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启琛本也是逗他,一见这样心里了然,瘪嘴道:“没有就没有么,改天你要喜欢上哪家的姑娘,先告诉我,帮你掌掌眼,免得阿晏傻傻的到时候被骗了
” 气氛扯到这样风花雪月的话题陡然就活泛了,苏晏放松下来,笑着点头,算作答应了他
身后是春溪,拂面是春风,萧启琛从怀里摸出一包南瓜子,摊开放在膝上,让苏晏要吃就去拿
他说些近来的趣事,却对烦恼只字不提,又问苏晏军中如何,苏晏一一作答,两人之间好似从未有过一顿争执
直到日头西斜,萧启琛才和苏晏往回走
游人大都不会待到这么晚,回程时已经鲜少有其他人了,天慧离他俩远远的,山中石板路上暗生青苔,傍晚时分落满露水
苏晏走在稍微前面的位置,他一只手握住萧启琛——他们自小这样,苏晏半晌也没发觉不妥——专注找不那么滑的路,不时小声提醒,并不知道萧启琛的目光游移,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唇边藏不住的笑
溪涧边不时长有小花,淡黄淡紫,不是什么浓烈的颜色,生在这天地间,却别有一番野趣
苏晏瞧着好玩,俯身摘了一朵黄花
他转身要给萧启琛看,正好对上他满眼的笑意,鬼使神差般一抬手,将那朵小黄花插在了萧启琛的发髻边上
萧启琛:“……” 见他满脸疑问地顶着那朵花,苏晏没来由地想起那些在溪边与情郎眉来眼去的少女,先是忍笑,最后忍不住,背过身去蹲下了,肩膀一直抖
萧启琛反应过来,先是本能地想把那朵花摘了,而后手停在半空,仿佛还挺舍不得
最后萧启琛摘也不是,顶着也不是,索性抬腿踢了苏晏一脚,在他后背的衣裳上留了个规规整整的脚印
作者有话要说: 上巳节在《论语》里有记载,此处引用一句~ 采芍药定情的习俗则是在曹魏时盛行w
第19章 黑云 说是赏春,回到府中苏晏回想起来却全是萧启琛
也罢,和他冰释前嫌,归根到底不虚此行
他把外衫脱了,又盯了那个脚印半晌,暂且没让王伯洗,自己团成一团塞在了床上
好心情一直持续了好几日
苏晏白天去校场看沈成君练兵,在沙盘上与他对战,虽是纸上谈兵,到底学到了不少
夜里回家与母亲吃饭,没什么事的话早早地便歇息了
偶尔和谢晖韩广去喝两杯,也克制在不会醉的范畴
苏晏自以为是个大人了,过完今年他就十八,虽未及冠,这也是个重要的岁数
南梁的习俗沿袭前朝,成亲年岁都挺早,为着先成家后立业
男子十七八岁,女子十五六岁时,父母便开始操心婚事了
“大帅跟我们提过,”午休之时,沈成君神神秘秘对苏晏道,“他正替你物色人家,打算等你一满十八就卖个好价钱,以后嘛……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
” 苏晏被他一本正经的语气逗笑了,却也从这话中窥见父亲的意思,顺着沈成君道:“大将军想把我论斤两卖了?可我连个青梅竹马都没有,他去哪儿替我物色好人家?” 沈成君却卖了个关子,不再多说
这是他第一次听闻苏致的打算,还觉得挺新奇
苏晏连忙坐得离沈成君近了些,道:“沈参军,你就告诉我吧,好歹是我的终身大事
我若能早些知道,想办法偷偷看那姑娘一眼,不喜欢的话也好尽早提
” 沈成君鄙视道:“你娶亲单看一张脸?这里头学问大着呢,来叫声哥,我不收你学费
” 他刚要开始长篇大论,苏晏却猛地觉出不对来:这骁骑卫中人尽皆知的着名光棍是要教他怎么和未来的夫人相处吗? 苏晏:“你懂得这么多,怎么不见你早些成家?刚才叫我不要纸上谈兵,成君哥,你这未免也太严以待人宽以律己了
” 周围几个巡查的低阶士官路过,正好听见他们小侯爷这么一出,顿时笑作一团
沈成君被苏晏戳中痛脚,却涵养极好地决定不和小孩儿一般见识,道:“你懂什么,我心中自有白月光,其他人入不得我眼
” “那你的白月光呢?你好歹是个参军,今年能升前军司马,三十以前做将军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何况你家中父母尚在,除非是那些一班大员的女儿们,否则就你的条件谁配不上,她怎么就不肯嫁?” 沈成君以过来人的目光看向苏晏想当然地规划了这些,待他说完,即刻道:“不是她不肯嫁
我们年少相识情投意合,家中亦是门当户对,亲都订好了……她却遇到意外,永登极乐了
那以后,我便入了骁骑卫,直到现在,成天跟一帮大老爷们儿厮混
” 苏晏不料光棍背后还有这段往事,登时缄口,半晌道:“……对不住,我不知道
” 沈成君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所以我后来便死了心
先遇到了她,后来其他人千好万好,哪有她在我心里重要呢?夜来魂魄也曾入梦啊……” 说完这句,沈成君起身伸了个懒腰,随后哼着段江南小调走远了
苏晏留在原地,校场中尘土飞扬,他孤独地望向外头一枝凌霄花
它攀附在其他树上,一刻不停地汲取养分,为着片刻的绚烂
而苏晏还没来得及笑话他父母已经开始着手自己婚事的消息,就又被一个噩耗冲得头昏脑涨,几乎当场站不住脚
这天萧启琛不知听到了什么消息,急匆匆地到校场找他
苏晏带他躲进中军帐后,这里平时没人巡查,苏晏搬了条木头放着,偶尔坐在上头歇息
“我今日见着一个人
”萧启琛似是心有余悸,拍拍胸口道,“真可怕……我差点就以为他要砍了父皇了!” 苏晏:“啊?何人这么大本事?” 萧启琛接过他腰间的水囊,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大口,好不容易平复了紊乱的心跳,才把今日午后的事缓慢道来
“父皇午后惯例要在太极西殿小睡半个时辰的,我今日恰好路过,去御医院拿了上次你配给我的方子,御医们做出了药丸,可还多了几粒,我就想着要不给父皇也试试,于是跑去叩他的门
徐公公不在,宫婢们也都没影儿,我觉得这事有蹊跷,就躲在窗外听,结果听到父皇寝殿里还有两个人的声音
” 萧启琛说到此处,环顾四周,好似在确认没人,才道:“是两个男子,一个听着年轻些,是柳文鸢,他对另个人说什么……‘冉秋的后事是我亲自料理,你若不信我何苦当年提拔我’……然后另个人说,‘这本是武林纷争,不用你们介入,杀他的人我已一个一个地算完账了’……?这些我听得云里雾里的,又争执了一会儿,那陌生人对父皇道,‘萧演,我要是想杀你,区区一个柳文鸢拦得住么?’” “……冉秋?” “然后我就听到了刀剑声!”萧启琛拼命压低声音,还是抑制不住的紧张,“他们在西殿里打起来,应该碰碎了花瓶……惊动了禁军,可禁军一来又被一个暗卫拦住了,我躲在侧窗下头,没人看见——也可能看见了但没管我
西殿里就这么闹了一会儿,又平息下来
我就听见柳文鸢说,‘谢凌,你也有今天!’谢凌是……好似是之前的暗卫统领,他们这是当着我父皇窝里反了吗?” 他嘴里说出一大串人名,苏晏听得真切的只有冉秋一个,又是“寻仇”又是“后事”——这不就说明,冉秋和他的三年之约泡了汤,是因为对方死了吗? 萧启琛还在继续: “后来……就听那个叫谢凌说,‘再过二十年你比我如今还要惨
’然后没多久,我看到个影子从西殿后头走了,父皇出来告诉禁军当作无事发生
天慧发现了我,但没说,把我赶紧送走,叮嘱这事儿我一个字没听见
我心里慌得很……赶紧来找你了——阿晏,阿晏你听到没有?我很怕,父皇到底怎么惹了个来去大内自由的高手?” “……听到了
”苏晏脑中一阵尖锐的响声徘徊不去,敷衍道,“既然是从前的统领,应当不会伤害陛下分毫
何况陛下有柳大人护卫,不会有事的
” 萧启琛心里其实也这么想,只是非要找个确认,闻言即刻放了心,叹道:“听父皇提过一次,这个冉秋是自愿去长安当眼线的,去年秋天死在几个江湖人手里
那时父皇叫人去料理他的后事……” 他说得投入,感觉苏晏按在自己肩上的手忽然一紧,疑惑道:“怎么了,阿晏你认识?” “记得我的剑吗?”苏晏死死地按住他,“那就是冉秋送的,他是我的恩师
” 大雁南归,从他们头顶排成“一”字飞了过去,翅膀展开掠过云朵,带起了一阵温柔的风
校场后,远离金戈的地方,两人缄默无言
苏晏缓了好一会儿,直到傍晚跌跌撞撞回了家,才从突如其来的冉秋死讯中回过神
他后知后觉地难过,可眼泪却跟干涸了似的,一股腥甜的血气堵在喉咙,他蹲在侯府的墙根,垂头干呕起来
快要吐出几口胆汁,苏晏才站起来,没事人似的擦了擦眼睛,往堂屋走去
他吃过晚饭,走进家中的佛堂
这地方从来是苏夫人的地界,苏晏很少过来,这日见他出现,夫人也不意外,平淡道:“有心事?” “心里难过,我说给它听,有用么?”苏晏示意供奉其中的佛像
夫人略一点头,往旁边挪出个蒲团来,矜持道:“心诚则灵,我儿有心向慈悲,是好事
不知难过是因为哪一苦?” 苏晏顿了顿,道:“阿锦离开时我没有感知,但冉大人就这么死了,我偶然听到,不知所措,直到回家前都很恍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我与他尚有约定没能完成,他便这样离开……娘,当年阿锦不在了,你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夫人不声不响,为他点燃了三支香,在旁边做合格的倾听者
苏晏却没有再说,他接过香,恭恭敬敬地上香,再三叩首,抬起头时对着那佛像轻声道:“没有教什么……可我还等着听那把碧海剑的来历呢
” 说完这句,他又朝那柱香叩了个头,然后走了
离上一次见冉秋已有五年了,苏晏还想跟他说:“你教我的那套奇怪剑法还有很多地方不懂,拳倒是每天都在练
我能和张理抗衡了,他可是骁骑卫身手第一的将军
我和启琛又见面了,他变了许多,太子的眼睛怎么坏的也有了真相……” 苏晏这一年还不知道其中关节,那些错综复杂的人际与暗卫之间的姓名代号,对他而言不过是些奇怪的称呼,他离江湖太远,也没有兴趣去了解
只是没来得及出口的千言万语,如今只能说给一方天地听了
翌日萧演罢朝,可千里之外的战报却一路十万火急地送到了御案上
上巳刚过,趁着南梁境内百姓忙于耕作,突厥的铁骑突然大肆进犯云门关,守在那里的除了一支骁骑卫,只有区区几千幽州驻军
苏致以少胜多赢了一场,第二天突厥再次进犯,这次除了铁骑,还有攻城投石车
固若金汤的云门关失守了,骁骑卫在大将军率领下退守兖州
南梁与突厥呼延部的二十年和平还未到期,已经被对方亲手撕毁
更嘲讽的是,这支突厥精锐的装备像极了南梁骁骑卫
而亲手缔造它的,正是自通宁十九年开始,在南梁卧薪尝胆了十年之久的质子,后来又被骁骑卫亲手扶上可汗王座的二王子呼延图
萧启琛匆忙地从承岚殿赶到太极殿时,正好听见众位国之肱骨十年如一日地吵嘴
他不着痕迹地把自己往列队里一塞,眼观鼻鼻观口地保持沉默
御史谁也不参了,慷慨陈词当年送回质子就是放虎归山,还有大臣说先前苏致被伏击的那次搞不好就是在看台城的态度
然而最让人惊讶的还是丞相和大司马居然握手言和了!左相谢轲——右相之位一直空缺,他当了两朝的丞相,几乎站在权力巅峰——和大司马王狄,两人身为举国最有权势两个世家的代言人,从来都是你说东我偏要往西,在太极殿上互相怒目而视了几十年,今回不知是不约而同还是事前妥协好了,要萧演开战
王谢两家掐了好几代人,这次在国家利益面前默契地选择短暂放下成见,同仇敌忾——显而易见的是倘若突厥人真像二十年前那样卷土重来,如今的南梁军不一定挡得住,届时谁都享不了乐子
毕竟几个月前,他们才怂恿萧演削减了外军的军饷啊……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萧启琛盯着脚尖,无所事事地想
他忽然又觉得自己的父皇有点可怜,看似说一不二,实际上做的决定无不顾忌许多,甚至有些跟本就是被这些所谓贵族左右的…… “若我以后当真得以登上那个位子,难道也要做他们的傀儡吗?”萧启琛这么想,握紧了手间
而他所思虑的事实在太过遥远了,战事迫在眉睫,萧演最终下了诏令,要苏致统领黄河以北七郡的外军,从突厥手中夺回云门关
但他仍留着条底线,叫梁军不可越过长城
萧启琛乘一辆马车赶到南苑时,正好遇见沈成君在整肃军队
他慌忙地穿过人群,见了他,沈成君无奈道:“都什么时候了,殿下,您来凑什么热闹?” “我找苏晏
”萧启琛环顾一圈没看到人,心下不安道,“你们也要去前线么?” “末将要去的,小侯爷……”沈成君正欲解释,却看从门口跑进一个骑兵来,此人风尘仆仆地在前面跑,苏晏在后面追,场面一度非常滑稽
只听苏晏喊:“你给我看那战报!是不是要违抗军令,你站住——” 沈成君和萧启琛对视一眼,突然觉得眼前的六殿下明明要小苏晏半岁,却比他稳重多了,又后知后觉地想:“小侯爷这个样子,简直太丢脸了
” 那骑兵一路狼狈地跑到沈成君面前,来不及说话,先从怀里取出个信封,不由分说地塞在了沈成君手里
然后他好似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浑身一软坐在地上,拼命喘起气来
苏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吃了一嘴的尘埃,正在旁边咳嗽
沈成君不动声色地拆开了那信封,一目十行地扫完后,面色顿时更加凝重,他把那战报重新折好,对苏晏严肃道:“大帅军令,苏晏领三百人留守金陵,暂接台军统领权
我带剩余骁骑卫支援兖州
” 苏晏差点喷出一口血:“什么——我不!我要去前线!” 沈成君铁面无私道:“军令如山,小侯爷应当以大局为重
” “什么大局!”苏晏怒道,“我爹十八岁的时候都能上前线杀敌了,我却还得留在金陵?他想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没人理会年轻的苏晏的咆哮,沈成君只拍了拍他的肩,留下一句“你知道大帅的顾虑”后,刻不容缓地掀开军帐
不一会儿,传令兵跑进去又跑出来,苏晏的怨气还积在胸腔里,南苑驻军已经开始拔营了
他们像从没在乎过苏晏,来去都不征求他的感受
军衔也好责任也好,落在他肩上看似沉甸甸,苏晏却知道,那些都是形式
他被浓墨重彩地推到了军中,除却最开始隐姓埋名在台军的半年多,所有人都把他当小侯爷,看着倒是恭恭敬敬,背后说起时…… 也没几个人拿他当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纯属多此一举地解释下为啥北风里师父死得那么快……我对他是真爱啊……也是提一下冉秋的死讯吧……毕竟琛琛的设定就是个话痨(没有 云门关纯属虚构,位置就在现在北京往北一点点!
苏晏被萧启琛——确切地说,是萧启琛叫天慧——强行拖回平远侯府的
他人生的前十几年虽然时常发生不尽如人意的例外,但比起那些挣扎温饱的穷苦百姓,已经算得上一帆风顺了
苏晏嘴上不说,对自己要求却是极高,他自小听无数人说过,“将来你是要继承平远侯的衣钵的
” 苏家的衣钵不止是一个爵位,更大的意义是在军中
说得更具体一些,便是骁骑卫这支精锐,已经那半块虎符
如今他自以为能够像苏致当年那样,年少成名,然后挂帅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