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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友》完本——by林子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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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两人面面相觑,用眼神默默达成共识,都认为这不是他俩能说了算的事,议论再多也白搭,不如聊些别的

旧友阔别小半年重逢,想说的何止千言万语

而在这两人的私密谈话中,苏晏也没有提那一封信

他不说,萧启琛也默契地仿佛把它搞忘了似的,好像他们之间从不存在一副因为深夜想念而信手绘出的梅花

“……你还记得韩广大哥吗?”萧启琛蓦然提了一个人名

苏晏一愣,点头道:“是殿下当初的伴读,我记得的

” 萧启琛从他对面的位置挪到苏晏旁边,压低了声音:“上个月十五,我去平哥哥府上看他,就见韩大哥在

他如今是扬州别驾,听说平哥哥纳妃,专程从扬州赶来拜访

我见他欲言又止,故意约他私下会面,却不料果真有话要说

” 苏晏简直烦死了此人故弄玄虚地卖关子,径直将一颗蜜枣塞进萧启琛嘴里:“别闹,吃完就说,莫要扯远

” 甩给他一个眼刀,萧启琛把蜜枣咽下去,附在苏晏耳边含糊道:“他说当年的事,一直没有放弃追查,是谁指使小宦官毒害平哥哥,他已经有眉目了

” 萧启琛说话时呼出湿润的热气,吹进他的耳蜗,苏晏半边身子因为这动作一软,但另一半却如遭雷劈,刷拉一下清醒了

他不可思议地拔高了音量:“是谁?!” 萧启琛缩回旁边的位置,无辜地又啃了颗花生:“韩大哥还在收集证据

他对平哥哥真是忠心耿耿,若此人能为我所用,不失为一件好事,我得想想办法……” 他一时说漏了嘴,发现后猛然停下,对上苏晏揶揄的神情,萧启琛硬着头皮道:“干吗?” “殿下有雄心壮志,还要对我藏着掖着?”苏晏说这话时带着一抹戏谑的笑,然后不等萧启琛回答,自顾自道,“或许不被赵王注意到才好,韬光养晦,多年后或许才能去争那一席之地……你是这么想的吗?” 萧启琛眨了眨眼,失笑道:“你若不怂恿,我也想不到这么多

” 苏晏摇头道:“你不是安于现状之人,我也不是

” “那之前你说的还作数吗?” 他先是一愣,旋即想起自己那天失去理智后的“肺腑之言”,太过冲动,但字字都是发自内心,否认自是不能,不如坦诚

苏晏垂眼,声音平稳:“我说过的话都算数,你想要的,只要我能做到,都给你

” 萧启琛一抿嘴,露出个苏晏很是陌生的神情来:“……我若是也想要天下呢?” 狡黠地上扬着的唇角,还有那双微圆的、任何时候看上去都无辜的杏眼,叫人无法逃避

此时夕照西山,金光从烟雨楼的窗外洋洋洒下,萧启琛坐的位置正好逆光,他的泪痣赤红,生生添了几分妖异,不依不饶地等一个回答

苏晏的目光长久地在他脸上停顿,那些胆大妄为的念头争先恐后地窜出来,张牙舞爪地按住了他的理智

苏晏觉得萧启琛好像特别能玩弄人心,可他却在心知肚明中,甘愿地站在了萧启琛的旁边

幼时被欺负了立刻去告状撒娇的孩童,躲在饮马池闷闷不乐的少年,跪在明福宫里被打得皮开肉绽,被冷眼以对却仍然不动声色…… 那年说着“我无心与他争”的人,如今也开始觊觎天下了

他终究是低估了萧启琛

可仿佛只有这样的萧启琛,才更让他觉得真实,觉得“理应如此”

苏晏不问萧启琛到底何时开始有了这想法,还是随口一提

终究他只是迅速收回目光,苏晏淡淡道:“这有何难,你比赵王,难道有哪里不如吗?” 突厥可汗病死之后是否送还王子,太极殿上吵了整整两天,最终萧演拍案决定派人将其送回北境王庭,并与质子呼延图约定,倘若他能顺利坐上可汗之位,两国当继续盟好

这一决定与平远侯主张的“借此机会一举歼灭突厥”大相径庭,苏致逐渐往北推进的部署也没能成

但王命不可违,苏致仍然从骁骑卫中调了百位高手,并不顾众人反对亲自护送呼延图回归突厥

通宁三十年秋,南梁送还突厥二王子呼延图,拥立其继位

骁骑卫在皇命加身下,不情不愿地首次与突厥可汗亲卫联手,放逐了大王子

苏致了结这事后,却并未按照预定的结果返回金陵,反倒留守在云门关,加固了边境防卫

张理暂时接过骁骑卫的调动大权,大部分兵力调往雁门、云门两个关隘,唯有一支留守金陵,统领位置出人意料地交给了苏晏,副将为沈成君

朝堂上为此又吵了架,一边说让一个刚过束发之年的毛头小子掌管骁骑卫,简直太过荒唐,另一边冷笑,当年平远侯可是十八岁就上战场立功了

吵得人头疼脑热时,萧演重重地下了又一道搅得风云突变的诏命

皇六子萧启琛入国子监,师从曾旭,上朝议政

从“听政”到“议政”这一步,当初赵王萧启豫可是花了三年,而萧启琛,仅仅六个月

一字之差,但皇子议政,通常都在封王之后了

听政只是学习,议政却是在鼓励皇子参与国事,眼下储君之位空悬,萧演此举,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六皇子默默无闻了好些年,死了个母妃之后又遭冷落,好些人都觉得陛下已经对他彻底厌弃了,现下还没封王,居然开始享受亲王待遇了! 皇诏送达承岚殿时,连萧启琛本人都吓了一跳

接过那皇诏,细细看了几遍,萧启琛仍旧一副茫然的样子,问道:“徐公公,父皇这是……怎么了?” 徐正德笑皱了一张老脸,只说不敢妄自揣测圣意,客客气气地告辞了

萧启琛百思不得其解,第二天去国子监时,破罐破摔地问曾旭道:“太傅,是我平时太过窝囊废,父皇看不下去,非要这样赶鸭子上架吗?他到底有多恨我,才把我当活靶子送给赵王,生怕赵王瞄不准?” 曾旭对此人时常口出欺君犯上之语习以为常,拈着胡子发给萧启琛一摞《大学》,优哉游哉道:“殿下可还记得,上朝听政前一天陪伴楚王殿下辞行时,说过什么?” 窗外一声尖锐的鸟鸣,萧启琛灵光乍现,想了起来

“我知道父皇也是无奈之举,此番废太子,最难过的应当是他

毕竟众所周知王制其三,平政爱民、隆礼敬士、赏贤使能,敢问赵王殿下做到了哪一点?” 萧启平被他逗笑了,道:“你也只能嘴上说说,连太极殿都进不了

” 萧启琛瘪嘴道:“无能不官,父皇觉得是我没用吧

” 回忆到此蓦然断裂,萧启琛一口气哽在喉咙,还没喘匀,曾旭毫不留情地给了他最后一击:“那天,陛下就在外面,殿下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 萧启琛:“……” 他做皇帝已有近三十年之久,从最开始的雄心勃勃,到如今已有些力不从心

偏生在这时候精心培养的储君无奈失势,长子戾气过重,却不想偶然往国子监走一遭,萧演却听见了这个从来只当开心果哄着的小儿子一番话

说得不全对,其中蕴含的少年心气与不合时宜的桀骜,正好戳中了萧演

他开始思考是不是遗忘萧启琛太久,小时候那个小团子眉宇间竟有怀才不遇

萧演想了又想,在半年的考核后,提前给了他一个机会

不是说“无能不官”?那便让人看看,是否能胜任

第11章 霞山 “所以陛下觉得既然你能口出狂言,不如看看是否真有这本事?”听了萧启琛愁眉苦脸地说了一堆,苏晏总结道

继续愁苦地剥瓜子,萧启琛点点头:“早知道我就不那么多话了

” 苏晏满脸疑惑地瞥了萧启琛一眼,好似十分诧异这人为何今天如此有自知之明,但他知道这会儿只能顺毛捋,于是转移话题道:“你喊我来这儿干吗?” 正值午时,金陵城内人声鼎沸

而萧启琛堂堂皇子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穿过几条主街道,连个随从都不带,苏晏问他为何,他反问道:“你不是武将吗?”——显然过分相信了苏晏的身手

城南鱼龙混杂,白天开着酒馆、小吃摊,四处都是讨生活的百姓,熙熙攘攘,倒也不失人间烟火味

可到了夜里,挂红灯笼的青楼妓馆做了最底层人的生意,盗贼匪徒不时出没,故而大人教育孩子,都是说“别往那处去”

萧启琛就带着苏晏拐到此地,从错综复杂的街巷中找到了一所书院

这块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俨然成了金陵城一块难以启齿的狗皮膏药,而青瓦白墙的小书院仿佛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矜持地在狗皮膏药上站稳了脚跟

墙内传来阵阵读书声,念得抑扬顿挫

侧耳听了半晌,萧启琛才开口:“听说这儿的先生有点意思,想找他聊聊天

” 苏晏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哦”了一声,接过萧启琛剥下的瓜子壳,随手放入一个小袋中

他陪着萧启琛又待了会儿,听到里头的读书声停下,又静默了会儿,旋即孩童下学时的嘈杂由远及近,书院大门轰然打开—— 及腰高的小崽子们鱼贯而出,相互打闹着跑远,在巷口如同大河分流,躲进了一条一条狭窄的巷子,转眼间就跑干净了

街道两旁其他人见惯不惊,而安安静静在门外待了许久的萧启琛这才站直,把手头没吃完的瓜子往怀里一揣:“走,我们去见见这位先生

” 进门时,苏晏偶一抬头,才发现此间竟然还有名字

大门顶上一块朴素的匾额,字迹还是新的,却已有了风雨飘摇的意味,上书四字:霞山书院

霞山书院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院子里栽了梅花,在深秋落尽叶子,只余光秃秃的枝干在风中颤抖

正对面应当是课室,自然比不上国子监的进学氛围,里头案几坐垫乱七八糟,门前坐着个青年,正歪在那儿看书

苏晏余光一瞥,见他看的既不是四书,也不是五经,反倒赫然是一本道家经典

这人真古怪,苏晏想

“敢问是霞山先生吗?”萧启琛客气地行了个礼

那青年看着不过二十来岁,比之萧启平稍长,可也断然没到要被称呼为“先生”的年纪

他却大方地受了萧启琛这一拜,坐正了身子,道:“贵客?” 萧启琛道:“不敢,慕名而来,恳请先生解惑

” 霞山先生懒洋洋地起身,打量萧启琛一番,恍然大悟道:“你是那日在栖霞山上与我们一同作诗的年轻人,那天跑得倒是快,还没来得及请教尊姓大名?” 萧启琛矜持道:“在下姓萧,便是……台城里那位的,萧

小时候曾与先生有一面之缘,你告诉我哥哥,他若为君,你必位极人臣

” 听了这句的苏晏一愣,不容他说话,那霞山先生便往后退了步,方才的从容蓦然消失,惊讶道:“六殿下!?” 萧启琛一笑,显出几分年轻人的朝气来:“谢公子,别来无恙?” 几番你来我往的试探后,原来都是熟人

苏晏坐在茶室中,听萧启琛热情洋溢地介绍道:“阿晏,这是谢相的孙儿,单名晖,字仲光,为着退隐江湖,连别号都想好了

他的英勇事迹,想必你也听过吧?” 苏晏试探道:“……年少以诗才闻名,后来放着陛下御赐的少府一职不要,离家出走的那位,谢公子?” 谢公子干咳一声,展开把山水画扇,不顾天冷,装模作样地扇了几下,挡住自己的脸,羞得无地自容

偏偏萧启琛还补了一刀,无辜道:“听说是游历天下去了,结果路上盘缠花光,只得打道回府,又不可能让谢相看笑话,躲到城南开了间书院——我说谢晖,你这书院自打第一天开学,就被谢相知道了,否则你以为那些小孩儿都是哪来的?那是谢相为了不让你太挫败,以至怀疑人生,托人雇的

” 他说得大有“天下皆知,就你被蒙在鼓里”的意思,一句话一把刀子,捅得这位自诩瞒天过海的贵公子遍体鳞伤,几乎要无力支撑,连忙狼狈地喝了口茶:“殿下,做人还须留一面,咱们多日不见,你就说这些,合适吗?” 萧启琛道:“我觉得挺合适的,否则你以为我找你拉家常?” 谢晖掩面道:“可不敢和你拉家常,殿下,整个金陵谁人不知你是陛下如今的掌上明珠,、当年太子殿下的受宠程度不遑多让

” 虽然他没说错,但“掌上明珠”这四个字听着还是怪怪的

萧启琛笑了,道:“高处不胜寒,可既然到了这位置,已经骑虎难下,请霞山先生助我

” “别……”谢晖道,“我发过誓,是不会掺和朝政的

” 萧启琛道:“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 谢晖立刻弹开数尺远,警惕道:“殿下难道还要逼良为娼么!” 听到这儿,苏晏可算明白了,谢公子出了名的文采斐然,这话说得却活像书没读好,否则就是他有意要贻笑大方

他当即干咳两声,对萧启琛暗示不太适应

萧启琛也懒得跟这人虚与委蛇,径直道:“谢晖,我知道当日你父母的冤案是谢公大义灭亲,也知道那件事之后你与他再无多的话说

但他仍是你祖父,你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现在谢家式微,他门生虽多,加在一起也不如你让他安心

” 谢晖怒极反笑,道:“殿下今日是来当丞相的说客吗?若是如此,不必多言了,不送

” 萧启琛也不废话,站起身,将茶杯放了回去:“你父母是自尽,并非官兵虐待

丞相大人这些日子一直在重新查案,还他们的清白的诏书过几日便公布了,最近两天|朝堂上都在说这事……你,再多想想吧

” 他一拉苏晏的手,自然无比地将人拖了出去

等到走出霞山书院,苏晏才问:“是之前谢大人的冤案么?” 就在不久前轰动整个金陵的大案子,左相谢轲之子谢维绮赴宴回家途中,与人起了口角

两边都不好惹,几番说不到一起竟然动起了手,混乱中另一方有个人被推了把,脑袋磕在墙角的一块石头上,当即就咽了气

按南梁的律法,私斗致人死亡虽然不光彩,但毕竟罪不至死

这事就蹊跷在死者居然是吴王殿下的至交好友

吴王殿下乃当今的皇弟,情同手足,去自己皇兄那儿又哭又嚎,非要给谢维绮定罪

案子从金陵府衙转到廷尉,最后是萧演亲自审的

谢相最终是妥协了,争取免了偿命,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儿子儿媳被判流放临海

儿子儿媳走了,孙儿也对谢相充满仇恨,不多时就也离家出走

可怜谢轲三朝元老,辅佐几任帝王都没见愁苦,经过这事,本就花白的头发全白了

本以为案子告一段落,但流放途中还没走到临海,谢维绮突然离奇地死了,夫人也随夫自尽,临终前手中攥着谢维绮血书,上头写的全是冤情

此事一闹大,皇家脸面都被丢尽了

御史借此机会提出重审这个案子,又找来那日两边的人证,废寝忘食地审了好几日,终是查明,谢维绮在此事中压根就不是主使,甚至还是个劝架的,简直六月飞雪

萧启琛点点头:“换做是我,也会生气这么久的

哎……就知道他不会同意,我这会儿一个门客没有,上朝也说不上话,拿什么跟豫哥哥比?我看父皇还是想等我的笑话,于他而言,这就是一场闹剧

” 苏晏:“那可未必

” 他指指身后,萧启琛疑惑地扭头去看,却见谢晖站在书院门口,盯着他俩,皱眉不语

他扭捏半晌,道:“……真要替我父母昭雪?” 金陵,烟雨楼

那日两人在此地密谋,年轻的野心露出一个苗头后又迅速地被按了回去

这会儿席间多出第三人,还是几碟小菜,茶水却换成了一壶新丰酒

谢晖挑剔地拿着筷子把碗碟一一点过,嫌弃道:“好歹是个皇子,请人吃饭就这手笔?四十年的女儿红有没有?寒酸得要命,还想收买我,殿下,你想得太美了吧?” 萧启琛加了块虾仁给苏晏,头也不抬道:“爱吃不吃,我就这么点钱

承岚殿上下十几张嘴等着吃饭,朝服、常服、日常开支都是钱,好不容易存了点儿,全用来孝敬太傅和讨好父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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