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
” ~~~~~~ 宣逸到了未时,便准点去往衙门拜见乔鑫,再由乔鑫一道去了王慕之府邸
王慕之的府宅位于灵水镇的西北边,宽大气派的府门外是两座花岗石雕刻而成的貔貅,足有一人高,分立于王家府宅的两侧,威严霸道气势尽显
由门口亲自迎来的管家引入府,府内假山流水、回廊九曲,红瓦白墙下,雕梁画栋、房屋成片,一瞧便是极富贵的人家
穿过水波碧绿、锦鲤漫游的湖心亭,乔鑫和宣逸一同被请入王慕之的书房
宣逸进了书房,便立刻低首垂目,现出一副卑微心慌的样子
王慕之正在案上作画,见了管家带了乔鑫和宣逸来,马上放下手中的狼毫笔,迎了上来
宣逸趁着他与乔鑫寒暄之时,偷偷打量了几眼这名男子
确实有几分风度、容貌也堪称英俊,奈何一双风流的眼眸下有着纵欲的青黑,明明身在富贵之家,脸颊却颇为清癯、面色微黄,一看便知此人往日沉溺酒色,不堪大用
王慕之见宣逸相貌平平、畏首畏尾,很是瞧不上眼,与乔鑫问候片刻便差了下人带宣逸去王府里四下探视,独留乔鑫落座交谈
宣逸心里鄙夷,面上却显战战兢兢之色,老老实实随着下人前往瑾姬生前的居所
推开已被紧锁两年余的雕花木门,木门发出“嘎吱”一声干涩阴森的声响,尘埃的味道扑面而来
宣逸进了房间,见房间内摆设如故,铜镜木梳、黛石胭脂一一横呈在涂了红漆的金丝柚木小案上,一如女主人犹在人间
看来,王慕之确实极为宠爱过这名女子,屋里的物件无一不是精巧华美、价格不菲的
只是,他爱她的同时,也爱其他女子
宣逸将左手拇指和食指捻起一个诀,右手从襟口处掏出一张灵符抛往空中,灵符在空中无火自燃,不消片刻便化为灰烬飘散在空气中
灵符所系,生死释忆,轻帘漫卷、水月镜花、佳人如许、梦回凄凄
顷刻间,窗边的珠帘籁籁而响、铜镜中折射出耀眼光华,原本仅有宣逸一人的女子闺房内,慢慢显出了一个婀娜窈窕的身影,一身的水色莲花修腰袄裙、转身回眸间,顾盼生辉、巧笑倩兮、莲步轻移、风华绝代
原本等在房门外不远处,正百无聊赖的家仆,一声尖叫、跌坐在地
手指着房内显出的女子人形,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
宣逸嫌那家仆甚吵,哂然一笑、骂道:“怕什么!这是虚的,是我用灵符唤了这空屋内卷帘和铜镜的记忆显出的虚影
即是要捉鬼,总得知道这鬼的怨恨在哪儿方好动手
这都不懂,没见识!” 说完,宣逸也不管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逃走的家仆,转回头来,挑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开始看着铜镜泛出的旧日光景
——他风流潇洒、家财万贯、家族鼎盛、友人众多,而她在这世间,除了满心依附这名男子,便一无所有
他是她的天,而她只不过是他宠爱的女子之一罢了
女子初来乍到,处处小心翼翼,伺候男子温柔如水,所衣所行皆投男子所好
男子爱极她的容貌和乖巧,珠宝布匹赏赐不断,白日对酒赋诗、下棋作画、夜来巫山*、缠绵缱绻
女子过得舒心至极,不到一年便有了身孕
女子的身体似乎不好,怀孕不久,医药不断,有大夫前来问诊,得知胎儿不稳不能行房
男子知晓,很是担忧
白日陪着女子,晚间便去其他妾氏或者是书房休息
新来的丫头年约豆蔻、清纯可爱,男子素来风流成性,怎耐得住空房无人暖床
不出几日,便将新来的丫头收了房
白日看望女子的次数便渐渐少了,两三天的探望变成五六天一次,甚至隔上十天半月才会去探望,见着女子花颜憔悴、心下厌烦,到了后来几乎再也不踏入她寝居
女子从云端跌入泥里,宠爱尽失,对那男子的往日恩情爱极、却也对那男人的薄情恨极
女子虽自青楼出身,却贵在一身清白,可见其外柔内刚,看似娇弱不堪、实则性情刚烈
贿赂了家仆往外送了封信,不日便收到来信
看完信函,女子涂着艳红蔻丹的指甲深深陷入手掌肉中,红唇亦被咬破,鲜血顺着唇边滑落,残忍而凄美,可见女子心内下了怎样决绝的决心
心殇情绝、三尺白绫、红尘梦碎、佳人消殒,含恨而终
宣逸看完铜镜泛出的虚影记忆,一时心潮起伏难平、心内唏嘘不已
他素来是感情分明之人,从小南宫瑛已不知说过他多少次,奈何他却总也学不来他人能轻易将感情埋藏起来的本事,瞧见开怀之事便会哈哈大笑,而见了人间悲苦不平之事便会闷闷不乐
换言之,至情至性、真情流露,无论何时,都难以伪装其真性情
看似风流不羁、其实却心软善良,这种性情,实在不适合在名门望族之中长期久待,也难怪南宫瑛一直压抑其性情,让他不要在人前抛头露面,除了要隐姓埋名、委实亦是怕他闯祸
宣逸端坐于窗棱下一动不动,脸上郁郁之色尽显
宣逸端坐于窗棱下一动不动,脸上郁郁之色尽显
这王慕之与瑾姬两人,王慕之于瑾姬之爱可有可无、而瑾姬于王慕之的情谊却是性命相依
怎么想,两人结局都不会尽如人意
爱情若是来的太容易,便也消散的容易,花花世界、诱惑甚多,瑾姬痴心错付,终至爱极恨极,无法回头
这世道真是奇怪,明明已经在一起了,偏偏见异思迁,视曾经挚爱如旧衣而摒弃
而想要在一起的,虽近在咫尺、却被命运逼得迟迟不决,想爱不能爱,瞻前顾后、仿佛碰一碰那人,美梦便碎
宣逸想起自己已然遇上动心动情之人,却不敢豁出一切与他在一起,生怕带累他的人生、又生怕让他陪着自己一同去死
尘世间的诸事烦忧,也许不尽人意才是人世间的常态吧
宣逸无奈感叹道
待他从瑾姬往日的遭遇中回过神来,发现房外乔鑫和王慕之不知已站了多久,两人均是犹如遭受雷击的表情,一脸震惊地看着房中各自出神
显然是他方才见女子生前之事被代入太深,竟然忽略屋外的境况,那两人已然看清虚影中的一切旧事
“呃……乔大人、王公子
”宣逸迅速恢复小老百姓模样,向两人阖手弯腰施了一礼
“柳道长不必多礼
”乔鑫看着眼前的宣逸,眼中露出复杂之色,早已不见方才的轻慢,就连一旁的王慕之,脸上都带了几分尊敬
世上仙家、道士虽多,却多讲求自身的修行提升和除鬼斩杀的技能
可如他这般,善用茅山灵符能唤起虚镜映像的,当真不见几人
况且茅山宗虽有先人诸多传奇,可几百年来绝迹已久,世人常见的茅山道人也多以用滥的超度法事时遍洒黄符敛财居多
今日得见正宗的茅山古术重现世间,乔鑫和王慕之皆算是开了眼界
对待宣逸的态度便和之前截然不同了
两人当下便向宣逸讨教,王府内是否有鬼祟作祟,宣逸言明,若要证明此事,得到三更阴气最重之时方可
毕竟他没看见瑾姬手里那封信上写的究竟是何内容,对于“连生咒”也只是猜测,还不能妄下结论
于是王府便慎重备了酒水佳肴,好好款待了宣逸一回
待到半夜子时,宣逸吩咐众人皆躲在房内,给他们门上都贴了灵符防止恶鬼闯入,并叮嘱他们无论听到何种动静都千万不能出房
毕竟,他修茅山古术也只是个残本,对于妖鬼类邪祟的收伏技巧还不是很有把握,而连生禁咒阴狠毒辣,况且已经害了不少母子性命,这些性命产生的怨气更会助长厉鬼的戾气,宣逸学成茅山古术后,多行隔空变物、治病救急之事,于驱鬼一道上却如“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早在来王府前,他便与孟澈约定好,该何时出手
宣逸有茅山古术,自保应该不难,可是若要保得这王府上下百十口人的性命,却非轻易可打包票的,还需孟澈出手方能万无一失
~~~~ 三更半夜,王家府宅内万籁俱静
宣逸手执灵符,念了个口诀
灵符灼灼燃烧,不一会儿、便化入如墨夜色中
今夜无风、月隐星稀,府内的树枝草木,在暗暗不明的月色下显得有些阴森狰狞,仿若藏在暗处的妖物,不知何时便会张牙舞爪地现形
骤然不知何处刮来一阵阴风,原本平静无波的湖心,开始汩汩地冒着起伏不定的水泡
一个披头散发的、湿漉漉的女子,自湖中直挺挺地升起
宣逸第一次捉鬼,见着如此场景不免头皮一阵发麻
妖物丑陋也就算了,可鬼祟通常皆是面目青惨、形容均是死前惨状,着实可怖
尤其,这瑾姬还是个吊死鬼……其可怖程度可想而知
此时黧黑的夜空中,浮云被夜风吹散,月照当空
皎洁月光下,照清人间一片黑暗
宣逸看着瑾姬的眼珠子里全是白仁、鼓鼓地凸出眼眶几乎要掉落下来,猩红的舌头拖得奇长,无力伸到锁骨之下
陡然看清女鬼的模样,宣逸心里被惊了一跳,在心里骂了句粗口,抬手擦了擦额头冷汗,硬着头皮笑道:“果然啊,阴邪之物、躲在水里这种阴气最盛之处确是让人难寻,你这鬼魅,还不速速给本道士束手就擒!” 瑾姬白仁直勾勾地盯着宣逸,自湖心直挺挺飘了过来,血红的嘴唇向脸两边一扯,露出一个恐怖至极的鬼笑,声音尖尖细细:“小道士,你这点道行,怕是不行的
我与他之间的恩怨,岂是你们这些无情之人能懂得?你倒是有点本事,居然能见我生前诸事
劝你早点回去,我亦不伤你性命
” “呸!你已身死,万不该眷恋阳间恩怨,更不该怨愤难平使用禁术夺人性命
我来收你,便是要你早日归去,消了这身孽债!”宣逸嘴下不停,给自己壮胆
手里抓了一把驱鬼灵符,只待女鬼靠近便要给她兜头撒下
瑾姬听完,阴森一笑,有点点黑色血迹,自她嘴角下滑低落地面
“我爱他如此,他竟背弃我对他的情与信任,花丛贪欢过得好不快活,苦了我日盼夜盼,落尽眼泪、肝肠寸断
我!要他今生今世都再无子孙延绵、所想所爱皆要命丧黄泉、下来陪我!哈哈哈哈哈……”瑾姬戾气本就极重,不说几句已然失去理智,满口吐出的都是阴毒怨言,再也听不进其他的声音,只顾将自己囚困在深深的怨念中
宣逸见她白仁中陡然血丝满布,知她怨念四起、理智全消,遂飞快无比掷出一把驱鬼灵符,灵符轰然燃烧,将瑾姬原本轻飘飘的身体固定不动
瑾姬想不到这看似寻常的道士居然能有如此功力,愣了一下后突然尖声厉喝、尖利刺耳的声音响彻天际,只见她戾气陡增、五指成爪、指甲暴长,倏地飘到宣逸面前便要掏他的心
宣逸料到她没这么好对付,抽出身后的桃木剑一把刺入她身体
瑾姬看着桃木剑嗤笑一声,长长的舌头被她的笑晃得抖动起来
——区区桃木剑,怎可能伤我分毫,瑾姬心中如是想,嘴里便发出张狂的尖笑
待笑过一阵,她再想抬手,突地见已刺入身体的桃木剑泛出耀眼的冰蓝色剑光直冲天际,胸口一时滚烫、烧便全身仿佛置身火海
瑾姬万万没想到,这不起眼的小道士、这仿佛孩童玩闹的桃木剑有如此威力,明明……之前来捉他的仙家道士都是不堪一击的,她都不用现形便能吓跑他们
为何……为何这个人会…… 他是什么人?! 瑾姬口中黑血狂喷,心中的怨恨比胸口的剑更让她疯狂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猩红的舌头想要卷上宣逸近在咫尺的脖颈,怨气冲天地尖声哭喊道:“我只是想要他一心一意!为何他做不到!为何他不能如我一般!”眼看鲜红血舌陡然伸长、离宣逸脖颈只差分毫
宣逸在心中扼腕,抽出随身短刃想要割断已至眼前的猩红长舌
恰在此时,忽地脆铃轻震、犹如天外传来,瞬间又传入耳中
空中陡现浮光掠影,一袭黑衣在头顶利落划过、冰寒白光乍然一闪,瑾姬的舌头已然断裂掉落在地
黑影复又消失于黑暗里,仿佛从未曾出现过
电光火石间,尘埃已落定
瑾姬愣愣地看着胸前桃木剑的冰蓝色的剑光闪亮耀眼,心里一个念头闪过,来不及悲鸣便化为点点黑灰飘散在黧黑夜色中
这……不是桃木剑…… 盛传仙家名剑于鬼魅乃是至阳利刃,刺入鬼体犹如三昧真火,能燃尽怨气魂魄
原来……这是真的…… 施了障目术的洗心剑名动天下,就算是仙力卓越的仙家都难敌其一剑,更何况是区区一只怨鬼
上好的松山银针捧在手中,茶香阵阵传入心脾
乔鑫坐在书房内,微笑着,抬手一作了个“请用”的姿势
宣逸化作的柳辰像是受宠若惊,战战兢兢端着手中的茶杯小小抿了一口:“谢、谢大人赐茶
” 乔鑫展颜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牙齿:“莫要客气,若不是柳道长,我这案子还结不了,你可是帮了乔某一个大忙
” 宣逸憨厚一笑,有些着急地直白道:“那……那赏银……” “柳道长看来日子颇拮据啊
”乔鑫一副胸中了然之态,笑着安抚道:“莫慌、莫慌,师爷已上账房领去了,不消片刻便送过来
” “嘿嘿”宣逸搔了搔梳得不甚齐整的头发,傻里傻气的尴尬笑道:“最近确实手头颇紧,别无他法、只好来碰碰运气了
此次也是托大人洪福,小道我才能顺利了结那女鬼
” “唉!不能亲见柳道长出手,实属惋惜啊
不知柳道长这些厉害的招式有没有什么名堂?” “雕虫小技、雕虫小技耳
”宣逸连连摆手
“对了,柳道长灭瑾姬那晚,听王家家仆说,曾闻得一阵铃音?莫非柳道长除了那柄桃木宝剑,还有其他法宝吗?可否叫乔某开开眼界?” 宣逸一听,眸中一黯,心里警觉道:莫非这乔鑫也是修仙之人?当晚有去王府偷窥他捉鬼?孟澈那晚身手极快、初霭铃音控制的甚是稳妥,普通人根本无法听见,更何况王家人都在自己屋子里呢,除非修仙之人耳力极佳,否则是绝对听不见初霭的声音的
宣逸悄悄将一手食指和中指捻起,伸入衣襟中摸索一阵,自怀中掏出了一个铜制小铃铛,在乔鑫面前晃了几晃,“叮当”铃声清脆悦耳
“大人,可是问此物?”宣逸心内暗哂:雕虫小技,不过是变个物件,哪里难得倒我?!你若想问,我便给你亲眼见见
“哦?便是这么个小东西吗?” “是、是的,这是我师父给我的,说是驱鬼的时候用上一用,便可使厉鬼的怨气稍减
”宣逸小里小气的将它捧在胸前,看样子是谁都不让碰
乔鑫身体略微前倾,还待再问,忽闻“叩叩”两声敲门声,便止了话头应门
“进来
” 书房门被慢慢推开,师爷毕恭毕敬地端着一个盖着靛蓝布头的方盘走了进来
“回大人,银两取来了
” 乔大人比了个手势,示意师爷将方盘递到宣逸眼前
宣逸像是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似的,两眼发直、膝盖颤抖,抖着手将银两逐一清点,又拿起一块放到嘴里用牙齿啃了啃后,方才和捧宝贝似的装入胸前的钱囊里,完全一副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银子的模样
又与乔鑫寒暄了一阵,有衙役来报,说是州里发来的紧要公文
乔鑫不便再留宣逸,便请了衙役将他送出衙门
待宣逸走后,乔鑫坐在檀木椅上出了会儿神,抚摸着手里价值不菲的翡翠扳指,对旁边一直静立待命的师爷道: “发急函至丹阳,告诉岳宗主,镇子里有能破连生咒的能人了
只不过这相貌么……并非他画中之人
另外,需提及他身边似有同伴,身手极不简单
请他自行定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