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顾青已有准备,虽然仍不免被拖入沉船的漩涡,但他水性极佳,心中并不慌乱,先是奋力踩水,接着又左腾右挪,避开各种残骸
巨大的船体自他的身侧直坠入深海,水流渐渐恢复如常后,他开始上浮
颜铮眼见顾青落海,当即纵身跃入海中,一路下潜,向着沉船游去
第60章 救人 水下,随着沉船落海的顾青,正想避开不远处的某个物体,却忽然发现那是具悬浮的人身,他游近一看,竟是辽王
齐昇面如白纸,眼帘低垂好似熟睡,乌发飘散在水中,身上的织锦层层正随海波荡漾,披风上,金钩银线的妆花妖异绽放于蔚蓝海水间
顾青看也不看迅速扒掉那些沉重繁琐的衣锦,拖着齐昇奋力向上游
海面就在头顶,光线已穿过水中,射入眼帘,顾青仿佛在一片冰冷中也能触摸到阳光的温度
他还来不及欣喜,就感到了难以摆脱的窒息,浑身力气在迅速消失,四肢沉若千钧
顾青挣扎了两下,近在眼前的天空变得遥远难及,天堑其实只有几下蹬腿的距离,却再难逾越
他心道糟糕,眼前开始变得漆黑,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大海深处有海妖轻唱,诱惑召唤着迷途生灵
忽然,一股生的气息从唇齿之间翻然涌入,顾青本能地贪恋起那难以言喻的清新甘美,他吮吸,索要更多…… 须臾,顾青睁眼,只觉星空与大海同临,三千世界俱呈目前,唯他不知自己到底是生是死,直到那人再度托起他的头,唇齿相依,想要渡气给他
顾青一下活了过来,神志清醒地游了两下,发现自己还拽着辽王,他不假思索对着颜铮比划,意思是让他拉着齐昇,他自己游上去就成
颜铮看着他,整个人漆黑背光,没有动
顾青张口,海水涌入,他意识到根本无法解释
幸好此时,从旁游来了两个校尉,顾青惊喜地将人扔给两人,他甫一放手,颜铮便拉着他向上游去
顾青安心随他升到海面,颜铮先行翻上船舷,顾青扒着边缘,刚要使力,被颜铮长臂一伸,整个抱出了水面
颜淑匆匆忙忙递来两件干衣,颜铮转身将两件都裹到了顾青身上
纷乱之中,顾青抓着颜铮的手,见缝插针道:“不是……” 解释才刚起了个头
“主上!主上!”甲板上随着几声急唤,陷入了一片混乱
齐昇亦刚被捞出水面,却是生机全无的模样
当即有人将他拱起,拍背倾出海水,赵敬颜淑等人将知道的全都做尽了,人还是毫无动静
曾析忍不住流泪痛哭起来
顾青起身之前,先看了看颜铮,丹唇轻启,终是什么也来不及说
他快步走到齐昇身旁,跪低身子就要实施心肺复苏急救
曾析一看顾青竟然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当众亲吻辽王,吓得停了哭声,扑上来厉声喝止
“顾青,你疯了不成!主上已经,已经驾鹤西去,你竟还想着这等龌龊……羞辱于他!” 口齿伶俐的曾析,也有惊骇气怒得话也说不全的时候
顾青懒得去辩,也毫无时间去辩,他头脑冷静,迅速起身,看向船侧一排刚捞出水的人,赫然就见刘阔衣衫不整,直挺挺躺在那里
他当即想起,这是只不折不扣的旱鸭子
顾青冲过去,刘阔显然已停了呼吸,胸口也难见起伏
老天保佑,他上手不过做了几个循环,就将这小子救了回来,意识恢复,刘阔开始猛烈咳嗽,吐出水来
这下众人见了顾青都像活见了鬼一般,竟真能吻几下就把死人给亲活过来,这不是说书人口里的狐狸精怪,又是什么? 只赵敬颜铮几人相对镇静,发现顾青做的动作极有章法,并非胡乱施为
顾青这才重新跑到曾析面前
曾析拦在当地,有些犹疑不决
天知道,他心里竟生出念头,若这顾青真是狐狸精变的,他极怕狐狸精将主上救醒了,却又趁机施了妖法于主上,便如纣王彻底受了苏妲己的摆布,那还不如不救
顾青眼看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人再不救就再也救不活了
躺在那儿的就算是一个陌生人,他也会尽力去救,更何况辽王若是死了,太子登基,所有心血付之东流,颜铮还怎么复仇翻案
他冲上前去推开曾析,却被镇抚司当头的总旗拦住,曾析虽是一介书生,可镇抚司整队人马此时却是唯他马首是瞻
正在顾青焦急万分时,颜铮突然走至他跟前,望着他肃然问道:“大人真的,不顾性命也要救?” 顾青千言万语化作沉默,凤目直视颜铮,点了点头
颜铮面色平静如风暴过后的海面,不见半点波澜,他左手自怀中掏出一块牙牌,右手哗的展开一封印信,上面有左靳的亲笔盖章
“镇抚司百户阎铮,诸属听令:不得阻扰御史大人施救
” 顾青疾步跪倒齐昇左侧,迅速扯去他的腰带,扒掉外袍,撕开里衣,他每做一个惊世骇俗的动作,周围都是一片抽气声
顾青抬起齐昇的下巴,保持气道的全敞开,然后深吸一口气覆住他的上下唇,严丝合缝往里吹气,在这些古人看来,那简直是个深得不能再深的吻
接着自然是按压心脏,每分钟一百下的强度,顾青才坚持了一刻钟,就累得满头大汗,双臂肿胀,不要说按压,连吹气都显得有些勉强了
而齐昇还没有任何反应
不少人心里开始不抱希望
颜铮皆看在眼中,他跪低身子,开口道:“大人,我已知做法
换我来,若有不妥,指正便是
” 顾青鼻尖凝汗,喘着气道:“你来按压,不能低于我之前的速度
吹气还是我来
” 供氧需要领会更多技术细节,他怕颜铮刚开始掌握不好,现在不是演习,一点耽搁不得
颜铮垂下眼眸,和顾青交换了左右
两人配合,顾青每开放气道,人工呼吸一次,颜铮紧跟胸外按压一次
整整两刻钟过去了,齐昇还是毫无反应
所有人都开始不抱希望
顾青还在坚持
三刻钟过去了
没有人能比颜铮更清楚,顾青已到了体力的临界点,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比上一次沉重,他根本已经直不起身子,干脆趴在齐昇嘴边,每到颜铮停手,他就把所有的气往里吹
颜铮不错眼看着顾青,好似从没有这般认得这个人
只消轻轻一下,颜铮就能摁断手下之人胸前肋骨,令那些断骨插入五脏六腑,绝了眼前人所有的念想,逼他停下这疯狂的举动
然而他,终究控制住了手上劲力,颜铮甚至没有叫停顾青,而是静静看着他透支所有体力,仅凭惊人的意志还在支撑
他忍不住想,如果是他躺在这里,顾青会不会…… 没有人敢去拉开这些疯子,许多人默默走开,去打扫战场,连赵敬都已转过身忙着指挥收拾残局
曾析已经彻底陷入了绝望,看向顾青的眼神带着怨毒,若不是为了他,主上怎会涉险至此
刘阔渐已无事,拢了衣衫坐到边上,轻轻压住咳嗽,静看顾青救人
齐昇的腹部忽然轻微地动了一下,颜铮敏锐察觉到动静,再一个循环,有了清晰的蠕动,精疲力尽的顾青也发现了
紧接着最后两个循环,齐昇开始自主呼吸,喉头轻微滚动
顾青疲惫吐出浊气,来不及露出笑意,眼前骤黑,颜铮眼疾手快将他托住,再唤人,早已彻底晕了过去
顾青醒来时,船已回航
刘阔董涛皆守在他身边
他转头四下寻找颜铮,发现他和那群镇抚司的校尉立在一处,几乎同时,两人眼神交汇
颜铮目光清幽似寒潭冷冽,他转过脸,不再看顾青
刘阔在旁边咳边道:“阎铮这小子说私事已毕,若你醒来,有公事寻他,可以传人唤他
” 顾青刚想叫董涛去唤人,想要将一昼夜里发生的所有误会都解释清楚,突然就止了声,仍静静在甲板上躺着
战事结束,危机解除,颜铮也安然救了回来,清醒与理智全然回到了顾青身上,再难叫他做出头脑发热的事
顾青自知不是完人,如果颜铮一直抓着他不放,他也会贪恋那份情爱,舍不得放开,哪怕他就要不久人世,明知这样做只会让颜铮情根深种,日后留下无尽痛苦,他还是私心难舍
可如今这误会,也许是上天赐予的契机,顾青下定决心,如果颜铮不再与他亲近,他便什么也不去解释
颜铮还有无数年华,还有家人,还有深仇要报,跟着辽王亦还有锦绣前程
跟着他能有什么将来? 顾青想得明白,他把什么都解释清楚了,是想让颜铮陷在什么样的境地里呢?爱人命不久矣,与辽王离心离德,大仇得报之日变得遥遥无期?显然于颜铮只有无尽烦恼而无丁点好处
不如到此为止,往后顺其自然
顾青两世生命,终能有幸倾心一人,自是希望他平安喜乐,怎舍得叫他黯然神伤
想开了,顾青又现出往日模样,他自认是个洒脱之人,心头虽有隐痛,不多时已与刘阔聊起了诸般杂事
作者有话要说: 会有几章波折,不要担心啊~ 古代披风和斗篷是两种式样,披风类似有袖子的大外套,斗篷就是没袖子整个罩起来
- 谢谢clementinee的营养液
作者有话要说: 要坚信他们会度过难关,安然在一起
回了冶城,辽王既有意隐瞒身份,且姜岐早就住进了御史府,镇抚司一行人自然也是挤到顾青府上更为妥当
小小府邸顿时显得狭窄起来,幸好众人值守戍卫,职责在身,面对下房通铺倒也毫无怨言
颜姚忙得跳脚,人多了一堆,还有不少难伺候的伤患
辽王刘阔皆落了水,颜铮董涛挂着彩,顾青更是直接被勒令卧床不许走动
姜岐每日头疼得很,别个都还好说,唯有顾青,他忍着火道:“长卿,你可知,你这是在快马加鞭往阎王殿上跑!” 顾青心境有变,了无牵挂之下,是越发看开了,反倒来安抚起姜岐,“生死有命,你也知不是我想折腾这身子,实在是遇事避不过,只是叫你费心了
” 姜岐摇摇头,出了屋往辽王处去请脉
颜铮早知这个点姜岐要往辽王屋里去,他寻了空等在游廊转角处,准备等姜岐出来时,正好截了他
他心中隐隐有种直觉,经了这次的落水救人,原先不甚清楚的朦胧直觉迅速演变成了巨大疑惑
顾青的身子弱,颜铮一直多有留心
回冶城后,他仔细问过颜姚关于顾青的坐卧起居,也秘密查过顾青喝剩的药渣,蛛丝马迹不仅没有安了他的心,只有更叫他不安的
眼见姜岐从辽王屋里出来,颜铮刚要上前,发现曾析跟出来悄悄叫住姜岐
他心念一转,隐到了廊柱后头
两人走了几步在廊下站定
“曾大人是想要问王爷的病情?” 姜岐有些奇怪,他明明说得很是清楚,辽王身子骨强健,调养个十天半个月,日后半点不受影响,无需任何担忧啊
“我知王爷无碍
”曾析沉吟了一下,终是问道:“顾大人的身子,究竟还有没有可能回转?” 颜铮未想听到这句,呼吸顿住
姜岐那头倒很是干脆,“药石无功
” 颜铮所有起念皆成灰
曾析只觉暗地里松了口气,他接着问:“还有多少时日?” 姜岐没好气地叹了声,“我已尽了全力,若是王爷问起,也只能实话告知
原有五年光景,那是安和二十五年所言,经了闽州这么多事,只怕过不了二十八年冬天
” 颜铮至此,如坠冰窟
现下已是安和二十七年,曾析顿觉压在心头的大石被挪开,再也无需疑神疑鬼,忧虑妲己作怪了
两人离开后,颜铮慢慢从隐身之处踱了出来,他茫然立在石阶上,明明春日里满目明艳,他望去,天地失色毫无生机
他忽然一刻也等不得要见那人,一息一瞬也等不得
颜铮直接飞掠过整个庭院,冲入顾青房中
“砰”,门扇毫无征兆地被撞开
屋内榻上,倚竹轩窗下,那人侧身卧躺如玉山横斜,袍角似闲云散落,手执书卷正静静翻读,一如往日
这韶光令人贪恋,却是镜花水月,转瞬即逝
“大人!” 顾青惊得从榻上跳起,颜铮什么时候失过大家礼仪,这是出了何等惊天动地十万火急的大事
他起得太猛,眼前发黑晕眩,身子绵软无力,踏了两步再站不稳
颜铮冲上前去,将顾青打横抱起,重又轻放回榻上
他双手发颤,拢紧顾青,将头埋在他的肩窝,声音涩涩,失了往日的清亮镇定
“大人,是因了我的缘故吗?” 顾青二丈和尚摸不着头,不知从何说起,“明远,你怎么了?” 颜铮抬起那双星目,顾青有一霎回到了紫宸殿后的小屋,少年空茫的眼神重又浮现
他怔怔道:“与我亲近之人,没有一个能有善终
” 顾青陡然明白过来,“你是听谁说了什么?!”想到颜铮许是知道了真相,他竟比他还慌张
颜铮将顾青欲起的身子摁下,不多时已恢复了理智,“大人,我都知了
” 他目光难得柔和似水,细细端详顾青面容,那玉颜印在他心里,再不可磨灭
他缓缓起身,似虔诚祷告在顾青额上轻轻一吻,又猛地将顾青抱紧,恨不能将他嵌入怀中
顾青长长叹息,犹豫片刻还是伸手回抱眼前人,心里本已藏得极深的隐痛被这怀抱勾起消去,化作丝丝欣喜
颜铮忽地放开他,快速道:“有人来了
”转身闪入榻后屏风
人才藏好,齐昇就到了门前
顾青浑身戒备,如临大敌
齐昇心事重重进了屋内,自他醒来之后问了数人,各个向他形容了一番顾青当日是怎么发疯似地救了他
别人不清楚,齐昇可是清楚顾青的身子,天晓得他拖着这么个破壳子是怎么在水里寻着他,又是怎么坚持下来那么长时间的“施法”
他也曾问过姜岐,姜岐也说不清
不管顾青用的什么法子,他待他的情义如此深厚,日月可昭
齐昇除了感动,心里更有种陌生的情绪流淌,时日久了,几欲溢出,让他难以平静
他无声走到顾青跟前,将他从地上扶起,伸手慢慢抚上他的面颊,那如画眉目俱已长开,艳丽之下凝着庄静
齐昇从没觉得顾青这般美,他往日竟怎会不知珍惜
“长卿……” 他低头吻他,顾青的唇冰凉无力,任他予取予夺
少顷,顾青退开几步,抿着唇道:“主上身子可好些了?” 齐昇点头,示意他坐下回话
顾青亲自给齐昇斟上茶,两人对坐无言
齐昇很久不知道为难的滋味了,他原来是来寻狸奴的,原以为狸奴离了他,在贫瘠之地吃够了苦,自然会想回它本来的安乐窝去
他踌躇满志来救狸奴脱离苦海,谁知末了竟成了狸奴拼死救他
齐昇再也不想顾青离了自己,曾析刚透露了顾青还剩不多的时日,他就坐不住亲自来寻他
他却也不想再对顾青使手段,他待他如此,无论什么样的手段使出来,他都觉不堪
齐昇缓缓开口,“府里无名分的,我俱会遣散
王妃如今吃斋念佛,白侧妃我自会送她去庵堂
” 他进屋除了唤人,并不曾说话,一开口便是重重允诺
齐昇还记得顾青当日的话,想要一心人,眼耳身意都属一人
顾青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他让他观感复杂不是毫无来由,计谋手段也好,光明磊落也罢,他都能坦然使出,还能击之必中
如果这样的人物仅仅只是他的上司,他定会少了无数烦恼
可惜,世事常与愿违
顾青当然明白辽王的意思,可他仍是沉默无语,长睫黑密颤微,衬得面容越发苍白无色
齐昇心中有陌生如针扎的感受,他片刻才回神,意识到这就是人人常道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