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无奈又有趣,不禁轻轻地笑了一声出来
那笑声虽然极轻,仍是被卫则听到了,甚感惶恐地睁开了眼,终于灵敏地捕捉到了他唇边转瞬即逝的笑意
那一刻卫则脸上的表情简直无法用词汇形容,就像是心中的五味被打碎揉在一起,又从心底缓缓蔓延到了脸上那样,神情整个的明亮起来,又含着珍惜与谨慎,仿佛这一切是他不愿也不敢醒来的梦
“贺师兄,你不气了?” 贺咏稳声道:“我没气
” 卫则还是不放心:“可是我之前说了那么过分的话,而且这两天总是给贺师兄带来各种各样的麻烦……” “有这时间胡思乱想还不如多休息,”贺咏低斥道,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方才你昏睡过去的时候,上次我们见到的那个圣蛊门男子来了,他唤作容澜
” 在卫则满脸的不可思议中,贺咏从容而清晰地将他与容澜的对话转述给了他的小师弟听
只是他很明智地没有将最后那段两人有关卫则的对话转述出来,在卫则面前讲有关他的事,实在是有些说不出口,贺咏的脸皮可远远没有厚到那种程度
何况虽然容澜是那样说了,他至今还是不太确定自己对于卫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在彻底弄明白之前,还是不要太过轻率为好
“所以说,我是吃了他给的药,所以现在好点了?”卫则疑惑道
“已经好多了
”贺咏耐心纠正道
卫则“哦”了一声,面上却还是没能彻底放松下来,或许他终究还是无法完全相信一个来自圣蛊门的人,不管他是否曾经当过郎中,不管他是否真的很会治病
而且上次在林中的时候,容澜对他的态度也着实非常恶劣,那种阴冷至极的表情给他留下的阴影可不是一天两天便能够消除的
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那张可爱的面容变得十分委屈:“贺师兄,你真的不气我了么?” 贺咏真的是有点无语,他一直以为这小师弟没心没肺,原来心这么重,那都是什么破事也能记惦个半天,着实令人头疼
“真的不气你
你多睡觉,赶紧好起来我们重新回蜀中那边去
” 卫则道:“贺师兄,你觉得那个叫容澜的家伙说的话可信么?” 贺咏淡然接话:“他明明有那么多机会致我们于死地,可到现在都肯留我们一条命,应当不会有恶意,暂且信他一回吧
” 卫则闻言,虽然还是不太放心,不过既然是贺咏说的话,他便乖巧地点了点头,又将被子再往上拉了拉,一直盖到只露了一张小圆脸出来,像只小绵羊那样的极度惹人怜爱
贺咏注意着他的动作,不知为何只觉得心里一阵汩汩的暖热,如同那虚无了数年的空间被什么他说不出来的东西逐渐填满了
而在他自己没意识到的时候,那双平淡无波的眸子已然柔和得似要溺出水来
容澜的给的药效果奇佳,连续服了四天之后,卫则的病已然全好,一点都不碍事了
最初贺咏亦是对容澜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如今则是愿意全然相信他,并且潜意识中也已将他默认为自己的友人
“贺师兄,我们下楼去吃饭吧
” 不知不觉又是到了饭点,前几天为了照顾卫则还没好的身体,贺咏一直都是让小二将些清淡的饭菜送上来
今日卫则大病初愈,精神头足得不止一点点,自然便恢复了常态,又是主动来叫贺咏吃饭了
贺咏看了看他一身装束齐整活力四射的模样,心下很是欣慰,正欲答应,忽然间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
“我们今晚去夜市吧,带你吃点这里的特色小吃
” “好啊!” 卫则一听,当即喜笑颜开
他面容长得像小孩,性格喜好等也统统与小孩无异,尤其向来钟情各色美食,只是在蜀中那几日天天吃他最不喜欢的辣菜,也着实苦了他了
贺咏淡定地整了衣襟,带卫则下楼去
卫则前几日都是病恹恹的,此刻则是神色轻快,走路都带风
人人见了,都以为他遇见了什么喜事,一个个就差跟他一同跳起来了
贺咏领着他来到了上次与容澜同来的夜市,这里一点都没变,还是那样的灯笼高挂,流光溢彩,香气扑鼻
不知卫则是否是闻辣味多少也有点习惯了,居然没有当场捂着鼻子落荒而逃,仅仅是稍微皱了皱眉而已
走了一阵,贺咏便远远瞧见了上次那个买糍粑的摊子,毫不犹豫便走了过去
老板还认得他,热情地给他包了很大一份,顺口跟他侃了几句,还很八卦地问这次跟在他身边的怎的换了个人
几句下来,弄得他很是窘迫,道过谢后便匆匆回去了,将那红豆馅的炸糍粑直接递到了卫则手里
“你似乎是喜吃甜食的
慢些吃,不要烫到
”他淡淡叮嘱了一句
卫则原本好奇地看着那从未见过的吃食,在听到他这句话之后视线则是立刻聚焦在了他脸上,双眸中异彩更甚
“谢谢贺师兄!” “不必
” 贺咏故作镇定地凝视了他一会儿,很快便耐不住地移开了视线
怎的这么奇怪,什么时候变得连对视都…… 不出他所料,卫则果然很喜欢这种味道,吃得极其满足,尽管贺咏几次看不下去叫他慢点吃,他仍是根本停不下来,三下五除二解决掉了整整一大包
贺咏无语地盯着他唇角边的一小粒芝麻,很自然地摸出袖中手帕伸到他脸旁去帮他拭掉了
谁知不擦还好,这一擦两人齐齐如同遭了雷劈那般僵在原地
卫则眨了两下眼睛,愣愣地瞪着贺咏半晌说不出话,贺咏则是手帕还要收不收地依在对方唇角边,清淡的面色被震惊所凝固,捏着手帕的手指无法抑制地战栗不已
最终还是卫则首先回过神来,在路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就迅速推回贺咏的手,强装自然地说了一句:“多谢贺师兄,我用我自己的就好了
” 他边说着边掏出自己的手帕去擦,可手抖得太厉害了,也没比贺咏好多少,倒腾了半天硬是一下也没擦到,只得作罢
二人无言地站了一会儿,卫则突然佯装轻松开口道:“贺师兄,要不要喝点酒?” “……嗯
” 贺咏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应了一句
两人实在是被刺激得太厉害了,这种时候,大约只有酒的麻醉才能让他们稍微缓过劲来
他们来到一家酒肆,对视一眼,什么都没商量就直接要了店里最烈的酒
相对而坐,做了做敬酒的样子就囫囵下肚
那酒果真极烈,仿佛在吞刀子,灼得喉管又痛又辣,可谁都没有半句怨言,饮完这一杯,立马重新斟上
两人也没点下酒菜,就这么干喝,两三杯下去都有些撑不住了
贺咏勉强好一些,神志还算清明,卫则整个人都已经成了一滩烂泥,趴在桌面上,口中胡乱地小声嘀咕呢喃着些不成意义的破碎词句
贺咏见事不好,也不敢再喝了,匆忙付了账将卫则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跌跌撞撞地往客栈走
好在卫则醉是醉,并不会发酒疯,反而像是比平常更乖了那样,任由他一路拖回去,只是话越发多了些,而且每次开口句首必定要带上一句“贺师兄”
贺咏很耐心地一遍又一遍温声应着他,看向他的目光则是含着无数情绪,极尽复杂
“贺师兄,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 “回客栈
” “贺师兄,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麻烦?” “没有的事
” “贺师兄,你真的不气我了?” “……别想了,真的不气
” 贺咏心里一阵酸楚酸楚的很不是滋味,却依旧以劝慰的温和语气说道
卫则满足地轻哼了几声,仿佛终于放心下来了
然而下一刻,他身体猛地一转,双臂正正甩到了贺咏肩上,死死搂住他的脖颈不肯松开,依偎在他耳旁以低沉的声音唤了一句
“长歌
” 贺咏毫无防备地被他这样死命抱住,耳边尽是他呼出来的带着浓郁酒香的滚热吐息,登时头脑一片空白,心脏像有一瞬甚至停止了鼓动
幸好这段路没什么人,两人又恰好是在一个比较偏僻阴暗的角落,否则被无关之人看到两个大男人以这么一个无法言说的姿势紧拥着,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贺咏微颤着声音试探道:“子戒?” “长歌,你说我们为什么非要去找那个叫青墨的家伙?” 卫则此刻的声线比往日沉了不少,极低地鸣动在贺咏的耳旁,少了些可爱的色彩,显得极其成熟,还带着那么一点点蛊惑的意味
他说话的时候,贺咏感觉自己的心跳已然紊乱得不成样子,连带着他都忘了怎样呼吸
他勉力定下心思道:“门主之命,不可违
” 卫则不知听明白他的回答了没有,仍是自顾自地说着
“找到他之后,你是不是就不会让我再跟着你了
” “子戒,你喝醉了
” 贺咏低声道,却有了种不好的预感,他突然有点不太敢听接下来的话了
“若真是这样,那我们就别去忙着找他了,一辈子都找不到最好,”卫则低笑了一声,“这样你是不是就没有理由赶我走了?” 贺咏听闻,面色蓦然地苍白了几分,却是着实无言以对
这是酒后乱性的醉中狂言,还是压抑许久的真心所想? 卫则在他耳边轻轻喘息了一声,用极其深沉、霸道而有力的声线说出了只属于他自己的心绪
“长歌,你不准赶我走,不准离了我!肖雪涛他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要决定你的去留?你这辈子都只能正眼看我一人,只能对我一个人笑,懂不懂?!” 贺咏被他紧紧地禁锢在怀抱中,颈窝浮动着他滚烫的气息,被他混乱而霸道的词句砸得振聋发聩
那一刻,体内所有的躁动、烦闷与激烈的情绪混搅着一同汹涌而出,他绝对是疯魔了,魔怔了,微微偏过头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贴着卫则的耳廓极轻地回应道
“人还是要寻的,但是寻到了我也不离你,这辈子都不离了你
行不行?” 卫则被他近在耳畔的温柔吐息撩拨得瑟缩了一下,随即仍旧是紧搂着他,却是将头缓缓移开了他的颈窝,一双迷离而明亮的双眼在极近的距离与他对视,终于微微垂下了双眸
贺咏松了口气,以为他终于不再以那种有点幼稚可笑的方式纠缠自己了,音色也重新变得淡然起来
“子……” 可他还是太天真了,两人之中,他才是最天真的那个
卫则不待他说完,将尚未来得及出口的那个字,以及他微醺的呼吸,一并吞入肚腹,宣誓着他对于那个过分疏离的称呼的抗议
贺咏被他突如其来地封了双唇,忘了反抗,下意识地揪紧了他背后的衣衫,在仓促生涩的气息交织中与他一同堕入迷乱的深渊
此一吻,便难舍难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每次戒歌出现都在吃东西 以后管戒歌叫吃货组好了
“隐之,滑步接得太慢,加快速度
” 演练场的一个角落,贾遇和容湘正在进行日常的训练,任羲翎则是被容湘死拉硬拽来在旁边观摩,顺便做点指导
任羲翎倒是很认真地在观察二人的动作,提出的建议也都切中肯綮,只是他指导便罢,语速却是不紧不慢
贾遇是公认的慢性子,可听到他这种还不如说是添乱的指导法也是受不了,一边忙乱地应付着容湘密集的攻击一边气得直骂,那点大少爷的矜持架子也顾不上端了
“打住打住,行了!知道你不用练,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吧?!” 容湘又是一脚招呼上来,同样气急败坏:“臭甲鱼!不爱听就别听,谁逼你了?” 这一下贾遇却是没躲开,被容湘结结实实地踹在了胸膛上,当场摔倒在地
他见容湘根本没有要收手的架势,连忙抱头忙不迭地求饶
“容湘姑娘,脚下留人!” 任羲翎在一旁看着这俩人互相“残杀”,只有哈哈干笑
他的确是不腰疼,他头疼
他是真的很想和这两人一起练,等到他什么时候才能被准许重新开始修炼的时候,都不知修为要荒废到什么程度了
这两人,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经过这么一闹,贾遇和容湘也都懒得再练了,一来二去又变成了日常的插科打诨
任羲翎见没他什么事了,看了一会儿,倦意有些涌了上来,便没再理他俩,径自走到别处又开始陷入深思
他本就喜欢自己默默思考,如今又不用修炼,闲得要命,思考的时间也越发多了
然而成日被关在门派中,也无法得知江湖上又发生了什么新鲜事,想来想去,思绪总是转到容澜身上
他似乎逐渐迷上了对于往事的回味,从两人相遇的第一天,到后来逐渐熟识相知,再到离别后的短暂重逢,每一瞬流光,每一个场景都包含了太多
容澜变了,他亦然,两人早已回不去以前,再也无法如同兄弟那般亲密无间地相处
唯一没变的,也只有那将整个天行门浸满暖色的晚霞而已,然而这晚霞,也不晓得两人还有没有机会再一同看见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那紫麟山上猎杀赤天蛛,那样流畅无隙的配合,以及容澜对他尖锐刻薄的奚落,总算是让他找回了一点多年以前的感觉
可惜的是,两人穿着不同的服色,甚至都没有一人用到天行门的玄功
真是太讽刺了
那天他大概是耗尽了这辈子的勇气,才会对容澜说出那段堪称疯狂的话语,容澜回应他的,却只有一阵痛苦的呛咳,以及从唇边喷薄而出的血液
容澜只说了一句,那个请求根本就没有意义
虽然容澜死活都不肯说究竟是什么让他病到那种地步,但他确确实实已经活不过一个月
容澜自己没有用来治病的药,而秦芸给他的,他又不肯吃
他为何总是非要把持着那般无谓的倔强…… 一个月,说短也不短,说长也真的不长
或许紫麟山那回,是他们二人能见的最后一面,最终却是谁都没能留给对方一句好话
追悔莫及又能怎样,还不是无济于事
而他一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机会弄清他对于容澜的感情,容澜则几乎是什么都没有说
或许容澜真的非常恨他,恨到再也不想见他,恨到甘愿与整个天行门为敌
难道仅仅是因为七年之前他在五行宝殿说错话?可是在处刑后那些表现又为什么…… 就如同在口中含了一枚涂了糖霜的刀片,最初的确是被刀刃的锋利划得生疼,可当糖霜在口中化开时,那甜味就逐渐让人忽略了疼痛,然而最后糖吃完了,才意识到口舌还是被割得鲜血淋漓
而且最后流的血,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止住的
任羲翎忽然就觉得非常孤独,那边贾遇和容湘的笑语听来也是尤为刺耳,就仿佛天地之大,仅有他茕茕孑立
“任羲翎
” 耳边不远处蓦地响起了那个熟悉的豪迈而英气的声音,任羲翎终于将自己从那些混乱的思想中强行拉拽出来,扭过了头
“哥
” 任羲羽又向前了一步:“在想什么?” 他望向任羲翎的视线平平淡淡,恍若不涵盖任何感情,又好似涵盖了太多感情而让人辨不清晰
以往任羲羽都会很亲切地习惯性将手臂搭在他兄弟的肩上,可不知从何时而起,这个动作就渐渐地消失了
而最近兄弟俩的见面次数,似乎也少了很多,两人可以说平日里根本就没什么交集
任羲翎稍稍垂了头:“没什么,一些无关紧要的琐碎事情罢了
” 任羲羽皱眉道:“你似乎总是在想一些无关紧要之事,有这时间还不如干点有用的
” 任羲翎闻言不由失笑
“我自是不愿这样无所事事,可我现在又没法修炼,也没什么有用的给我干
” 任羲羽无言地望了他半晌,终于还是开口道:“我知道,爹都告诉我了
” 话音一落,兄弟俩又是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境地
长期不见面,果然会让两个人彼此生疏,且不说还是两个亲兄弟,彼此之间似乎都忘了该怎样相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