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满身血污的修罗自地狱跃出,狰狞煞焰高举匕首,顾青惊喜,“明远——” 仿佛一声佛号唤入地狱,止息万千魔念
匕首堪堪从顾青身侧划过
“大人……” 顾青跨步上前,将呆愣的颜铮整个抱在怀中,紧紧搂住他紧绷的身躯,将他的头摁向自己,他在他耳边轻道:“明远,我在,我在
”
第55章 叛徒 颜淑见了颜铮,看他受伤,又激动人还活着,又前尘往事涌上心头,到底忍不住啼哭不已
好一阵过去,颜虎才插上话道:“夫人,既然接回了阎大人,咱们回吧
” 颜虎怕颜淑再下去要穿帮,毕竟明面上,他们是去解救朝廷的质子,可不是夫人的侄儿
颜淑也知不妥,收了泪点点头,众人正要欢喜返回,远处传来几声闷闷的轰隆声,刘阔董涛等人还未反应过来,船上的兵士们已个个面容整肃,颜虎亦是严阵以待
轰隆声接连又起,这回好似滚雷不断,响在极低的天边
顾青细听之下反应了过来,这是炮声
颜虎辨清炮响的方向,刚要开口询问那几个抓来的海寇,颜铮忽道:“有火光
” 颜虎抬头一望,只见先头来船的方向,闪出光焰
黑夜的海上,点滴星火也可传得极远,这一片的火光起来,远近方向都已经辨得分明
几个被俘虏的海寇顿时激动地不管不顾立了起来,“是岛上!岛上起火了!” 天空中明月被乌云遮蔽,海上渐渐开始起风,显然放火之人早就算过天时,这是要风助火势
林厚积裹紧了身上的织锦斗篷,宦海多年,他从未坐过夜船,更不用说坐着福船来打夜仗了
他心里隐隐有些兴奋,招安海寇收归己用,私扣海税大开财路,这些计策眼看都要成了
等到储君成了人君,他立下这等汗马功劳,前尘旧事还有哪个敢提,他林厚积莫说是堂堂正正重回朝堂,就是入阁拜相也并非不可能的
此刻,炮火隆隆硝烟弥漫,林厚积自然也是有些怕的,但心头的权力欲火烧得更旺,他鼓足勇气腾腾又往前挪了几步,越发靠近些福船的指挥高点
从这里往下望,近处的海港俱已被祝融吞灭
码头边停泊的渔船战船,此时大部分已被火蛇缠绕,海寇们从岛内深处像蚁群般涌出,又似无头苍蝇似地乱蹿,怒喝叫骂,来往拼力救火
这海上的风势起的巧妙,正是向着岛内,此刻林厚积站在风口上游,安然看着大战的序幕拉开
火光里,他身侧之人转过脸来,精瘦的汉子脸上被衬出妖异的光芒
“林大人,陈某这火攻之策用得可好?” “好,极好!”林厚积不吝夸赞起陈虬虎来,怎么说此人也是个二把交椅,不枉他当初花了五百两送了个南风册上的探花过去,又私下再给了那小贱人几百两的私库,这才得以日日吹枕边风,把个陈虬虎吹成了自己人
美色原就该这般用嘛,哪里像那妖孽,不仅几次三番不死,还弄得一副凛然正气的模样,难不成真的只肯给皇上骑一骑? 他这次肯亲自来督战,私心里不得不承认还是惦记着那尤物的,等陈虬虎灭了卢皓,其他的识相些自是好说,若有那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也送他们上路与宗靖龙作伴
至此,他林厚积就成了招安的大功臣,全靠他一人力挽狂澜,才得以顺利收拾残局
而他顾青则是差点捅出篓子的罪人,宗靖龙卢皓之死都要算到顾青的头上,等美人下了大狱,还不是任由自己胡来? 到时,他有多少花样可以使出来……嘿嘿
林厚积想着想着竟笑出声来,海水泛着火光折到他脸上,将那张脸明暗交叠,显出了扭曲的面目
陈虬虎早摸清了林厚积是个什么货色,来了闽地不过几日,贪财似个无底洞,又日日要换了小倌给他送去
如今正打着仗,他都能眼里蹦出淫光,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下三滥的事
若不是要投靠太子,少不得此人搭线,此等狗官,来一个他斩一个
两人各怀鬼胎望着刚刚开场的火攻,不慌不忙等着卢皓出来应战
岛上山顶,堡垒之内,卢皓本是喝得烂醉,忽得被人用冷水泼醒,又急速往他的口里塞了几枚醒酒的药丸
卢皓火大得刚想跳起砍了那人的脑袋,已听到底下报,“舶主,有人火烧泊船!” “你说什么?”卢皓惊得跳起就蹿到窗前,只见山脚下火光已经起来,夜里虽看不见硝烟,鼻尖却能闻到阵阵焦糊味
糟糕,风是朝着岛内吹的
卢皓刚要冲下山去,又有人来报,“舶主,阎铮杀了我们的人,逃了!” 卢皓只觉血顿时逆流上来,头一昏,差点栽倒
亏得他急忙撑住桌子才稳了身形,又抓起桌上瓷壶,连灌几口凉茶
突变连连袭来,这下,酒是彻底醒了
“没有船,他逃不出岛去
” 卢皓一字一顿,逼着自己冷静,现下显然是应敌更为紧迫,他转身提刀出门,高声喝道:“小子们随我出战!” 众人蜂拥着冲向海边,码头上,望去大部分的战船已卷入火海,紧急清点之下,少了三分之一的战力
卢皓看了远处豪不掩饰的陈虬虎的旗号,满口银牙咬碎
这个畜生,叛徒,东官当初是怎么把他从死人堆里拉出来的
山峦似的福船停在内港船坞,早已有舵公船公开了出来,更有无数战船扬起风帆,卢皓集结队伍登船之前,跃上大石向所有人道: “有要和陈虬虎一般背信弃义不得好死的,现在就出来和老子单挑! 有那不甘做朝廷走狗的,誓要为东官报仇的,跟我走!” 众人振臂高呼,声震天空,一时纷纷开船,冲杀向海面,大战这才酣然开场
那几个被俘虏的海寇,倒是几条重信义的汉子,见岛上有难,带头之人竟恳请放他们回船,好去和兄弟们战死一处
顾青见了这半夜打起来的海战,心中另有推测,他找到颜淑道:“颜夫人,青有个不情之请,能否放了这几人,咱们跟在后头去探一探海战的虚实?” “大人是怀疑那内鬼正和卢皓火拼?” 颜夫人不愧是将门之后,早先只听了顾青说了一遍招安遇到的凶险,就将各方势力记清了,此刻迅速知道了顾青的用意
“好,咱们来也来了,只远远地探明他们鹿死谁手,也好做下一步准备
” 两艘鸟船在快船的带路下,往老巢飞驶
颜铮的伤口被处理后包扎结实,他斜靠在顾青身侧,闭目养神
海风拂散了顾青的发,吹到颜铮脸上,抚得他痒痒的,他心中难耐,却又不忍别开脸,过了片刻,那感觉突然消失了
颜铮睁开眼,看见那双凤目正望着他,眼波如水荡开,里头神色却幽深沉静似海,见他醒转,轻声问他“冷吗?” 颜铮怔了怔,摇了摇头
顾青怕他失血吹了风,想了想船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又不好硬给他披件衣裳
海风吹得紧,好似在鼓动着什么,顾青心里有什么东西迫切想要涌出,让他心跳骤起,却又不知如何表露
他貌似无意看了看周围,仍扭头端坐,手却在斗篷底下,慢慢伸出摸到了颜铮的手
颜铮面上亦做着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只越发将袍袖散开叠到斗篷边上
两人在衣锦底下摩挲起彼此的手指,十指连心,触动若有若无,拨弦般直通到心里
偏偏两个,眼神都不曾交汇,直到颜铮被撩拨够了,猛地紧紧扣住顾青五指,再不叫他游移逃出掌心
炮声越来越清晰,战场就在不远处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琉璃邃的地雷:)
第56章 齐聚 赵敬回到府中,才知夫人带着亲兵去救颜铮了,见了堂上的颜姚,哪怕他暴跳如雷,到底对方是女孩儿,不能上了棍子出气
偏偏还生了一张同颜淑一般无二的脸,好似年轻的淑儿倔强望他,叫他又气又无奈
想到颜淑只带了这么点人就要入岛救人,简直是胡闹,赵敬在宅子里便一刻也待不住了
他在堂上立定转圈的身影,终是长叹一声道:“淑儿误我!”随即脚下毫不迟疑地出了后宅,直往水寨去点兵
擅自调兵出战,他这个武将是做到头了,不仅官要丢了,且看在解救的是朝廷命官的份上,最好的收场也就是免去死罪而已
至于活罪,他怎么也是与颜家沾亲带故,当日风波过去无人提及还好,如今出了事,朝中多的是翻出旧账,落井下石之人,他必然是活罪难逃
船还没有备齐,就有属官匆匆从外赶入,递给赵敬一枚镇抚司的信令
赵敬接过看清,乃是一枚专为了搜检问拿各部官员时用的通令
他只觉手都有些抖了,这还没发兵呢,镇抚司就寻上了门,好似做贼的刚要出门盗窃,捕快就先候在门口了
这巧合来得分毫不差,饶是赵敬带兵多年之人都被惊吓得够呛,稳了稳心神,他也知镇抚司到底不是天兵神将,还能未卜先知到他要发兵不成?莫要自个先吓着了
只是这镇抚司上门总不会是什么好事,他这里正要急着去救人,哪里有时间应付这些瘟神
赵敬匆匆转出水寨,来到衙门正堂,整整一队校尉由一位总旗领着,皂衣佩刀,寒光满面地杵在堂上
把个好好的水师衙门变作了阎王殿
这些人的官职虽低微,赵敬却是半点不敢怠慢,他刚要拱手见礼,整队人马齐齐分开,让出端坐在堂上的一人来
殿上瞬时光华满地,转作了肃穆天庭
赵敬乍见来人竟不由自主想要跪礼,再细看那人,明明只着了身寻常牙白道袍,却似谪仙入世,目内无尘
那人安然坐着主位,见了赵敬,颔首间淡然如远山,难窥其容
虽不认得上位之人,赵敬凭着多年宦海经验也知道这是位贵人,他正不知该如何见礼
一个文臣模样的人从旁走出,先行施礼道:“下官曾析,赵大人今夜只见过本官
本官刚从御史府转道而来,想必赵大人正急着出海? 大人若能带上下官一同出海寻人,擅自发兵引战一事,下官能保赵大人无虞
” 赵敬听完,压下心中狐疑,先抬首望向上座贵人,那人笃定悠然如坐深院禅堂,好似眼前事皆与他无关
赵敬不得已只能转过头来再问曾析,“赵某要如何信你?” “张弘毅
”曾析微笑,缓缓报出一个人名
赵敬眼睛微眯起来,若有兵部左侍郎从中周旋,他大抵真能逃过责罚,刹那间心中已有定夺
时不待人,赵敬侧身让出前路,向着主位之人道:“请
” 闽海深处,怒涛翻滚着层层白浪,流云飞逝掩过明月
陈虬虎有备而来,卢皓却是匆忙应战,且被突袭火攻损了三分之一的战船,渐渐地开始有些不敌
战事已进入了最激烈之时,炮火不断中,几乎每隔半刻就有小型的鸟船,快船被击沉
夜色中战火将海面染成妖冶血红,缓缓没入的船只残骸像被海兽撕扯碎裂,消失在翻起的白沫中
卢皓只觉英雄末路,自个儿正一步步往绝路上去,他心中尽是愤怒不甘,身死战场他不怕,怕的是不能杀了两面三刀,谋害东官的陈虬虎,怕的是失了船队送到奸人手上,东官哪怕活着回来,也要亡命天涯
他恨当日不该放了东官单独上岸,恨自己不能之同生共死,恨终是违背誓言先走一步
临到头了,卢皓心思越发清明起来,许多事都看得通透异常,那日遇上红毛子被逼双龙湾决战,只怕绝非意外
开船出海商讨就抚一事,本就知道的人不多,如今想来应是陈虬虎有意透漏给红毛,后头领船来救之时,亦是故意拖延想要逼死东官
吴英死得实在太冤
然他卢皓想要替他报仇,却不得不步他的后尘
卢皓神色严峻站在舷边,心中测算如何一路以仅剩的两艘哨船为前锋开道,长驱直入陈虬虎的船阵,他所掌福船又能有几分把握,可以撞击成功,与敌同归于尽
远处岛礁之中
颜淑顾青一行隐匿良久,眼见卢皓兵败难返,众人正要开船离去,准备回头商议对策
忽然,有一整队战船正朝着老巢方向破浪而来
颜淑与颜虎几乎同时看清,“是水师!” 颜虎转头对颜淑欣喜道:“夫人,是大人追来了!” 颜淑呆愣在当地说不出话来,想不到赵敬为了她竟肯公然违令,不顾后果,一时心头泛出五味
颜虎已迅速下令,“快,赶紧追上,务必要截下大人
” 赵敬根本没有料到火炮轰隆已经打了起来,他一时慌神,以为颜淑他们已经交上了火,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去,船队加速前进
陈虬虎和卢皓也都惊着了,水师这是冲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来的? 陈虬虎于船头怒对林厚积道:“林大人,这是何意?”他心中已在盘算,拿了这狗官做人质,不知能不能安然逃出
林厚积亦大惊失色,“闽州水师根本没有兵部授令,怎敢擅自出兵海战!” 陈虬虎哪有心思听他无用之语,当即向卢皓击鼓为语,要求暂且同盟对外
卢皓是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管它天王老子来了,也要与陈虬虎死战到底
陈虬虎见卢皓冥顽不灵,便准备一鼓作气先拿下他,再转头对付水师
他此次人船尽出,只要不腹背受敌,迎战赵敬也不是没有胜算,趁着士气正盛,打他一场硬战,也好永绝后患
眼看闽州水师打头的几艘开浪船已加入了混战,侧翼的哨船上终于有人发现斜冲过来的两艘鸟船
很快有水兵击鼓通知主舰,赵敬这头停了攻势,陈虬虎那头却还在拼命击打,卢皓亦不要命地冲杀上去,两路人马战到最后关头
顾青恰在此时登上了赵敬的福船主舰,海空中毫无征兆传来远古号响,有莽荒之气夹着低吟战意,层层穿透战场硝烟,撕开轰隆炮声
那呜呜龙吟之声越过一切有形无形之物,延绵不绝充斥天地,仿佛整个闽海都在受它召唤,海波激荡与之共鸣
顾青只听赵敬沉声道:“是万石船主的螺号!” 顾青迅速来到舷边,颜虎递给他一只远镜,东方,有船队踏着黎明曙光驶来
宗靖龙站在船首,红巾缠发,手捧一只巨螺向天,两侧是数十个同时吹响螺号的从人
陈虬虎怒不可遏拿下林厚积,卢皓惊喜交加全员欢呼,赵敬心满意足扶起了夫人,宗靖龙踏浪而来乾坤已变,顾青则有一刻忘了颜铮在旁,望着船首背立的辽王出神烦恼,所有人马在这个月落星稀,天光将至的黎明,齐聚闽海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晚了点
海鸟掠过如镜的碧蓝水面,发出几声干哑嘶叫,甲板上空无一人
卢皓醒来的时候,身上凉湿黏腻,他低头一看,自己不着寸缕被捆在船尾,下身撕裂般的疼
“轰隆隆”雷声响起,海上黑云压顶,开始有几滴豆大的雨点,顷刻间就成了暴雨倾盆
卢皓感到了久违的水气,张开早已晒得干裂的嘴唇,扬起颈脖吸嘬雨水,不知道过了几日缺水缺食的日子,他浑身发烫起烧,加上那帮畜生连日的折磨,身上已没有半点力气
风暴正式起来的时候,船身剧烈地上下颠簸,大浪扑上甲板,将所有没有捆紧的东西卷走,浪头没过卢皓,他被冲得窒息
他开始呕吐,感到肠子都绞在了一起,却仍是什么也吐不出来
白昼成了黑夜,闪电划破苍穹,刺目欲盲
汹涌怒海上只有他一个活物
卢皓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他才十四,还没能替阿姆扛起家里,就被抓到了船上,他是不是该感谢上天,幸亏他生得好,那帮畜生忽略了阿姐,只把他弄上了船
彼时,他还不知道,女人上不得船
天地间全是水,卢皓被颠得七零八落,巨浪一遍遍淘洗着他赤裸的身子,天上在倒水,身下淹在海里,他的全身都在被水浸袭
海水碰到伤口,本是最钻心的疼,卢皓却感到快意,都冲刷干净了,他好上路去见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