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易寂嫣是易容过的假货
」 「那何不让她刺太子!」 诛银激动起来,李青赶忙捂住他的嘴
顿时静悄,时明宫外摇摇晃晃地路过了一队灯火,夜半巡察的士兵连打着呵欠走过庭院外,两人屏住声息,待灯光远去,李青方才松开手
「太子对易寂嫣此人防范的可还太多,你说他心底真正挂念、记惦谁,把谁放在枕边也能安然入梦?」 不就是你吗?李青
诛银把这句话收进心底,沉默地等着兄长继续说下去
李青暂时打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一道藏在发间的旧伤疤使触碰的指头微微一顿,再看李青,大大的眼睛里不知怎么就蒙上水气
「苦了你了,熙儿
见宴国太子待你好,我也稍微不觉得那么亏欠你了
只不过……现况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我想马上接你回去,但现今我得和你商量我们的计划
不论在祺国或宴国,为了保全李家……」 另一场阴谋从停雪夜里无声滋长,诛银伫立于原处,像具木雕般
李青接下来说的每个字他都听进耳里,但排列组合成的含意他一直像没能理解
直到鸡啼破晓,李青在苏少迟醒来前匆匆离开
留下了话,让诛银独自考虑
「等等,哥!」 「怎么?」 李青走向大门,回过头看向身处于后方的弟弟
诛银喉头一哽,突来的相聚与离散都教他无所适从,他短短几年的人生作过武家么子、作过替身、作过太子枕边的人和祸国的妖孽
可他到底还会迷惑,他想起他这才二十岁,跨过得独当一面的年纪,却好似已孤独面对着一切很久
低下头,心思千回百转,却只绕出了一句话
「四妹可好?」 兄长愣了下,旋即垂眼而笑
他回过头来到诛银脚跟前,临别前兄弟拥抱
「白白胖胖的,是个漂亮的孩子
」 他在他耳边如此安抚
任谁都料不到,第一声敲响的战鼓来得如此之快
在诛银见过李青后不到半月
战书送至苏少迟手上,而那时祺国的三万精兵已在半途
是祺国内部的政局发生了变化?或者一直按兵不动的谢寻婉其实早有所谋?他们无从得知,苏少迟匆匆地集结几名将军,由范承与另一名老将之子挂帅、至关外迎敌
为战局部属,苏少迟几日不分昼夜地待在殿上,听取分析、做出应对的决策
这是他掌政后的第一场战争,直接对上强大的祺国,他却得在同时不得罪任何老臣
世代为官的望族或皇室亲戚各怀各的鬼胎,祺国出兵,他们最在意的并非家国危安,而是自身的利益
欲从战火中谋利者有之、欲先切割皇室投向祺国者有之、为家族名望不顾情势要求出战的武将亦有之……苏少迟招了易寂嫣、和几个精于谋算的门客商讨,自然又引来某些人的不满
不过几日他便心力交瘁,整个人削瘦了一圈
卧病在床的父王无法替他作任何主意
以太子的身分下令,程序上多少也造成了问题
终于苏少迟不得不踏入国君静养的长生殿,跪在低垂的床帐前,朝自己的父亲说出等同于结束一代君王性命的话
「请陛下为大局让出您的权力
儿臣定会保护大宴的江山寸土,不辜负历代宗祖传承的荣光
」 他感觉身体都在发冷
一个水色的温柔乡、一个信马由疆的梦想,全在此话出口后离他远去
他不得不要的加冕、无上的王位,在问着他:刺死皇女的那一剑,可曾后悔? 遇见那南国少年,可曾后悔? 「儿啊……」 一只枯瘦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出床帐,放在苏少迟肩上
是托付亦是没有退路的放手一搏,从此大宴的锦旗将跟随苏少迟,直到盖上他棺
他取了王印离开
战声紧锣密鼓,苏少迟择了个吉日来到祭坛宣布登基,与祖先相告也同时昭于天下
这日,天蓝得刺目,他一身金纹玄袍,洒酒祭天
皇城里的居民聚集在高台下,一双双眼睛紧盯着他,未有欢呼、也未有埋怨,人们安安静静地看着君王换代,没人说得清这位年轻的君主在众人眼里是什么模样? 苏少迟并不看身后的大臣,对站在身旁的易寂嫣亦视若无睹
他俯瞰着自己的臣民,前所未有的空寂在满眼的人群中侵蚀他
庄生晓梦迷蝴蝶,他在台下找到南国少年的身影,彷佛以此确定过往成为梦幻泡影,也是、甘之如饴
战事紧锣密鼓
政殿上一位名唤叶龙的武将却将腰间的长剑指向苏少迟,怒目圆瞠,一边的侍卫同把□□对着老将军
一群人形成包围之势,苏少迟兀自站在龙座前,低眉冷眼,将放在脖颈处的剑尖视若无物
「叶将军这是铁了心要作大宴叛徒?」 「末将岂敢!不过望陛下给战死关外的千名弟兄作个交代!」 满朝宦官,居然没人作声
叶龙长剑一摔,剑锋不偏不倚地钉入脚边那张江山图
他「咚」地跪到地上,字字铿锵,一双眼始终直视苏少迟,目中若有千里外的狼烟燃得火红
「末将不明白,为何陛下拒绝前线增援的请求?我军已与祺军纠缠多日,咱们有补给地利之便,只需再有重兵便可将敌人包围歼灭
叶家家兵七百人,不敢称精英,但也随时准备为国一死!陛下如今不趁早挫祺国锐气、决策优柔保守,恕末将一言,如何对得起在前线奋战的范承将军?」 「我看就是为了祺国在仙岩山布的那支军队,所领将之人……」 「住口!」 一到阴恻恻的声音从苏少迟右边响起,未等他说完,苏少迟便变了脸色
殿上一时静得连针落地都能听见,叶龙低下头,唯闻主君尽力放得平稳,却依旧因怒意而颤抖的声线
「拉出去
」 「陛下!」 其他臣子纷纷以惊愕的语气喊出声,然而侍卫仍在骚动中上前,从跪了一地的官员中拉出一名外貌阴柔的男人
被粗鲁地抓住时他尖声大叫,他们将他往外拖,他还死死地跪着,让膝盖在地上磨出两道血痕
「做什么!不过道一句事实,这国家已连句实话都容不下──」 「除去此人官位,押进大牢等候发落
」 那人在叫骂中被拖了出去,苏少迟面色阴沉,往殿上的扫了眼
包括方才举止大逆不道的叶龙也没吭声,苏少迟不罚他,却先把死罪定给另一个只是失言的人
众人如坠寒窟的心情纷纷显现于脸上,绝望地等着陛下宣布叶龙将军的命运
大宴已无未来,若他们一代君王就是这样的人── 「叶将军所言甚是
」 苏少迟却缓缓吐出这句话
君心难测
众官无一不愣然地交换眼神,确认自己的耳朵没听错任何一字
他们的王,悠然地坐回龙椅上,搁于椅把上的手指关节因出力而微微泛白,闭上眼后,他低声宣布
「那便由叶将军领兵,拨调五千人,至仙岩山支援吧
」 没人摸得透他在想什么,可这将是开战后宴国最积极的一次作为了
叶将军愣住半晌,低下身,激动地握紧双拳
「谢旨!愿大宴之旗飘扬四方,陛下万寿无疆!」
自战事开始,苏少迟便甚少回到时明宫
诛银独自一人习字、练武,更多时候仅是坐在台阶上发呆,看庭中的雪月季随着早春的阳光萌发新芽
皇宫内的氛围还算得上平静,证明战争尚未波及到国境之内
据回传的战报所言,祺国受重创后又侥幸突围、加重了先锋的兵力
范承率领宴军守在境外的仙岩山上,与敌方顽固僵持
叶龙将军同时试图从后方包抄祺军,但屡次败在对方的侦查兵手上
两国皆折损了部分士兵,战况不见对谁有利
诛银近日有些心神不宁,听闻战场上的消息,祺国任命李崇光作为副帅,其所属的队伍正在仙岩山下和宴军对峙──李崇光
正是他大哥,他不知女君派他去到第一线是什么用意,只觉每天夜晚心惊肉跳,都得向下人打听清楚了战报才能入睡
这晚,陛下难得回来了
他拖着疲倦的身子,踏入时明宫
灯火惊动了正准备就寝的诛银,诛银裹着睡衣跑了出来,一见苏少迟,形销骨立,顿时一个字也说不出
对方站在台阶前,像一只徘徊的鬼,手里的灯忽明忽暗,消不去面上一块阴影,森冷的神态如冻雪三尺,其中的倦色又深深地凿入眉骨
「你……」 诛银出了点声,便未再说下去
没有只字词组,却觉得苏少迟好像有什么欲说而未言
当他朝他走来,手里的灯摔落,一簇火光乍明转灭,两道拉长的人影随着星火遁入黑暗
已成君王的太子走到他面前,倏地拉住他的手、将人往时明宫里带
诛银吃痛,感觉腕上的力道和铁嵌似,再回过神他们已绕过屏风,苏少迟转身面对他,目光沉沉
被推倒在榻上时诛银是相当吃惊的
这份吃惊很快地变为惊恐,不顾他奋力挣扎,苏少迟以前所未有的粗鲁把方式将他按倒在身(啊啊啊)下
解开衣带,当诛银爬起想逃、他使劲地将他压回去
「你做什么……」 后半个音节闷在榻上
他们结合了
之前苏少迟从不这么对他
他明知道诛银给士兵作贱过,受过伤的身子难以承担欢(嗷污)爱
但今夜他像疯了,把自己深入少年细瘦的身体里
看见诛银压在匕首上的手,那人儿的眼几乎瞠出眼眶──赌一场,赌他是否会拔刀刺向自己?但匕首终没出鞘,少年以双手按住了眼睛,无声恸哭
抽(求放过嘤)插之间,唯有窒息的痛
直到结束,苏少迟凝望着身下尸体般瘫软的人
从头到尾,一点声息都无
被扯开的睡衣如破碎的蝴蝶翅翼,本体却只是被不明不白的痛楚抛高、跌落
「……山川何来死生?」 颤抖的声音划破死寂,南城小调在苏少迟口中被唱得残破不全
诛银满面泪痕地拿开手,见到他的脸,腥气蔓延过床帷,与月季红斗艳
哭丧着音,把后半句的调子接上
「君看这风花景色、锦绣小城……江湖都不必过问
」 猛然听见苏少迟痛苦地笑,身体离开他,跌跌撞撞地摔在屏风上
又一阵死亡般的安静,最后由苏少迟沙哑的字句,给今夜摧毁一切的狂风骤雨作出残忍的解答
「诛银,祺国的李崇光将军……日前战死仙岩山
」 连遇□□都未有半字惨叫的诛银,霎时脸色惨白
从自己的一滩血泊里颤颤地爬起身,蝴蝶剥茧,□□裸地爬向苏少迟
「当真?」 被问的那人没答话
看着诛银,慢慢地软倒在身前,由喉咙深处挤出一声惊心动魄的哀嚎
「不──」 少年干枯的手掌扯住新君凌乱的衣襟,他本已虚脱的身体忽地爆出力量,抓着连鞘的匕首往苏少迟身上挥
「我要杀了你!我杀了你!」 他被推开,跌回榻上
啜泣声中苏少迟站起身,僵硬地、刻意地理了理衣上的皱折
随着庭院树梢上越发稀疏的月光、给月季叶一点一点遮蔽的温柔,他踏出时明宫,一次也未回头
此夜之后,苏少迟再也没碰过诛银
他甚至不见他,只是让下人一如以往地照料少年
三餐、服药、作息的情形,命人每日向他报备
诛银被重伤撕裂后足足花了三日才得以下床走动,他哪里都不去,侍女为他备药时反而给他乖顺喝药的表现吓得不轻
是李崇光的死讯、又或苏少迟的改变,使他成了具行尸走肉
谣言四起,躲得过陛下的耳朵却挡不了隔墙的窃窃私语,都说那南人终于出了事,宫人到宦官,上下皆大欢喜
易寂嫣不来了
剩那群不知死活的宫中门客会来见他打听,除掉哥舒罕,真心担忧他的人也有
譬如花开那日来到时明宫的欧阳临,一个与苏少迟年纪相仿、早年与太子在外比划剑术而相识的青年
他拎着一个装满糕点类玩意儿的漆器,在时明宫外被晾了整整一个时辰,总算有个模样瑟缩的宫女请他进去
偌大的时明宫,只有一名单薄衣衫的少年坐在屋内的书案前,案上一片空荡,搁着他的手、紧捏了一块平安玉
「我不认识你
」 他看也不看向来者,兀自用指甲刮着被一分为二的「平安」二字
欧阳临搔了搔头,将漆器小心翼翼地摆到他眼前、又小心翼翼地发话
「我代表其他门客……呃,关心关心你
」 「为什么是你?」 「豁拳输了,哈哈
」 诛银的眼皮动了下,另一人已自然地在他面前坐下
放下玉,诛银打开漆盒,其中的糕点散出一股花果香,他没说什么,只把盒盖原封不动地盖回去
等欧阳临把这平日没机会进出的地方张望个够,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陛下让你来的?」 「不是啦
咱们一群人是真担心你,唔,想之前姜叔他们没邀你堆到雪人,转眼这可就入春了
战事和宫里政局的变卦,也是真没人料到……」 诛银重新拿起玉,在案上敲了两下,玉声清脆,又敲了两下
他实在不明白这群人怎么能无感至此?正是翻天覆地的时候,他们还在可惜什么堆雪、挂虑他一个敌国的人? 「……为什么?」 他不解地往欧阳临脸上看,后者亦不解地呆住了表情
斋柳阁里的那群人都是这样子的吗? 「啊啊,你年纪最小,最近和公子──不,该称陛下了
你和陛下似乎又起了矛盾,你一人待在这,大家自然担心
噢,姜叔让我传话,你要不要回斋柳阁,跟咱们住回一起
」 诛银笑了起来,笑容冷冷的、带着刺
他上下打量欧阳临,众多门客里他根本不认识的家伙,苏少迟游历在外时怎么会想把这样的人带回身边…… 「我与你们不同,我是南人,又是这种时期
你们难道毫无感觉?不认为这时亲近我是个愚蠢的决定?」 欧阳临被他问得说不出话
脑袋一时间没转过来
诛银当他哑口无言,于是自顾自地将漆器推了回去,还没到欧阳临面前,又被一只手挡住
「不
不是这样
」 「哦?」 「那一位,永远是我们心中不受任何事物拘束的殿下
他身边的人,就是咱们的兄弟姐妹
你想,家人互相照顾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虽不知陛下为什么冷落你,但你孤零零的一个人,我们纵然无权,也还是要管上一管
」 诛银明白了
原来他们就是曾陪苏少迟足踏四方的家人
所言所行才是苏少迟真正的心愿,管他焦土烽烟、管他政局诡变,心上所系的就只有纵马长歌的江湖
这王姓可还辜负了他
不再拒绝欧阳临递来的漆器,诛银接过木盒,便揣在怀里
欧阳临见他眼里的冷意软化了些,可随即又布上一层凄楚
他想了想,要打听,又觉得不明所以也无何不可
便放大了胆子,提起另一事安慰
「咱们知道你兄长战死沙场,也能理解你不能回乡奔丧的心情
时局如此,谁也无力只手遮天
你我能做的都有限,你就再考虑看看回斋柳阁的事罢……哎、哎?怎么哭了?」 欧阳临惊慌失措地站起,身边的少年扑至案上,肩膀止不住抽动
手边的平安玉在他手心用力得几乎被捏碎,他哭狠了,说话都带着呜咽
「我妹妹、我就只怕现在我妹妹没人能在身旁照顾她
我怕她受寒受伤,一个小婴儿,在那么远的地方
李家台面上没剩一个能作主的,他们会怎么待她?」 大哥战死、二哥则在一次见面之后便不知下落
诛银语次混乱,以至欧阳临也没对他无意暴露的信息多加留心
他呆站于案旁,好不容易有了点反应,蹲下身,他摸了摸少年的头
「没事的
你妹妹不会有事
」 好个空口无凭的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