋看了急了，一着急招式更显得凌乱
一时间更无法突围
天一到底太虚了，本身一身病骨痛彻骨髓，昨夜一夜无度纵欲，现下又流了那么多的血
持久战对他来说就是自杀
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高闵看准时机，使出全力，猛地追出一掌，直逼天一面门
天一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抵抗这杀气凛厉的一掌
他突然也不想抵抗了，也好，他和李晋纠缠不清这么多年，斩不断的，就让别人来斩断吧
天一松下了所有防备，抬眼痴痴的望着远处还在奋力厮杀的李晋
他看到李晋转过身来，两眼竟然有他读不懂得慌张
他看到李晋向他飞奔过来，距离终是太远
终于可以死了吧
阿晋，你看，到头来我最舍不下的竟还是你
我死了你可不要太开心，我怕我死了都难过
天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闭眼前身前恍惚掠过一道身影
两声掌风劈在肉体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天一知道那致命的一掌被挡下了
猛然睁开双眼，恰好看到一个身影如枯叶般从半空直直的落下
嘭——的落在地上
那人抽搐着喷出两大口血，然后汇成几道血柱从口鼻流下来
天一傻了
天一张着嘴足足愣了片刻，终于疯了一般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