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昱岩没回头,“给你三天
”“爷!三天?”浪七对着武昱岩渐行渐远的背影哀嚎,“三天啊!爷!?”又腹诽道,“怎么摊上这么个瘟神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也只能这么想了
浪七走出胡同唾了一口浓痰在地上,正巧在一个卖包子的摊子前面
人家是卖吃食的,你这一口浓痰真叫人倒胃口
有个刚想买包子的人,扭头便走了
摊主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
浪七瞪大了他那双泛黄带着血丝的眼珠子,“看什么看,再看!信不信老子把你眼珠子挖出来!”说的那叫一个凶神恶煞,完全不像刚才在胡同里头那个怂货的模样
武昱岩跟符卿开略略提了提浪七的事儿,符卿开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他并不是那么古板的人
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毕竟是清水衙门,这事儿也不好拿到明面上来说
等他二人独处时,在问清楚些也不迟
没想到这浪七那边的饵还没有消息,王家这头却又出了变故
王大娘跟她丈夫来报案说,他家的儿媳妇和儿子从昨天起就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因为他们本来就不住在一起,所以一开始没有发觉
今天一大早,做早饭的时候,发现盐罐子里头没有盐了,就想去他儿子家里头的拿点盐来
王大娘去的时候,发现他们家的门开着,可是屋子里面却静悄悄的
王大娘觉得有些奇怪,便往他们里屋走去,发现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的,一摸床铺冷冰冰的
他们家向来是没有王大娘家起得早的,就算是王大力早起做活去了,花蕊也是不会起那么早的
王大娘就觉得奇怪了,去问了左右邻居,邻居说昨天起就没有见到过他们两个人了,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前天见面的时候还有说有笑的,并没有什么异常
王大娘这才刚死了一个儿子,这大儿子和大儿媳妇又不知道出了什么缘故,不知所踪了
她这心里焦急的很,边跟符卿开说着话的时候,边不住的跺足
符卿开安慰了他几句,转头看了武昱岩一眼
他转头的那一瞬间, 武昱岩几不可见的朝他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在众人都在忙活着去现场勘查,或是给王大娘做笔录的时候
武昱岩悄无声息的从衙门后门走了出去,他换了一身常服,若是穿着一身的官服去见浪七的话,太过醒目
武昱岩在去见浪七的路途上也在回想刚才的事儿,‘夫妻双双失踪?在现在这个紧要关头,这也太过蹊跷了吧!’武昱岩同浪七有一个隐秘的联络暗号,清河县的西南角有一颗古树树冠长得硕大无朋,枝繁叶茂,,那里离藏春阁不近不远
他既方便赶过来又不会让藏春阁的人起疑
他让浪七每日的午时过后一刻钟,装作无意的在那棵古树下经过,如果武昱岩有事情找他,便会事先呆在上面,看到他经过的时候,自然会叫住他
武昱岩来到这颗古树这里的时候刚过午时,他轻盈的跃到树上,在树冠里头稳妥的把自己藏好,等着浪七经过
可是等到午时过去快四刻钟了,浪七还是没有出现
‘这小子敢耍我?’武昱岩心想,又一琢磨,‘不会,浪七与我又不是没有打过交道,又不是没有见识过我的手段,他不敢这样不听我的嘱咐!’武昱岩斟酌了一会,探出头去见四周无人,便从树上跳了下来,向浪七家中走去
浪七是个大烂人,如果有人在大街上举着写了这句话的牌子,再在自己面前摆一个碗,怕是路过的街坊邻里,都要赏赏几文钱,这是大家都公认的;浪七却也是个大孝子,如果在牌子上写上这话,虽然没有人会给你赏钱,却也不会冲上来对你说‘你怎么帮那个烂人说好话!’因为即使大家再怎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浪七最不会的得罪的人,并不是衙门的官差,而是县里头那些大夫
无论是不是给自己娘亲治过病,他一律都是客客气气
那些给他母亲治过病的大夫,就更加不用说了,逢年过节的时候,奉上的节礼都十分周到
有一次,他的母亲眼疾恶化,却缺一味药
那药材不是当季,整个县城里头没有一个药房有存货,有个相熟的大夫同浪七说,“你去那山里头找找,说不准,能找到一两株窝在那老树根底下的
”浪七一去山里头,就去了三天,三天后整个人脏兮兮的,衣衫褴褛,浑身是伤的回来了,手里头紧紧的攥着那一小株的药材
经此一事,县里头的人虽不是说就对他另眼相看了,但也是承认他的确是孝顺
有个老学究还觉得他孺子可教,隔三差五的就跑到他家里头,对着他说教,劝他向善
浪七可烦透了他,可架不住他娘喜欢啊,那老学究一来,就喜滋滋的拉着浪七,让他专心听讲
浪七为了让他娘开心,也只能陪坐在一边,听那些让人晕头转向的‘之乎者也’
武昱岩来到浪七家里头的时候,他的老娘正坐在门口晒太阳,她眼睛不大好,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出这是个人高马大的后生
“你是谁家的后生啊,什么事儿啊?”她没了半口的牙,说话漏风,不过还算听得清楚
“大娘,我爹是武清,您知道吗?” 武昱岩俯下身,让老人家听得清楚些
“知道知道!咱们县的捕头嘛不是!”老人家还挺高兴的,笑眯眯的说,忽然想到了什么,神情严肃起来
“捕头?是不是我儿子犯了什么事啦?要来抓他?不要啊,他很乖得,不会做坏事的
”老人家抓着武昱岩的胳膊哀求道
“大娘,不是的,您别担心,我找浪七有事,不是要抓他
”武昱岩再三保证不是来抓浪七的,老人家才放下心来
“那他在家里头吗?” 武昱岩着急的问
“不在家里头啊,他这几天老是不在家里头,好像是说去给朋友办点事儿
”老人家一脸茫然
武昱岩皱起了眉头,也许是他忧虑的心情感染到了这位视力不佳的老人,她很敏感的问,“到底是不是我儿子有什么对不住你地方啊?”看来她也知道自己儿子的风评很差,武昱岩一时无言,老人家又说,“哎,我也知道他不是个省油的灯,他是偷人钱袋了,还是抢人家笼屉了?他上次给我出去买包子,居然端回来一整个笼屉,还骗我说是买的,买的?谁卖包子,还送个笼屉?那不是亏本亏大发了
算了算了,你也别替他兜着了
我自己的儿子啊我知道,他要是闯了祸,都回去城西的那间破庙躲躲风头,捕头大人你去寻他吧!找到了他,好好教训他一顿,叫他以后再犯!”武昱岩刚才一直在想事情,所以任由老大娘絮絮的说着,直到她说出了浪七可能的藏身之所,武昱岩才猛地回过神来
“谢谢大娘
”武昱岩真诚的道谢
“哎,”那老大娘叹了一口气,抓住武昱岩的腕子嘱咐说,“你能不能看在我的份上,抓到了的话,别打他?不成不成,他厚脸皮,不打不长记性
能不能下手轻一点?”“我一定多多关照他,大娘,我得先走了
”老人家的话让武昱岩哭笑不得
等他走出院门,还能听到老大娘的殷切嘱咐,“下手轻一点!”老大娘所说的破庙,武昱岩是知道的,荒废了许久了,小时候经常去那里玩
破庙附近没有几户人家,田地也都是瘦田,几乎没有人来耕种
门上的和窗户上挂下来的蜘蛛网,被武昱岩灵巧的躲开
破庙门是虚掩着的,武昱岩推了开来,佛像坍圮,一屋子的尘土、碎石、杂草
武昱岩看着地上那两行新鲜的脚印,说道,“出来吧,尾巴都没有藏好,再藏着有这个必要吗?”过了不一会,残破的佛像后头钻出一个灰头土脸的人,满脸不爽快的说,“藏得再好有用吗?还是被你闻着味给逮出来了?”“什么叫闻着味,当我是畜生?”平日里头浪七最喜欢斗嘴了,今天却没有接话,他脸色不太好,长吁短叹了一会儿,说,“武捕头,你的差事可是害惨我了
”武昱岩一愣,“怎么个意思?”浪七又叹了一声,“那藏春阁里头还真有点猫腻
”这武昱岩倒是不意外,他本来就是觉得藏春阁不对劲,才让浪七进去帮他打探的,查出有猫腻不是很正常嘛?“我原先藏春阁的那些朋友,都是些不靠谱的酒肉朋友,你又只肯那么短的时间
我没法子,托了关系,好说歹说,又混进去做差事了
先前我还能看到姑娘呢,这回啊,只能瞧见一桶桶的夜香!那些姑奶奶平日里看着娇滴滴,闻着香喷喷,屎照样臭不可闻!”武昱岩险些绷不住要笑出来,他勉强咳嗽了两声止住笑意,“说正事!”浪七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这不说着的呢!这倒夜香,只能走偏门过,还不准碰见姑娘们
我就只能起早贪黑的担着夜香出门,有天晚上,我倒完夜香回来,瞧见一个眼生的姑娘从那个我倒夜香出入的偏门悄悄往藏春阁里头走
那女人身上也有股风骚劲,先前我还以为是哪个新来的姑娘,也没在意,随着她后头也就进门去了
可是我放下桶出来的时候,那女的还在走廊上徘徊,不知道在干嘛
过了一会,她往内院走去了,那女人走路的样子真骚气,屁股东摇西摆的
我就想跟着多看一会儿,跟着在她后头,不知不觉也就进去了
”武昱岩疑道,“这么轻易就进去了?”“没有那藏春阁的老鸨子的允许,男人不准出现在内院里头,连看守也不准
”
“不过倒是有几个打着灯笼拿着铜锣的小丫鬟,在来来回回的巡视着
我原先不知道,只见那女的走着走着便停了下来,侧身藏进假山里头
我也跟着藏进了一旁的假山里头,有点光亮一闪,可叫我吓了一跳
一看,是俩个小丫头打着灯笼过去了,可吓坏我了,都不敢喘气了
”浪七说到这里的时候还摸着自己的胸口,看起来真的是被吓坏了
“然后呢?”武昱岩掸了掸一个蒲团,呛了他一鼻子灰,根没办法坐下去,他随手将蒲团丢回原处
浪七就势坐在了那个蒲团上继续说,“那还是两个半大的丫头,没胸没屁股的,没什么看头
”武昱岩踢了那个浪七坐着的蒲团一脚,“正经点!”浪七撇撇嘴,“其中一个姑娘说,柳姑娘今日又犯病了,脾气那么的燥,樱儿姐姐可打骂的好惨
”“另一个性格要谨慎些,连忙说,‘别乱嚼舌根子
’统共就这么说了两句话
我本想偷偷溜出去,可没想到那两个小丫鬟是去关院门的,上了栓子还落了锁
我这只好又缩回了假山里头
后来一想,进都进来了,索性看看,说不准能发现什么,好给你一个交代
”“还算尽心嘛
”武昱岩寻了一处干净些的地方站着听他说
浪七的白眼简直要翻到后脑勺去,“反正那个女的偷偷摸摸的,也有些蹊跷,我就跟着她进去了
她七拐八拐的,我也记不得路,到了一个楼阁下站着,环视四周,轻轻唤道,‘喜娘,喜娘
’我跟着抬头一看,二楼那窗户纸上映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侧影,听到有人叫她,转过了头
虽只有一个人影子,不知怎么我总觉得诡异非常,登时汗毛林立
”“那个叫做喜娘的女人下了楼,我也见过她,原是一个粉面含春的美人
那天晚上看见她的时候,就是感觉不像她,穿了一身白色的寝衣,脸煞白,唇青紫,跟个游魂似的
”“那个女人也很是吃惊,说,‘喜娘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喜娘摆摆手,‘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不要来了吗?’那女的凑到喜娘耳朵边上说了句什么,柳喜娘又回复了一句什么
我都没听清,然后她们俩就一前一后的走进不远处的一座假山里头了
”“然后我似乎听见了假山里头传来咯噔咯噔的声音,那两个女人就相继消失在假山里头了
过了好一会,柳喜娘自个儿从那假山里头又出来了,那女人却不见了踪迹
我好生奇怪,却也不敢做什么,在假山里头憋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瞅了个没有人的空偷偷钻出内院去了
”“可好死不死,被个跟我同屋的家伙看见我从内院里头出来,他倒是没有起疑,只笑我说是不是睡到哪个俏姑娘了,我打发了他几句
就这两句闲话被吴多友听见了,他怒气冲冲的问我是不是真的进了内院,我打死不承认,后来外头一阵喧闹
吴多友一时间也管不了我这边,我去外头听了一耳朵,有个汉子怀疑自己的妻子昨天来了藏春阁,今天一天没回家,叫藏春阁交人
我见过那个汉子,叫,叫王大力
”“后来叫吴多友给抓了进来,封住了口,送进柳喜娘院子里去了
我看了这阵仗有些不大对劲,便悄悄地溜了
听到后头有人喊,站住,我便知道这事情要坏,赶紧跑,偷偷在藏春阁边上的胡同,等那些蠢家伙都跑走了,才溜出来,在这里藏了一天一夜,
”“藏春阁竟然这么大胆?今天早上他父母来报案,说王大力夫妻双双至今没有回家
”武昱岩皱眉,想不懂藏春阁在搞些什么名堂
“就是,一个妓院,假山里头还有机关,已经够蹊跷了
武大人,现在我怎么办?”浪七面带愁容的说
“先跟我在衙门待着吧
”武昱岩说
“那我老娘?”“我跟你一起去你家接你娘,在去衙门
”武昱岩说
浪七连连点头,这事给他闹得,一身的麻烦
“咦?武大哥,这小子又犯什么事儿了,给逮回来了?”黄细六大声嚷嚷着,定睛一看,看到他俩还搀扶着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家
武昱岩也不好解释,解释起来又是一大堆的话,只是让黄细六把他们俩人安顿下来
自己赶紧去找符卿开商量这件云里雾里的事情了
“竟有此事?”符卿开听了武昱岩的复述,“藏春阁胆大妄为,走,现在就去藏春阁拿人
”“现在?”武昱岩拦住了符卿开
“如何不行?我们已有人证,找到他口中所说的假山,一看便知啊!”符卿开不明白武昱岩还在犹豫什么
“藏春阁背景很是复杂?”武昱岩开口,这解释却对符卿开没有什么说服力
“如何复杂?”符卿开执拗的问
“我也不过一知半解,只是隐隐觉察到,我们若是没有充足的证据就贸贸然过去问罪,十之八九怕是会没有收获
”“你也说十之八九,那不就是还有一二分可能吗?”符卿开抓着武昱岩话里面的疏漏不肯放
“昱岩?”符卿开按着武昱岩的肩膀摇了摇
“好吧
那我们就先去一趟
”武昱岩松了口
符卿开便带着武昱岩,气势汹汹的杀到藏春阁
藏春阁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场所,虽然做的是皮肉生意,那也是生意
既然是做生意,那就自然是没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了
武昱岩和符卿开进了藏春阁的时候,里头已经热热闹闹了
莺歌燕舞,酒醉灯谜,他俩一迈进房间里的时候,那些姑娘们似乎有短短一瞬间的僵硬
不过只是一瞬间,符卿开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叫你们管事的出来
”武昱岩揪了一个跑腿龟公
“你说喜姐还是吴大哥啊
”那龟公长得矮,被武昱岩揪着,还得踮着脚
“都叫来
”符卿开寻了个清静的地方,挑了个裹了刺绣坐垫的圆凳坐着
“喜姐怕是来不了,在陪贵客呢!”那龟公眨巴了一下他那绿豆小眼,像是在暗示什么
武昱岩低下头嗤笑一声,脚尖点在那龟公的脚趾上碾了一下,那龟公登时惨叫起来,叫声透彻云霄
那些唱歌欢笑的妓子和嫖客,霎时都安静起来下来,不知所措的看着这边
符卿开百无聊赖的左看右看,看见自己坐着的位置旁有一堆残酒残羹,他嫌恶的看了一眼,端着凳子离远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