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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庭紫蔓生》完本——by泠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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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病给他永远地戴上了枷锁,锁住了他的爱与恨

只有到死才是解脱

但这样荒谬的事情,他怎么会允许? “……” 叶风城和他说了一句话,他听完就跌坐在椅子上,满面颓败之色

“这城主我先替你做着,你带着他回来我再还你

” 叶风城似乎是要说话,可叶怀瑾不等他开口,连珠炮一样说了一堆话,“那个云什么的,不是天下有名的神医吗,就没有他瞧不好的病,你路上带着他,我算是看出这老东西嘴硬心软,看着比谁都贪财怕死,实际上根本就不如传言里那么可怕,你只管折磨他……你出去走走,散散心,没准这病就好了

” 千百年来,就没有哪个叶家人逃过了这无名的怪病,但见叶怀瑾眼里的那一丝丝祈求,叶风城改了口

“好,你等我回来

” 叶风城走时,洁白衣袖上还带了那墨的香气

叶怀瑾终于认出来这是什么东西:此墨名为返魂,上能通鬼神,下能搜神,由曼陀罗、苦艾和一些别的什么致幻植物细细研磨而成,可要人在这白日的尾巴里做着梦,梦到深处都分不清是幻觉还是魇

要什么清醒,只管如梦似幻,做一场纸醉金迷,好似再也不会醒来的梦

那梦里有些什么他不愿知道,或者说惧怕于知道

但梦是那样短暂,醒来后满室清冷不过徒增寂寞,连一点依稀温度都不留

“你走罢

” 叶风城走得毫不留恋

天终于是黑了

叶怀瑾试着坐到叶风城惯常的位置上向远处眺望

庭院里的花终年不凋,树木也是常青,无论是雨是晴,好似都没有多大区别

这样寂寥的风景,要看多少年呢,又要多少年才能等来自己要等的那个人? 当最后一丝天光都不见,星辰变亮了起来

应该不是他的错觉,天边那颗暗红色的星辰比他们在遥鹿岛上见到的时候要亮上了一些

像他们这样的人都知道,天命是最不可改的东西

他不止一次冒着风险推算过这片大陆的命运,得到的结果无一不是大乱将至:由南奚的叛乱为始,每一寸土地都将被卷入到战火里

乱世出魔星,被血和火滋养,那初生的魔星会迅速地强大起来,再将世道搅得更乱

纵然是陨日城这种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也逃不过的

在毫无修为、寿数不过六七十载的凡人里,他们是神秘强大的

但无论如何,他们还只是人,不是天上冷漠无情的仙人,能够冷静地俯瞰这片大陆的命运,却从不参与其中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是真的到了需要的时刻,那么他们也该打开城门去迎战

不论是出于何种理由,叶风城已经去了

到了这一步,他无法不想起叶风城对他说的那句话

叶风城说,之死矢靡它

如果说先前他还有有犹豫,想劝叶风城迷途知返,但那一瞬间就明白了叶风城的心意

到死只认定那一个人,再不会变了

说什么一生

他叶风城的一生多么短暂啊,在这小小的庭院里长大,到今天都未有真正地见过外面的世界,仿佛刚刚见过了世间的繁华就要走到尽头

那样短暂又枯燥,孤独又寂寞的一生,终于认定了一个人,就像是奇迹

即使是一个最不可能的人

他又怎么劝得出口,要他放弃那个人

“冤孽啊……” 为首的红衣人进到宫殿里时,木人仍旧坐在棋桌边上,下它那不知何时是个头的棋

它仍是那副滑稽可笑的幼童模样:两团红脸蛋,纸糊的衣衫,脖子上挂着长命锁

不知是不是错觉,它看起来比前几天大了一整圈,都有点接近于少年了

坐榻有点高,它的两条木腿够不到地,悬在半空晃呀晃的,一只纸糊的小鞋险些落地

“主人,有何吩咐?” 红衣人硬着头皮开腔

和外边游荡的木人相比,她们自然是更得这魔物看重的,可这份看重有时让也她惧怕不已

“叶家那小子进去也十多天了,差不多是时候了

”木人捉起一枚棋子放到另一边,见那红衣女没有立即领命离开,乜斜了她一眼,“怎么,你似乎是有话要说?” “主人若是要他忠心不二,何不把他做成傀儡,那样他……” 木头人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仿佛已经看穿了她心底的那点小九九

那天叶惟远的热血流到她的手上时,被那温度烫得一哆嗦的她终于意识到,哪怕一切行动和生前无异,她也已经死了,死了很久,再多的脂粉都掩盖不了那死人独有的泛青肌肤和浑浊眼睛

这一发现令她憎恨那些活着的东西,恨不得他们都能变成这副模样,好好品一品她受过的苦

“你莫不是怨恨我把你变成这样?” “我没有!” 反驳得太快,反倒有点心虚的意味在里头

“没有就没有,这么激动做什么?” 心底最隐秘的想法被堪破,她侧过头,咬着嘴唇不肯说话

即使看不见,她也知道那木人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就在她身上打转,烧得她哪儿都疼

“主人,是属下错了,不该对您的事多嘴

” 半晌后,她终于是服了软,跪下来磕了好几次头,磕得额角都泛起一点青紫

她担不起得罪这魔物的代价——她终归还是怕的,而做活尸也总比再死一次的好

“去带叶家那小子来见我,再不去就迟了

” 听木人的口气,此事算是暂时翻了过去,逃过一劫的红衣女提起裙裾急急忙离开,步伐声急得好似身后有恶鬼在追赶,没一会就听不见了

大殿里才安静下来没一会,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撕裂了沉寂的空气

木人循声望去,发现这哭声是一枚通体漆黑的小棋子发出的

这棋子不过小拇指大小,雕刻成婴孩模样,尖尖的指爪、凶恶的鬼面与哭泣时口中尖利獠牙无一不栩栩如生

若是尹静等人在此,定会惊呼它和李襄君腹内鬼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还不等木人将这的棋子拿起细细观看是哪里出了岔子,它碎成了一片片的,再无回寰余地

木人歪着脑袋稍微想了下便知是鬼胎的事情暴露

“叶风城,太迟了,你发现得太迟了

” 它找到另一边刻着叶风城生辰的木人,轻而易举就将其捏成了齑粉

“他已经在我手里了

” 据传,人死后会先渡过一条长河,然后再到十殿阎罗那里接受审判,根据生前的所作所为决定是该去投胎还是下阿鼻地狱受苦

但一切都建立在能抵达河的对岸上——没有拿足够钱财贿赂摆渡人的亡魂都会被抛入冥河里,在那连羽毛都浮不起来的死水里挣扎,被沉没在水底,怨恨了千万年的恶鬼们撕成碎片

这么说的话,他应该是死了,因为他被血池里的那些鬼魅撕碎了,又重新拼凑了一个不像他的他出来

他是谁,他为什么要在这里,这些都不重要了

死人是不需要过去的

没有过去也看不见未来,时间的流逝就失去了意义

那些腥臭的液体浸透了他身体的每一寸角落,他在其中翻滚,嚎叫,后来就认了命,变成了一只可怕的恶鬼,蛰伏着,等待新的猎物进来,重蹈着他的覆辙

这天,他依旧没有等来新的猎物,倒是等来了一只冰冷的手

他起初不愿意离开,因为这猩红的液体是那样温暖,暖洋洋的,几乎要化去他的灵魂

可那只手的力气很大,扣着他的肩膀不让他退开,他无奈,只得顺着那人的意思浮上去

离开了血池,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很冷,冷到了骨髓里

像游魂一样飘荡了那么久,他有些不习惯地动了动手指——原来有躯干是这样的一种感受,不自由,被束缚

他重新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这面如浊雪的红衣女

在那双浑浊的眼里,他见到自己的倒影:满身都是血,只有一双血红的眼睛是亮着的

“醒了吗?” 他觉得这扰了他清净的女人着实碍眼,抬手就掐住那纤细得仿佛不足一握的脖子,慢慢收紧了手指

被掐住了脖子的女郎不慌不忙,巧笑倩兮,如不安分的蝴蝶,震得他手心里痒痒的

感受不到指间大血管突突的跳动和那种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感,他焦躁地发出一声低吼

“主人叫我带你过去见他

” 因为发声的部位被他勒住,所以她的嗓音有些沙哑

叶惟远松开手,冷冷地望向她,目光阴沉沉的,像盯上了猎物的野兽,哪怕是见多识广的红衣女也不由背脊发寒,差点以为是正殿里的那魔物在看她

他真的是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叶惟远哪怕是在入魔,也是安静的,现在他身上那些属于人的优柔寡断都不见了,只有冷冰冰的戾气

她越过他,望进那池沸腾血水里

过去她只偶尔听说过这血池的存在,见过看守地宫的辰已在月初和月末把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却从未见过它的真面目,更别提知道其他的功用

见这叶家的年轻人已在里面彻底脱胎换骨,她吃吃笑起来,眼波流转间,说不出的媚态,“得罪了小哥,你这样怎么见人嘛

” 话音未落,一桶凉水就浇上来,冲刷掉他一身的血污

“你……!” 污渍被洗去,他原本的好容貌就露了出来

“这样才对

” 红衣女郎退开半步,抛了样东西过来

他一时不察,眼前被覆住,一片黑暗

“别发疯了,穿上,赤身裸体的,像什么样子

” 他扯开那东西一看,发现原来是件缁衣

撩起遮住半张面孔,湿漉漉的长发,他随便将这衣服披到身上

也不知道这缁衣是用什么料子做成的,薄如蝉翼,穿在身上要人感受不到一丝重量

他随意将衣带打了个结,遮住露出来的大片胸膛

在漆黑的衣料衬托下,他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只有口唇上留着一抹殷红的血色

那女子扬起下颌,露出一截青色的脖子,上头还浅浅地留着一个手印,叫人说不清地厌恶

“别磨蹭了,主人发起火来你我谁都担待不起

” 文赣皇宫正殿的一隅,永不熄灭的灯海铺出老远,像盛夏时的银河,更像是通往天府的道路

叶惟远跟着红衣女的脚步行走在其中,火蕊的铜莲花漂浮着,底下半凝固的巨鲸脂肪被摇曳的灯火烤出一个小洼,倒映的烛光绵延到更深处,照出大片不安的阴影

“你总算是来了,再不来我都要怀疑霜未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 就在他们说话的间隙,两侧帷幔落下来,将他和这木人所处的一方小天地与世隔绝

因为灯火黯淡,他看不清丝织帷幔上面的纹样,只有金线隐约的闪光,奢靡得要人眼晕

带他来这里的红衣女不知何时起就不见了——也许是被隔绝在帷幔的那头,也许是离开了

他没有即刻落座,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模样像是有话要说

“你有什么事吗?” 木人颇有兴味地拿余光瞅他,连桌上未下完的棋都不顾了

“我都来了这么久,你该给我一把趁手的兵刃了

你总不会这么吝啬吧?” 他记不清自己是为什么来这里,只记得自己的刀好像是为了杀什么人而落下

虽说手中无兵刃也可杀人,但有总比没有要好

“这样吗?你这么久不说,我都以为你不需要了

” 就像寻常人吹口哨那样,木人将两根手指塞进嘴里抠搜,不知触到了什么机关,尖利刺耳的哨声响起,按着长短短长的节奏反复了三四遍,召唤着黑暗深处更加邪恶的东西

深处被他召唤来的东西由远方一声长吟,震得桌面都晃荡了两下

“这下你肯坐着陪陪我了吧?”木人比了个“请”的手势,“坐

” 叶惟远坐到木人的对面,陪他继续棋盘上的残局

就在叶惟远皱着眉头想下一步要怎么走时,他敏锐地察觉到空气开始流通

木人倒是了然,“要来了

” 紧接着,沉闷的大殿里起风了

这冷飕飕的穿堂风越来越大,连金丝帷幔都被吹起,叶惟远回头,终于看清帷幕的另一头是些什么东西:成百上千的红衣女不知何时集结于此——相似的衣着和妆容,簇拥在一起就像一片朱红的云霞,只是这红并不明艳,里边凝结了许多污浊的东西,像花期将尽的凤凰花,像半凝固的血

她们自发地向两边移动,让出了一条道路

风愈来愈大,长明灯里的火光在其中艰难挣扎求生,却如何都无法逃过自己的宿命

光影摇曳,很轻地一声响,铜莲花里残火熄了

黑暗如潮水涌向了四面八方,而更深的黑暗里,鳞片在青砖上挂蹭的细微声响却愈加清晰

待到这神秘的怪物显形,叶惟远立即认出这是地宫的守卫,那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白蛇的怪物

辰已抱着个狭长的匣子,不徐不疾地滑行了过来

近看,它的上半身也覆满了细小的鳞片,简直像是把人和白蛇融合起来

“拿去罢

” 与上次交手时的凶狠残暴不同,这名为辰已的怪物平静地将怀中的匣子交付与叶惟远

叶惟远抬头看到它猩红的眼珠里头蓄满了无言的悲哀和怜悯

“你……” 珍珠一样的泪水沿着它死白的脸颊滑落,甚至还有几滴溅到了叶惟远手上——温热的,带着点咸味的,和活人的泪水并无两样

它在哭

“年轻的叶家子弟,你不该来这个地方……” “轮不到你多嘴,辰已,别忘了你的身份

” 对辰已的这一举动,木人显然是动了真怒

它嘶嘶地嘘着,警告它不要说什么不该说的

“回你该去的地方!” 它这一动怒,首先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就是两侧的红衣女们

她们如秋后的麦子似的一片片地跪下,生怕这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是辰已失言了

” 半人半蛇的怪物欠了欠身,退回到黑暗里

没人打扰的木头人心情稍微好了点

它挥挥手,娇媚莲花里重新燃起灯火,将这方天地照得跟白昼似的

“打开看看,是否合你心意

” 叶惟远打开一观,这沉重的玄铁匣子里装了把通体漆黑的短刀

他将它拿起来掂了两下——刀身很短,只比匕首长上一点,也不知是什么古怪金属铸成的,握在手里良久却半点也不见暖和,跟整个腊月隆冬似的

他稍稍比划了一阵子,因为不比他惯用的,也不知道是否趁手

就这时,想到个绝佳的好主意,他的唇畔浮起一点狡黠笑意,只是眼睛里仍旧结着寒冰

他撩开帷幔,随便叫住了两名红衣女子,“你,还有你,过来一下,再近一点,我有悄悄话要和你们说

” “什么?你说

” 红衣女子巧笑嫣然,欲迎还拒

“再近一点,不可教他人听到

” 听到这么个要求的女郎愣怔了一瞬,抬眼就见到木人轻轻地点了点头,于是不疑有他,走近

她们刚把脑袋伸过来,一抹深黑的刀光便贴在了脖子上,快如闪电,也凉得透骨

连惊呼都来不及出口,两颗头颅便齐刷刷地飞了出去,骨碌碌地滚到了一旁

杏眼圆瞪,朱唇微张,面上来不及褪去的嬉笑和极端的恐惧形成了极端鲜明的对比

最诡异的便是失去脑袋的躯体没有当即倒地,而是走了两步,才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东西,抬手想要触碰,却举到半空骤然失了力气

“再来一个

” 叶惟远甩了甩手腕,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在那片朱云里物色着猎物

“你,过来

” 有了前两个的教训,这第三人迟迟不敢上前

“没听见他叫你吗?还不上前?” 木人敲着椅子扶手懒洋洋地说

既然木人也放了话下来,这群红衣女鬼是再也不敢忤逆,硬着头皮上前

一颗颗的头颅落下,这次,再没一个人敢多嘴多舌,只恨不能把自己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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