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妃暝缓缓地看着十一,眼眸隐忍
风雨的飘摇声,渐渐地变得盛大了起来,滴滴地全落到两个人的耳中,静默而空阔的马车里,妃暝紧紧地将十一的手紧紧地握住,藏在宽厚的狐裘之下
“皇姐也曾问我,这个位置是不是真的那样冷血无情
”妃暝的双眸一瞬不转地看着十一道:“她说让我做一个有情有义的皇帝,登位的时候,我信心满满地想,我一定会做个好皇帝,因为有你,有两个孩子
可是……你却突然走了,不要孩子,不要我
其实你离开的时候,我在想,是不是天底下的皇帝都注定要孤家寡人,我想……皇姐或许说得对,我应该放你高飞远去
” 车窗外的天色有些深邃,黑压压的,像是已经入夜
妃暝的声调就像秋雨一般地萧瑟而低沉,良久才看着十一默然叹息道:“可是朕终究没有那么洒脱,放开了心去爱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就放弃,十一,朕不想囚着你,也不想失去你,你想去邕宁,朕便陪你去邕宁
” “皇上一国之君,怎能荒废?”十一苍白的脸,抬眼看了一眼妃暝道:“让两个孩子陪着我便好了
” 凄清的雨声,犹如薄薄的梨花,被雨水打散,夕阳似乎全都被乌云笼罩着,像黄昏一样地沉黯
妃暝默然地看着十一,嘴里喏喏地欲言,却终究是没有开口
邕宁的山水,仍是那样简洁而清明的,就像冬日的白雪一样
十一不明白,为什么他每次回来的时候,天上都在飘着鹅毛般的大雪,就像他的心境一样,透凉地,没有温度
十一从来没有告诉过两个孩子,邕宁的楚家,便是他的家
他想,既然离开了,就该干干净净地,不要再打扰他们的生活,可是……如今他的身体,却总是不太好,似乎随时都会走掉
所以他在害怕,想要回来看看他们
父母和亲情,他都没来的及享受许多的时候,便已经被卖掉了,那时候,他心里寒凉得像下雪的天似的,没有温度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在快要死的时候,总是很渴望温暖,至少,他是真的想回来看看他们,一眼也好
每到入冬的季节,十一便总是很容易生病,有时候甚至咳出斑斑的血迹也停不下来
以往每到寒冬,萧少音便会将他包的像个熊一样,整日整日塞在烧着火炉的屋子里
因为第一年的寒冬,他就是差点死在大雪纷飞的季节,那时候萧少音废了许多的力气,才堪堪保住他一条小命,也是自那以后,每到冬天,萧少音和药庐的人,总是格外地紧张他的病情,裘小之对他碎碎念的习惯,也是那时候养成的
马车停在楚家门外的时候,院子的门还紧紧地关着,天殇下着倾天的白雪,洋洋洒洒地,已经积蓄了许多在屋顶上,雪白地,晶莹剔透
苏倾夏敲开门的时候,里面伸了一张小脑袋出来,白白的脸,被冻得脸蛋有些红红的,一双眼睛澄澈而透明
“你们是什么人?”那是一个孩子,苏倾夏并没有见过
“请问,楚若在吗?”十一缓缓地掀开帘子,紧了紧身上白色的狐裘,缓缓地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苍白地有些透明,带着生病的疲倦,声音都有些无力
“你们是小姨的朋友?”小孩儿大概四五岁的样子,身上穿的有些单薄,头上落着点点的白雪
“嗯
”十一微笑着点了点头
小孩儿有些莫名地茫然,却也没有再拦住十一,转身一溜烟儿地跑进了屋子
院子不算很大,两边搭了几间茅草房子,被篱笆围着的地方有两块空地,里面种着的青菜,打上了霜,厚厚地覆盖了一层
“小姨,小姨,外面有你的朋友……”小孩儿的嗓门很是清脆,直直地从风雪里传进了十一的耳中
“朋友?”一道熟悉的女子声音,带着疑惑,从正面的屋子里走出来
风雪犹如跌落的花瓣一般,优美地飘洒着
楚若抬眼看见十一的时候,怔愣呆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楚大哥……” 带着惊喜的嗓音,楚若看清那个站在雪地里,一身白衣的男子,俊秀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目光温润如水地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楚若没有想到会是十一,高兴地像个孩子一般,忙地上前要将十一请进屋里
“苏姑娘……”楚若一转眼就看到站在十一身后的女子,锦绣的紫衣鎏金,美丽的脸上依然是冷若冰霜的样子
“咦,爹爹,这里是什么地方?”小丫头坐在后面的马车,听见陌生的声音,忙地探了一个脑袋出来
“这是……小凤泠?”楚若看着从马车里跳出的女子,婉转而修长的身形,身上一席浅蓝的衣裳,在风雪里像一只蝴蝶一样,蹁跹地跳跃着
“咦?你认识我?”小丫头看见楚若的时候,有些苦恼的皱了皱眉头,似乎在绞尽脑汁地想,这个人是谁? “你不记得我了吗?”楚若笑着走到妃凤泠面前,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好像有些印象?”小丫头脑海里模模糊糊地有个人影,却又一时半会儿地想不起来
“我们先进屋再说吧
”楚若如今也长大了许多,头发挽了起来,露出一张秀气的脸
“家里就你一个人吗?”十一眼神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她身后,并没有见着其他人,不禁狐疑地问道
“嗯,今天村里的陶大叔嫁闺女,爹和娘都去吃酒去了
”楚若一边要领着几人进屋,一边回答十一说道
“那我……改日再来拜访好了
”十一脸上微微有些失望,却很快地掩了失落说道:“我仍住在以前的地方,你如果有空闲,便来看看我吧
” “咦,不进去歇会儿吗?”楚若见十一脸色不太好的样子,有些担心地道:“现在外面雪大,不如等雪停了再走吧
” “我们人多,就不麻烦了,改日我再单独来
”十一说着,转眼看了一眼始终没有声息的马车,而后缓缓地转身,拉着妃凤泠上了马车,悠然而去
风雪,碌碌而落,随着青山枯树,蔚然成霜
十一回到马车里的时候,妃暝正静静地安然坐着,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脸色却不是很好
十一默然无语地坐在一侧,心中猜到妃暝心中为何不快,却未置一言,撇过眼,将小丫头拉着坐在对面
“爹爹,这里是不是那个发现滚滚的小山村啊?”小丫头也看到他父皇面色不太好,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转,而后撒娇地坐在十一身边,将十一向妃暝的方向挤了挤说道:“我好像记得这个地方,可是刚刚那位姐姐,却不太记得了
” “不错,这里是邕宁
”十一被挤的靠在妃暝身上,忙地拉住小丫头,不让她再往里面推,眼神带着警告地看着她道:“你离开的时候才五岁,不太记得清楚,也没有什么?” “可是那个楚姐姐好像很喜欢你啊
”小丫头一边说,眼神儿还向妃暝身上飘
“别胡说……”十一背后突然伸了一双手来,将他紧紧地箍住,让他说话的声音顿了顿:“她……是我的亲人……”
寒雪的天气, 幽幽地落着白色的飞花
小竹楼依然伫立在小溪之侧,冬天的雪刚刚开始下, 河中的水还没有被冻结成冰,潺潺地, 带着刺骨的冰凉
小丫头一回到小竹楼,脑海中的许多记忆便像破土的春笋一样,刷刷地冒了出来
“卿卿, 快来看, 这是那条小溪, 要是滚滚在就好了
”妃凤泠激动地拉着妃卿绝上跳下窜,晃得妃卿绝头疼异常
“父皇,父皇, 能不能把滚滚带回来, 我们一起陪着爹爹, 就好像回到了以前那样
”小丫头一旋身便蹦到了妃暝面前,跳着嚷道
“好了, 你给朕安静点
”妃暝用狐裘将十一裹得紧紧的,甚怕他着凉
“人家就是想滚滚了嘛
”小丫头见妃暝冷着脸, 不高兴地蹭到十一身边,扬起一张精致的小脸泫然欲泣地看着十一道:“爹爹,你也想, 是不是?” 小丫头的眼中,星星点点地,犹如天上的星辰, 直直地看着十一
清翠的山树,已经叠满了白霜,晶莹的枝条,满眼的飞絮,十一看着眼前的景致,便想起他初来的时候
妃暝随着十一的眼神看向远方,茫茫的寒气,犹如一片烟水,絮落云飞
远处的飞花,已经散尽,十一目色尽处,似天与地都交融在一起,苍茫地一片雪白
寒冬的凉气,随着风 ,从脚上幽幽地掠起,带起衣摆飘摇不定
十一胸腹的疼痛来得有些急,熟悉的刺痛,让他皱了皱眉头
“你去哪里……”十一隐忍地转身,欲离去,却不想刚转身便被妃暝给拉住了
“放手……”十一的额头已经渐渐地沁出了汗来,他不想被妃暝看到,却拗不过妃暝强硬地将他转过身去
“你的毒发作了?”妃暝修长的指尖,强迫地抬起十一的脸,看着苍白的脸上,涔涔的汗水,瞳孔一紧,忙地将十一抱紧
十一此时身体里就像有一团火一样,灼烧着他的四肢百骸
晏青岑说,相思蛊是最残忍的□□,因为它折磨你的时候,就是铁人也是忍受不住的
十一疼得忍不住蜷缩起了身子,口中哇地吐了一口血,溅落在白色的雪地上,就像妖娆的红梅一样,艳丽刺目
“爹爹……”小丫头和妃卿绝也被吓住了,虽然之前见过十一毒发的样子,但心中依然害怕着,忙地上前扶住十一
“皇上,快……先送公子进屋,属下立刻去将萧少音找来
”苏倾夏冷静地抿了抿唇,对妃暝说道
“好……”妃暝未等苏倾夏说完,便将十一抱起,向竹楼而去
盛大的飞雪,墨纹的披风,在烟水朦胧的云下,急切地飞奔而去
“皇上,屋中地龙已经暖好了
”妃暝抱着十一,正欲进房,便被叫住,带进了一个屋子
屋中暖暖地,床上置了好几个手炉,捂在被子里,早已将寒气驱尽
苏倾夏找到萧少音的时候,他正被沈静亭压在身下,两只手被固定在头顶,暧昧地相视而定,原本空阔的马车,因为两个人的姿势显得有些窄小
苏倾夏着实没有想到会撞上这种事,她一向耳聪目明,若是早早地听见,她都会很识趣地避开,不过这次因为十一,她心中着急,因此也忽略了这些,却不想,这一下,就撞破了……□□…… “那个……公子身上的毒发作了,皇上命属下来请萧公子
”苏倾夏也只是微微地赧然了一下,脸上常年冷淡的表情稍稍有些尴尬,却很快地被她掩了下去
“毒发了……”萧少音一听苏倾夏的话,也来不及解释什么,手中使劲儿推开了身上的沈静亭,连衣服也来不及整理,便忙地下了马车
沈静亭反应过来后,也忙地跟着出了马车,见萧少音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苏倾夏,默然无言地便上前抱住他,脚上施展轻功,极快地向前走去
“沈静亭,你干什么?”萧少音蓦然被沈静亭抱住,心中一紧,便忍不住挣扎了起来
“好了,不要乱动,像你那样走,他不知道要被折磨多久
”沈静亭紧了紧手,脚下未停,如一阵风一样,极快地从雪地上,一掠而过
苏倾夏见两人渐渐远去,不禁微微地摇了摇头,而后也向竹楼极快地掠去
细长的银针,捻在白皙晶莹的指尖,在烛火下,纤毫毕现地印了出来
十一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上因为疼痛涔涔地落下汗来
“皇上,你能不能不要在我边上走来走去?”萧少音实在是被耳中传来的脚步声干扰得有些分神
妃暝听着萧少音的话,步子微微顿了一顿,而后僵硬地站在边上,脸色青黑地,犹如墨汁一般,看得人不寒而栗
竹楼的门扉紧紧地关闭着,苏倾夏站在门外,风雪扔在萧萧地落下,寒风扬起她耳边的细发,缭绕地在空中飞舞着
“卿卿,爹爹……会不会有事啊?”小丫头站在竹楼的外廊上,冰凉的小手,握得紧紧的,眼中扑簌簌地掉着眼泪
“不会有事的,父皇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地去皇宫找慕容大夫了
”森冷的雪,也及不上妃卿绝此时的神色,与妃暝异常相似的脸,额头上的痣,恍如阴沉的墨迹一般
由远及近的马蹄声,突然踢踏作响,带着急迫地声声入耳
苏倾夏微微地转身,回头看着竹廊外
“统领……”马蹄已近,从马上极快地翻身下来一个人影,带着风尘的冷气,身上的披风沾染了冰冷的雪渍,带着极是压迫的气势,向苏倾夏而来
“皇上呢?我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报
”萧寒殷的面色有些紧,双目如闪电一般,带着摄人的戾气
“公子毒发,皇上正在里面守着萧公子用针
”苏倾夏一跪之后,被萧寒殷随意地挥手而起
“我要禀报的,正是公子的事情
”萧寒殷粗狂的眉头一皱,站在门口,脸色有些冷厉
“是什么事?”妃卿绝缓缓地走近两人,听见萧寒殷的话,忍不住出口问道
“太子殿下,天圣公主……”萧寒殷看见妃卿绝和妃凤泠,恭敬地俯身道:“此事事关重大,属下必须亲自像皇上禀告
妃卿绝眼色微微沉了沉,却是未再多言,而是转身推开了门扉,极快地走了进去
妃暝出来的时候,脸上仍是一片杀气腾腾的样子,身上阴冷的气息甚是惑人,就连萧寒殷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什么事?”妃暝眼眸中的冰霜,犹如一柄嗜血的利剑,被他强制地按捺住,却是蠢蠢欲动
“皇上,属下查到公子当年是落在了晏苏魂手中,被晏家当做药人,送给了后山一个叫晏青岑的女人
”萧寒殷单膝跪在地上,努力地让自己的气息变得平稳地说道:“听说……” 萧寒殷的声音有点欲言又止,埋着头不敢看妃暝
“听说什么?”妃暝的双手背在身后,紧紧地握住,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也深不自觉
“听说公子被晏青岑当做药人,还……”萧寒殷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顿,后面的话,连他都不知道该如何说出来
妃暝的冰凉的视线,在萧寒殷的脖子上游移,让他浑身都起了一层颤栗
“还怀孕生了一个孩子……”萧寒殷眼睛一闭,终于将剩下的话说了出来,只是……此言一出,却是让妃暝和身边的几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个孩子……在哪里?”妃暝脑中一片空白地愣了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眼神幽幽看向远方,让人瞧不出在想什么
“皇上,公子生下的,是死胎……”萧寒殷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妃暝,脸色从阴暗变成青黑,最后变得苍白
“死胎?”妃暝缓缓地放在了背后的双手,点点滴滴的血,顺着指尖,滴答地落在褪了色竹竿上,艳艳地犹如红梅
妃暝看着萧寒殷严肃脸色,指尖微微地有些颤抖,他说不出此时是多么地盛怒,就像心里住着的那个魔鬼,开始苏醒过来,压制不住地嗜血,想屠尽苍生
“这就是他藏在心底的秘密吗?”妃暝转身,看着紧紧关着的门扉,想着里面躺着的那个人,是如何地受尽了折磨,心中就颤栗地开始害怕
天上的雪,幽幽地从廊外吹过,落在身上,却又立刻地化成冰水,消失不见
妃暝的眼中,隐隐地弥漫起一层水雾,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母后对他说的话,这世上有许多悲伤是哭不出来的,就像一个人心里的那条河已经干枯了,心里不管藏了多少痛苦,却都觉得无所谓了,心死了,哭还有什么用,这世上,最没有用的,就是眼泪了
抬起头,妃暝将泪水咽进了心里
“立刻调遣衢州的所有将士,朕要……亲自灭了晏家
”冰冷的嗓音,就像他此时的心境一样,无情地,没有丝毫温度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章,不过,应该有点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