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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青青》完本——by冷音/cras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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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了这一路,柳行雁对“螳螂”的身分也算得上十拿九稳了

如今见对方往盐商的宅子里钻,只道这曾自诩“义贼”的少年又要重操旧业,心中不免添了几分失望

但他并未出手拦阻,只在近处寻了个制高点远远作壁上观

少年显然事先踩过点,几个踏步轻轻一翻便越过高墙,身轻如燕地落到了宅院里一处杳无人迹的死角

灵动的身形贴着墙根时停时走;只小半刻光景,少年便已躲着灯光避开重重看守、滑若游鱼地“溜”进了一处临湖的小楼

柳行雁眸光一凝

他本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不过是恰逢其会、又顾念着去岁少年助他揭露西南道弊案的情分,这才想着拉对方一把、等人赃俱获再私底下“教育”少年一番;不想少年的目标却非库房,而是那处把守森严、明显像是主人家办公议事之所的楼阁

思及二人初见也是在一处把守严密的书斋当中,柳行雁虽仍未妄动,却已暗暗修正了对少年此行目的的判断

放下了原先抱着的臂膀,他上身微微倾前少许,神情也添了几分认真

也在他边等候边揣度少年来意的同时,一辆马车由远而近,于宅院侧门处停了下

一阵喧闹声随之而起,却是宅邸主人深夜返家,正让几名仆役搀下马车、醉醺醺地准备回房就寝

寻思着从侧门到正房不会经过小楼,柳行雁担心打草惊蛇,虽分了些心神留意主家动静,却没冒然向少年示警;岂知宅邸主人回房这一路风平浪静,反倒在入屋安歇时生出了事端

──正房夫人不满丈夫在外寻花问柳,特意寻了几个身材健壮的仆妇堵住门口不让进

“老爷”为此在门前闹了好一顿,偏又不敢不管不顾地硬闯,只得灰溜溜地掉头离开,改往他处先行对付一晚

这个“他处”,正是少年连夜潜入的临湖小楼

──无巧不巧,宅邸主人往小楼方向行去的同时,已在里头忙活了好一阵的黑衣少年也悄声出了小楼,正准备循原路返回

这下一来一往,少年稍不注意便可能行踪暴露,自然让在旁关注的柳行雁隐隐紧张了起来

好在少年这一趟终究无惊无险,虽比去时多耗了小半刻光景,却仍成功避开护卫耳目、循原路翻墙离开了宅邸

见他从容脱身,柳行雁微不可察地轻轻一吁,旋即从高处跃下,在少年远遁前先一步将人拦了下

少年此前不知身后有个“黄雀”在,这下冷不防被人堵在半路,整个人直如炸了毛的猫儿似的瞬间矗了起,却仍强作镇静,睁着一双明亮的杏眼戒备地望着来人──偏巧此时云开月明,浓重幽深的夜色中乍然洒落一帘清辉,撤去了遮掩着来人身形的阴影

柳行雁来时并未覆面,那张刚毅的面庞自也清清楚楚地映入了少年眼底,让他才刚炸起的毛瞬间平复,一双杏眸也跟着湾了几分

“随我来

” 知少年已认出自己,柳行雁落下这么一句便自转身离开,将对方本已到口的招呼生生阻在了喉头

好在少年并不以为忤,只一挑眉便迈步跟了上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在房顶飞掠疾驰;不过小半刻光景,便已双双回到了柳行雁暂住的客店

──自然,是循“原路”从窗户进去的

也直到进了房关了窗,一身黑衣的少年才在柳行雁点燃烛火的当儿取下了覆面的黑布,露出了那张眉目清秀、瞧不出半点贼寇气息的面庞

尽管早就猜到了对方的身分,可真正瞧见那张暌违数月的面庞时,柳行雁心中仍不免有些百味杂陈

眼前这少年姓杨,名言辉,乃是他的主子──当今皇帝邵璿──爱侣上官鎏的结拜义弟、前蜀地缙云庄的二当家

缙云庄本是一江湖势力,由上官鎏主持,因聚众对抗前成都知府吴树的恶行遭其斥为乱党

主子微服前往调查时,他也暗中搜集了不少情报,并在一次夜探中偶遇了同样在寻找吴树罪证的杨言辉

杨言辉虽然年少,却出人意料地是个知大体识时务之人

判断出他是京中派来调查弊案的密探后,这位正与官府对着干的缙云庄二当家便化干戈为玉帛,不仅将自个儿汇总的情报主动提供给柳行雁,还助他深入民间采集证词搜罗罪证,于调查过程中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柳行雁对他的观感虽因上官鎏之事而十分复杂,却仍有感于此,在揭发西南道弊案时将杨言辉的“功劳”一并报了上,让少年功过相抵,摘去了“蔑视朝廷、纠众为乱”的罪名

后吴树和一帮西南道官员倒台,缙云庄声望一时如日中天,主事的上官鎏又让邵璿使计调走,庄中某些野心勃勃之人便趁机夺了权,仗着缙云庄的势力和威名开始作威作福,摇身变成了百姓和官府俱欲除之而后快的匪类

好在杨言辉见势不可挽早早脱了身,这才全了清名,没让柳行雁的一番苦心付诸流水

两人毕竟是萍水相逢,柳行雁的心思又全挂在邵璿身上,缙云庄之事后便没再见过少年、亦不曾留意他的动向──事实上,这几个月来,他甚至没怎么想起过对方;不想双方却在今夜遇了上

看着少年同他相对入座,迎着那双直勾勾盯着自个儿的明亮杏眸,明明是柳行雁主动现身并要求对方随行的,此刻却反倒不知从何启口了

──回想起来,他执意与杨言辉相谈的初衷,是不想少年走岔了路、仗着一腔热血和一个“义”字行偷鸡摸狗之事

只是事态与他所想略有不同,他的心思也因而放到了“那名盐商是否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上,故虽执拗地将少年“请”了过来,却临到头才发现自己似乎没有多管闲事的立场

许是由他的沉默猜出了什么,少年唇角微勾、主动开了口: “好久不见──本还想着该如何与柳大哥碰头呢!不想今晚便在陈昌富府外遇了上

看来咱们不光英雄所见略同,还十分有缘吶

” “……你早知我要来江南?” 杨言辉口中的“陈昌富”便是那名后院起火的盐商

听他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会来扬州,又想起离京前主子那意有所指的一句,柳行雁心下一凛,脱口的声调随之带上了几分艰涩和不豫

察觉这点,少年微微怔了下,随即眼帘微垂、一声叹息

“原来柳大哥不清楚么?” 他道,“我如今同你一般,都是陛下钦命的观风史,奉旨到江南追查武忠陵一党的余孽……换言之,你我不仅是同僚,更是此次查案的搭档

” 说着,担心空口白话无法取信于人,他还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囊、搁在案上推到了对方面前

柳行雁虽觉难以置信,却还是取过锦囊,皱着眉头将之打了开

锦囊里搁着一枚拇指大的方形印信,印石以墨色为底、衬以一道道白色与砂金色相间的波纹,隐有风云涌动之相;印面则以阴文刻了“观风之印”四字

熟悉的形制、字体让柳行雁瞧得一僵,足足停滞了两三息,才同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取出了离京前主子交付给他的身分印信

那同样是一枚拇指大的方形印章,和杨言辉的那块儿不仅形状、大小、印文全无二致,连印身上的花纹都能拼成一幅,显是由同一块石料分作两半打磨而成

若说柳行雁此前对少年的说词尚有七、八分怀疑,那么见着印信之后,诸般怀疑便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眉间的纹路因而又更深了几分──可刻入骨里的、对主子的忠诚与顺从还是胜了一筹,让他强压下了心底的滔天波澜,将属于杨言辉的那枚印信装回锦囊、还给了对方

知道自己算是过了关,少年收回锦囊、苦笑微勾: “印石能拼作一块儿的事儿我倒是第一次知道……想来陛下事前未曾说明,也是肯定你我能藉此物确认身分之故

” 柳行雁却没有接这个话茬

──接不接受是一回事;甘不甘愿又是另一回事

主子之所以未在他离京前告知此事,肯定也是清楚他宁可独行、也不愿和上官鎏的义弟搭档查案的缘故

可如今事实已成,他无法抗旨,只能不去探究、深想,只将心思放在公务上头

“主子……陛下只暗示我往江南一行,并未给出明确的目标和理由

今夜会与你碰上,是让房顶上的动静惊着,这才尾随前往一探

” “唔,所以柳大哥事前不知是我?” “刚追上时不知

” “那咱们真真是十分有缘了──若不是我碰巧路过了柳大哥房顶,你我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碰上

” 杨言辉笑道,一双杏眸微微弯起,带着几分让柳行雁难以适应的阳光灿烂,“不过殊途同归,柳大哥既已来到扬州,查到陈昌富身上也是迟早的事

就算没今夜这一出,指不定你我也会像在成都时一般、于潜入搜查时遇上对方

” 柳行雁对此不置可否,只淡淡道: “你直接说案子吧

” “……嗯

” 见他不愿多谈,少年神情隐隐有些失落,却还是收敛心神,同“搭档”交代起自个儿对案情的了解

“事情还要从去岁的靖国公武忠陵一案说起

” 他说,“武忠陵伏法、其党羽也尽数下狱后,陛下便将此案交给了大理寺

大理寺循武忠陵的金钱流向一路追到扬州,查出他身后的钱袋子乃一扬州富商,却始终没能厘清对方的身分

直到扬州富商靳云飞的一名侍妾偷了账册出首指证,才使案情水落石出

” “你认为靳云飞是被栽赃的?” 杨言辉虽只开了个头,可敏锐如柳行雁,又岂会听不出他言下之意? 果不其然,他一问方脱口,少年便一脸“不愧是柳大哥”地点了点头

“靳云飞入狱不久便上吊自尽了,死前还留了封自白的血书,言明此事是他一人所为,家人于此一无所知,希望查案官员放他们一马

扬州知府陆逢有感于此,便只判了抄没家产,并未牵连其亲族

” 说着,有些口干的少年一声告罪、自个儿倒了杯茶润了润喉,才又接着道: “靳云飞商誉素来清正,抄没归公的资产虽然数额惊人,以一个‘勾结官员欺行霸市’的‘奸商’来说,却又太少了些

对此,扬州府方面给出的解释是‘武忠陵需索无度所致’……但我不这么认为

” “理由?” “唔,大理寺方面之所以肯定他涉案,是因为那本账册确有几分真实性

但靳云飞与武忠陵平素并无牵连,也不曾仗着两人的‘交情’替自己牟利……商人逐利乃是天性,他既无所求,与武忠陵更八竿子打不着,又岂有平白拿家资孝敬对方的道理?” 顿了顿,杨言辉一声叹息: “这案子看就知道有问题,陆逢却就这么草草结案,也不知是迫于压力,或者根本和幕后凶手沆瀣一气……” “……出首告密的那名侍妾呢?” “她在靳云飞下狱后便失踪了,年前才被人发现溺毙在秦淮河中──这也是我觉得案子有鬼的原因之一

据靳家旧仆所言,那侍妾乃是旁人所赠,靳云飞与妻子感情甚笃,虽迫于商场上的规矩不得不将人收下,却也只是将她养在偏院而已,并不曾真正收用

若账册是真,区区一个不得宠的侍妾,又是如何探得主家机密甚至偷得账册?同靳云飞相比,这侍妾的来历还更可疑些

” “你夜探陈府,想是认定此事与陈昌富有关……那名侍妾是他所赠?” 柳行雁对扬州城内的几方势力本就有所了解,又想到杨言辉今晚的“行程”,立时便将两件事联系在了一块儿

少年点了点头

“虽不中亦不远矣──那女子原是温兆平初上任时、时为扬州商会会首的陈昌富主动‘孝敬’他的

靳云飞某次往温府赴宴时酒醉着了道,又不敢拂了温兆平的面子,只好将人领回去供了起来

” 江淮转运司掌东南漕务盐利,正使章源留京,副使温兆平则是现管

在扬州这等商业重镇,这职司虽仅从五品,其分量却比知府陆逢还要高上一筹,自不是靳云飞能轻易得罪的

当然,扬州知府也好、江淮转运副使也罢,于柳行雁都没有任何威慑力可言

故听此事与温兆平有关,他双眉一挑、问: “你不怀疑温兆平?” “那倒不是

只是那本账册连大理寺官员都能瞒过,自然是出自真正的‘钱袋子’之手

我怀疑陈昌富就是此人,这才连夜潜入他书斋,想看看能不能查到点蛛丝马迹……” “然后呢?” 问是这么问,可想起今晚的闹剧,柳行雁倒没有太大的期待

事实也的确如此

“……什么都没有

” 杨言辉垮了肩、有些丧气地道,“我只找到了几本记录寻常商业往来的账册,粗看之下没什么问题,是否暗藏玄虚就不得而知了──我本以为自己少说有大半夜可用,不想陈夫人却闹了这么一出

” “若陈昌富真是‘钱袋子’,他既然将账册嫁祸给靳云飞,就不会留着原本给自己找麻烦

你若以此为目标,不管花上多少时间都只会是徒劳

” 柳行雁实事求是地道

知他说的在理,青年一声叹息

“本以为陈昌富一介商贾,该是这个利益团体里最薄弱也最好下手的一环,不想……可改从温兆平入手,如何混进他府中还是小事;若是他也像陈昌富一般、早早将证据湮灭殆尽,只怕不仅白费功夫,还可能打草惊蛇……” “……不会

” “嗯?” “与武忠陵有关的把柄他不会留;其余却不然

” 柳行雁言简意赅,并未详说;但杨言辉是聪明人,对官场门道也颇有些了解,闻言立即明白了过来

“是了,靳云飞的案子被他们这样捂过去,彼此必然有所牵连

只要找到他们相互勾结的证据,就算掰扯不上武忠陵,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 但理解是一回事,如何着手又是另一回事

他此刻连温兆平在此事上扮演什么样的角色都没能摸清,自不好冒然行动──且不说温兆平的官邸不是那么好进的;若他连自己要找的是什么都不晓得,就算潜入了也是事倍功半、徒然增加暴露的危险而已

杨言辉想了想,见柳行雁虽惜字如金,却没有不耐烦或驱赶的意思,便接着又说: “我能想到的入手点有二,一是确认靳云飞的死因和血书是否有假;二是探明账册究竟从何而来

前者还需夜探府衙一趟,并设法由那晚当值的衙役口中问出一二;至于后者……便得再问问靳家旧人了

” “还有一点

” 柳行雁淡淡补充,“朝中官员附庸风雅者众,武忠陵亦是其一

比起真金白银的孝敬,合对方心意的名家字画、古玩珍宝之流,更可显出送礼者的用心

” “──也比单纯的金钱往来更加有迹可循

” 杨言辉一点就通,面露恍然

见他明白,柳行雁便没再深入下去,只道: “夜已深,今晚便到此为止吧

” “那我明早再来寻柳大哥?” “可

” “如此,便祝柳大哥一夜无梦、安睡到天明了

” 说完,少年将先前取下的黑布重新蒙上脸,却方行至窗边、便想起什么似的蓦然回过了头

明亮的杏眼定定凝视着桌边一动也未动的柳行雁,足过了好半晌,才眼帘微垂、带点自嘲地开了口: “柳大哥便不好奇吗?” “……何事?” “我是怎么得到这‘观风之印’的

” 杨言辉道,“去岁我仍是‘乱民’,如今却得了官身、摇身变成了直属陛下的‘观风史’……便有缙云寨和上官大哥的因缘在前,之间的差距也忒大了些

你我今后便是同僚,不说朝夕相对,三天两头见一次也是有的

我早做好了被柳大哥怀疑质问的准备;不想仅仅一个‘观风之印’就解决了一切

” 柳行雁因而沉默了下

他确实心有疑惑,但多年的暗卫生涯早让他学会了只做不问,又对主子唯命是从,无论心底是何想法,都不会对主子的安排有任何异议

所以面对少年的问题,他这么想、也这么答了:“陛下有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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