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军这些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前被突厥一打,好几个地方军都散了架
郡守督军趁机哭惨捞钱的,不在少数,而官官相护,金陵城中得到好处的自然也就变多了
苏晏这请求要成了真,一堆尸位素餐的督军要被迫下台,如此他们还怎么在军饷里浑水摸鱼? 这下朝廷彻底地炸开了锅,列位国之栋梁再也顾不上颜面,苦口婆心地想要在萧启琛面前保住自己,嘴皮子都快说干了
就在如此鸡飞狗跳中,天嘉元年施施然来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怕是中邪了 一下这么多= = 那个什么世家爵位里提到的“九等爵”是秦汉到两晋的制度,但所谓改革的内容是我胡诌的;第二条可以理解为类科举,但暂且不算作八股取士;第三条军制改革则可以理解为减轻外军相互割裂的局面吧
总而言之基本都是乱说的,不足以取信于人……这是个架空朝代而已
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萧启琛这次明显烧过了头
王狄第一个跳起来反对,之后是光禄卿领着一众出身显贵的文官们以政途要挟,放狠话道若军政一条当真施行,那他们便要集体辞官了
萧启琛没说话,武将们一听这话直接火了
苏晏还算沉得住气,商陆将军常年驻守东北边防,是个直来直往的铁血汉子,闻言差点拔刀——打仗不出力,之前扣我军饷,如今好不容易出一条整治军中腐败的政令,你们还想反对? 文臣武将吵作一团,若非萧启琛还坐在上面,定能当场上演全武行
可就算朝臣再怎么不满萧启琛的新政,年还是要过的
除夕的例行朝会结束于一场双向的言语攻击,苏晏头疼地回到府中,跟父母说起那些琐事
他想改革大梁国境内的屯兵制度已经很久了,和沈成君等人商量许久,最终妥协地提出个初步的构想,不料还惨遭文臣一致抵制
苏晏原想的是保留全国六州十二郡的外军,但普通士卒必须大换血,要么募兵要么选拔
之后再派遣骁骑卫的将领到各地做主帅,不会再出现行动力上的问题
待到体系成熟,各州郡的外军主帅定期轮换,便能防止拥兵自立的局面
只是如此一来,至少需要五年到八年才可成形
苏晏自己有的是时间去实现它,那些文官们却醉翁之意不在酒地替他心急如焚起来,就差没当场指着苏晏鼻子骂:“你是想断了我们的财路吗?!” 他把这些毫无保留地告诉苏致,以为他会和自己站在统一战线
不料苏致听完,却告诉他道:“这很难,你真要去做的话,兴许还会毁了自己的前程
哪怕会失败,你也执意要如此?” 苏晏知他为自己好,仍倔强道:“爹,武皇帝至今都快百年了,还要拘泥于那一套吗?我朝到了中兴的时候——事在人为
” 他说出这四个字时十分坚决,这模样苏致从未见过,竟一时语塞,觉得自己那些所谓的过来人经验统统都不作数了
于是他叹了口气,对苏晏道:“既然如此,你便自己定吧
骁骑卫我交给你,万不能毁了
” 大户人家的年夜饭其实并未比普通人家豪华多少,苏家人丁稀少,府上经年的佣人便一起入席
自从苏晏驻守军中,就没正经在家吃过多少顿饭,他又不爱多话,故而席间还是老管家同曹夫人找些话题,气氛倒也算和睦
苏珩没有刚开始那么怕他了——从前他一见苏晏就绕路走,五六年来两人说的话屈指可数——今年主动坐到苏晏旁边,两手端正地捧着碗,朝他面前一放
苏晏拎着自己的筷子,半晌没反应过来,试探着夹了块鱼肉到他碗中
这下苏珩开心了,又把碗捧回去,好像跟苏晏示了个好
除此之外,并未有再多的话了
一顿年夜饭吃得苏晏心情复杂,结束后曹夫人配苏珩去街上放爆竹,侯爷则要休息
没有人理会苏晏,他想了想,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家门
夜还未深,除夕的巷子里四处都是小孩玩闹声,爆竹炸开满地红,屠苏酒的香味飘在空气里,四下虽吵哄哄的,却又别具一格地安逸
大街则更宁静,值夜的金吾卫三两聚在一起,喝杯米酒暖身子,说两句过年好后再四处巡查
苏晏沿着主街道一路走到台城,因为宫禁,几道城门都关着
他略一思忖后,敲了扇留给禁军将士出入的小门
守城的禁军认得他,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刚要扯起嗓门通报,苏晏连忙按住他:“带我去……去太极西殿,不要声张
” 顿时,禁军将士以为他有什么皇命在身,不敢耽搁,小心谨慎地领着人前去了
比起喧闹的金陵城,宫里节日的气氛反倒并不浓重
萧启琛没有后妃,宫室空出了一大片,几位太妃们凑到一起和太后过了个年,年纪小些的两位公主一个皇子便也随她们去
红灯笼装点了一路,却更衬得四处冷清清的
苏晏越往西殿的方向,心里越有些难过
他对宫里的除夕印象还停留在通宁二十四年,那时他才九岁,萧演还是个明君,膝下几个皇子没那么重的心思,也不曾你死我活相互算计
萧启平带年少他们穿过深宫,走到了台城南一侧的城楼上,眺望万家灯火
那年的萧启琛熬不了夜,靠在厚重的城墙砖哈欠连天,困得快哭了
回到东宫后,萧启琛和他们一起守岁,到半途便抵着苏晏的背睡了过去
从广场外到太极西殿,苏晏惊觉原来他对萧启琛的记忆都那么完整
他仰头望向近在咫尺的太极殿,十二间宫室象征一年十二个月,平日在天光下巍峨庄严,冠绝古今
此刻苍穹墨蓝,这些宫室中唯有西殿一间暖阁点着灯,透过窗的昏黄暖意在寂寥无边的夜里生出一点孤单
暖阁外无人值守,苏晏却知道必有暗卫护在左右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见有人前来,便去敲了敲门——这动作放在庄重的皇城尤其不伦不类,苏晏却莫名地有种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许多年的错觉
里面传来萧启琛尚是清醒的声音:“谁?” 他的心随这个字软得一塌糊涂,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是我
” 随后没人说话了,苏晏立在门口,听见里面他起身时衣裳摩擦的声音,随后是脚步,略显急促地朝这边而来
他情不自禁地带了笑,分明早上刚见过人,怎么好似又开始有点想念了,一刻见不到就不行一样
苏晏站在这儿等萧启琛,听见他的动静越来越近
面前的门被从里头一把拉开,冰凉的夜风随着这动作灌了进去,他还未看清就被拽住手腕往前拖了一步,旋即一个人便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脑袋也埋在颈间
他想:“朝朝暮暮,良辰美景……所谓欢喜,不过如此
” 萧启琛放开他,伸手越过苏晏拉上了门,惊道:“你不该在家中吗?是不是和父母闹了矛盾,跑来找我安慰?” 苏晏失笑,揉了揉他的头
应当是自己在暖阁的缘故,萧启琛将发髻松开,将头发随意在脑后以发带束了起来,几缕垂在前面,十分随性
他只穿了中衣,外罩一件袍子,暖阁中燃过炭火,江南的冬天到底不如北方凛冽,这样便足够温暖了
“娘陪着珩儿去看爆竹,我就……想出外走走,不知怎么的就走到宫城这边了
于是既然来了,想着你兴许要守岁,不如陪陪你
”苏晏越说越小声,萧启琛却听得欣悦,眼底有光流转
苏晏环顾四周,偌大一个暖阁——甚至偌大的一个太极殿、一个台城——萧启琛身边一个陪他的人都没有,霎时很是心酸
这些孑然一身的时刻萧启琛从来不提,可能因为不好意思,但更多原因是他习惯了
他们两人在这一点上相似,习惯了孤独,因而分外珍惜能够共处一室以心交心的时候
见他居然赤脚踩在地上,苏晏把萧启琛赶到床榻,自己倒了杯茶,道:“我今晚在你这儿蹭一宿床吧?这时候回去难免惊动家里佣人,我心里过意不去
” “来惊动我,你心里就过意得去了?”萧启琛抿唇反问,佯装委屈不过片刻工夫,又笑吟吟地脱了外袍,自己缩进厚重被褥里,“正好,你且上来,我们点一盏灯守岁,一直守到明早
” 苏晏点头说好,他熄了四处通明的灯火,惟独留了一盏烛台,孤零零地在桌上亮
他简单地换洗后坐在床榻外侧,萧启琛把被子掀开一个角示意他过去,两人就滚到了一起
抵足而眠的样子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苏晏这么想着,也说了出来,气氛不比往日旖旎,反而呈现出了一种时光倒流的温馨
“阿晏,”萧启琛挨在他旁边,呼出的热气暖烘烘地喷在苏晏耳根,“我自小在深宫长大,没见过民间恩爱夫妻如何相处,你知道吗?” 苏晏被他突然的问句闹得先“嗯”了声,随后回过了神,脸蓦地一红,犹豫道:“举案齐眉,偶尔为了琐碎小事争吵,但从不想分开……左不过是,一生一世白首不离吧
” 他被自己这些话说得有些向往,却深知两人这样的身份,怎么能做到,一时半是愤懑,半是折磨
萧启琛在被窝里把玩他的手指,烛光摇曳,他眼睫下的阴影也不时忽闪
不知他想了些什么,片刻后开口,声音比往常都哑,好似因为很羞赧,轻飘飘地传进苏晏耳中:“当真这样么?我也想与你白首不离
” 苏晏霎时说不出话,喉咙跟被堵住了似的,只能反握住他
萧启琛又道:“阿晏,我有时什么都想给你,把你留在我身边再不准离开半步,有时又觉得,生来属于战场的人,台城困不住,倘若真喜欢,就该放你去天地间建功立业……要做明主太累了,和你一起时,我只想做个庸人
” 苏晏顺过他的长发,把侧躺着的人往自己怀里搂,亲亲萧启琛的鼻尖,一路吻到嘴唇,但却只贴着蹭了蹭,旋即放开,低声道:“那就做庸人
阿琛,不要太犹豫了,我护着你守着你,哪儿也不去
” “这次是真不去了?”萧启琛笑道
苏晏点点头,下巴枕在他头顶:“等到新政真能推行,届时四海有人镇守,战祸时我也不用去前线了——我应过你的话,自然作数
” 萧启琛一戳他下颌:“我说怎么这次积极得很,原来是预谋已久!” 苏晏不承认,用力把他双手扣在自己怀里动弹不得,说起了之后的事:“听闻元夕夜里,秦淮河上花灯漂向下游,场面非常好看,我带你去,可好?” 萧启琛很不满他这样老转移话题,哼哼唧唧地扭着要挣脱,又咬了苏晏几口,直到在他脖子留下个深色印记才罢休
帷幔间的低语一直持续到三更过后,萧启琛到底撑不住,后来眼皮越来越重,钻在苏晏怀里睡着了
体谅他翌日还得早起,苏晏的手在他背后缓缓地拍,自己丝毫没有睡意,只恨不得把点滴时光都一丝不差地记住
殿外更漏长,守岁的蜡烛直到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才燃尽熄灭
苏晏被萧启琛睡梦中抱得无比扎实,闷声在他脸上啃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可算陪你过了个年,好久没一起睡,怎么还和小时候似的……” 小时候不安,夜里抱着苏晏就不肯松手,唯恐他偷跑了
现在大了变本加厉,恨不能须臾永恒,睁眼就能天荒地老
萧启琛这一觉睡得很踏实,却没能到自然醒
不过平旦之时,内宦便来通报,太常卿已经候在殿外预备祭天典礼
苏晏心里再舍不得,也只能先把萧启琛叫起来
他以为对方会赖床,岂料他一出声,萧启琛便坐了起来,他揉着眼睛,匆匆拿起旁边衣裳往身上一披
回头对苏晏道:“我让天慧回去帮你取朝服,你在这儿等他
别出声,免得被他们听出我们昨晚一起睡的
” 外臣无故留宿台城原则上不被允许,就算得到皇帝特批,也不能同床而眠
苏晏点点头,萧启琛便朝他一笑,自己抓起袍子出去了
寝殿的外间逐渐有了侍女和内宦进出的脚步声,下人们做事利索,不多时苏晏听见萧启琛说道“你们先下去”,那些人便又悉数退去
他坐在榻上打了个哈欠,听见在屋外人,不禁下床披衣,一件素白中衣还未穿好,径直走了出去
萧启琛背对苏晏站在中央,此刻正低着头弄什么配饰
他向来习惯了自己动手,非要别人服侍还难受
苏晏随手把中衣一系,出声道:“现在就要出发么?” 萧启琛似是没想到他这会儿出来,低声道:“这边衣带……你帮我理一下,我自己老弄不好,他们碰又想笑
” 腰侧的位置此刻挂了玉佩,苏晏拉过他的腰,先吻了口萧启琛的唇,手下又快又稳拆开被萧启琛弄得一团糟的衣带,再理顺系好
殿外传来通传之声,他们一人衣衫不整,一人却穿着隆重,萧启琛悄悄道:“你这样比穿战甲好看
” 苏晏刮了把他的鼻子:“去吧,我待会儿换了朝服也往南祭台去
” 履端承元吉,介服御万邦
正旦,公侯以下升殿,称万岁,作乐燕飨,帝王祭天
金陵城郊从武皇帝时修有南北两座祭台,取天圆地方之意,北祭台位于小九华山,为方坛,上方十丈,下方十二丈,南祭台位于牛首山,为圆坛,上径十一丈,下径十八丈,均高二丈七尺
(*注) 祭天仪式在南祭台进行,四周有禁军护卫,皇室宗亲、文武诸臣悉数到齐
典礼由太常卿主持,因年号更迭,故而这年的更庄重,礼仪也比往年繁冗
祭过天地、社稷与祖先,诸臣移步回太极殿,在正殿上举行正月的第一次朝会,共同饮宴
初一的朝会难得不必议政,待到太常卿宣读了正式的即位诏书,宣布改元后,大家便只用随意饮酒,直到散去
之后初二至元宵节,朝会暂闭,群臣归乡阖家团聚,正月十六方才恢复朝会
萧启琛从一堆复杂的仪式结束后便搬去了上林苑,他不爱住在帝王百般宠爱于一身的华林园,也不喜太多人跟着
徐正德为此很不放心,絮叨好几次,终是被绿衣指天发誓保证“不会离开陛下半步”劝得没跟去
而他甫一抵达上林苑,当天夜里便把苏晏接来了
此处是他们更熟悉的地方,苏晏家中无事,军中也难得清闲,索性跟着他过个好年
若说腻歪倒算不上,萧启琛有政务要处理,不敢太过日夜颠倒的放肆
苏晏不时回家
他努力地想要改善和苏珩的关系,对方却仍十分怕他,无论何时都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问话必答,可在他面前始终没有孩童天真
元夕当日,苏晏依言把萧启琛拽出了台城
他换下平时金玉遍身的衣裳,穿了件朴素的布衣,背着所有人悄悄离开宫禁
元宵佳节的秦淮河两岸游人如织,这年正月要迟些,冬日严寒还剩一个朦胧的影子,眼看也要被立春的风熏暖
当年的文庙外新设了官学,如今未正式开课,青瓦白墙外是前来放花灯的百姓
放花灯的风俗从何滥觞已不可考,经过一百多年后,俨然成了江南一道独特风景
男子大都在旁看着,而放灯的女眷居多,有民间的豆蔻少女,也有大户人家的夫人与小姐,花灯是她们亲手做的,形态从普通莲花到动物不一而足,俱是娇憨可爱
一个和惠阳年岁差不多的少女俯身将个兔子灯小心翼翼放入河中,那花灯转瞬便漂远了
她回头与守在旁边的青年相视一笑,那青年为她披上披风,两人谈笑间携手而去
萧启琛见了这一幕,顿时有点羡艳,一拽苏晏的手:“你有花灯么?” 苏晏为难道:“我哪会做那个?” 附近也无人设摊叫卖,萧启琛叹了口气,只能遗憾地认命
他牵过苏晏的手,走到一座桥下,此处人少,偶尔路过几个普通百姓也不认识皇帝和将军
他们躲在其中有种隐秘的痛快,像是从百忙之中偷了个约会,只有两个人和一川花灯,繁华喧嚣就在身后,眼前却是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