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逸盯着云雀飞过的天空发了一会儿愣,想起来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他见孟澈的脸色没有刚才难看了,于是又蹭过去离他近了点
刚才拿在手上东戳西挑的小树枝也被他“啪嗒”一声随手扔在了一边
“立雪兄,你一直跪着
很疼吧?” “老这么跪着,听说以后伤了膝盖会长不高啊
我带了上次你给我的凉玉膏,我、我帮你涂点药好不?” 孟澈的太阳穴一跳,似乎有点纠结地扫了他一眼
见他眼睛黑亮亮的,一脸期待的样子
盯了半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隔了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道:“你……扶我一下
” 宣逸一听,有戏!! 这就是同意我给他擦药呢!赶紧地加把劲儿,献殷勤一般地蹭过去,慢慢将孟立雪从地上扶了起来,一小步、一小步和他一起挪到旁边的石凳上,扶他坐下
宣逸小心将他的小腿搭在另一条石凳上,又轻轻地脱了他的靴子卷起裤腿,当看到他的膝盖,心里不由地惊了一下,一双本来就不小的眼睛睁得更圆了
只见孟澈两个膝盖有大片大片的青紫,还有明显的肿胀
一看就是连着几天都跪着,等受不了了就歇歇,然后继续跪,反反复复的,才有这么些又是青青紫紫,又是红肿的伤
宣逸的心都有点抖了
不是心疼的抖,是看着他就觉得替他疼的抖
这人,得对自己多狠啊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偏自己去罚跪
此刻,他才知道孟立雪之前有多生气
宣逸从衣襟里小心地取出了凉玉膏,又小心地用手指沾了一些后,轻轻抚上孟立雪那惨不忍睹的膝盖,用他这辈子最轻最柔的力度一点点地将药膏用指温化开后划着小圈,在他膝盖上慢慢晕开
一边抹,还一边不自觉地轻轻吹气
等药膏有点干了,他又偷偷地瞥了孟立雪一眼
然而,孟立雪那边倒是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眼神十分认真地看着他的动作
两人视线一对上,立即分开
宣逸莫名其妙的有些心虚和尴尬
孟立雪这人,真是个较真的人啊,较真的有点可怕
宣逸心想
“疼吗?我、我尽量小心点,再涂一次
巩固巩固
” 宣逸不等孟澈回答,就又重复着刚才的动作,给他涂了一次药
谁想到,孟澈居然轻轻地叹了口气
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宣逸惊讶了
孟澈家风严谨,极重礼仪,正如他家的家规所写的:食不言、寝不语、不疾行、不诳语、喜怒不形于色、不骄矜、禁恣睢、禁狂言、禁妒忌、禁谄媚等等等等
孟澈一向都是将这些家规执行的很好的
然而今天,他居然瞧见一向不将喜怒形于色的孟澈,带着不经意流露出的忧愁叹了一口气
这下宣逸更担心了,孟澈可别因为生气,心里有了郁结啊
他们修仙习武之人,最忌讳修炼之时不专心,若心存郁结,灵气在身体里运转调息之时不甚通畅,而想要进阶时,这种郁结或者是心结很有可能导致走火入魔,这对修仙之人来说是极其可怕的
“立雪兄,容我说一句
即便你再生我气,也该放下了
否则影响修炼会害了你
”宣逸皱着眉头,表情难得严肃地说道
“你,为何如此关心我
”孟澈垂目,并未将目光移到他身上,似乎也没想听他的回答,盯着地上的某处,幽幽地开口问道,仿似自言自语
“因为你是我朋友,我当然关心你
”宣逸侧头,坦诚回道
孟澈眉头轻微一挑:“朋友?” “对,朋友
好朋友
”宣逸认真地点点头,看着孟澈俊俏的脸说道
孟澈沉默片刻,闭上眼睛,似乎疲倦至极
“你走吧,我没生你气,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
” 说完这句,他就真的坐在那边,仿佛雕像一样,一动不动了
宣逸知道他不会再开口,孟澈一向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今天的谈话已然到此结束
那句告辞,也就噎在他的喉咙里说不出口了
于是他只好一步三回头的,带着担忧的眼神离开了揽芳轩
天空中的云似乎慢慢聚拢了不少,一团团地渐渐浓厚堆积起来
一阵薄薄的湿气被风吹散在空气中,扑面而来
风吹地揽芳轩外梨花海棠不住摇曳,兰草一片一片的起起浮浮好似波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仿佛少年的心事,被暖风吹乱在五月将热不热的空气里,热意悄然、久久未散
第12章 隐祸 迥异于广陵的南方小桥流水、鱼米水乡之貌,邵阳地处湘中丘陵西南部和南岭山地西北部,周围地貌遍布各种丘陵和矮山,沟谷相对较多
宣氏的府邸位于邵阳的重镇——金仓镇的近郊,占地百里,府内遍植枫树,故而名曰——枫华宫
宣氏是驻守湘中三省四州的仙家名门大族,盛名远播
但凡势力范围之内出现的妖魔邪祟,由各三省四州内较小的仙家无法度化斩除的,均报由宣氏处理
从广陵出发,白日御剑,夜晚露宿,五日后,宣逸赶回了枫华宫
宣氏的先祖是皇室的旁系出身,沾亲带顾带了少许皇家血统,故而仙府落成后,均以皇族的颜色——黑色和红色为主色调,彰显其华贵之气
与孟氏仙府碧影轻雾峰的庭院错落、清静雅致不同,枫华宫从内而外都处处讲究华美贵气,大门以千年紫檀木所造,门环由两块完整的汉白玉雕刻而成
府内遍植艳丽花草、枫林成片,牡丹、山茶等品种齐全,每到春天姹紫嫣红,每到秋天红枫似火,一年四季,枫华宫均有各种不同颜色,煞是绚丽夺目
虽然阔别多日,宣逸却无暇欣赏这仲夏绚丽的景致,一路疾行至府中唯一一处风格寂寥清幽的小院,上书秀丽行书——忘尘居,正是其母南宫瑛所居住之处
本应进了家门后先拜见家父,奈何母亲病情诡异,宣逸便管不了这么多了,唤了财叔先去拜见家父,自己直奔忘尘居而去
甫一进门,宣逸见房中已立了一人,不由一愣
听到开门声,那个高大的背影向门口的人转过身来,面容刚毅、不怒自威
他头系象征宣氏宗主的红菱金冠,一身黑色绣着金麒麟暗纹的宣氏袍服,腰系八宝和田玉坠,如往昔一般周身透着威严与高贵
“孩儿拜见父亲
”宣逸双手交握、单膝跪地向宣氏家主——宣伯熙见礼
“逸儿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宣伯熙抬手示意宣逸起身,目露慈爱
宣伯熙平素极少来忘尘居,以往夫妻团聚,都是南宫瑛去宣伯熙的荣辰居用个晚膳就回来,即便要来忘尘居,也是她主动邀请,同意他来,他才来
宣逸以往总觉得自己父母和其他人的父母不太一样,父亲似乎一直都十分尊敬母亲,而那尊敬的背后又隐隐潜藏了几分忌惮
“父亲,母亲她……”宣逸一改往日轻佻模样,满脸急色,说起话来也不如往日利索,甚至嘴唇都有点微微发抖
现下宣伯熙出现在忘尘居,可见母亲此病不一般
“我已看过,瑛儿此病来得蹊跷
脉象并无不妥,然而终日神思不属、头晕乏力,浅汗不止,实为怪哉
”宣伯熙的眉头也是紧紧蹙着,瞧上去颇为心事重重
宣逸几步迈到南宫瑛榻前,见她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细汗、原本红润的菱唇正在微微颤动,似在梦呓
他赶忙将手摸上南宫瑛的额头,触手冰凉,心下更急
他离家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生了这怪病?母亲的身体一向都很好
宣逸担心不已,一边皱着眉头思索一边拿出随身的巾帕,温柔地替南宫瑛拭去额头上的细汗
既然父亲都说了此病怪异,看来不是普通的病了
那就是中了蛊?或者被……下了咒? 中蛊到是不怕,宣氏素来不乏施蛊与解蛊的高人客卿
“父亲,母亲病了几日?”宣逸将南宫瑛略显苍白细痩的手轻轻握在手中,心疼的摩挲片刻又将她的手轻轻放入锦被里,眼眶微红
“算上今日,已有九日了
”宣伯熙低沉浑厚的声音里也透着担忧
九日,足够宣氏的客卿们断症解蛊了
宣逸眉头一直绞着,思来想去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心想:这……不会和自己踏青节遇袭有关吧? 为什么这么想呢
宣逸平日看着吊儿郎当,其实心思缜密、城府不浅
他想到那日在血幻咒的逼迫下掷出了摘星后,那咒里有女人狂放的笑声,似乎探得了什么秘密
宣逸的母亲是流云门最后的弟子
摘星是流云门的独门武器
早在她出嫁之前,在仙门道家内虽然并不为多少人知晓,但仍有寥寥数人知道流云门的存在,并且知道的大部分人都有几分窃取之心
想要窃取的并不是这独门武器,而是流云门掌握着一项所有仙门都向往的秘技
然而二十年前,作为流云门最后一位传人,随着南宫瑛出嫁,故意隐姓埋名的手段,流云门的踪迹就此在世间消失无踪了
但是只要看到摘星扇的招式,能认出是流云门的人,那自然会追查摘星扇主人的踪迹,进而用尽各种手段来获得这个秘技
南宫瑛在云英未嫁之前,也是女中豪杰,深知秘密该如何守护
秘密之所以称之为秘密,就是除了秘密的持有者,没有人能知道
瞒得了自己人,才能瞒得了天下人
因此除了南宫瑛本人,无论是她的夫婿、还是她的儿子,朝夕相处十余载,仍然没有人能得知这个秘密
如此想来,定是自己那次遇险,被有心人探了底,顺藤摸瓜的找了过来
想明白各中原由,宣逸双手不自觉地攥了起来,他目若冷谭,咬紧下唇,心里愤怒不已
呵!真是好的很!母亲和他苦瞒多年,仍然是有人贼心不死啊
正暗自愤恨着,门外传来轻巧的脚步声,黎秋手里捧着刚刚煎好的药,提裙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少爷?”黎秋看到宣逸在此,很是诧异
看看宣逸眼底遮也遮不住的青黑,知道他肯定是披星戴月地往回赶
“秋姨
”宣逸朝黎秋微微施礼,便走到她身旁小心地接过药碗,打算亲自伺候南宫瑛用药
“秋姨,尚未断症,此为何药?” “无他,大夫说夫人终日卧床,阳亏阴损,进食不便,需靠药汤进补方能保住身体元气
因而开了些补气养血醒神的补药
”黎秋说完,抬袖轻轻擦了擦眼角,眼里微微泛出泪意
这病的莫名其妙的,眼看着夫人终日昏睡,人消瘦了一圈,却毫无办法可施,黎秋内心不免煎熬
“父亲、秋姨,母亲这恐怕不是病
”宣逸说着,脸色阴沉下来
宣伯熙和黎秋并不知晓宣逸踏青节遇袭的事,因此无法猜出南宫瑛的病症
可宣逸不同,他细细回忆,将当天的事毫无遗漏地讲了一遍,等到说完,整个脸上都被阴云笼罩
“啪!”宣伯熙听完,脸上显出急忿之色,猛地一拍桌子低吼道:“混账宵小,这么多年了,还是死不了这份贼心!!都欺到我宣氏头上来了!”吼完这句,宣伯熙的眼神阴郁,看向黎秋像是在查探什么
那件事,这么多年了,瑛儿始终没有告诉他
宣伯熙悄悄将手握成拳,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心情
无妨,等了这么多年,在等等又有何不可
黎秋有些心虚地将眼睛看向他处,回避着宣伯熙多年来探看的眼神
她咬紧嘴唇,也是气得直抖
当年知晓此事的人并不多
然而到现在才有行动,说明心心念念惦记了多年,也是汲汲营营谋划了多年啊
宣伯熙想了想,干脆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摆,说道:“既然知道了大概的原由,我这便找客卿去商议
逸儿好好侍奉你母亲
” “父亲慢行
”宣逸双手抱拳、弯腰施礼
宣伯熙朝宣逸点了点头,瞧了黎秋一眼,眼里的阴郁终于散去
皱着眉头快步离去了
约莫过了三、四个时辰,宣伯熙又行色匆匆地回来
英朗的眉目间,带了一丝倦意
想来方才一定是和客卿们一直商量到现在
没顾得上休息便赶了过来
黎秋见状,赶忙倒了一杯茶递上
“方才与晋仁及乌岩等几位上座客卿商议,吾等均认为即是咒术,必然事关灵力相抗
” “父亲,此话怎讲?”宣逸一个下午都在焦虑中度过,此时听到了宣伯熙的话,寻摸着也许这病有解,急忙问道
“也就是说,灵力相抗,此消彼长
此人既然能在瑛儿身上下此毒咒,灵力肯定不弱
即使不及瑛儿厉害,也不会相差太多
否则咒术很可能被反噬,害人不成反而累己
由今日开始,我与你大哥、你和黎秋轮流为瑛儿注灵,看看是否能将此咒反弹回去
目前尚不清楚是何咒术,姑且用这方法一试,即使不成,也能抵抗一阵
” “宗主说的是
”黎秋听完,当即欣喜地露出几分笑容,上前弯身轻轻一拜
宣逸亦是连连点头,难得觉得多日压在心头的沉闷,消散了些许
于是当夜,宣伯熙立刻打坐调匀气息后,握住南宫瑛的手,开始专心注灵
两个时辰后,虽没有任何动作,却已是一身大汗
黎秋是女子,是母亲的陪嫁,不方便伺候宣伯熙
宣逸便主动为他拭汗更衣
“父亲,如何?”宣逸为宣伯熙仔细地披上外衫,接着将腰带又递给他
“刚才我探你母亲灵脉,感觉阻滞颇多
有一股阴狠霸道的气劲封住了你母亲的灵脉,我持续注灵以抵御,想将其驱散,却只能堪堪将其化去一半
看来,对方灵力很强,甚而可能是几人合力为之
” 宣逸听完大吃一惊,难道还不只一人吗?如此秘事,那人也不怕被人知晓? 看来这次对方是下了狠劲了
思及此,宣逸不禁担心问道:“父亲如此修为,竟也不能立即化去吗?那大哥能否抵御的了?” “故而明日需瑜儿、你和黎秋共同注灵,黎秋亦修炼多年,即便不及我与你娘的修为,一半总是有的
你们三人合力,说不定能化去那股邪灵之力
” 宣伯熙有些气喘地坐下,端起桌上的水一饮而尽,满脸尽显疲惫之色
宣逸听完,抬脚便打算出去请宣瑜过来
宣伯熙一抬手,阻止了他的脚步
“为何不即刻接着为母亲注灵,趁胜追击?”宣逸被拦阻,不禁抬了抬眉毛担忧又不解地问道
“灵力相抗,必然有损本体
你母亲现下虚弱,又毫无自己的意识,两股强劲灵力抗衡,我担心她身子受不住
” 宣逸一拍脑门,才知道是操之过急了,自己终究年少,一遇事就慌了神
宣伯熙言之有理,宣逸当下点点头,可心里总不免担忧
宣伯熙观其面色,放下手中的茶杯,沉稳地吩咐道:“瑛儿的事你无需担心,方才我已在她体内下了锁灵咒,多少能抵御一阵不让邪灵继续危害
你也累了好些天,速速去就寝安歇,待明日养好精神气力,我便唤了瑜儿过来
” 宣逸很是尊敬父亲,当下便毫无疑义,施了一礼后,又与黎秋说了一声,就朝着自己的逸乐居走去
夜风轻柔而起,他披在肩头墨染一般的黑发被风轻抚而过、扬起几丝几缕,步伐也比刚回枫华宫时轻省了少许
次日,许久不见的兄弟俩终于见面了
数月未见,宣瑜比之前更沉稳了
举手投足间,已有仙家少主之风
宣瑜是钟夫人所出——宣氏本家嫡出的长子,比宣逸大了六岁
宣逸的母亲南宫瑛进门后,地位与宣瑜的母亲钟夫人平起平坐,原本以为这位长兄会视他们母子为眼中刺,然而宣逸平时一向为人低调,从不在家族公开场合和各类清谈会上露脸,在南宫瑛的教导下更是对长兄尊敬有加,避其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