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可说是顾青心中早有的疏堵结合思想的前提论调
石祥与汪齐圣不动声色,悄悄交换了眼神,显然彼此都颇为惊讶,一个小小的媚主佞臣竟能有这般见识,不知是什么高人在后头指点
不过如此也好,免得他们再多费口舌,只顺着顾青的话往下落套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唉,某人何时能吃到嘴里……
第40章 设套 石祥见顾青并非如他所想,绣花枕头草包内里,便有些可惜不能当堂折辱于他,好欣赏此人无地自容的丑态
然他转念一想,让这等宠媚之臣信誓旦旦去到船上,再遭海寇胜其十倍百倍的凌辱加诸于身…… 只念头稍起,石祥便觉妙不可言,骨子里刻虐的酷吏性子,更似蛇虫嗜血,莫名兴奋起来,刀削干瘦的脸上亦慢慢带出笑意
“长卿所言有理
”石祥手如枯枝,捻蓄微笑,见顾青玉面莹目,一派卓然天成的风流意态,不由徒生厌恶
心道待送去了那等地方,也算物尽其用了
若再继续与此人同朝为官,是可忍孰不可忍
石祥面甜心苦,开口又是另一番说辞,“本官眼见不少海寇原是渔民或失田农人,恰逢天灾重税,又家无生计,这才无奈落草
为闽州百姓长久之计,寻一条生路,本官也是殚精竭虑,苦恼至今
若能得长卿相助于任上,必能对治下之民有所交代
” “下官愿为石大人分忧
” 这原是官场套话,不想顾青这头话音才落,石祥中气十足,朗声道:“好!” 顾青顿感不妙
石祥已正色道:“本官刚接了朝廷密令,望我等能招安海寇之首宗靖龙,劝其带部归顺
本官思此着实为一条妙计,既可解海寇大患,亦可为生民寻条出路,乃是平定海疆的大功
” 顾青心念急转,压下脑中疑惑,试探道:“石大人的意思是?” “我见长卿外美姿仪,内藏诗书,又有尽瘁事国之心,正是朝廷之栋梁,前往安抚的不二使臣
想必将此大事交于长卿,当能办得妥善完满
” 顾青不禁暗骂,这会儿不提他是宠佞了,倒有连串大帽子扣下来
石祥怎么会让好差事落到他头上
贸然抚寇,无异于火中取栗
联合国停火谈判他都跟过好几回了,这还不是招安呢,都难办得很, 历来交战双方必有至亲同袍命丧对方之手,这血积的仇怨,转眼要人互称兄弟,怎能容易
只是上峰有令,顾青不得推辞
石祥满面笑意,连连点头,“长卿若成此大事,我自当向朝廷全力保举于你
还望你勉力为之
” 顾青不露所想,垂首道:“下官自当尽心
” 当夜顾青修书一封,密送左靳,当日他到任闽州之时,就有左靳在冶城卫所的密使前来联络,如何递信自然是头一等要交代的事
顾青亦知此人是左靳的眼线,他的一举一动也同样避不开辽王,只是顾青不曾料到的是,辽王让左靳派人盯着他,更多的是要保他平安
左靳收到顾青密信,知事态有变,忙给辽王递信
二月里,襄平仍是滴水成冰的日子,书房里烧着地龙,青玉盆中有水仙幽放
齐昇看着曾析递来的信,沉吟不语
因曾析如今任了辽王的宾辅,是幕僚中的第一人了,左靳来信写的是公务,并未特指要王爷密启,故曾析已拆开阅过
年前齐昇回府,不仅没有带回顾青,反而调了他去闽州,曾析便知辽王对顾青的态度有些不寻常起来,因摸不准王爷的心思,曾析便也陪着沉默
“明之,内阁和六部一点风声也无,你看有几分把握是太子的主意?” 曾析毫不意外敏锐如齐昇会作此想,他也有同样的推断,“此事应有八九分把握
” 齐昇点了点头,将信纸就着烛火烧掉
“必是有人给太子出此计谋,虽不高明,却也是条路子
若是成了,也算是路太子的人马,然海上的寇匪当不得大用
想必太子最为看重的,还是海税
将来往商路握在手里,走私也好,私抽商税也罢,都是极为生财的路子
有了这条财路,什么人马不能收拢
” 曾析凯凯而谈,齐昇垂眸听之,待到他抬起头来,眸中露出寒光,脸上却仍是那副清雅疏朗的神色
曾析便知齐昇是动了怒了
“海疆之事,竟也作儿戏
将大启作他深宫小儿的玩物,拆解处置随其心意
” 这番话直斥太子,曾析是不敢接的,他只得改提别的,“主上对顾青派去招安一事?” 齐昇再度垂下眼眸,双臂缓缓滑出织金锻袍袖,宽大的袖口,鸦青纹色,越发衬出底下那双白玉雕的手
他十指交叠,语声里带着惯有的清冷,“嘱咐左靳往后将顾青的信分开,另送于我
” 曾析心下疑惑,然齐昇半句不提顾青如何安排,倒有些将他划为私属的意思,这态度便越发耐人寻味起来
莫不是山庄宿了几日,美人又将辽王的心拢了过去?果然自古英雄难过关
曾析转念一想,不过是个男宠,料他也翻不出花来,便随他去罢
顾青不出十日便接了信
左靳证实了他的猜测,招安确是太子的主意,至于差事怎么会落到自己的头上,左靳没说,顾青便猜是石祥捣的鬼
至于襄平那头的意思,左靳说辽王没有回音,他在信里提点顾青,想想是否有开罪辽王的地方,依他所见,辽王是恼了顾青,但并未真厌了他
左靳劝顾青警醒着点,莫要真得惹恼了那位,到时小命不保
顾青烦闷,对齐昇的心思仍是猜不着头绪
夜里更漏点点,顾青被院子里的猫叫吵得辗转难眠,那声此起彼伏,一时嘤嘤如小儿啼闹,一时凄厉似恶鬼哭嚎
他索性披衣起来,见廊下有人影来回走动,便推门出来,见魏方和颜姚都起来了,颜姚正指着魏方让他拿竿子赶猫
顾青忙道:“小心些,不过是猫儿叫春,随它们去,过得几日也能太平
” 听这叫声就不止一只,野猫发情被赶,极易暴起伤人
这时代可没地方打狂犬疫苗
颜姚笑道:“怎从不知大人是个怜惜狸奴的?” 顾青被这话说得一愣,回忆轰地涌入脑中,他呆站当地,想起那个旖旎的残夏
白色荼蘼花开已败,香犹在,随着晚风吹入水榭,画栋珠帘,红漆矮榻上,人影交叠
微风拂过孔雀罗帐,里头的人乌发散在晶莹肌肤上,云雨正蒙蒙
那是欲熟不熟,青涩甘美的最好时光,少年似无瑕宝珠藏于檀匣,初启时,赏珠捻珠的天人,原是生在云端,偶下凡尘
顾青凤目泫然如泣,长睫似黑蝶停枝颤羽,琉璃般澄澈的眼珠里淌过惶然无助
齐昇单手将他的双臂囚于头顶,俯身轻叹,动作却毫无怜惜,随心所欲挺入撤出
深夜,顾青弓身伏在齐昇肩下,眉间深锁,汗珠凝满玉躯
齐昇尝得餍足,长指抚过布满斑驳青红的身体
他面容清肃,声音泠泠,仿佛端坐高堂法座,目视百官议度国事
口里吐的却是艳词浪语,将顾青羞极欲逃
他唤他“狸奴”,问他可知为何猫儿换作狸奴?顾青摇头
齐昇轻笑,“狸,食猫
猫见之吸水屡吐,仰卧侍食
” 狸奴狸奴,明明狸要以猫为食,猫儿见了狸,不仅不跑,还要巴巴儿地凑上去,喝水催吐,直把肠子里外都洗净了,仰面躺着等狸来,再伺候狸吃了自个儿
这猫儿怎能至贱如此,如何不叫一声奴? 顾青再无地自容,顾不得羞耻形容,要离了榻去
齐昇一把将他扯落怀里,吹气贴耳,清音浪语,“本王的狸奴儿,可是急着要去喝水?” 狸奴忽地尖厉嘶叫,顾青惊过神来
那公猫正要暴起,眼见已顺着竿子飞扑向魏方,恰好董涛亦被吵醒至院中
他将魏方推到一边,接过竿子手上使巧劲,让那猫先落了地,又眼疾手快借竿轻挑,把猫抛飞出墙外去
待顾青返回屋里,夜复静如谧,他就着茶盅喝了半盏凉水,心思已通透如明镜
齐昇这般人物怎屑于用强?不过是狸戏狸奴,设了套,等着狸奴自个儿明白过来,洗净送上门罢了
朝堂上,太子想要他的命,私底下,辽王有吃了他的心思,于顾青又有什么分别,早归成一丘之貉
两座大山压顶,他偏不肯低头,倒要叫两个都落了空才好
第二天夜里,又有猫叫,董涛早守着想要将那些野猫吓走,忽地有冷箭射入墙内,飞箭上钉着一封信,上头书有顾青的名号
董涛欲追,不想来人轻功了得,眨眼已在几条巷外,他只得回转,见顾青出了房门,正从树上取下信来
顾青拆开,只见上头写道:“后日博艺坊,恭迎大驾
” 署名是“万石船主”,正是海寇之首宗靖龙的号
董涛忍不住道:“大人,那是城内最大的赌坊
” 顾青挑了挑眉,不以为意道:“也好,许久不曾玩一把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狸奴的故事,出自《文安县志》
第41章 一宵千金 博艺坊位于冶城东大街的尾梢上,独立一栋三层阁,从外头看倒是古朴大方,绝无寻常赌坊的鎏金炫富之意
顾青立在对街,见那三层阁正面仅开了几排小窗,样式奇怪,并无露台凭栏
董涛随顾青目光望去,“听说是才开张不久,就有不下十来个要跳楼,没拦住跳死的也有三五个
后头赌坊就把栏杆都拆了,再不叫赌客往外头去
” 魏方好奇道:“这赌坊倒有良心
” “不过是怕人死了,再追不着债
”顾青摇摇头,抬腿往博艺坊走,两人匆忙跟上
入了坊门,真真是人声鼎沸,灯火大亮,全不知外头天时风雨
摇骰的叮当响,开牌的噼里啪啦,荷官叫着大小输赢,底下赌客猴似的围着各个山头,那些扯着嗓子使劲嚷的,只觉胜负都系在那声高低上了
魏方从没见过这阵仗,眼耳口鼻皆不够用,算是领了世面
堂倌见顾青一身牙白绒衣,气度样貌都非凡流,后头还跟着两个随从,忙躬身上来,“公子楼上请,要玩什么只管报名儿
” 董涛接道:“咱们与人约的赌
” “敢问公子可是姓顾?” 见顾青点头,堂倌眼神亮起,转身唤来一人,那管事模样的男子忙上前拱手,“不知是贵客,有失远迎,请随小的往三层阁天字间
” 三人一路上楼,越往上人声越小,二层是几个大通间,里头的人穿绸穿绒,堂前双柱上刻着斗大的字:千金无定数,一手扭乾坤
待到上了第三层,倒有一多半是单间,望去影影倬倬只能见着立的荷官
顾青被请入天字单间,里头布置的清雅,黑檀制的赌桌摆在正中,临窗几张黄花梨交椅上已有两位闲坐,余的立着的三五个都是从人
那两位见了顾青,只有坐于正中的精瘦汉子站起身来相迎,此人面如紫玉,双目圆睁,炯炯有神
“顾公子自京城而来,在下有失远迎
” 来人既然避称顾青官场身份,就是不愿在赌坊透露彼此身份的意思,顾青领会,虚称一声“舶主客气”,又接着道:“此处甚好
” 始终坐着的那位闻言,轻哼出声
大启严禁官员参赌,查实即革职永不复用
约了顾青赌坊相见,原是要给他个下马威的,他卢皓刚和大哥赌此人不敢出现,想不到顾青就有胆量来赴约,赔了一百两事小,丢了面子事大
“这是我兄弟卢皓,顾公子请坐
”舶主边摇着头,边与顾青引见
卢皓生得唇红齿白,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落草的海寇堆里竟还有这般人物,说是位世家公子,也有人信,尤其脸上那对桃花眼,一嗔一怒皆带着情
顾青不由想到闽地惯有契兄弟习俗,当可不娶妻,不可不结契兄弟
尤其行海跑船带不得女人,被认为晦气
这卢皓只怕是宗靖龙的契弟
“顾公子爱玩些甚?骰子,弹棋,双陆,马吊,牌九,押宝?” 一口气报出一长串,果然是个中里手,跑船人大多爱嫖赌,何况今儿不知明儿的海寇
前世顾青三教九流接触得多了,要想和人混成兄弟,场面上的事怎能不会几手,至于原主是什么人,吃喝嫖赌没有一样不会
顾青笑道:“打马吊要凑四人,掷骰子太过无趣,不如推一推牌九
” 荷官得令,骨牌洗得清脆
几人重新在赌桌旁落座,荷官问哪位起庄,顾青相让,舶主点了点头
有小厮将码好的赌筹匣子送上,顾青看了看,紫檀的标记五十两纹银,象牙的百两一个,竟只得这两种,起价便是寻常百姓一年生计,再无小筹
魏方紧张地看看董涛,董涛则下意识摸了摸袖子,那里头一沓子银票躺得稳稳的
顾青从容拨出根象牙长签,不以为意道:“头一副,先看个眼儿
” “顾公子行家,今儿咱们必玩得尽心
”舶主接口转了官话,竟也说得不错
卢皓是陪客,并不摆筹
荷官开牌,顾青头一副就得了对梅花五,乃是长牌之首
庄家亦是一对,可惜是两个二,乃是板凳
同是长牌,顾青刚好压舶主一头,闲家得胜,换了顾青坐庄
第二副,顾青拿的是短牌,五加六,牛头
舶主干脆拿了么七,整整差了一个级数,打出准备翻盘的两张象牙签子,都归了顾青
顾青旗开得胜,陆陆续续又玩了个把时辰,十副里倒有九副是他赢,面前的牙签子摞成高高的几叠,把魏方看得个眉飞色舞,董涛在后头也早松下心来
台面上,顾青却是越打越凝重,他心知牌桌上的概率问题,且老手还有各种策略,对面这个打法,倒好像存了心要让他积财
宗靖龙主动约他,自然不会是专门来找他豪赌的,听着风声,想要送上银子给他让他向朝廷递好话?那何必大费周折选赌坊见面,卢皓又是那个态度,肯定另有缘故
这正戏迟迟不开场,光听锣鼓,怎能不叫人悬心
不想,台上的气运突然转了,顾青开始输起银子,连着三副,不觉什么,连着输到第七副,此前赢得已差不多都输回去了
董涛魏方再也坐不住了,伸着脖子边瞧边暗暗较劲
顾青面色如常,忽地将剩的几摞檀筹牙筹一股脑推了出去,嘴角勾了勾,“舶主不介意搏个大的吧
” 庄家朗笑道:“甚好
” 牌开出来,荷官将顾青面前一扫而空
董涛白着脸缓缓递出剩下银票,卢皓眼角斜看顾青,开口道:“顾公子可还敢和咱们玩个大的?” 顾青早猜着不分出个输赢,谈不了正事,他上一手筹码尽出,原就是要看看对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如今卢皓还不肯露底放过他,仍要再赌一局
他便将董涛递来的银票全数压上,干脆道:“乐意奉陪
” 董涛双手是汗,眼看着顾青摸到了两个一,正是地牌,这已是牌九中赢面极大的牌了,不由暗道声好
桌面上骨牌暗扣,在庄家翻牌的刹那,魏方只觉快要闭过气去
荷官唱道:“庄家一对六,天牌
庄家胜
” 顾青摸摸下巴,叹了口气,虽也有几分可惜银子,实则整副心思已放到即将开场的好戏上头
坐庄的舶主果然将面前的筹签子推开,看着顾青道:“日头不早,船上还有事,今能和顾公子这等风姿人物一同上桌耍耍,实在是尽兴
不如再赌最后一把,咱们痛快收场? 见顾青点头
他又道:“想必顾公子带来的银票都输尽了,不如赌点别的?” 顾青凤目微眯,脸上恰到好处露出兴致,“舶主想赌点什么?”心中暗道,这就要来了
“我压一百条船,赌顾公子相陪一夜
” 天字房内,空气陡然凝住,董涛的右手摸向袖中匕首,卢皓桃花眼中射出寒光,双方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