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吃香喝辣啊?还不赶紧替我谋划
” 谢晖瘪了瘪嘴,和苏晏碰了下杯,对他道:“殿下对你也这么抠门吗?” 苏晏笑道:“我不用他‘打点’,谢大人,日后有你相助,阿琛吃得好些了,自然有闲钱和你去吃喝嫖赌
” “我和祖父,其实也并非不共戴天,只是现在巴巴地回去装没事人似的当我的大少爷,良心不安,也对不起父母
”谢晖沉吟片刻,道,“殿下找到我,应当是已有了自己的图谋,不肯置身于虎狼之中,对吗?” 萧启琛坦然道:“与虎狼为伍,自是要比他们更狠
” 谢晖看他的目光立时便复杂了起来
萧启琛才多大年纪,到底是天家的孩子,生来就不是安分守己的人
萧启琛见他目光有异,坦然道:“朝堂就是如此,就算你什么也不做,也总会有一天挡了别人的道
若要明哲保身,必要时一定得先下手为强
我就算不愿与人争,但也不想死,或者落得个……终身残疾
” 他话里有话,苏晏眉头一皱,出口却道:“陛下对你真要如此残忍吗?” 萧启琛闻言一笑,又给苏晏倒了杯酒:“他要真时时刻刻对我护着宠着,我才该担心口蜜腹剑
他明明知道储君之位对赵王是一块经年累月的心病,仍旧把我扔了出去,恐怕……不是想成就赵王,就是想……给我一个机会
” 要么赵王迅速地解决了萧启琛,踏着骨肉的血走到最巅峰,一步一步成长为帝王需要的样子;要么萧启琛才是更被看好的那个,不逼一把,怎能让他显出本性? 萧演在赌,赌这两个儿子,谁才应当在他百年之后坐上龙椅
手足相残虽然无情,却在历朝历代刻意或委婉的斗争中说明这才是长远之兆
哪个强者不是踩着旁人的尸骨上位?一将功成尚有万骨枯,何况是帝王? 见苏晏若有所思,萧启琛把他的杯子往他手里一塞,道:“父皇不准我饮酒,你们两个喝吧,我看着
” 故弄玄虚地相识,剑拔弩张地对峙过一场,再放下心结后,苏晏与谢晖彼此都放松不少
真要细细聊起天,他们两个竟还有不少说的
酒过三巡,苏晏很快地微醺了
他酒量自忖还行,但没怎么认真喝过,再加上谢晖混迹下层多时,都快修炼成精,很快,苏晏就两颊红红,眼神迷离起来
他盯着萧启琛,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憋了半晌,道:“……我有点头晕
” 萧启琛笑道:“那你就不要逞强——” 话音未落,包厢门突然从外面打开
三人俱是一愣,苏晏的酒醒了大半,看向来人,却是个认识的,他疑惑地皱眉:“韩广大哥?” 韩广扫过这一桌酒菜狼藉,似乎很不满他们在此“醉生梦死”,走过去狠狠地揉了苏晏脑袋一把,不等他发作,转头对萧启琛道:“查出来了
” 绵绵温柔乡的气氛顿时冷凝,萧启琛蓦地坐直了,严肃道:“是谁?” 韩广:“……赵王殿下
”
第12章 酒茶 方才喝下去的酒这时彻底醒了,苏晏双目还有些迷茫,头脑却已经理清了思路
他霎时明白了萧启琛与韩广寥寥数语中蕴含的话,随即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赵王?!” 韩广扫了四周一圈,疑惑地朝谢晖抬了抬下巴,萧启琛道:“是谢大人的孙儿
” 于是韩广短暂地放了心,他回身拉开房门,做贼似的左顾右盼,这才重新掩好,又走过去将窗户也关上了
韩广坐到萧启琛旁边,端了酒杯给自己满上,一饮而尽后,眼眶迅速地红了,好似为这一刻已经隐忍许久
当年的那件事中,蹊跷之处太多了,很多人都隐隐猜到与赵王有关
他的野心从不收敛,除去萧启平后最有希望坐上储君位置的就是萧启豫,但萧启平年纪虽小,行事却十分谨慎,与赵王有关的人一概不用,与赵王有牵扯的事也统统不理,以免引火上身
而即便小心至斯,最后萧启平还是落到个满盘皆输的地步
皇子相争的事不稀奇,出了事后罪魁祸首指向也很明显,但人证物证一样没有,就算闹得满城风雨,赵王府中依然风平浪静,萧演对萧启豫的态度更不会因为流言蜚语改变
所有东宫的伴读中,韩广无疑是与萧启平感情最深的那个
他最开始便侍奉萧启平,而后几年中,亦是萧启平最信任的人
哪怕萧启平失势,他仍旧经常写信问候,即便从没收到过回音,年节时托人送往东宫的偏方从没断过
他对萧启平眼睛上心,但这么几年了,怎么也好不起来
“……自我去扬州任上,人不在金陵,当初的眼线和人脉也都在
这些事我都瞒着殿下,好容易查出点线索……我早就想过,但还是——” 说到此处,韩广竟一声哽咽,旋即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立刻又灌了杯酒
苏晏不知说什么,他此前隐约从萧启琛的话中听过,再一想到从前萧启平的样子,现在温文依旧,平和依旧,却总缺了点生气
他好像已经彻底地认命,于是满腔抱负也随之黯淡下去,想到这里,苏晏就止不住地觉得可惜
他张了张嘴,道:“……那,韩大哥有证据吗?” 韩广凄然地摇摇头,萧启琛叹息道:“谁都知道是赵王,没有证据,靠什么给平哥哥报仇?难道我们也买通他的侍从给他下毒么?” 显然韩广从骨到皮都是正人君子,闻言直接愣了
见他眼底竟有泪光,萧启琛道:“既然无法以牙还牙,那只得从更长远的事上谋划
他对平哥哥下毒手,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我不信以平哥哥的谨慎,他还能一点痕迹不留
” 这话打醒了韩广,也让苏晏想起当年的事,他正思索着,韩广道:“殿下还记得那年最终被抓去顶罪的小宦官么?” 萧启琛还没反应,苏晏抢道:“是那个叫瑞麒的吗?难道他不是凶手?” “他自然逃不开干系
我后来派人查了他叔父,湖州人,祖籍邯郸,兄长是家中顶梁柱,他出外做生意时遇到山匪,家中凑不齐赎金便被撕票了
那人本是想替兄长报仇,无奈孩子太多养不起,嫂子也死了之后,就把最小的侄子卖到了金陵,自己搬回了邯郸
“被卖到金陵之后,许是中间还有波折,瑞麒最后是被净了身,送去揽秀宫,没过多少日子犯了个错,正躲在外头哭呢,就被殿下捡到了
”说到这儿,韩广非常嘲讽地一笑,“那时我刚入宫,跟在殿下身边,也没在意什么,只觉得殿下是真的宅心仁厚
” 苏晏听出他的隐义,道:“难道从那会儿开始,这个瑞麒就……” 毕竟揽秀宫是李贵妃的住所,赵王时常去探望生母,出入其中也不奇怪
韩广点点头:“不过我也只是猜测,没有证据
殿下中的毒,其实不在于饮食中,而在东宫他卧房的那株木观音——六殿下,你还记得是何时送来,何人所赠吗?” 木观音并非佛家塑像,而是一株绿色植物,通体翠绿修长,似竹,可又偏有叶子点缀,看上去气质高雅,分外惹人注目
这植株太过显眼,萧启琛稍作回想,便记起了前因后果,依稀记得萧启平卧房是有这么个名称奇特的活摆件
“……我记得是殷夫人所赠,就在平哥哥十五生辰之时,听说是南海那边儿进贡的物件,她又素来喜好风水……得了这么个稀罕物,连忙赠给平哥哥了
” 殷夫人是年纪最小的惠阳公主生母,很是得宠的一个妃子,性格大大咧咧的,为人处世却分外妥帖,出手阔绰,宫里的宫女宦官对她都很有好感
萧启琛这种平时不怎么和她来往的,也知道她名声不错
韩广面色凝重道:“正是殷夫人
她或许不知情被陷害了,或许又是别有所图
那木观音本身无毒,可躯干时常分泌一种无色无味的液体,远观如同滴水,十分秀丽
这液体却有古怪,我暗中追查许久,才知道南海那边有说法,木观音与紫檀香天生犯克,二者若混在一起的时间长了,空气中会生出一种毒素,致人失明
” 萧启琛震惊得说不出话,脑中却飞快地想到另种可能
苏晏显然也想到了,抢先道:“这样的方法,那宦官不可能想得到,就算别人教他,难道他还能管殿下平时点什么香吗?” “正是
”韩广道,“太子殿下平素不爱熏香,紫檀要想近身,只能通过提前熏染衣物,浸透其中之后,比熏香让人好接受得多,但效用却是一样的
我猜是殿下身边的人觉得紫檀宁神,故而没有阻止,但瑞麒先前是服侍这些的……?” 苏晏接话道:“殿下很是信任他,不过这些活他似乎还不必亲自动手
“ 闻言,韩广蹙眉道:“这便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了
此事牵连甚多,而且无一不是大人物,害了殿下,除了赵王得利,还有谁呢……” 他兀自冥思苦想,苏晏扭头瞥了萧启琛一眼,对方面色如常,说得上平静,手头搓着一颗花生米
而谢晖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两耳不闻天下事地埋头喝酒,装模作样感叹一句:“殿下,这酒你真不喝?入口很辣,回味却甘醇
” “越好的酒后劲儿越大,省省吧,仲光兄
”萧启琛这话不知是想说给谁听,他目光游离了片刻,转向韩广,正色道,“韩大哥,照你的说法,木观音是殷夫人所赠,瑞麒可能是李贵妃的人,而她们二人的利益链上捆着一个赵王,于是幕后黑手必是赵王,除此之外,你可有别的人证物证?” 韩广哽住了,道:“这……” 萧启琛接着说道:“若是没有,就不能信口雌黄
时间还长,左右现在平哥哥还算舒心,没人打扰他,我们可以慢慢地查
今后我接触朝政的机会多了,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还不曾搬离台城,殷夫人那边,也能找个理由去打招呼——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三言两语扫清了韩广最纠结的地方,韩广豁然开朗,道:“那便多谢殿下了!” “木观音这个,我觉得要从当年太……楚王殿下的身边人查起,”一直沉默的谢晖突然开口,算作和他们已经是一伙,有条不紊道,“紫檀与木观音,这也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哪
当年皇后娘娘那么要强的个性,难道没有都查一遍?” 几人纷纷缄口,谁都知道那年东宫差点被翻了个底朝天,闹得满城风雨,最后居然不了了之——对皇后而言是多么响的一记耳光,以至于她后来都时常敏感过头,一点小事便弄得喜怒无常,还牵连了萧启琛
当下萧启琛却没事人似的,把那颗花生米塞进嘴里,含糊道:“知道了,改日我去问她
我就不信她一心想抓出害了平哥哥的真凶,还要欺负我
” 最后三个字软糯糯的,带着点赌气的意味,苏晏差点没绷住笑出声
韩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只觉得比自己小太多的六殿下此刻过于云淡风轻,反倒让自己觉得太陌生了
“总之,”萧启琛拍掉落在衣服上的碎屑,道,“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大家都不要轻举妄动
韩大哥,我知道你为他鸣不平,但意气用事往往会适得其反
” 韩广怔怔道:“……是,是,殿下教训得对
” 苏晏忍俊不禁,觉得萧启琛这副样子实在可爱,伸手在他后脑勺上一揉,也不顾以下犯上,喃喃道:“你啊……” 这半句话一出,谢晖的眼神立刻变得微妙了
然而没人理会他的微妙,萧启琛把苏晏的手扯下去,嘟囔道:“你别老是摸我头,小时候母妃说了,男儿不摸头,这可是原则问题
苏晏,你笑什么?很有趣?” 他碎碎念的时候才真的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苏晏听话地收回手,目光仍是柔和的,盯得萧启琛不好意思,耳朵一热,别过头不再说话
烟雨楼外杨柳依依,夜幕低垂,星沉四野
几人在此作别,谢晖仍旧不肯直截了当地回丞相府邸,与萧启琛定下了七日之约,韩广秘密离去,悄然得好像他从没来过
“你回宫吗?”苏晏目送谢晖离开,自然地对萧启琛道,“我送你?” 萧启琛眼波一转,到嘴边的“不回”被他咽了下去,朝四周一看,轻快道:“行,你送我吧
我想骑你那匹马
” 习射之时,苏晏黑马红衣银甲,少年英姿勃发,攫取了全场的注意力
黑色骏马是苏致送他的,名为“惊帆”,相传为八骏之后,还未曾到一匹马的黄金年龄,已经足够上战场了
苏晏牵过它,拍了拍马鞍,道:“上去吧
” 萧启琛学过骑射,不过比起苏晏显然差得太多
他翻身上马不算潇洒,抓住缰绳时还有些紧张,苏晏微微一笑,拉住辔头:“我给你牵马
” 此刻他居高临下,看什么都新鲜
从烟雨楼回去台城要经过朱雀大街,太宗皇帝时为着交易方便,废了前朝的全城宵禁,在朱雀大街附近开辟出一个独特的区域,以作百姓夜间消遣的去处,称作夜肆
夜肆通宵开放,期间禁军金吾卫巡查,维护秩序
他们若要回到台城,必定经过夜肆
万家灯火时,夜肆的灯又更加明亮,杂耍艺人的表演迎来阵阵欢呼,西域商贩推销颇有异域风情的装饰品,酒楼迎来送往,百姓络绎不绝,着实一片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
“仔细一算,四境不闻金戈铁马也有十五年了……”苏晏突然感叹道,他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阿琛,我听爹说,你的名字和突厥有关?” “是啊,我抓周时抓了一把弓一支笔,第二天就传来突厥被平远侯灭了主力,不得不称臣的战报
平远侯凯旋时,带来大批突厥进贡的奇珍异宝,父皇很是高兴,于是给我起名‘启琛’——巧合也好,吉兆也罢,父皇其实很宠我
” 从那以后,突厥便一蹶不振,但最近为何频频接触边境,苏致去云门关守城,若非战事紧迫,他那个性怎会亲自上阵…… 苏晏若有所思,萧启琛顺势在他头顶一拍,道:“不闻金戈之声难道不是好事?你在想什么呢?” 木观音、紫檀、离奇认罪的小宦官、皇后、东宫、萧启平、阿琛…… 脑海中那日见过的突厥人形象一闪而过,苏晏抬眼见萧启琛盯着自己看,那点泪痣在满街灯火下格外鲜艳,不觉先愣住了,本能地摇了摇头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容易走神了,尤其是面对萧启琛的时候,他的眼睛太勾人,不知不觉就忘了想说的话
每到这种时候,苏晏便会隐隐地厌恶自己,偏生导致他这种矛盾心情的罪魁祸首无辜极了
萧启琛好像有千面,谦逊隐忍、心思深沉是他,意气风发是他,不谙世事、纯良天真好似也是他
苏晏一直以为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应当最了解彼此,他笃定萧启琛是能掌控住自己每一次情绪的变换,可反过来呢? 照顾萧启平,在赵王面前示弱,适当地对皇帝卖乖;笼络谢晖,拉拢太傅,联系韩广
这些乍一看全是巧合,实际上没有一步不精妙,恰如其分,八面玲珑,把全部的关系中心都抓在了手里—— 萧启琛安稳地在宫里虚度光阴,苏晏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现在萧启琛要争了,苏晏又觉得他心思太重,不好接近
他不禁问自己:“苏晏,你到还要他如何呢?” 兜兜转转,此刻满天星辰,秋风送来城南的万户捣衣声,与夜肆的热闹格格不入
刚才他还未这些“巧合”而钦佩萧启琛想法稳妥,这时却有些迷茫
“……没事,”最终他对上萧启琛的眼,轻声说,“走吧,太晚了
”
第13章 赵王 那天苏晏反常的发呆把他自己搅得心神不宁,也让萧启琛看在眼里
他不去多问,配合地笑笑,翻身下马,跟在苏晏旁边,作势看街道两端的热闹,不再去跟他找话
苏晏有什么想法基本都写在了脸上,一目了然,连装腔作势都不会
萧启琛见他心里有事,估摸着多半跟这一夜发生的事有关,自己正心虚,不敢再招惹
他心如乱麻地想,莫不是苏晏也和平哥哥一样看出什么了吗? 他还小,对权力的崇拜方才从正大光明的太极殿上投射出来,暂且无法心无旁骛去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