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接受能力特别快,还是光棍多年格外看得开,沈成君对他们二人不仅没表现出任何抵触,还挺乐见其成
反而雁南度满脸的难以启齿,苏晏怎么问他都不说原因
依照沈成君的理解,当年苏晏迎娶李绒后,满脸都写着“难受、无趣、不想回家”,好似对他而言,回去看看妻儿比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还要困难
如今苏晏却每日一念“好想回金陵”,萧启琛来了后,更是变本加厉,脸上的笑容都多了
“所以,”沈成君百无聊赖地对雁南度道,“感情的事强迫不来的,以前他那要死不活的样子我看了都难受,你看现在……咱们小侯爷何时这么开心过?” 雁南度:“……嗯
” 沈成君:“是男是女有关系吗?我觉得他是真喜欢殿下,哎哟,又钻军帐去了……” 他说完,发出两声猥琐的笑容,哪来半分运筹帷幄的沉稳样
雁南度忧心忡忡地望了一眼中军帐,又瞥向沈成君,觉得此间的人大都不太正常
但军营里什么也做不了,萧启琛没呆太久,加之怕被皇城发现他偷跑来前线,过了短短几日便回去了
此后偶尔遇上不打仗的时候,萧启琛会暗中跑出来一段时日,苏晏也离开广武城,两人往往在洛阳碰个头,过几天小日子再分开
从去年开春,突厥的攻势突然凶猛,苏晏不得不带兵增援幽州,两人便没再见过
萧启琛彼时见了江南春色,触景生情,忍不住以前朝的法子找出鲤鱼形状木片信封,缱绻无比地写了几句话,信手涂鸦一幅漫山遍野花开繁盛的景色,托天佑带了去
他不保证苏晏能收到,岂知这人居然一经提到就拿了出来! 饶是萧启琛已被锻炼得不再轻易害臊失语,此时也不禁烧了个面红耳赤
“怎么?”苏晏得理不饶人,把那信笺重又收了回去,调侃道,“殿下有心写却不敢看?嗯,我猜猜,别不是又害羞了?” 这个“又”字落在萧启琛耳中尤其意味深长,他一脚踹向苏晏下盘,对方早有防备,轻描淡写地架了回去,一条腿还挤进了萧启琛膝盖中间
苏晏穿的衣裳类似胡服,战场上方便活动,是军人们统一的制式,而萧启琛裹得层层叠叠,行动不便,立时被他擒住手腕
苏晏稍一用力,抵在墙上的人掉了个个儿,萧启琛察觉他呼吸愈发近了,腿隔着下裳蹭了蹭自己,猛地记起这还是在国子监! 他立刻退了苏晏一把,低声道:“别乱来!” 苏晏“哦”了声,装作无事发生地退开,站到一旁整理自己乱掉的衣领
那样子过于道貌岸然,萧启琛还是没忍住,一脚在他鞋面上狠狠地踩
苏晏立刻反抗,刚抓住了萧启琛的胳膊,回廊的月洞门边传来怯生生的童音: “六哥……你干什么呢?”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那边,苏晏尴尬地松开了萧启琛,而另一个则变脸如翻书地调度了个微笑出来:“启明,你书念完了?” 站在门边的萧启明点头,被这句问话闹得忘了自己看见什么似的:“念完了,他们都在吵,说太傅不在殿下也不在,想回家,就让我来找六哥
” 萧启琛走过去搂住他的肩膀,把人往进学堂带:“我去看看……哎,你来了多久?” “就看见大将军欺负你,六哥,你不是说他人很好么?” “他没欺负我,我们闹着玩儿呢,你还小,不懂
”萧启琛一面说着,在背后朝苏晏做了个手势,“下次过来就吭一声,别老这样,今天我教你的诗……” 眼看一大一小走远,苏晏待在原地,反应过来时,才发现他不自禁地在笑
萧启琛和这位素昧平生的七殿下好似相处得比他想象中更加融洽,但苏晏分不出萧启琛对启明到底感情如何,突然就很希望他至少对这个幼弟有几分真心
待到萧启琛处理完那些半人高的小孩,苏晏笑吟吟地倚在国子监门边:“你回哪儿?” 他颔首道:“我送启明回明福宫,你在城门外稍候,可好?” 萧启琛本不需要以这种语气和苏晏商量,但温温柔柔地说出来让苏晏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他遂留下一句“等你”,目送他和萧启明并肩走向深宫的方向
宫中守卫好像更换了一批,这些巡逻的人并不认识苏晏,但他站了半晌都没人上前询问
苏晏一没佩剑二没穿甲,兀自莫名其妙
而他没等多久,萧启琛就从深宫中出来了
他起先走得四平八稳,和苏晏的目光对上后,对方朝他挥了挥手
萧启琛脚步先一顿,随后认命似的向他跑来,一段漫长的通道变得前所未有地短,直至站到苏晏面前,萧启琛才意识到他差点喘不过气了
他撑着膝盖,抬头望向苏晏,委屈道:“我肚子疼
” “平时不爱动吧?”苏晏说着,就跟顺手抄起萧启琛一条胳膊似的拉过他,让他半倚在自己身上,揉了揉萧启琛捂着的地方,“走两步就好了
” 萧启琛还不舒服,嘴上却闲不下来非要争个是非:“什么叫‘不爱动’,我得稳重些,哪能总是上蹿下跳的
” 才刚目睹了稳重的六殿下一路小跑的苏晏温和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 途中萧启琛问东问西,十分在意他缺席的这半年,但话题弯弯绕绕,总矜持着不肯再提起那封信
苏晏很想拿它打趣萧启琛,又觉得老惹他耳朵红,次数多了萧启琛得闹脾气,于是费了大力气忍回去
“对了,”萧启琛突然道,“那次在洛阳,你旁边那个白衣服的是谁啊?” 若苏晏心思再敏感些,便能从他这话里嗅出千回百转的醋味——也是难为萧启琛记得这么久,非要等到两人再次面对面才说出来
苏晏思考片刻道:“是齐宣,一个江湖朋友
此前他见过我弟弟,人脉也广些,我托他帮忙递信,但好似这两年他也没有阿锦的消息了
” 他有个双生的兄弟,萧启琛知道,可走失已久,时隔多年再提起不免觉得玄幻
既是正经事,萧启琛不满道:“你怎么不让我帮你找?四境百姓都有户籍造册登记,我若帮你查,只需要去找底下的官员,他在哪个州哪个郡,立刻就能知道
” 苏晏哭笑不得:“我的殿下,哪有这么好查……他没上过户籍,偶尔出现一下,都在鱼龙混杂之地,唯有拜托那些同道中人才好探清下落
” 萧启琛头一遭听说“黑户”这东西,细想也有道理,道:“那随你吧
不是说之前你还去找过他,没见着人?” 苏晏提起这个就郁闷:“是我……受伤那年春天,去了洛阳,他跑得快,不想认我
” 显然这不在萧启琛的理解范围内,他自作主张地又把话题拉到之前,凑拢苏晏耳畔问道:“那……齐宣,你和他很熟么?” 习惯了此人思维之跳跃,苏晏不去纠结前面,只顺口接话道:“认识也好几年了,阿宣的家在滁州,听说山水秀美,改日我们可以去玩
他那个人啊,看着冷冰冰的,不过对朋友挺好,没有那么无趣,是很有想法的人
” 萧启琛弯弯的眼角忽地恢复了原有的弧度,他眼形微圆,长大了也没变过,比同龄人稍微显年轻,但刻意装作冷酷的时候竟也有震慑人的效果
苏晏察觉不对,缄口了
过了一会儿,他拉过萧启琛的一只手,小心地问道:“你不愿我多提别人么?” 分明是他先问的,苏晏说了又不高兴,萧启琛反省了一下自己,到底气不过,于是哼了一声别过头
愠怒发作到半截,萧启琛正想着怎么和苏晏顺水推舟地约法三章——和他一起时不许提别人的好,还有…… 柔软温热的舌尖舔过他的耳垂,萧启琛浑身一震,接着便有阵低沉的嗓音丝丝入扣地钻进他的脑子,闹得当中沸反盈天,活像几十个人一起吵嘴,又如同整座金陵城春节时放了全城的烟花,炸出了不得安宁的热闹
“若是不高兴就说,你知道我不爱猜别人的心思
” 被美色勾引的萧启琛震惊地想:这二十年都没学会看人脸色的蠢货什么时候掌握了“读心”这门技术?还能借力打力了? 但这会儿气氛正好,不适合算账,苏晏自己送了上来,萧启琛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他立刻拽过苏晏前襟,狠狠地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
接着缠到一起顺理成章,好似方才国子监的墙角没能消化殆尽的暧昧卷土重来,将两人越裹越紧
“还好在马车里,但前面天佑还在赶车呢……白日宣淫?……”萧启琛握住苏晏往自己腰间伸的手,徒劳地挣扎了一下,便由他去了
马车稳稳地停在了上林苑外,萧启琛出来时脸上明显还有未消退的潮红
天佑尴尬地错开目光,装做自己眼瞎耳聋,一路上什么也不知道
绿衣听闻他们要回来,早早地备好了点心和茶水
好容易周围都是熟人,苏晏终于放下了他在台城时的那份架子,笑着同绿衣打过招呼,还没说上几句话,又被萧启琛拖走了
绿衣在后头喊:“当心脚下!” 她话音刚落,萧启琛便乐极生悲地踩上路边一块凸出的石头,得亏苏晏眼疾手快地搂住了他,否则堂堂六皇子还不在众人眼皮底下摔个狗啃泥
苏晏掌心温热地贴在萧启琛后腰,不着痕迹地掐了一下,调侃道:“怎么?” “回家了,开心
”萧启琛毫不在意方才差点丢脸,这句话说出,连苏晏都是一怔——他的家自然是平远侯府,但为何萧启琛说出来时他竟不觉得有任何不妥,连自己都默认了回金陵之后第一个要找的人是萧启琛似的
他忽然发现了早该明了的事实,他对金陵突如其来的依恋,全是因为萧启琛
一分神的功夫,苏晏被萧启琛拉到麓云馆
那外头的草木愈发茂盛,因夏天尚未过去,前夜又下过雨,他深深呼吸,花草清香充盈了整个心肺间一般,轻而易举地驱赶走了自北境带回来的戾气与不安
萧启琛斜靠在廊柱上,整个人全然放松的模样,没了平时那种正襟危坐的严肃,是苏晏最亲近最喜欢的姿态
他朝苏晏笑,突兀地问起了一个很怪的问题
“阿晏,”萧启琛喊他,“你同我在一起真的开心么?” 苏晏不明就里,反问道:“怎么突然在意这个?” 萧启琛的眉间轻轻一蹙,似是担忧了旁的事,斟酌片刻,才道:“只是觉得这两年你好似变了不少,说不上来……反倒像回到以前了
” 他实在喜欢苏晏,从前和现在都很好,他唯一的忐忑来源于苏晏前后转变太快,连萧启琛都没有准备好,就被凭空塞了满腔热爱,抱住了就不肯撒手
但他心头偶尔会空,苏晏的情况毕竟与自己不同,倘若得不到准确的回答,萧启琛可能要钻好久的牛角尖
这时气氛不错,萧启琛的心情也好,他用了一百个理由说服自己,苏晏的答案若是太过敷衍,他也能默默地承受
总归没有谁天生就该亏欠谁的,要是因为亏欠才执子之手,那又何苦彼此拖延呢? 萧启琛看向苏晏,见他露出困惑的表情,又端端正正地重复道:“我一直觉得……你要是觉得因为我辛苦,所以才弥补我的话,其实……” 苏晏听懂了,连忙反驳道:“不是,你莫要这样想
” 萧启琛歪头望向他,眼见他越走越近,双目中烧起了一簇闪亮的花火般璀璨
苏晏朝他笑,嘴角微微翘起,又自行平复了,和他一般的严肃起来
“因为我逐渐发现,和你在一起时我才会由衷地开心
我的人生太过受制于爹娘和责任二字,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知道何为‘喜欢’
”苏晏轻声道,“父母之命不可违抗,我以前从不会考虑自己——但你让我知道,原来清楚自己的感受这么舒服
” 萧启琛听着这话,仿佛霎时间站在他面前的苏晏,拼凑出了他感情缺失的那一片灵魂
苏晏继续沉声道:“我觉得和你一起时,才是真正地活着
” 萧启琛:“我……” “我没有试过这样活着,但甫一尝试就跟上瘾一样
没有别人能给了,阿琛,你是世上最了解我的人,我愿意、也很高兴为你付出
” 年少无知的时候就敢为你许下不顾一切的承诺,越长大竟越胆小,终于在认清了这感情的来源后,我便不肯再退缩了
不迈出这一步,我们仍然能当好友,或是君臣,但因此我会抱憾终身
届时大半辈子都过了,还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活着,岂不是很好笑么? 我愿意付出,也愿意承受他人戳脊梁骨的指责和父母的不理解,惟独因为你先说了,“心有所属”
那年就说过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不就是一片真心,本就该归你的
你愿意收下,我高兴都来不及
苏晏说不出后来的话,只得握紧了萧启琛的手:“过去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自责,该是我去面对——阿琛,我是你的
” 他的那段失败的婚事,一见自己就哭的便宜儿子,还有将来会有的全部压力,苏晏一力承当
他的眼神清清楚楚地说明这些,萧启琛吸了吸鼻子,哭笑不得
“你这人……” 他呢喃了一句,索性行动代替了全部言语,凑上去在苏晏耳边轻柔地一吻
立时有手臂搂在了自己后背,胸膛相贴,萧启琛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混合着紧张与安定,和自己的频率一致地跳动
夏天快要过去了,而金秋梧桐漫天落叶,目之所及尽是圆满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走剧情……哎……还差一个小高/潮
第49章 小雪 虽大军凯旋后的封赏仪式能够缺席,翌日朝会苏晏却无论如何不敢不去
他已有近两年不在京中,而这期间朝臣换了几班,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需要理清
朝堂被萧演整肃过几次之后,各位栋梁们不再敢明目张胆地眉来眼去,私底下仍然小动作不断
托萧启琛的福,赵王党而今没几个身居高位,统统自顾不暇,其余朝臣站在太极殿时噤若寒蝉,散朝后走动愈发频繁
用施羽的话说,“陛下此举实在不得人心,大家颇有微词也是应该的
” 此人对苏晏这么说时,替他顺手满上一壶茶:“朝会时陛下问你的那些,其实并非不放心你,而是你和六殿下的关系亲近,他防着六殿下呢
” “怎么?”苏晏疑惑道,“启琛做了什么不得他喜欢的事么?” “正因为什么也没做,陛下越发觉得六殿下心思深沉,从而不敢信任
话说回来,鸣玉,你和殿下的关系果真好到了能互称名字吗?”施羽哑然失笑
苏晏点头道:“毕竟是自小就认识
施大人,我有个疑问……当今朝中,理应支持赵王的人更多些,为何各位大人今日什么都不说?” 朝会上萧演例行询问了苏晏北境战况,当中提到是否需要徐州驻军北上支援
苏晏还没表态,萧启豫出列建议应当再考虑兵权的分配,但被皇帝不置可否地掠过,而这本来合情合理的启奏竟没得到任何一人的赞同
苏晏上次还在金陵时,萧启豫纵不说一呼百应,至少这等认真的建议还是有人附议的
难不成真如萧启琛所言,萧演对他耐心已经用完,乃至于彻底厌弃,于是其他人见风使舵,进而落井下石? 施羽叹道:“鸣玉你有所不知啊……赵王爷前些日子出言不逊,说楚王殿下生不出儿子,这话不知怎么的传到陛下耳里了,你说这……能不生气吗?” 子嗣向来是茶余饭后永不厌烦的谈资,这些守旧的贵族们提起楚王府总是带着揶揄多些
谁不知道萧启平成亲好几年,膝下就一个郡主,今年五月王妃又生了一胎,结果还是女儿,萧启豫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只是这话无论如何定然在私下场合说的,赵王这跟头栽得也未必太巧
“是柳文鸢吧
”苏晏若有所思,“他的耳目总是无处不在的……赵王是咎由自取
” “可不是嘛,大好前程就这么被断送了
陛下本是就事论事的,御史大人突然参了一脚,提起当年的宫婢毒害太子一事,提起那宫女原本就是赵王小妾的妹妹……这下火上浇油,赵王殿下当天就被发落回府禁足思过,没有诏令不许离开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