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离枭哼笑一声,“洪水泛滥么?是时候祭祭天了
” 傅子芩睁眼,天色已是大亮
“什么时辰了?”傅子芩缓慢地起身问
“禀娘娘,午时了
”玉葑说着便为他穿衣
“我竟睡了那么久
”傅子芩环顾四周,不由得苦笑
飘绫宫平日虽然不热闹,但也不至冷清至此
所有的侍从只留了玉葑一个,华宁和知仪迁去了别苑,郦昔繁也不知被关押在何处
若不是皇帝还时不时地过来嘲笑他一番,这宫殿着实与冷宫无异
“娘娘想吃什么?”玉葑问
“随意
”傅子芩捂着昏沉的脑袋道
玉葑福身退下,傅子芩硬撑着在殿里走了一圈,妄图找出一丝与外界的联系
“爱妃在找什么?”身后响起恶鬼的声音
傅子芩站直,淡淡地作揖,“见过陛下
” “外头风大,进去说
”司离枭作势要去扶傅子芩,傅子芩立即收回手,司离枭也不恼,跟着傅子芩走进大殿
傅子芩入门便坐下不说话,司离枭也坐了过去,自顾自道:“过些日子,朕要去京郊祭天,怕是没什么时间陪你了
” 傅子芩心下一惊,如今事态紧张,司离枭竟要离开禁卫森严的皇宫,去到京郊祭天? “看你的脸,”司离枭指着傅子芩的眼鼻,“大约是在想,朕为何要在此刻祭天
” 傅子芩赶紧收敛自己的神色,不敢让皇帝看出一丝端倪
“这就和你们那位少主有关了,”司离枭淡淡地收回手指,“你们那位少主啊,面也没露一个,便闹得满城流言蜚语
” 傅子芩唇边衔着一丝笑意,从前少主便是康南王身旁的小军师,自然颇有手段
“若是朕不去祭天如何安抚民心?”司离枭稍稍靠近了些,凑到傅子芩耳边道:“又如何给你们那位少主下手的机会?” 傅子芩脸色变了又变,低声道:“司离枭,这是你自找死路
” “置之死地而后生
”司离枭负手站了起来,正对着傅子芩道:“你且好好瞧着,最后死的究竟是朕,还是你们的少主
” 处理好手里的事务,司离枭终于有了空闲,去天牢里见了见自己那安分守己的兄长,便大步流星回去寝殿
放养了好几日,穆晰舫就像一只不堪惊吓的兔子,惴惴不安地待在寝殿一动也不敢动
司离枭站在门口望了他好几眼,才含着笑意入内
“陛下!”穆晰舫闻声忙行礼
瞧着他这焦灼的模样,司离枭只觉得自己仿佛站在高山之巅,睥睨俗世浮沉
“这些日子朕忙得很,没有时间过来看你
”司离枭似乎打算解释自己多日未至的原因
穆晰舫神色变了变,他即希望早日见着司离枭,询问北疆王的现状,又不想皇帝来得太快,将他卷入绝望的深渊
“陛下……”穆晰舫说了两个字便没再继续
司离枭自然晓得他的心思,缓缓坐在床榻上道:“今儿朕来之前,去了趟大狱看望皇兄
” 穆晰舫的耳朵果不其然地竖了起来,紧张地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皇兄当真是随遇而安,身陷囹圄仍一派清闲
”司离枭瞧着自己的袖口,余光却瞥向仍跪在地上之人
穆晰舫微微松了一口气,便又听司离枭道:“不过大狱毕竟是大狱,比不上北疆王府
” 穆晰舫倒是觉着没什么,打仗的时候吃穿用度不比天牢好多少
“还有这罪名,朕还左思右想,不知该怎么立
”司离枭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
穆晰舫的脸刷一下泛白,两眼紧紧地盯着他
“皇兄携归源教夜闯宫闱……” 司离枭话还未完,穆晰舫便抢白道:“陛下,北疆王断不会与归源教勾结谋逆!” “哦,”司离枭声调上扬,“你又怎知?” 穆晰舫额角溢出一层冷汗,他自然不能供出成羽亭等人,便道:“兴许,是巧合?” “只怕这也太巧合了
”司离枭眼里射出一股精光
“若北疆王与归源教勾结,为何又费尽心力驱高昌,抑归源?”穆晰舫反问道
“功高震主
”司离枭淡淡地回了四个字
穆晰舫拧着眉,皇帝果然忌惮北疆王,只怕要用当夜之事大做文章,置司允修于死地
“小人跟随北疆王多年,小人对天发誓,北疆王绝无二心!”穆晰舫三指并拢指天立誓
司离枭轻笑一声,“你可知,朕原本有九个哥哥,如今为何只剩了一个?” 穆晰舫唇色发白,他自然晓得,当年司离枭尚年幼,但有先皇庇佑,这太子之位坐得还算稳当
大皇子自恃军功,携四皇子与七皇子犯上作乱,欲弑君夺位
先皇铁血镇压,丝毫不念父子亲情下令将三人车裂而死,不得入皇陵安葬
司离枭渐渐长大,上面的兄长也一个接一个地消失,无人知晓诸位皇子究竟被何人所害,只是每到秋后,宫门前菜市口的地皮总要染上几层人血,朝廷上下才能安生
“即便亲生父子亦能生出异心
”司离枭缓缓道,“你一个小小近卫,怎敢起誓北疆王绝无二心?” 当年是北疆王大力扶持,司离枭才扫平了朝内反对的大臣
穆晰舫默默地瞧着当今皇帝
司离枭也回看着他,“说起来,北疆王能为了一个小小近卫闯入宫中……” 穆晰舫揣测着皇帝没有明言的句子,心中七上八下
司离枭的眼睛在穆晰舫身上扫荡了一圈,抬了抬手道:“到朕身边来
” 穆晰舫一个激灵,迟疑地看着皇帝
司离枭微微眯起眼,穆晰舫才拖着步子往龙床走去
穆晰舫站定,司离枭伸手握着他坚硬的骨骼道:“嗯,的确是练武的体格
” 穆晰舫无法抑制自己的惊慌与反胃,整个身子都微微颤抖
司离枭终于放开手,朝外喊道:“来人,带穆公子去洗浴
” 小太监立即入内,用钥匙开了精铁上的锁,恭恭敬敬地道:“穆公子,请
” 穆晰舫额角的汗凝为水珠流了下来,瞳仁震颤地看着皇帝
司离枭挑起一边的眉毛,不再言语
穆晰舫动了动重获自由的脚腕,却明白从此以后,自己将被锁入更为坚固的牢笼
“公子,请罢
”小太监又打了个千
穆晰舫缓缓迈开步子,宛如身负铁石一般,在侍卫的包围之下往浴池而去
司离枭淡笑着看那宛如掩入迷雾的背影,朝总管太监道:“宣卓太师进宫议政
” 乔胥略微一惊,朝穆晰舫离去的方向瞟了一眼
司离枭却只是起身抖了抖衣袖,漫不经心地道:“情之一字,如蛊如毒
任谁沾染了一丝,便失了心神,哪怕倾尽天下,也只为一人平安喜乐
” 乔胥琢磨了一会儿不知何意,行礼退了下去
第43章 章四十一 瓮中捉鳖 祭天之日定在一月之后,彼时朝廷赈灾的钱粮拨了下来,洪涝之害也削减了泰半,祈福不过是去走个形式
临行前司离枭去看了一眼傅子芩,那日复一日鼓胀的肚子仿佛不堪重负,在盘旋着金线的丝绸之下摇摇欲坠
“身子不好?”忙着筹备祭天,司离枭也有些日子没见着人
傅子芩不答话,只是脸色更白了些
司离枭从未见过他如此孱弱的模样,不由得皱了皱眉,“御医都是死人么?既不是什么大病为何总不见好?” “御医道……”一旁的玉葑磨蹭了一下,才开口,“娘娘是抑郁成疾……” 司离枭的眉头皱得更深,这抑郁十有八九是为了那群不知好歹的桃源人
“继续给药,”司离枭眯起眼,“别死了
” 傅子芩捏着拳头哼笑了一声,不言不语
司离枭冷着脸看他,“朕明儿就要去祭天了
” 傅子芩的精神这才聚拢了些,眼睛虽然仍看着地下,耳朵却不由竖了起来
“你我斗了这么些年头,也该收场了
”司离枭沉声道,只要清除了桃源余孽,傅子芩便没了与他斗争的理由
这话听入傅子芩的耳中却颇为不平,是狗皇帝屠了桃源,是这孽障将他们驱逐至死,结果在司离枭心中,这一切全是他们的不是了! 司离枭瞧出傅子芩不悦,冷笑道:“你如今连火都不敢发了?” 傅子芩眼中闪过一丝杀气,忽地屈身往前,猛地抓住司离枭的腕子
他的力气颇大,仿佛要将皇帝的手腕捏碎一般
司离枭狠力抽了两下才脱身,笑道:“看来你比朕想的要有劲多了
” 傅子芩不答,只是高高地扬起嘴角,仿佛嘲讽他的天真
祭天如期举行,禁卫军提早了数日将祭坛重重包围
皇帝坐在銮驾之上,缓缓地朝终结之地而去
祭坛四角燃着熊熊烈火,乐师奏《始平之章》
司离枭换上祭服,手执镇圭朝祭坛中心而去
持香,拜天,侍从将新宰杀的猪、羊、鸡抬上满是火油的柴堆
司离枭接过火把将柴堆点燃,刹那间祭坛之上火光冲天,木枝的香气与牺牲的肉味飘散开来
礼赞吟唱着赞歌,大臣皆叩拜上天
司离枭却忽地嗅到一阵奇异的香味,心中正觉不对,竟浑身无力,软软地倒了下去
“陛下!”身旁的侍从想要去扶,迎面撞上那香气,也一个个地失了力气
“柴火有异!”不知哪人大喊了一声,一众人皆掩了口鼻往后退
司离枭只觉得天旋地转,恍惚间只见着数人抬了水来,妄图扑灭这熊熊大火
“桃源降世!天之骄子!”远处传来仿佛百万雄师般的咆哮
仍有些神智的禁卫军严阵以待,不远便见数千名配以刀剑之人拱卫着一名面如冠玉的男子而来
火势终于偃旗息鼓,司离枭强撑着起身,便见着那人的身形似乎有些熟识
“母……后?”司离枭小声念着,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
定睛一看是个男子,大约就是郦太后那“唯一”的儿子了
“来者何人?”禁卫军统领问道
“我乃桃源少主,成羽亭
”成羽亭直言不讳
“妖人,你竟敢来坏祭天之礼!”统领拔刀便吼
“只怕坏了这祭天之礼的是你们的皇帝!”成羽亭横眉
司离枭心道不好,指尖狠狠掐着手心,想要尽快恢复力气
成羽亭上前一步,挥手道:“你们视我桃源为妖,可知你们的皇帝,亦是桃源族?!” 此话仿佛平地一声雷,震得大臣禁卫皆是一惊
“胡言乱语!”统领喊道
“不信,可用酒验身
若我有半句虚言,当遭天打雷劈!”成羽亭信誓旦旦
司离枭眼中怒气大炙,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狠狠瞪着成羽亭
大臣面面相觑,统领有些动摇,定了定心神才道:“陛下龙体,可是你一句妄语便能污蔑的?!” 成羽亭轻挑起眉,“龙体?他是否真龙都还有待商榷!” 司离枭心中的思绪盘旋万千,最终凝成一股力沉稳了下来
“你司朝先帝原有九子,当今皇帝一出世,皇子便接连殒没,唯余一个北疆王,也被皇帝押在狱中
”成羽亭眼角溢出丝丝邪气,“皇帝登基便天灾人祸不断,前些日子更是洪水滔天,莫不是灾星降世,为祸人间?” “胡说八道!”统领扬着佩刀作势要往前
“统领不如听我细细说来?”成羽亭处变不惊,轻轻抖了抖袖子
统领收了刀,成羽亭便道:“我桃源本是谪仙之后,有异能,竟被尔等视为妖人!” 大臣一个个听得目瞪口呆,司离枭心下也觉得可笑
“如今我便问问上苍,”成羽亭捏了个怪异的手诀,道:“若司离枭确为真龙,烦请飘来一朵紫云,若非,便飘来一朵火云罢!” 话音一落,一干人等皆仰头往上看
成羽亭仿佛通了鬼神一般,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
不多时,天空竟当真飘来一团火焰
大臣皆窃窃私语,一时间司离枭也略有慌神
成羽亭瞧着那火云,笑道:“天降神迹,尔等还拱卫这假皇帝?!” 此话一出,军心大乱
司离枭看着禁卫军的刀剑缓缓放下,凑足一口气吼道:“拿下他!” 统领得了命令,大喊道:“杀!” 刹那士气大振,凡是有些力气的都往成羽亭一方而去
归源教众见势也扑朝前,与禁卫军厮杀起来
司离枭扶着身边的禁卫想要站起,却颤颤巍巍又倒了下去
一片血腥气中,他瞧见成羽亭不慌不乱地站在归源教众身后,冷冷清清,一如他们的母亲
方才柴火中的香气迷晕了半数禁卫和大臣,归源教又人多势众,一时间双方打得难分难解
成羽亭看着祭坛之上的皇帝,眼里仿佛子夜的星空
坛上之人和靖禹是亲兄弟,却没有一丝相似
靖禹是那般的温润如玉,那般的果敢刚毅
天下之主的位置,只有靖禹才有资格坐上! 成羽亭眼中渐渐浮起血丝,手指也紧紧地扣在身后
可就是这么一个无情无义,豺狼心性之人,掌控着天下的命运,夺取了靖禹的性命! 他不甘心!不甘心复仇之路就此塌陷,不甘心挚爱之人死于非命! 但是没关系,今日之后,一切将会结束
屹然会坐上无上的皇位,为他的家族平反,为他的父亲正名! 司离枭不知成羽亭心中已如翻江倒海,眼睛定定地看着坛下
血色染红了百年祭坛,横七竖八的尸身倒在拼杀的将士脚下
“司离枭,”成羽亭负手大喊,“若你自行裁决,我便放过你的将士臣子
” 司离枭笑了笑,仰头看向远处
世间若真有这般好事,哪来的王朝更替,尸横遍野? 成羽亭朝他的目光看过去,却不见有任何踪迹
归源教中长老似乎觉得有异,从刀光剑影中抽身,俯身贴耳于地,神色大骇
“教主快走!”长老急喊道,“大军正朝这边赶来!” 成羽亭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向皇帝
司离枭招了招手,乔胥立即奉上一枚丹药
司离枭服下,须臾便自行站了起来
成羽亭心道不好,却也不肯放过这唯一一次杀了那孽障的机会,从长老手中抢过长剑,便飞身往祭坛而去
“保护陛下!”统领大喊一声,周遭的禁卫立即将皇帝围在中央
成羽亭功夫路数并不娴熟,只能凭着一股戾气冲击禁卫的抵挡
归源教众见教主在前,也拼死杀出一条血路
血迹自下蔓延到了祭坛之上,趁着教众与禁卫纠缠,成羽亭洒出一把毒镖,硬是将皇帝身前的几人射倒在地
扬起剑,成羽亭宛如豹子一般冲向司离枭
只要杀了司离枭,这世上便无人能够阻止屹然继位! 剑气如虹,利刃瞬间刺破了司离枭胸前的衣衫
成羽亭已听不见刀剑之声,亦听不到身旁禁卫的怒吼
他只能看着手中的剑抵着司离枭的胸口,却刺不进一分
败了么? 成羽亭看着司离枭狡黠的笑意,猛然扭转剑尖,往皇帝的脖颈割去
司离枭一个侧身让开了剑刃,抬腿便将长剑踢开
只听叮叮两声,寒铁稳稳地落在祭坛之上
“抓住他!” 禁卫一拥而上,困住成羽亭的两手,将人押跪在地
司离枭云淡风轻地抖了抖衣袖,将祭服解开,赫然是一件刀枪不入的金丝蚕衣,“你以为在神木之下日夜浇灌□□,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又以为朕当真看不出,那火云不过是一只燃烧的风筝?” 成羽亭恨得咬牙,便听得一阵马蹄之声
北疆王率领数万将士将祭坛层层包围,成羽亭缓缓地闭上眼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没有人问,但还是说一下
这文的更新= =很坑爹,写得出来就更,瓶颈了就…… 我尽快把完结写出来,请多担待,给你们膝盖TAT
不知何时起,这深宫的规矩已经印入她的骨骼
“昔繁?”傅子芩见了她,立即挣扎着坐了起来
“你身子不适快些躺好
”郦昔繁立即上前制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