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羲翎的眉眼松了松,抬手在卫则后背上拍击了一道,轻声喝道:“还不快去!” 他那架势简直就像是在驱赶自己养的某条小宠犬那般,卫则被他骇到,险些惊呼着跳起来
可任羲翎用一双仿若寒星的眼睛牢牢盯着他,他也只得有忿又怂地瞪了任羲翎一眼,嘟嘟囔囔滚了出去
这小子吸引人注意力的功夫当真不错,很快,后院那几名圣蛊门弟子就尽数被他招了过去,无一例外的惊怒交加,各式银镖暗器纷纷朝他疾飞而去,有几人甚至还掏出了虫哨
可怜卫则吓得全身冷汗直冒,手脚发软,却歪打正着地避开了所有的暗器,活蹦乱跳个不住
任羲翎与贺咏对视一眼,双双汗颜
贺咏则是心知不能再继续让卫则冒险了,他得了任羲翎的指令,指间夹着的几枚铁珠早已向着敌方四散飞出
这回不是像上次面对任羲翎那样简单的击倒了,而是直取要害
灌足内力的铁珠来势凶猛地击中了圣蛊门弟子的太阳穴、喉咙以及心口等处,他们还未来得及发出惨叫就软软委地
被铁珠击中之处细细的血流喷薄而出,很快星星点点染红了地上的泥土
贺咏这才收了手,心脏则是在胸腔内怦怦直跳
他不习惯杀人,已然不再夹着铁珠的手指轻轻搓了搓,居然渗出了些冷汗
再看卫则时,他显然还是头一遭面见这种血腥场面,吓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膝盖亦是抖个不停
他僵硬地转过头部向贺咏这边看了看,十分委屈地扁了扁嘴,几步踉跄着冲过来,像是要虚脱一般扑进了贺咏的怀抱
贺咏到底是极其心疼让他深陷这种险情,连忙温柔地拥住了他,抚慰性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任公子,接下来我们要如……” 贺咏一边低声询问一边随意朝任羲翎的方向瞟过去,却是怔住了
方才一直在他身边的那个年轻人,此刻竟没了踪影
随着最后一名圣蛊门看守弟子的闷哼响起,混着毒素微苦气味与腥气的深色血液从他脖颈被割开的大动脉处飞溅出来,浸湿了大半件衣装,与此同时,他早已化作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坠落地面
暴戾地撕扯下一片那人的紫色袍脚擦干净了玄螭上残留的血迹,任羲翎站起身来,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孔浸染着一层嗜血的阴鸷
他缓缓转身朝向了旁边的小室,轻蔑地瞥了一眼那紧闩着的木门,提足一脚踹开
一时间大量光线挤进狭窄的屋子,被关在里面的人受到刺激,禁不住有些难捱地轻哼出声
任羲翎早在外面就已感知到了这熟悉的气息,虽然十分微弱,可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这朝夕相处五年,又心心念念七年之人的气息
他几步上前,动作极为轻柔地将已经虚弱得只能软倒在地的年轻人扶起揽入怀中
虽表情平静依旧,心内则犹如遭受凌迟
容澜的面色惨白如纸,唇角还依稀挂着颜色很深的血迹,地上更是有很大一滩被他咳出来的毒血
他几乎连睁开双眼都要费尽力气,好容易认出面前任羲翎的脸庞,他的唇角很浅很浅地勾了一下
“你个榆木脑袋,来干什么啊?” 他说话的时候气若游丝,嗓音亦是沙哑不堪
任羲翎不忍再听,轻轻伸手掩住了他的唇,低声道:“先别说话了,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 他的指尖在拂过时,清晰地感受到容澜的嘴唇干裂得厉害,亦不晓得被关在这里几日,有多久水米未进了
任羲翎勉强定心道:“其他的暂且不管
这里不宜久留,我先带你出去,一定会找到办法救你
” 容澜用无力的手扒开任羲翎的手臂,仍是强撑着道:“救什么救,早就说过没法子了
你他娘的还不快赶紧回去,非得把我气得当场毙命才甘心是么
” “还有力气骂人,我看你离毙命还远着呢,”任羲翎压低声音道,“我也早就说过了会护着你,只要我这条命还在,就绝不会让你出事
” 他言罢,一手揽住容澜后背,另一手抄起他膝窝,轻轻松松将对方抱起
容澜先是惊悚后而暴怒,稍稍睁大了双眼,似是扬手想要一个巴掌招呼过去,可他此刻实在是没什么力气,这姿势又不方便,颊上微微泛起几丝浅淡的血色,只得作罢
“你……多少给我留点面子行不?” 任羲翎才是真被他气笑了:“都什么时候了,要面子还是要命?” 说完他便抱着容澜出了屋子,足尖一点,轻功潇洒掠起
第43章 篇十五 落英(二) 当任羲翎抱着容澜重新回到树林时,还黏在一处的孤尘门两人被齐齐震呆了
贺咏惊/变了面色,卫则惊掉了下巴
贺咏:“任公子,你和容澜兄弟,你们……” 卫则:“你你你你们两个到底是个什什什什么情况?!” 任羲翎:“……” 容澜:“……” 四人大眼瞪小眼,对于现下的状况都有些不明就里
最终还是容澜首先反应过来,用喑哑的嗓音低声道:“你们两个来捣什么乱?” 任羲翎瞟了一眼那边总算分开的两人,便也动作轻缓地将容澜放在了地面上,却仍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低叹一声道:“说来话长,算是偶遇吧
” 他垂首看了看表情很精彩的容澜,眼前的境况似乎让怀中的人太过出乎意料,就连挣扎都忘了
经历这么一折腾,容澜的脸上的苍白竟也褪去了几分
任羲翎直接无视了对面两人观念崩塌的目光,温柔地将环住容澜的双臂又紧了紧,缓声道:“别提这个了
容澜,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容澜似乎方才意识到他为何是被任羲翎抱着出来的,好容易透出几丝光亮的双眸再度回归了无边的暗沉
他伸手想要拨开任羲翎的手臂,可对方看似没怎么用力,却用了一种巧劲将他箍得格外紧,根本无从挣脱
由于身体的虚弱与此时本就相当冰冷的空气,他的身体不禁缩了缩
任羲翎见状,当机立断解了自己的黑色披风披在他身上
容澜本在极力拒绝,奈何对方十分坚持,容不得他有半点推辞,最终也只有不情不愿地从了
那边卫则的认知再次受到了巨大的动摇,不禁凑到贺咏耳边小声道:“长歌师兄,这个任羲翎怎么见到容澜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 纵是极力压低音量,可在场四人无一不是修炼得五感灵敏,任羲翎与容澜二人自是听得一清二楚,却只是双双移开了视线装作没听到
贺咏更是心中一阵窘迫,赶忙使了个眼色教他住口
容澜缓了缓神开口道:“我都说过你过来无用
我害秦玮他家姑娘遭扣押,你觉得他能轻饶了我?那老不死又命人给我灌了一回百毒散,我现今五经六脉几乎被之前的毒素侵蚀殆尽,又怎能承受得住再来一遍
顶多再过两三日,必然暴毙
” 贺咏神色凛冽:“百毒散?可是那种名震江湖的圣蛊门奇毒?” 容澜如今没力气也没心情多说话,只是小幅度点了点头作为应答
岂料他忽地面色惨白,握住胸口猛烈地咳嗽起来,身形一弓,又是一口毒血呛出,喷洒了一身一地
百毒散,又是百毒散
任羲翎稳稳扶住怀中的人,脸色铁青
还说什么两三日,可看容澜现下的状态,就连能否撑过今日都未知
任羲翎知道若要保住容澜的命,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内力硬生生将他体内的毒素逼出来
孤尘门那边的功学虽然也需要内力,但内力水平与天行门和圣蛊门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眼下四人中,内力最为强盛的本应是容澜,可他的内力也因之前数年抵抗毒素而消耗得所剩无几,那么除了他之外,内力第二强的应当就是任羲翎
然而,任羲翎不但玄功彻底丢失,就连内力也被封住了大半,以他现下的内力,是断然无法助容澜将毒素逼出的
可麻烦的是,他至今还没有弄明白那些修为究竟为何…… 他在头脑中飞快地搜寻着记忆,无论怎样,总该有些细节会透露出失去修为的原因
忽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中掠过,就像是一闪即逝的白光,寿命极短,却让他牢牢抓住了那道白光的末尾
他想起来了那次他与容澜一道猎杀赤天蛛之时的场景
当时他向容澜承认了在他中了蝎尾草之毒后修为尽失的事情,容澜矢口否认蝎尾草会有封人经脉的副作用,可他那种表情反应,怎么看都非常僵硬奇怪
任羲翎想明白了,此刻他能够确定容澜绝对在那之前就晓得他失了修为的事情,而且还有可能早在他化身秦泠的时候就明晰了一切
算来算去,被蒙于鼓的,仅有他一人而已
任羲翎沉声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修为被封之事,在给我用过暗器之后就发现了对不对?” 容澜的瞳孔骤然一缩,登时失了言
他大约是料到了任羲翎早晚会发觉,只是万万未曾料到他会发觉得如此之快
见他许久无言,任羲翎越发能够肯定自己的猜测,终于很轻很轻地吐了口气,伸手过去用指尖帮容澜揩去了唇边半干的血迹
“为何不告诉我
” “我能告诉你什么,告诉你功力受损?我当时是以普通医者的身份出现的,多说一句都会暴露,你还真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呆啊
”容澜虚弱地嘲讽道
容澜选择了没有告知他,大约也是没有想过之后事态会变得那样无法控制,而且当时的状况,亦决定了容澜无论怎样都什么也不能说
“既然不是蝎尾草造成的,那只能是泯心蛊的副作用了,”任羲翎不打算再纠结这个问题,反正如今再多说也无意义,索性将话题转去了其他,“你当时使用泯心蛊是为了抹去我的记忆,可如今反正我已经将所有事都想起来了,让它继续留在我的体内也只是令你我二人白白受罪
可有什么法子能将那蛊取出来?” 容澜闻言,倚在任羲翎怀中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颤了颤,却是立即斩钉截铁道:“泯心蛊一旦入受蛊之体便会立即融入心脉,这辈子都别想取出来
” 任羲翎皱了皱眉,不敢苟同
容澜的回答实在是太确信无疑,反倒令人无法轻易相信
就仿佛是明明有什么办法,只是他不愿说而已
可是,究竟是何原因让他不肯开口? 然而就在此时,难得安静了挺久的卫则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就斗胆糊里糊涂说了一句:“虽然不知道你们说的那个泯……泯心蛊还是什么玩意儿是怎么回事,不过既然无法取出,有什么办法能把它的作用消除么?” 话音刚落,容澜就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种狠戾的目光与他此刻虚弱的身体组合在一起显得很是突兀
卫则被他唬住,又怂得缩回了贺咏身后
任羲翎眼见容澜的反应,霎时间福至心灵,什么都懂了
他深深望进了容澜的双眸:“容澜,你就真的如此讨厌活着?” 容澜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我活着抑或去死,是你该管的事么
再说,难道你还能助我不死?” 任羲翎不甘示弱:“只要你有办法帮我消了那泯心蛊,我的修为功力就能回来
而后我就能运功将你体内的毒素逼出
” “别让我再重复了,没有办法,什么都没有!” 容澜见他这般坚持,看起来更加烦躁了,当即伸手在他胸口上推搡了一把
可他动作无力,又似乎是冲着任羲翎怎么都没法真生气,在对面两人看来分明就是欲迎还拒的怨嗔,当下双双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结果,令他们瞠目结舌的还在后面
只见任羲翎语气极尽温柔,态度则是十分坚定而强硬地冲容澜说了一句话
“别闹了,看你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有办法
就算你想死,我也不同意
” 那一刻贺咏与卫则不由慨叹,任容二人实在是太会耍,与他俩相比自己这边根本什么都不是啊…… 容澜更是被他这话弄得悚然,心知若再拒绝必定会被他肉麻致死,只得嘟嘟哝哝,勉强算是缴械投降了
毕竟说白,求生是人的天性,纵使口里咬牙切齿说着怎般的狠话,心里也不会真的想死
磨磨蹭蹭半日,容澜总算道:“我算是输给你了
要说办法也不是真没有,只是这办法着实是有些难以启齿
” 他说完,耳尖竟稍稍泛起了粉红
任羲翎见他这副模样,稍有疑惑,好奇心偏是完完整整被勾了起来
他不禁莞尔道:“管他什么难以启齿,有办法就好
” 容澜本被他拢在怀中就百般别扭,听了这话更是顿感难堪,身体整个的僵硬了起来
“泯心蛊确实无法取出,不过有个唤作交心蛊的东西倒是可以解它并取而代之
只是这交心蛊的含义,顾名思义便是令养蛊者与受蛊者之心两两相交,自此须得相伴相依,此生不渝,否则必将双双身殒……” 容澜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终于说不下去,眼神不安地游移乱转,头颅微垂,绯红满颊
孤尘门两人听了,亦是不言自明,皆是稍稍乱了心神
“给我
” 任羲翎的声音忽地沉沉鸣起,他的头已经垂到了对方的耳畔,仔细看时,腮边也泛着羞赧的浅淡血色
他环着容澜的双臂小幅度地抖了一下,轻声喘道:“容澜,把你的交心蛊……给我
” 一阵萧萧兮之秋风悠然掠过,吹得余下三人齐齐凌乱
卫则与贺咏默默挪开了目光,脸上赫然是非礼勿听的故作严肃神色
容澜听他这么一说,或许也是没想到他脸皮竟然厚到这种境界,自己反倒是一点也不羞了,面带戏谑地瞥了瞥任羲翎,用略哑的声音呵呵笑道:“你认真的?认真的我就给你
反正我无所谓
” 任羲翎反问道:“我何曾说过戏言?” “你不反悔就行,至于那边的两位,嗯……麻烦回避一下,”容澜看似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接下来的场面可能有点不便欣赏
你们可以转过头或者……最好走远点
” 于是卫则与贺咏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将脸上的表情换成了非礼勿视,很识趣地走去了十步开外,又一言不发地背转身坐下
待确认孤尘门那边的两人不再看着他们,容澜稍微用力从任羲翎的怀抱中脱了出来,与他相对而坐
因为过度虚弱,他的身形有些不稳,任羲翎连忙伸手稳住了他的肩膀
容澜深呼吸一次,垂眸道:“若你心意已决,一会儿无论我给你吃什么东西,都必须给我吞下去
听明白了?” 任羲翎点了点头
他听到容澜又说了一句:“把你的玄螭借我
” 他立刻去解腰间的玄螭,忽而念及不久之前它还沾染过其他圣蛊门人的血液,便用自己干净的袖口又小心翼翼地将它擦拭了一番,这才递与对方
容澜接过匕首,将刀刃靠上了自己的右掌,咬牙划下,苍白的皮肤上登时裂开了一道血口
他闭上眼,将自己的嘴唇凑上去,轻轻吮吸了一下
再度抬头睁眼时,他的嘴角还淌下了细细的血流
任羲翎看着他望过来的极为别扭与复杂的目光,正思索着是怎么回事,却见容澜扳过他的头,下一刻两人微凉的唇已纠缠到一起
容澜的身体压过来,将他按倒在地上,轻轻将他的唇齿撬开
极度的诧异间,任羲翎感到一股腥甜微苦的温热液体被徐徐渡入了他的口中
容澜麻利地结束了动作,微微抬起头,半启着迷离的双眼哑声道:“咽下去……快点!” 任羲翎闻言,动了动喉咙,艰难地将喉间味道难以言表的血液吞入肚腹
立时,他便觉出汩汩的热流顺着喉管一直渗透进了每一处血脉,之前被泯心蛊所控制之时那种郁闷滞涩的感觉,逐渐消散殆尽
全身被封锁的玄力与内力,几乎是在顷刻间尽数回归
那种久违的充盈之感太过震撼,害他嗓眼一梗,险些涌出泪来
容澜正撑在他的上方轻轻地笑着,原本苍白的双唇被残留的血液浸染得鲜明润红,仿若天地间最为艳丽的一抹色彩
心跳在胸腔中难以抑制地悸动而起,任羲翎将容澜重新拉向自己,手指埋入对方如瀑的发丝,发泄般地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