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任羲羽放慢了脚步,任羲翎禁不止抬眼望去,只见在他面前不远处是一座不算太大,但是装潢甚是精美,气质亦相当恢宏的殿式建筑
殿门口已然聚集了很多人,大多数是长老前辈,也有几个资质较高的弟子,任桓自是亦在其中
“哥,这是……?” 任羲翎忽然感到周围的气氛极其沉重压抑,他几乎要无法呼吸了,只能用气音挤出这几个字
“五行宝殿啊,”任羲羽低声回应道
任桓已经注意到了他们两人,摆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过去,任羲羽便将手放在他弟弟的后背上引他前行,“既然要来这里,想必是真的出了什么大/麻烦了
” 任羲翎越发迷惑,既然这宝殿如此重要,何以他根本就闻所未闻? “哥,这五行宝殿,到底是作何用的?” “啊?你居然不知道啊,”任羲羽的表情十分意外,“如今五门的圣物青龙真玉就在这里面
” 听到“青龙真玉”四字的时候,任羲翎倍感惊讶
三年前那场五门混战,自从孙迁出事之后,他一直都处于一种类似禁足的状态,道听途说来的只有零碎的信息,对于结果也仅仅是知道最终青龙真玉归了天行门而已
“那,莫非是有什么人动了青龙真玉?” “谁知道,只能听爹要怎么说了
” 兄弟俩有一句没一句地低声闲聊,眼看着已经到殿门前了,都不约而同地住了口
任桓看人已到齐,便朗声发话了
“之前的震动诸位应当都有所感知,我已十分确定,那震动必定是因为有什么人到这里来过,”任桓环顾着包围着他那些熟悉的面孔,“并且还动了青龙真玉,虽然尚不知此人是谁,不过已严重违背门规,若是被我查明,必定严惩不怠!” 任羲翎忽然觉得喉咙一紧
这变故居然是由青龙真玉产生的,之前容澜说他要去看看是怎么回事,醒过来之后在后园那边也没有看见他,容澜他会不会已经找到过这里? 任羲翎记起容澜紧握心口那种痛苦的模样,一股强烈的不安直冲心底
容澜,你到底跑哪里去了?! 任桓严声道:“现在我需要诸位同我一起进去确认一下青龙真玉是否无事,若觉察到有任何不对之处,都一定要说出来
” 一行人随任桓进入了宝殿,谁知刚迈入几步,任桓的身体就顿了一下,无声无息地抬手让身后的人都止步,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宝殿中央的石坛上端端正正地摆着那块青龙神兽之精华所化的玉石,它被一层淡薄的青雾所笼罩,周身灼灼地散发着耀眼而柔和的光华,朦胧中还有几缕金芒闪出,只能用熠熠生辉来形容
任羲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块圣物,那种视觉冲击不是一般的强
任桓忽而厉声喝到:“何人在此!” 掌门中气十足的威严声音在宝殿内产生了洪亮的回响,在场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可是宝殿内就连一点异样的动静都没有,似乎真的没有任何人一样
任桓:“……” 众人:“……” 场面突然就变得滑稽起来,任桓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颜面,心下微恼,越发好奇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敢无视他的命令,随即提气,再度抬高了音量
“还不速速现身!否则……” “哈?” 任桓尚未说完,忽地有个轻快的声音疑惑着接了这么一句,随即宝殿中隐隐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众人瞩目之中,一个身着蓝色劲装的年轻身影从宝殿中的琉璃柱后悠悠现形
任羲翎见他父亲居然被这么一个小子戏耍得团团转,莫名地想笑,可是待他看清那身影时,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容澜?!你……” 在场的一名弟子认出了他,当即脱口喊出声来,满脸的惊惶
容澜似是没有预料到会来这么多人,尤其在注意到混在人群中的任羲翎时,微微地意外了一瞬,但也仅是一瞬而已,很快便恢复了一贯的镇定神色
“容澜,”任桓定睛看了一会儿面前那个少年,目光有些复杂,终于缓缓开口道,“你过来
” 容澜稍稍颔首,顺从地缓步走到了众人跟前停住
他大方地直面着任桓,却是一眼都没有分给任羲翎
“容澜见过门主
” “可否告知我,你为何会到这里来?” 任桓的语气很平淡,面容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颜色,不过所有人都清楚,他表现在外的越平静,内里压抑着的感情有可能越强烈
“容澜方才感知到了异样,猜想会不会是青龙真玉这边出了什么状况,就想过来看看,不想恰好就碰见了门主和前辈们
” 容澜的回答一丝不乱,他言简意赅地说完之后就在那里等待着任桓的答复,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任羲翎观望着这一切,心中不祥的预感却是越来越明晰
“那你可有发现什么?” “容澜过来的时候殿内并没有人,我修为尚浅,从那青龙真玉上暂时看不出什么被人动过的痕迹,就在殿内四处找了找,可是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之处
” 他刚刚说完最后一个字,面色就变了变,紧接着便捂嘴咳嗽起来
任羲翎立时便明白他可能又不舒服了,容澜每咳一声,他的心尖就揪紧一分
任桓听完容澜的回答,眉头压低了几分,他显然也发现了少年此时身体状况不佳,却仍是不依不饶地继续盘问着
“你在检查青龙真玉的时候,可有动过它?” 容澜一怔,轻声道:“门主,我……绝没有做过这等事
” 他勉力压制住自己喉间的不适,声音沙哑着,面色则是愈发苍白了几分
任桓低头用锐利的目光紧锁着他,没有说话,但是那种居高临下的气场令人望而生畏
容澜低喘了一口气,没有任何瑟缩的举动,直直与他对视
久之,任桓用严厉的声音道:“你说你没有动过,可照你方才的说辞,岂不是根本就没人能为你证明了!” 容澜的身体猛然晃了晃,瞳孔不敢置信地缩紧起来,他的双腿好像有些发软,竟趔趄着后退了一步
任羲翎的颅内轰然炸响
他完全无法相信,也不愿相信这个摆在眼前的“事实”
就算容澜平日里再怎么胡闹,也绝无可能会做出这种违背门规之事! “我没有!门主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动青龙真玉,我怎么可能会去动它?!” 容澜双拳紧握,激动地嘶喊出声,那是他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过的样子,他的声音猛烈抖颤,含着撕心裂肺一般的苦楚与不甘
在场的人听了,却全是冷眼以对
他平生最无法忍受的就是被人误解,可此刻已经不仅仅是误解了,是比误解更加无情可怖的怀疑
“容澜……” 任羲翎嗫嚅着,如今的他只能作为旁观者,尽管他拼命地想去为这名友人辩护,却什么都做不到
因为他也没有证据啊! “澜君?!” 殿中蓦然响起了贾遇高亢洪亮的声音,随着人群中的一阵骚动,几瞬之间他已经拨开人们冲了出去,任桓双目一瞪,拉住他的领口将他一把拽了回来
“哥……哥哥?”跟在他身边的女孩花容失色,用手捂住嘴唇,惊得声音都变了
任羲翎心叫一声该死,怎么容湘也来了? 容湘不顾人群的推搡,硬是冲进殿内,牢牢挽住了满面震惊的容澜的胳膊,死活都不肯放开
“阿湘,放手
”容澜迟钝地低声说了一句
“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在这里,为什么你也在这里?”容湘的声音带着哭腔
任桓脸色黑了下来,怒声道:“你们两个来瞎搅和什么,给我滚回去!” 容湘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当即顶撞道:“我不走!他是我哥哥呀!!!” 贾遇跟着她悲痛欲死地嚎了一声:“我偏不走!他是我澜君呀!!!” 在场众人:“……” 好不容易才酝酿出来的气氛,每次都能被这小子转瞬就毁得分毫不剩
任羲羽忽然很冷静地开口道:“爹,他们若不肯走就让他们留下吧,大家一起好好看看容澜究竟干了些什么
” 任羲翎和容澜闻言,当即犹如五雷轰顶
“任羲羽!我和你有仇是吗?你就这么想归咎于我?!”容澜甩开容湘怒吼出声
欲盖弥彰
任羲羽面色冷峻,根本没看他,反而转向了自己的兄弟
“任羲翎,方才我在后园叫醒你的时候,你还提到过容澜的名对吧
” 他的声音不算洪亮,但也绝对足够让所有人听得分明了,瞬时人们的视线齐齐聚集在了任羲翎身上
任羲翎被这种尖锐到足以将他洞穿的视线盯得头皮发麻,却也不得不如实回答
“是,原本他是与我待在一起的
” “那在你醒来的时候,为何他却不在,他干什么去了?” “我不知道
” 任羲翎的脊背一阵发凉,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下去了
“不知道?你原本同他在一处的会不知道?!” 另一个师兄喊了一句出来,那语气里尽是责问和不信任,令他心乱如麻
随着这个声音的出现,他的四周逐渐被窃窃私语所包围,耳边糅杂着各种各样的质疑与叫嚣,终于将他逼上了绝路
“你们问我管什么用!容澜他早就把我给打晕了!” 任羲翎爆发出了一句崩溃般的叫喊,殿内登时鸦雀无声,容澜更是愣在那里,面色刷白
“任羲翎你……说的是什么话?” “好了!无需多言,”任桓回头眯起眼睛看向容澜,语气中含着极度的沉重与失望,“你打晕他,是不是就是为了你能够方便行事?” 容澜在众目睽睽之下,垂首不语
过了许久,人们终于隐隐听到他发出了一声极低的冷笑,这多年未曾伴随他的笑声,令闻者汗毛倒竖
“的确无需多言,因为我没干这事
不过既然门主不信,容澜悉听尊便
” 容澜冷冷地抬眼回看着任桓,嘴角徐徐扬起一丝恶劣的嘲弄
第27章 篇十 溯洄(四) 在两名看守弟子略带鄙夷的注目之中,任羲翎的手指扶在禁室已经打开的门锁上,却是迟迟没有气力去将那两扇沉重的木门推开
侧耳凝听时,里面一片寂静,可任羲翎很清楚,人就在里面
他耗费许多心力恳求任桓才允许他来这里一会儿,然而当他真的来到门口,却又不知应当怎样面对里面的人,要怎样同他说话了
有时两个人越是熟识,到这个时候反而愈觉有种难以打破的距离
“为什么不进来,你不就是为了来见我的么
” 屋内传出了那个熟悉的音色,如同五行宝殿那日一般镇定清冷,往日里的轻快与戏谑已然被洗脱得一干二净
任羲翎顿了顿,终是鼓足勇气推开了那扇两人之间的阻隔
阴暗房间的角落中,装束仍然一丝不乱的容澜正静静地闭目盘腿打坐,其实到了这个时候,是否打坐修炼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这仅仅是他长年造就的习惯而已
门外光线渗进来的时候,他漫不经心地睁开双眼,目送着任羲翎逐渐靠近,又将那在他身后闭门的沉闷之声清晰地听在了耳中
禁室中很快再度恢复了完全的黑暗,两名少年相对而坐,仅仅有轻微的呼吸声在墙面上懒散地回响着
阴暗将容澜的双目衬托得更加明亮,任羲翎只感到自己被牢牢锁在了他的视野中,一动也不敢动
这种压迫性的注视让他感到有些呼吸困难,那目光中所蕴含的情感太过复杂了,根本辨不清他究竟想表达什么
容澜沉默地望了他一会儿便垂下了眼睛,面容冷漠得有些木然
“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 “容澜……”任羲翎喉咙发干,开口有些艰难
“三日后就要处刑了,你以为你过来能改变什么吗
” 容澜无情的声音刺透了房间中的静寂,在这种时候他反而一点都不担心了
当最后的希望都被剥夺的时候,人们所能感受到的便只有激烈之后的平静,而这种平静,便是在知道结果已经被无法改变后的麻木与无所畏惧
任羲翎重重吐息一次,身体略微前倾凝视着对方,神情里刻画着他所能做到的极限的郑重与认真
“容澜,你听我说,”他努力保持着声音的平稳,“并不是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只要你如实相告,他们会理解的
” 他言简意赅地说完了这段话,可与其说他期待着对方的答复,倒不如说他害怕听到对方的答复
果不其然,容澜听罢,歪了歪头以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阵,唇边掠出一声诡异的嗤笑
“如实相告?我已经将事实坦明了,你还想让我说什么
” “你何必这样固执,明明就是还有回旋的余地,”任羲翎猛然抓住了他的双肩,几乎是在哀求,“你就和我爹说你是不小心碰到了,他会明白的!至少不至于……” 容澜的眉头赫然压下,似是极其厌恶地甩开了任羲翎的双手,他捏紧的双拳青筋爆出,各种情绪在他的脸上扭曲成一团
“呵,不小心碰到的,你让我去这么说?很好,我们的任少掌门真是聪明绝顶才能想出这种办法
果然,就连你也不肯信我
不信就不信,在那里装模作样地扮什么慈悲?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去管那档子闲事
” 任羲翎急声道:“不是的,容澜!我怎么可能不信你,那个时候我们分明就是待在一起的,我……” 容澜讥讽道:“信我是么,那你好好想想,在五行宝殿那里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任羲翎语塞,他自己的声音在脑内疯狂地缠绕回响着,那些一时冲动的产物,令他如今想来忏悔不已
他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啊! 都是因为他不够冷静镇定,就在阴差阳错之间将面前这个少年亲手断送
如果他还能再回那五行宝殿一次,他发誓他绝对不会再那样说,可他哪里还有重新回去的机会? “……对不起
”任羲翎从不知这句话还可以如此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甚至都无法抬头去看一看容澜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自己是有多么的懦弱与无能
每次都是这样,除了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无谓的道歉词句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过了半晌,容澜方才开口,语气近乎绝情:“行了
我不想听你道歉,对不起这三个字在你这里未免太便宜了,随口就能说
” 可任羲翎觉得,这种过分平静的反应比破口大骂他一顿令他还要难受
最痛的伤不是流血,是锥心;最深的责不是痛骂,是无声
容澜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任羲翎,答应我一件事
” 任羲翎几乎是用尽全部勇气才得以抬眼望了望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三日后的处刑,阿湘若是执意要来,无论如何都给我把她堵回去,”他顿了顿,继续淡声道,“你,最好也别来
” 任羲翎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容澜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眼梢分明就是流露出了一抹几近微不可查的凄凉之意
“我怕你受不住
” 任羲翎还是去了
他原本还在担心如果容湘非要过去该如何是好,不过事实要来得容易许多,那女孩可能是太过悲痛了,任羲翎过去的时候她已然在自己的房间里哭成泪人,一双漂亮的杏眼红肿不堪,这个样子就算别人要强行拉她过去都拉不动的
他来到演练场的时候,来看热闹的闲杂人等基本上都已经到齐了
他有些讶异也有些沉痛地发现来的人居然很不少,而且个个皆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情
他在人群中搜寻到了贾遇,那与他同龄的少年难得的没有面带嬉笑神色,而是极其严肃,两人目光对上之时,不约而同地苦笑了一声
将要受难的是他们的同窗好友,可他们竟然还是来看了这种残忍的场面,而且不知为何
两名弟子领着容澜上了高台,将他用铁索束缚在了台中央一根木桩上,又在他左腕的烫印处系了一根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长索,将另外一头递给了台边满脸阴霾的任桓
容澜似是对将要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毫不畏惧,他淡然地藐视着两名弟子的动作,全程唇边挂着讥刺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