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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要犯上》完本——by天夏游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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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厚积此刻不忌惮他,不过是不知道左靳那儿还有另一个贼人活口,不知道他已去过折桂阁,摸了他贪墨的老底

顾青还念着颜铮的伤,他急急脱出身来,回了客栈

还未踏进房里,先闻到几丝淡淡的血腥气,门吱呀开了,魏方端出一盆血水,差点和顾青撞个满怀

屋里,颜铮靠在外间的圈椅上,乌发松散在肩头,人已闭目睡去

顾青轻手轻脚摸到他跟前,颜铮精赤着上身,左肩已用白布缠紧,隐隐渗出些红

日光从窗缝里漏入,光影叠嶂,将颜铮年轻清净的身子只作素底,投下镂空错金的花样

顾青喜欢这一刻的宁静,他越发无声地抖出架上的外衫,在替颜铮披上时,留意到那矫健的身躯上亦有不少旧伤,顾青顿了顿,才将外衫轻轻盖上

他转身往里间自去料理血污,斑驳光影里,颜铮长睫微动

一行人休憩片刻,至午,匆匆离了朱方,返回京城

第22章 内里蹊跷 春日风和,天碧晴好,顾府后院的桃、杏、梨争艳芬芳,彩蝶飞舞,偶有几只恼人的蜜蜂亦来凑个热闹

“大人告假几日了?”姜岐给顾青诊了脉,避出来另问颜姚

“三日了

”颜姚叹了口气,“姜御医看出来了?错判冤案,贪墨捐监银都是坐实了的罪名,这样都没能把林厚积下狱,怪不得大人气闷

” 姜岐是出来开方子的,颜姚见魏方没有跟来,素手撸袖替他研墨

姜岐边写边道:“太子想要治罪顾大人,原是胸有成竹

不想长卿非但在二月之期内寻出个官来弹劾,弹劾的还是他跟前的红人

他要死命保林,也是为了太子之尊

储君的脸面被长卿当着满朝文武甩在地上,做储君的,当场不能发作,内里也不知怎么辛苦,只端看太医院这几日连着派人去东宫,回来尽开些理气的方子就知了

” 颜姚顿时笑了起来,“该!如此能消停几日也好

俗语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位高者岂是好当的

若要做个搏贤名的位高者,更是难上加难

太子早该学学刘太傅,刘朝宗这丞相做得可是人人称道,太子但凡能学了他一半公正涵养,识人之能,也不会栽在林厚积这样的小人身上

” “刘丞相是三朝老臣,只怕……很快要成四朝元老也未知

他从一介寒门起家,经过前朝多少风雨,门生故吏遍天下

太子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不过弱冠,为人处世,洞悉朝堂,怎能与他相比

” 颜姚颔首,“姜御医说的是

且不说他人,大人可还要紧?” 姜岐说话间已写毕了方子,搁笔道:“几日闷气,应是无妨

颜姑娘是知道朝堂之事的,不如同大人随议几句,也好纾解

” 颜姚想了想,从善如流,“便听姜御医的

” 姜岐是怕顾青一时想岔了,他是医生,身药不够,心药医

姜岐走后,魏方煎了药,颜姚亲自端去,屋里只剩下颜氏姐弟和顾青三人

颜姚待顾青喝了药,细观他神色并无委顿之相,倒有些吃不准要不要开口了

顾青历来对他人有话不说,言而不尽,言不由衷种种情态最是上心,这原是他吃饭的本事,此刻便搁下碗笑道:“三姑娘想和我说什么?” 颜姚见问,便不再藏话,“大人可是心灰,这才告假不去衙门了?姜御医说,太子也不好受呢

” 顾青闻言笑起来,太子不好受他是猜到了,心下又生出些别的感慨,“是我一时想左了

今日已好多了,明日就去衙门,你们不必担心

” 他还当这是曾经生活的时代呢,大启治国的实质是依人不依法,依上不依下,天子与上官的态度最重要

依人,官员的素质参差不齐,若哪个官员不判个冤假错案,反倒能成包青天,拼个全国楷模做做;依上,头上有太子坚决要保

因而林厚积不过是犯了个许多官都会犯的错误

若要往重了罚,自然可以贬官乃至罢官;若要往轻了罚,则不过是今年考核不佳,政绩平庸而已

这一层,顾青两日来已经想透了,只是贪墨捐监银却是牵扯到朝廷根本的事,因治国靠人,所以国家选官严格,视官员为国本

若此事不严惩,国之根基亦被动摇

太子并非昏庸,端看刘朝宗肯倾力辅佐便知,不过是年轻气盛好面子,这样毁他日后天下的做法,他为何会忍下

顾青虽懒得上都察院,消息却不闭塞,辽王一系有不少人附议顾青,痛陈其弊,最后,太子也只罢了林厚积的官,并不曾拿他下狱

“冤假错案可保,可贪墨捐监银两,动摇吏治之本,太子却不严惩,我一时有些想不通而已

” 颜姚生于高门,从小耳濡目染,当下就明白了顾青所指,只是她也觉得无解,屋内变得沉默

忽听颜铮道:“太子缺银

” 颜姚眼睛陡地亮起,快速道:“铮哥儿有理,太子无封地

” 顾青似抓着了什么,太子虽离政治中心最近,却手无封地,这一点是硬伤,他既无钱,更无兵

政治,怎可无钱,小民无钱尚买不了房娶不了妻,何况太子想要筹谋整个国家

颜姚思索着又道:“莫不是林厚积将贪墨的银子都给了太子?这也就罢了

若是太子因此觉得这是生财之道呢?他不能明着来,只能暗度陈仓,下头若有和林厚积一般的,还未被抖出来的,赶紧献了银子便破财洗墨为白

再有那更机灵些的,或是太子的亲信,还不可劲地贪了供上去,以此换前程?” 颜姚的推测俨然十分大胆,顾青却凭着他多年的调查经验,觉得颜姚很可能摸着真相了

“这番推测在理,太子可能觉得不过几年光景,待他登了大宝,自然可以重新整顿吏治,将那些不堪用的罢免

他如今极缺银子,这法子能帮他过了这要紧的几年

” 顾青心头升起窥知真相的清明,却又不免感到无奈,“这林厚积,虽贪墨了捐监银,却为太子指了条生财好路

” 颜姚点头,转首对颜铮道:“铮哥儿多年不在京里,仍是这般‘敏于事’

” 颜铮却摇头:“上年里连乞儿都做了,不过是‘敏于银’

” 颜姚听了这话,怔怔地看着他,脑中不期然想起安和十二年的夏天

那年府里重植了莲塘,待到整塘的富贵莲开时,彷如红霞夺去夕照之色

祖母带着大些的孩子们坐舟赏莲,铮哥儿午睡醒来,得知兄姐们都去游湖了,撒开腿就往湖边跑

船上的众人只见铮哥儿直往湖边奔来,额上戴的赤金嵌宝的箍子松了,他一把将它拽下,头顶的小发鬏便蹦得老高

胸前的金玉锁从珠链上断落,他干脆扯了抛向后头,乳母扑身去抢,撞得满身金玉叮当

铮哥儿只自个儿奋身往湖边冲,这架势恨不得飞上船去

祖母哪里还顾得上传话,直朝岸上喊:“快拦住了!” 铮哥儿身后的乳母,丫鬟,小厮,管家,护卫,追出一长串十来个下人,这才把他拦了

后头颜铮大了去了边关,虽不再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可小小年纪又屡屡立功,偶一回京,便将缴来的无数上好皮子,得的金玉珠宝一概不留,散于众人

曾经如玉的散财童子,竟要褴褛着去乞那阿堵物吗? 旧时不再来,富贵离散,人亡天涯,只剩孤儿女两个

颜姚忙端了碗出去,好叫风先吹迷了眼,不是她有心落泪

第二日,顾青从都察院下衙回来,门房里候着位许久不见的故人,准确的说,是原主的故人,好伯

好伯手里捧着熟悉的王府糖匣,顾青换了芯子,身体却固执旧事,此时口里已生出津来,那乳香从匣子里头钻出来,诱得他鼻子痒

顾青幼时刚记事便被拐,拐子见他聪慧生得好,原想藏大了卖到一等一的烟花地,不想遇到了大主顾,王爷府要身家清白模样俊的男孩儿,他献宝似地拿出来,果然做了笔大生意

做主买下顾青的,是好伯;往后照顾他衣食直到上京的,是好伯;乃至后来有人将拐子灌醉,弄成失足落水死的,仍是好伯

顾青知道这是为了灭口,却还是感念好伯替他报了仇

好伯忠心的是辽王,自然是事事以辽王的利益为先,可在这之后,他待顾青是温和照顾的,甚至是亲如子侄的

所以换了芯的顾青能理解原主视好伯为亲人长辈的心,可此时好伯出现在他府上,顾青只能是心中戒备

好伯的主子是辽王,这个握着他身家性命的人,有什么吩咐,需要不远千里,让好伯给他捎话? 作者有话要说: 签约未过…… 谢谢大家的支持 让作者先平复下心情

第23章 心事付瑶琴 好伯是王府的副总管,不仅不是奴身,甚而是个在册的小吏,却只当自己是个极其规矩的下人,比如只肯在门房里等着顾青,比如此刻跟进了书房,行了礼却怎么也不肯落座,为人极有上下分寸

这样的人,顾青是不敢小瞧的,他不免有些紧张,其实这紧张更多是因好伯是最熟悉顾青的人

从六岁到十六岁上京,从换的第一颗乳牙,到变了的第一声嗓音,没有一样是好伯不知道的

顾青有身体记忆也有脑中的回忆,他努力把自己浸在回忆里,显得越来越自然

辽王没有让好伯带话,也没有让好伯传信,他只是让好伯捎来了一样东西

一把值得由辽王府的副总管带着兵丁,亲自押送的古琴

唐琴“南风”,亦是雷琴“南风”

这把琴并非宋时宫廷仿制的那把,而是真正出自盛唐制琴大师雷威之手的百衲琴,原是徽宗“万琴堂”的旧藏

辽王的母族于宋亡的战乱中得到,后来随着贵妃进了宫中,等到辽王就藩,又传到了辽王的手里

顾青轻轻抚过琴身,从凤额到龙龈,又复回,手指停在了琴身承露处

他熟练地将琴翻起,底下俨然刻着那四句谙熟于心的铭文:天圆地方,龙凤翱翔,南薰一曲,物阜民康

顾青有刹那的失神,这双手第一次抚上“南风”,正当顾青九岁那年

秋日雨后清晨,好伯领着他郑重地沐浴更衣,熏香净手,他本以为要去祭祀或见什么特别的人,却被好伯领上了府内的静观楼

摈着呼吸,轻踏上楼梯,顾青有些不安,辽王常常于此处独坐自省,极少让人涉足

小楼上,齐昇高冠深衣,端坐在琴案前

香炉里飘出沉香的氤氲,墙角则有几株兰花幽放

齐昇示意顾青坐在他的对案,那是顾青第一次听闻琴曲,夜雨过后,窗外的假山上有涓涓细流汇入湖中,就像年幼的顾青无着的心寻到了归处

那是一曲《流水》,至今顾青已听过无数人无数回弹拨这首琴曲,却只有齐昇拨到了他的心弦

那个清晨,年少的顾青摸到了瑶琴上的断纹,眼见着几处斑驳落漆,鼻尖则萦绕着陈远的木香,久久不去

他抬头用澄澈湛明的凤目望向齐昇,含着一丝天真的希冀

齐昇笑意浅浅,应他道:“府里有琴师,学成了,弹与我听

” 顾青自此苦练琴艺,不过初成,齐昇便开始亲授他新曲

每次齐昇授曲,总是用的“南风”

他曾说,琴乃圣王之器,舜帝作《南风歌》,是泽被万民之象,而“南风”是雷威暮年心系天下制成的绝响

少年慕艾,敏感的顾青听懂了辽王的心曲,他将它藏在心底,面上满怀敬佩

齐昇允顾青练成哪一曲,便可在“南风”上弹哪一曲,两人宛若师徒,断断续续教习至上京那年

上京前,夜雨不停,顾青奏“南风”至十指鲜血淋漓,有惶恐,更有不舍

好伯去报,齐昇冒雨登上静观楼,以手覆弦,制止了他的自残

“待你回来,再弹与我听

”言毕,眼内闪过一丝怜惜

离别时,齐昇又亲来送,许诺道:“不必怕,待过个几年,你再抚‘南风’,已是归期

” 顾青沉浸在年少的回忆里,眉目黯然半点不曾有虚,这些前尘的画面如此深刻,仿佛要用血再刻一遍

顾青少年在王府的回忆越是懵懂甜蜜,上京后的人生便越显得凄凉无望

顾青回报给辽王的不止恩与义,还有他焚心祭情的勇决

顾青替顾青不值,可你不能苛责一个古人,忠孝节义,年幼的顾青能免于沦落章台,于好伯处感受亲情,得辽王亲养教导

这个时代,一个千万人之上的高贵者待他一个蝼蚁般的小奴恩情义俱全,哪怕他一开始便是要他入宫,他受了这些,便是心甘情愿去回报辽王的

少年顾青的绝望,不是皇帝对他的凌虐羞辱,是聪慧如他,经年已过,身残如此,他渐知辽王是要弃了他了

身世若浮萍,顾青被拐被卖,童年最深的恐惧落在心底,辽王是他忍受京城非人日子的唯一支撑,然而他心念的人,卑微以求不弃的人,最终还是弃了他

诏狱里,顾青穿来前,他已心死而去

人已逝,齐昇却送来了“南风”;人已亡,他却大动干戈令琴从襄平至京城走了千里

也许齐昇待顾青是有些不同的,可辽王的心要装的是万里锦绣河山,这点情怎么抵

顾青忽然很想笑,“再抚‘南风’,已是归期

”齐昇送这琴来,是要和他这个“死人”说,他还是要他的,如今朝堂上再也用不着他了,他还愿意接他回去吗? 可惜,日思夜想这话的人,已经不在了

承继了这具身体的人,却只想着好好利用辽王,活下去

要叫如今的顾青从皇上的宠幸转做辽王的宠幸,还不如让他举剑与辽王同归于尽

可现实是他身无根基,还得靠着辽王,显然无法不听令

好伯还在等他回信辽王

顾青想了想,只写了张尺笺封给好伯,让他带给辽王

好伯只歇了一夜,清晨便返回襄平去了

当天夜里刘阔来访,自朱方回来,顾青便吩咐不必再拦他

此刻进来,正闻着顾青弹琴,刘阔侧耳一听,已不管不顾嚷起来:“长卿,谁给你送了唐琴,快让我看看

” 刘阔不愧是极品纨绔,君子六艺无一不通,听音便知是唐时古琴

刘阔性子虽浑,这些年却没丢他天才老爹的脸,刘朝宗当年连中三元,是一代佳话

“南风”太有名,顾青不敢与他看,幸有颜铮在,倒也不怕他夺琴

刘阔进来,顾青已收了琴

“怎得不弹了?” “‘鼓动喧嚷’不弹

” 刘阔摸摸口鼻,琴为正德之器,弹奏时有许多讲究

刘阔难得此番来是说正事的,“太子原不满你的身份,如今好不容易,皇上那样了,没了这层关系,你远远躲着他不好吗?怎么还去碍他的眼,偏要与他作对?” 顾青挑眉,“太子先要寻我的麻烦,我尽职去了,查出来有毛病的是他林厚积,这是谁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顾青若是穿来只是个宠佞,背后无人,他自然有多远躲多远,然而如今已站了辽王党,想脱身要么拼死在前路上,要么全力助大业,完了才能另寻后路

可这些都不能与刘阔说

灯下的顾青艳若桃李,眉目却泠然,自有刘阔从未见过的别样风致,他忍不住缓了声道:“长卿你办了这事,可知我既替你高兴,又替你着急?竟觉得原不认识你,这心里头,除了原来对你的心,更越发敬你了

” 他转而又叹:“唉,太子寻你的不是,你倒是找我商量主意啊?你倒好,脾气来了,不见我

京城勋贵子弟那么多,哪个我不能帮你揪出些内幕来?” 顾青端着茶盅瞧他,“怎么,日后不准备在京城混了?” 书房里灯火如辉,那双晶亮的凤目落在刘阔身上,他有半刻失神,嘴里便漏出心中所想,“管他呢,我刘阔不怕人说见色忘义,大丈夫敢作敢当!” 顾青正喝的茶噎住,顿时咳起来,颜铮立在后头,皱眉看向刘阔

刘阔硬挺着尴尬,也端了茶盅喝起来,好一会儿平复下去,理了理思绪,才想着今晚最重要的话还没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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