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温热的男子气息喷在苏妖孽耳后敏感的皮肤上, 一刹那间, 他全身都仿佛起了一种奇妙的战栗, 然后—— 然后伴随着砰地一声,萧随意重重撞到了车壁上
他耳边听得萧随意闷哼了一声,然而萧随意的一只手还是紧紧地抓着他的双手,怕他指尖的伤口在碰撞中再次撕裂, 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
萧随意小声咕哝着骂了一声顾
紧接着马车猛地甩到了左边,萧随意空出的手用力抓住了座椅,抓得他觉得自己的指甲都快断了
就在萧随意十分幸庆这次撞击没有给苏妖孽带来太多影响的时候—— 马车又甩到了右边
萧随意抱住苏妖孽在座椅上一滚,华丽的锦缎坐垫甩了一地,总算抢在撞到车壁之前完成了高难度的转身动作,没让苏妖孽再直接撞上去
因为这一次剧烈的倾斜,车帘被掀了起来,萧随意眼尖,瞥见鲁王府的偏门一闪而逝,再也忍受不住这种颠簸,对着顾吼道:“还要到什么时候——” 顾倏地从马腹下翻了起来,掠进车里,说道:“准备换车
” 萧随意自然明白“换车”是什么意思——鲁王府很快就会惊动,他们不能一直待在这辆马车里,而以他们现在这样一身血污的形象,想要溜出京城,只能换一辆车躲着
萧随意看着怀里面色又苍白了几分的苏妖孽,强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问道:“我们的车?” “是
”顾蹙着眉,凝神看着前方——现在这匹白马已经彻底失控,此时街上行人虽然不多,但也不算少,全部都被这辆华丽而疯魔的马车惊动了,想要掩人耳目地溜出去,实在有些难
马车又剧烈地转了个弯儿,险些直接侧翻
便在这时萧随意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座驾停在街边,随意楼训练有素的马儿嘶鸣着,前蹄打着地上的土
用不着顾提醒,萧随意伸手攀住车窗的上缘,抱着苏妖孽便翻了出去,正正落在随意楼马车的车顶上
他一脚踩在车顶的机关上,车顶瞬间打开,然后带着苏妖孽跳了下去
——也是现在天色已黑,光线昏暗,行人的注意都被鲁王府那匹发疯的纯色白马吸引了过去,加上萧随意动作又快,这才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异样
顾十分自然地坐到前面驾车
坐定之后,萧随意心里突然浮起一个好笑的想法来——万一这时候街边的某一栋楼突然塌了,正巧把他们的马车压在下面,那随意楼就真的彻底覆灭了
上一次和顾还有妖孽联手行动,至少已经是、已经是几年前来着了…… 萧随意正打算仔细回忆一下萧凌去世之后的那一段时光,猛然想起一件事,如坠冰窖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苏妖孽一开始是受肃王所托进入随意楼的
而显然,在肃王喊出那几句话之后,现在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了
而无论这些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苏妖孽是随意楼的内奸,是叛徒,这是抹不去的事实
而随意楼对叛徒的处置一向很简单
京城原本就是繁华之地,虽然现在入夜已久,但是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唯一亮眼的还是驾车的那个佩剑书生,显然无法引起人们的注意
顾甚至在随意楼附近绕了一圈——随意楼外表上看起来与往日并无不同,只不过最高的三层里,再也没有灯亮起
顾突然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妖孽一眼
——那时车帘掀起,路边的灯火照进了车里,苏妖孽的面容一半映在灯火下,一半隐在黑暗中,静静地回视着他
他长发有些凌乱,面色苍白,眼睛却异常明亮
半日的折磨磨去了他眉目间清冷凛冽的刀意,骨子里的妩媚风流便这样静静地流淌了出来,直淌到人心里
那一刹那顾终于信了——有的人的风流真是天生的,即便顶着一个荒谬的名字和可笑的身世,即便无数的日夜都浸在泥沼的最深处的污水里,即便被命运赐予层层叠叠的纸醉金迷然后又被一层一层剥除,他骨子里永远都是那样的高卓自负,从容且孑然
一个人自负到何等地步,才会奉行人不欠我我不欠人那样偏执到可笑的原则? 顾默然想着
——头儿的眼光真他妈好
随意楼出品的马车果然有质量保证,在京城里绕了大半圈,甚至还远远地瞻仰了一下落入肃王之手后随意楼的遗容,这才优哉游哉地出了门——而在这个过程中,车行一直平稳至极,连大的颠簸都没有
顾显然是做好了救人的准备,随身带着三份伪造的路引,再加上苏妖孽从鲁王府顺出来的总管令牌,轻易便出了城
出城不过五十步,苏妖孽忽然感到背后泛起凉意,一种直觉一般的危机感骤然浮现,像是被人用利刃指住了后心
他转头看了一眼萧随意,发现自家楼主也是面色凝重,于是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有人追来了
肃王和鲁王虽然不敢在京城大动干戈,但这不代表他们手下没有高手
而对像随意楼三位首领这种级别的人物来说,对他们威胁最大的不是成群的侍卫或者士兵,而是同样躲在阴暗处、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的武林高手
顾显然也发现了背后有人,不过他并没有减缓马车的速度
在这样对峙的情况下,任何一方先做出反应,便意味着气机不再圆满,立时便失了先机
萧随意正打算查探,苏妖孽忽然从座椅下抽出了一副弓箭,随后启动机关,打开车顶
他一个闪身便翻上了车顶,顺手将车顶合拢,一脚踏在车顶边缘,另一脚抵在凸起的花纹上,弓弦拉满,正正对着城门,袖袍在夜风中鼓荡张扬
——京城严禁弓|弩,然而现在已经出了城门
城墙上站着一个人影,也是一张弓,锁死随意楼三人的马车,拉满
车里的萧随意看不清外面的场景,但是能极为敏锐地察觉到两股饱满张扬的杀意在空中碰撞,双方的气势都提升到了极致,仿佛绷紧的弦,一个轻微的扰动就会造成无法预料的灾难后果
这两箭若是放出,不知道对峙的四人能活下来几个
许久,只有稳定得仿佛天荒地老亘古不变的马蹄声和辘辘车轴声,连夜风都静止了,将一片苍苍茫茫的天地留给这两道杀意,绝对而极致
马车终于远去
弓箭的射程终究不是无限,那道锁死他们的气机逐渐淡渺,断绝的那一刹那,苏妖孽身上一直紧绷的一根弦仿佛也铮地一声断了,只来得及一脚踩开车顶的机关,然后便直挺挺地倒栽了下去
萧随意一把接住他从车顶上栽下来的身子,向顾喊道:“伤药!” ——苏妖孽面色苍白到近乎惨淡,一双长眉微微蹙着,好看得教人心疼
萧随意想起,这是自他们进入鲁王府起,他第一次看到苏妖孽皱眉——在他昏迷的时候
他默然叹息一声,接过顾扔来的伤药
为了轻便起见,顾身上一向只带救命用的干粮、水和伤药,因此他扔来的这盒伤药着实不多,完全不够苏妖孽这一身伤用的
他趁着苏妖孽昏迷,简单处理了一下他手上的伤——苏妖孽若是醒着,定然再受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上药的时候,他看到苏妖孽眼帘微微颤抖,似乎是醒来的迹象,下意识地停了手
等了许久之后,苏妖孽仍然没有动静,萧随意这才继续上药
待得处理完了十个手指的伤,萧随意把伤药搁在一旁,轻轻将苏妖孽抱在怀里——苏妖孽身上虽然也有伤,但是鲜血早和衣衫凝结在了一起,眼下根本无法处理,只能先搁一搁
苏妖孽睡得很沉,或者说,昏迷得很沉
萧随意看着他憔悴的容颜和散乱的长发,完全是下意识地,用手指轻轻地梳着他的头发
然后萧随意的脸色猛地难看起来
他举起手,看着指尖渗出的一滴鲜血,面色铁青
更要命的是,那滴血还有逐渐变黑的趋势
苏妖孽头发里藏着针
不光是针,还是毒针
……这特么就很尴尬了
苏妖孽身上带着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萧随意不知道他在长针上下的是什么毒,但按照苏妖孽一贯的作风,那想必是很毒的毒
而他如果要解毒,就必须把苏妖孽喊醒找他要解药;但是苏妖孽累了一整天,现在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会儿…… 正在萧随意十分尴尬地盯着自己手指看的时候,一件令他更尴尬的事发生了
——苏妖孽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讲道理...每次随意装逼失败的时候我都很想哈哈哈哈_(:з」∠)_明天试试两点更新玄学(注:凌晨两点)(如果码得完的话)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姓名 萧随意正盯着自己的指尖看, 脸上几乎写了“尴尬”两个大字
苏妖孽一眼看到萧随意举着一只手,另一只手还放在离自己肩头很近的地方,立刻便猜到了他做了什么, 淡淡说道:“别找了……我没带解药的
” 萧随意:“……” ——他怎么忘了,能让苏妖孽藏在头发里的东西, 必定是最后的杀着
而以他的性格,断然不会让“敌人中了毒然而从我身上找到了解药”这种蠢事发生
苏妖孽也没深究萧随意对他的头发做了什么, 直接报了几味药材, 然后说道:“照这个去配一份就行,你只是被扎了一下,晚个两天也不要紧的
” 萧随意怔了怔,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有些亢奋过度,因而忽略了某个很重要的问题
苏妖孽报出药材之后,便再没过问毒针的事, 转而说道:“刚才城门上那人, 九成把握是宫九城
从前我倒不知道宫九城还是用弓箭的高手……是我的失职
” 萧随意想了想, “也是……以宫九城的武功还不如你我,能做到鲁王手下那么高的位置, 肯定有些别的手段
但是弓箭……”他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 眼睛一亮, 说道:“宫九城擅长弓箭,你说有么有可能鲁王其实想请他教一些人箭术,而那条地道——” “那条地道里也很可能藏有弓箭
”苏妖孽替他接了下去,“京城虽然严禁□□, 但是连我们都能弄到几副弓箭,鲁王肯定也能弄到
若是只想培养几十个死士那还好说,如果这个数目过了百——” “那他就是想造反
”萧随意接道
苏妖孽想了想,觉得萧随意这个推断虽然有些不妥,却没有太大问题——毕竟在京城里建那样一座地道,若不是对那张椅子起了想法,难道还是想危急时刻救陛下一命来换个功劳? 他于是笑了笑,半开玩笑说道:“不见得,或许是投敌呢?” ——这个想法比造反还要大胆,萧随意自然不知道苏妖孽曾经真的认真考虑过投靠北庭,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反驳,却终于想起来了先前被他忘了个干净的重要事情,一拍脑袋喊道:“顾,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随意楼楼主竟然会出现这样的失误,光顾着跟心上人扯淡,居然连逃亡和反杀的计划都忘了做,这若是传了出去,足够萧随意被随意楼的众下属们嘲笑到死
然而顾却仿佛十分理解萧随意的心情,淡淡说道:“太原
” 太原,易温酒
京城,肃王府
肃王面色阴沉地盯着自己的幕僚,半晌,直盯到对方承受不住这种压力,几乎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这才缓缓开口说道:“你说京都府没法发萧随意的通缉?” 幕僚的额上渗出汗珠,不敢抬头看自家王爷,小声说道:“是
” “怎么可能?”肃王冷冷说道:“单凭随意楼做过的那些事情,足够萧随意死一百次了,怎么可能连一道通缉令都发不下来?” “王爷息怒
”幕僚战战兢兢说道:“府尹大人说了,近年来虽然有些离奇的案子,可是那些跟萧随意都没有关系,何况萧随意还有个秀才的功名在身,别说通缉了,京都府就算想传他上堂都——” 肃王冷笑,“好笑,萧随意怎么可能没杀过人?”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愣住了
在他的印象里,萧随意作为随意楼楼主,平生经历过的险境不计其数,就算他平时十分注意这一点,为了自保,也不得不失手杀人,怎么可能手里连一条命案都没有? ——他却忘了,这只是他的推想而已
想到幕僚先前所说的,萧随意身上还有一个秀才的功名……肃王突然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柱爬了上来——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混个秀才的功名并不难,甚至是花些银子就能做到的事情,然而萧随意还能记得做这样一件看起来毫无作用的小事,说明他早已防备到了今天的局面! 以随意楼的能力,他想抓住萧随意触犯王法的证据,显然是不可能了
“那苏妖孽呢?”肃王压抑着怒气说道:“苏三犯案的证据可是没话说了吧?就算随意楼那边都给他洗干净了,本王这里可还留着他当年偷雪莲的痕迹呢
” “但是……”幕僚头上的汗越冒越多,头都不敢抬,小心翼翼说道:“属下去问过京都府,京都府的大人们只用了一句话,就让属下没话说了……” 他自然不可能等肃王问“哪一句话”之类的问题,自己接着说道:“王爷的府上遭了窃贼?真是罪大恶极,请问先生,那窃贼姓甚名谁?” 肃王下意识地说道:“姓苏——” 他忽然意识到,以为苏三姓苏,就和以为萧随意一定杀过人一样好笑
苏妖孽平日里无论杀人还是唱戏用的都是这个名字,京城的人早已习惯了他的这个奇奇怪怪的姓名,甚至完全没想过追问这一点! “属下也是这么说的……”幕僚的头埋得更低了,“京都府的大人仔细查了查,然后告诉属下世上并没有这么一号人,京都的户籍没有,杭州的户籍也没有……” 肃王简直想冲进京都府衙门把那群只会吃饭的白痴踹到墙上
——苏妖孽的户籍需要仔细查?!他们真的不是来逗他玩的吗!傻子都知道苏妖孽三个字不可能是真名啊!难道他们就听不懂他堂堂肃王殿下的意思吗?! 他忽然冷静了下来
他能用自己的权势给京都府施加压力,随意楼何尝不能
更何况,传说随意楼和陛下身边的几位关系都很好…… 所以如果肃王拿不出符合王法的证据来,京都府是绝对不会出面追缉的
他突然抓住了思路,“苏三以前在青玉楼的时候,总得算个明账吧?江琮总该知道他的真实姓名
” “回王爷……”幕僚的声音低到不能再低,“苏妖孽与青玉楼的所有合约上,他一直用的指印,从来没有签过名……甚至在所有需要他画押的地方,他都是用指印或者随意楼的公印,从来没有写过自己名字……” 京城到太原本就有一条官道,肃王又不敢大张旗鼓地追查,因此萧随意和苏妖孽的这段路走得十分舒适
顾把马车留给了他们,说要先一步去太原接手随意楼的事务便走了
顾离去时一身落拓长衫,腰间佩剑,像极了话本故事里走出来的书生侠客
苏妖孽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唯有沉默
——其实众人心里都清楚,苏妖孽如果重回随意楼,萧随意必然要对他做出极严苛的处置,否则无法向随意楼的下属、以及原本打算与他们联手的易温酒易先生做出交代
而萧随意对苏妖孽的真实情感,从他脸上经常露出的白痴神色里就能看出来
顾故意找个借口离开,其实只是给他们一些时间商讨而已……或者,做些别的事情
一路上萧随意都没有再次提起鲁王府地道里说过的话,苏妖孽也只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顾离开的当日,他们虽然有马车,却也没有赶太远的路,很早便在附近的城镇找了间客栈歇了下来
萧随意要了盆温水,又打发小二去抓了些药回来,处理自己和苏妖孽身上的伤
他先是清洗了苏妖孽手手指的伤口,换上伤药
苏妖孽只是静静地坐在桌前,双手看似放松地搭在桌上,任萧随意摆弄
然而当萧随意仔细地清洗到第三个手指时,他终于起身去寻了根筷子来,横着咬在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