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与叶国的将士不能硬拼,只能智取
于是侯止苑想到了旋英谷
旋英谷到傍晚时分,蓝色薄雾腾腾升起,他服用过解药,不会迷路也不会吸入瘴气,而乔霁彧百毒不侵,更不必担心
侯止苑侧头看了眼近在咫尺的乔霁彧,心里又庆幸又害怕
庆幸他还活着,害怕他醒过来会离开自己…… 侯止苑强迫自己丢掉脑子里的想法
眼下最重要的是——安全!
七世为鸟 旋英谷与枫泾阁都是江湖上的两大门派
顾珩担任武林盟主,枫泾阁自然名声大噪
虽然旋英谷不如枫泾阁,但总归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旋英姑姑与凌三叔有些交情,当年才会破例管起庙堂中人
自凌三叔离世后,旋英姑姑再也不会询问自己的近况
现在有难,旋英姑姑都不愿出来相接,只能是她不愿意再破例,也不愿被江湖上的人说闲话
侯止苑脑子飞速转着
侯止苑想:现在朝堂动荡,天下鹿死谁手难以预料
旋英谷立于江湖已有百年,于情于理,不出手总好过与朝堂树敌
既然如此,便不能打扰她们
侯止苑往山上走
他记得旋英谷后不远处有一座谢安山,那山介于幽兰谷与旋英谷之间,虽然山很高,但翻过那座山便能最快的到达幽兰谷
侯止苑为了节约时间,不得不采取这个办法! 不知走了多久,走到腿脚发麻,侯止苑才想起来休息
他将乔霁彧轻轻靠在望天树旁,这里的望天树高耸粗大,上头埋藏在蓝色薄雾里
眼前也有浓厚的薄雾,但萤火虫的绿光星星点点,多少照亮前进的路
侯止苑刚坐下来,才觉得腿不是麻,而是疼
手一摸,果然靴子上都是血
侯止苑呼了口气,望着乔霁彧的睡颜
此时,他觉得一切都没有变
乔霁彧还是乔霁彧,他还是侯止苑
两人坐在枫树下,火红的枫叶在荷花池旁照亮那个火一样的季节!自己握着他的手,他靠着自己的肩,第二天一早,他的手就被捂热了…… 侯止苑笑着牵起他的手
这双手,已经满是血渍,瘦骨嶙峋的手还有着大小不一的伤痕
侯止苑知道,他的愈伤能力已经太弱了
否则,不会碰一下就出血…… “霁彧
我和你说一个故事吧
”侯止苑满眼宠溺的看着他,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有一个小孩子特别调皮
每到一处,就会破坏那里的东西
他知道他家有那么点钱,所以他肆无忌惮
有一天,他被赐予一个封号,叫‘所过多残灭君’
为了配得上这称号,他更加放肆
他会砸掉爹爹的花瓶,会毁了娘亲的梳妆镜,会拔了花园里的花花草草,会飞到屋顶上跺碎琉璃青瓦……但有一样东西,他弄不坏
那就是枫树
” 侯止苑闭上眼,回忆着当年那可笑的事,心里居然很是感动
“那棵枫树,长在荷花池旁,巨大、粗壮!他速度快,但内力少,所以他踢不断那枫树
娘亲告诉他,弄坏任何东西都可以,但这枫树,他不能弄坏
” 侯止苑将自己的脑袋,靠上乔霁彧的,问道:“霁彧知道为什么吗?” “七世为鸟,而后灵灭
娘说:鸟儿是人转世后的最后一条性命
若没有枫树,它们便无处安家
缘儿的暴虐可以改,但心若硬了,便难为世所容
” “后来,那个孩子不再干坏事了
他每天都去枫树下看鸟儿飞来,又飞去
春夏秋冬,他见过枫叶枯黄,见过枫叶艳红,见过枫叶抵御寒雪
后来,他喜欢上枫树,也懂了鸟儿对枫树的依恋
” 侯止苑声音越来越小…… “或许是最后一条性命,看得淡了,也看得开了
那年大火坟尽南浦国,那枫树下,烧死了数只鸟儿
原来哪怕魂飞魄散,也不愿割舍这执念……” 侯止苑眼里闪烁着萤火虫的绿光
静谧的树林里,没有虫鸣声,却有萤火虫扑扇着双翅,飞在两人周身
漆黑的夜,有了这些绿光,那么温馨…… 天亮了
一切薄雾消散
旋英谷又恢复平静
叶国将士在旋英谷睡了一晚,醒来时,大惊失色! “啊!你怎么了?!”一个士兵叫道
旁边的士兵被惊醒,见到地上躺着的兄弟面色青紫!早已气绝! 不多时,又发现数百人死于相同的症状
“这里,有东西!给我挑出来!”首领高丰指着那死去士兵的胳膊,命令道
“高将军,这是虫子
”士兵把刀尖上的那团黑色东西递给他
仔细看,那团黑色的东西有着翅膀,尾部还有淡淡绿光! 高丰穿着一身乱糟糟的铠甲,显得身材魁梧
他双眼一眯,中气十足道:“这是昨晚的萤火虫
没想到,这旋英谷里的活物,都是会死人的东西!” 几个士兵眼里有异色,他故作沉稳道:“来,吃了他们,这些是可以在七日内百毒不侵的百毒丸,我们剩下的人不多,应当够一人一粒
” 他打开一个大袋子,里面的“百毒丸”只有小拇指盖那么点大
数量倒是很多
为了证明是真货,他率先咽了一颗
众人见他喉结翻滚,也一一拿去吃下
吃了药丸,众人的神色不再压抑,都精神百倍的往谷里走
不经意间,高丰吐掉嘴里那恶心的药味
没想到皇上偷偷给的东西是这么用的
高丰知道,这所谓的“百毒丸”只是掺了中药味的普通□□
和每月吃的那种□□相似
现在没有皇帝的眼线在,高丰自然不会傻乎乎的吃掉
最放不下的人 五月的阳光并不炽热,但侯止苑越走越热,身上的血渍长时间不洗,在阳光的蒸发下,已经开始出现奇怪的臭味! 已经过去三日了,侯止苑每次问话,回答的都是乔霁彧的沉默
若不是他还有气,侯止苑只怕会回去杀光那些跟在后面的将士! “霁彧,难受吗?” 侯止苑知道他不会回答自己,但他还是要问
这里诡异的寂静让他心魔躁动
只有不断地问他来告诉自己还有乔霁彧陪着,才能不被心魔控制
侯止苑走一步,便能闻到身上的臭味
以前只是觉得血腥味难闻,现在体会到比血腥味更难闻的,是发臭的血腥味
“霁彧,现在我们到山顶了,旋英谷我们走了一半
山腰下有清泉,到时候我给你擦擦身子
” 侯止苑站在山顶,虽然看起来十分狼狈,那身姿却挺拔
清爽的风吹到脸上,凉凉的
侯止苑微微扬起头,感受着片刻的舒爽
他转过头,对乔霁彧笑了笑
然后下山
侯止苑脚下被尖锐的东西戳的血肉模糊
他用衣服的碎布紧紧绑起来,导致飞下山的速度不能太快,下山的路刚走一半,天就黑了
他记得山腰下有一处清泉,第一次来旋英谷时还来这里玩过水
夜幕降临,侯止苑闭上眼感受身边的动向
追兵被困在山腰上方的林子里
下面有细微的水流声
水声潺潺,清脆悦耳
侯止苑睁开眼,背着乔霁彧就往那里去
走了许久,眼前一片银色璀璨的闪耀着!薄薄的蓝雾下,有一硕大的湖!湖面波光粼粼,月亮安静的沉睡其中!湖面上方有几只萤火虫闪烁
萤火虫忽又一起飞走,飞到树上不动了
侯止苑定睛一看,萤火虫停歇的地方,好似有两套衣服
小心翼翼的走近才见一件锦衣,一件玄衣! 侯止苑恍知,这一切都是旋英姑姑的安排! 替他牵制住追兵,用萤火虫照亮前路,现在送他两套衣物…… 侯止苑感动不已
没想到,狠及一时的冰霜美人到底心是热的! 侯止苑对着那几只萤火虫笑道:“多谢姑姑
姑姑的恩情,侯止苑没齿难忘!” 萤火虫扑扇着翅膀,缓缓远离
侯止苑替乔霁彧褪去上衣,白净的胸膛鲜血淋漓!其中纵横的刀伤、鞭伤星罗密布! 侯止苑心疼的无以复加,他颤抖着手替他擦拭
每一次都能擦到痛处,但擦到没愈合的刀伤处时,乔霁彧才会反射性的弹了弹…… “霁彧,不疼……不疼……”侯止苑像哄小孩一样哄着他,好像这样做,就能不疼了一样
于侯止苑来说,替乔霁彧擦拭身子,简直比下油锅还残忍!乔霁彧身上的所有伤,都是他心头的一把刀!擦一下,刀便入一分! 侯止苑坚强、果敢!但乔霁彧却轻易的让他丢盔弃甲! 上次替乔霁彧擦拭身体,侯止苑还有一点反应
但这次,他一点都没有乱想
这个人碎了…… 他拼都来不及,如何敢有非分之想? 侯止苑摸着乔霁彧那一身骨头,眉宇间的痛苦久久散不去! 当初为了把他喂胖,没少花心思
现在一个地牢,却把他打回原形,甚至更瘦!侯止苑怎么不难过! 他捧在手心里的人,居然被别人伤成这幅模样! 他的脸埋在阴影中,不知是更恨自己,还是更恨伤乔霁彧的人!最后能做的,也只有面无表情的擦着这惨不忍睹的躯壳而已…… 有了旋英姑姑的安排,侯止苑安心的和乔霁彧躺在湖边的软草上
墨色的天空繁星稀稀疏疏,光芒都被月亮隐去,月晕白亮的伏在周边,风吹一下,它们仿佛才动一下
湖边还是那么宁静
远处飞来几只萤火虫,照亮这一片小区域
清凉的风吹在侯止苑脸颊上,他牵起乔霁彧的右手,摩挲着道:“霁彧,侯止苑不是想骗你的
只是太多身不由己,才落得今天的下场
” 侯止苑感觉乔霁彧的手不对劲!仔细看去,才发现大拇指只有半块指甲!其余手指皆有黑血充斥在肉里! 侯止苑倒吸一口凉气! “霁彧!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侯止苑哽咽,他后悔了,他应该杀光地牢的人再出来的! “残……灭……” 乔霁彧喉咙滚了滚,嘶哑的蹦出两个“面目全非”的音节! 侯止苑猛然坐起! “霁彧,你说残灭?残灭君?所过多残灭君是不是?!”侯止苑激动的不知做什么好! 他听见了!他听见了!他是好的!他是好的! “霁彧喜欢听我说小时候的事是不是?” 尽管乔霁彧没有说话的迹象,但侯止苑悬着的心终于能放下来了! “霁彧不用说话
我说就好了!侯止苑说就好了!”侯止苑眼里的喜色溢出来,他豁然躺下来,将乔霁彧抱在怀里! 这一刻,侯止苑仿佛得到全世界! “上次说到了南浦国灭国
今天我详细的说给你听
” 侯止苑将乔霁彧拥的紧了些,道:“南浦缘有一个皇叔,平日里叫他凌三叔
那一日凌三叔去乔国经商,南浦缘非要一起去,也就是那次,南浦缘遇到了人生中最放不下的人……” “那人叫十八
后来,南浦缘改名换姓变成侯止苑
七年后,乔国宴会上,侯止苑再次遇见了他……” “那时,他的十八……” “叫乔霁彧——” 话音刚落,侯止苑清楚的感受到…… 乔霁彧的内力在——增长!
往事成空 “南浦缘玩遍了水间客栈,闲的无趣
后听两个道士说佳雨山很邪乎,为了找乐子,他就好奇的去了
他迷路在佳雨山中,怎么走也出不去
正烦恼时,蹲在树上的他见到一个仙人
那仙人和他一般大
” 侯止苑笑道:“霁彧可知,南浦缘见过多少美人么?他在南浦国专挑长的好看的人来往,所以他早就看腻了
但是这个少年,他一眼就喜欢上了!因为他比南浦缘见到的任何人都漂亮!比任何人都出尘!在南浦缘小小的心里,涌起强烈的保护欲和交往欲
” “所以当十八和南浦缘披着一件衣,吃着一块饼时,你不知道,南浦缘有多快乐!哪怕是初遇,但在南浦缘心里,十八是他最珍贵的人!” 乔霁彧的君子兰开始淡淡的闪烁!脸上的三道伤口奇迹般的开始愈合! 侯止苑看不见,只知道乔霁彧的内力已经恢复了大半! “南浦缘从小有父母疼爱,他希望十八也能与养育自己的亲人好好相处,不要产生误会、遗憾
所以南浦缘劝他回去,等日后他再回乔国,就来见十八
可这是南浦缘做过最蠢也最后悔的事!” “那晚,凌三叔收到一封信,然后所有人焦急的赶回南浦国
回到南浦,一切都变了……” “叶国叶耀圣联合乔国乔摄安,三个时辰内以不可阻挡的强势攻破南浦都城!皇帝被杀、太子失踪!一晚的时间,血腥屠城,南浦国人,将近覆灭!” 侯止苑回忆起当年的情形,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还历历在目…… 侯止苑感到握着的那只手动了动,心里一喜!等了许久却不见乔霁彧转醒
他的心沉了沉
“霁彧可知道为什么南浦缘会变成侯止苑?为什么侯止苑讨厌血?为什么侯止苑会被心魔左右?” “因为他的爹爹把他护在怀里,被长得丑陋的敌人用一个巨大的锤子,活生生锤死!他的爹爹死后面目全非,肢体……四分五裂……爹爹的血,浇灌在南浦缘身上的每一处!从此以后,他便不能闻到血腥味……” “南浦缘被凌三叔带走
自此,南浦缘种下了心魔
整个南浦国笼罩在火光里!黑夜亮的可怕!南浦缘目光呆滞,他无神的眼里,只有熊熊的火光!南浦国一夜间消失了……南浦缘的家和亲人,一夜间消失了……他的童年,也消失了……” “南浦缘的妹妹叫做南浦蕊
爹爹娘亲死后,他们便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他们立誓要复仇!于是南浦蕊去旋英谷学艺,侯止苑跟着凌三叔学武
” “那天在民街,有一说书人说绍渊年过三十,那时的绍渊便是凌三叔
南浦缘十一岁便随凌三叔上战场,他受过无数次伤,杀过无数个人
越是杀人,他越快乐,他越感到心里不是无底洞!正是这样的疯狂,南浦缘战功显赫,十四岁荣升元帅
也是因为这疯狂,自大到轻敌
那天叶耀圣亲自上战场,他张弓搭箭站在数百丈开外!南浦缘杀红了眼,直往叶耀圣杀去!他以为那一箭不足为惧,殊不知叶耀圣臂力惊人!那一箭内力浑厚!杀死十个南浦缘都绰绰有余!命悬一线时凌三叔舍命救了南浦缘
凌三叔死了,南浦缘便由身到心——死透了
” 侯止苑像说着别人的故事
言语里,没有那么多哀伤,却有种种了悟
他道:“南浦缘接手凌三叔的天都
接手凌三叔的产业
接手凌三叔的名字——‘绍渊’
他变成侯止苑,去过佳雨山
见到佳雨山被焚山后,他彻底没了束缚! 他不再鲁莽,不再幼稚!他假面示人、十分多重,多年来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终于天都变得繁华,盐业垄断市场,武功颇有所成! 而后他以盐商的身份与叶耀圣交好,以补充国库为由渗入乔国
派人假装叶国追兵成功得到叶誉
私下里查到叶耀圣安插在乔国的细作,然后打算进一步动作时,遇见了你
” 侯止苑目光柔和,这些话,从没对别人说过
现在能对信任的人说出来,简直如蒙大赦! 侯止苑道:“霁彧,诸如此类事,做得太多,我自己都不能一一记得
但我确信,自从遇见你以后,我所有的计划都停滞不前!因为不想伤害你,不想被你知道我是谁,也不想与你为敌……我虽以侯止苑的身份在乔国,偶尔替叶耀圣打探消息,但这些消息十有八九都是假的
也曾暗中阻碍叶耀圣对乔国下手,但最终,不过是推波助澜……” 乔霁彧被黑暗包裹,这黑暗像一个牢笼,密不透风且坚固无比!无论怎么努力也出不去,外物也进不来
唯独侯止苑的声音是唯一可以穿透的物质
侯止苑的每句话,乔霁彧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心里钝痛,只询问自己: 不管是南浦缘还是侯止苑——都是你
不管是十八还是乔霁彧——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