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武昱岩见那湿气一阵阵的往符卿开的脸上扑,上前掩了窗户
“哎,还能有什么,手头的那两件案子呗
”符卿开未语先叹
“这是谁的衣裳?”武昱岩拎起一件挂在衣架上的男子衣物
“细六的,说是晾不干,借我们的炭盆烤一烤
”符卿开拿起一本书翻了翻,又丢开手
“这小子,见缝插针最是擅长
”武昱岩走到符卿开跟前,看着他不停的长吁短叹,也是有些忧心
“诶?昱岩,不如去把那清河县历年来没有破获的疑难案件的卷宗来看看吧,也算打发打发辰光
”符卿开现在实在是没有心情看那些名家大作,那些书摊上头的买来的杂书闲书,也都被他翻遍了
手头上的两个案子,也都吩咐了人去搜集线索
现在符卿开一时之间,除了忧心忡忡的坐在这里,倒是想不出有什么别的事情好做了
武昱岩先去书房拿了两卷,是日期距离现在最近的,其中有些案子他还有印象,上一任的县令一碰到棘手的案子,便只有一个法子,‘拖’,拖着拖着这案子渐渐没有人记得了,事主也都灰心丧气了,那些案子就空悬了
符卿开启封了一卷来看,武昱岩见他看的起劲,也拿了另一卷来看
他跟符卿开办了这些个案子,才知道前一任的县令在破案这方面有多么的不上心
武昱岩手里的这一卷的案子,是个失窃的案子,那时他还没有到衙门来当差,所以没有什么印象
说是失主一觉睡醒,发现枕头底下的五两银子不翼而飞,他是夫妇同床而眠,两个人却都没有察觉
第一次以为是偶然,不料又发生了两次,丈夫因此疑心妻子偷偷拿走了钱,因为他妻子娘家贫寒,他的妻子时时接济不说,他小舅子几乎可以说是在他家长大的
他的妻子性情刚烈,她娘家依附丈夫的银钱过活,她已经觉得很是不好意思,接着被丈夫这样疑心
一下子羞愤交加,承受不住,竟上吊死了
前任县令竟认为她是畏罪自杀,若不是她曾留下血书一封,极力言明自己的清白,只怕是要草草结案了
武昱岩被这案情吸引住了,外头的雨声也像是被隔绝了一般,只是符卿开发出的那一声轻叹,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怎么了?”武昱岩偏头看着符卿开凝眸阅文的侧脸
“这案子好生荒唐
”符卿开看文字速度很快,已经看了好几篇了
他点了点手里的卷文,“说的是一个男子,在烟花酒肆败光了家产,居然把自己的小女儿卖到外乡去了
他家的娘子要与他拼命,不料此刻这小女儿却被自己在外乡做生意的小叔子给带回来了
谁又知道这男子有心疾,被他娘子举着刀一吓唬,竟叫吓的心疾发作,就这么魂归西天
他小叔子在门口看的不分明,以为是自家嫂嫂把他大哥怎么着了,冲上前去,大声呵斥
那妻子吓得腿软,又脚底一滑,后脑勺着地死了
”“那小女儿如何自处?” 这案子实在是叫人无言以对,不知该如何评价
武昱岩听符卿开说完,也只问了这一句
“因为没有父辈在世了,那小女孩也只有这个叔叔一个亲人了,大约是两人相依为命了吧,这案子一团乱麻,我看那个县令也懒得管,卷宗里头没有细说
”“你看的是什么?”符卿开对武昱岩手里那一卷起了好奇心,武昱岩把他那卷挪过去给符卿开看
符卿开先是匆匆一览,又伸手指在某几段文字处点了点
“我看,这偷银子的人,倒很有可能是这个大夫,就算不是他,也与他脱不了关系
”“大夫?”武昱岩凑过去看,他怎么不记得刚才的卷宗里有说到什么大夫之类
原来是有一句话提到那男子一向睡眠不大好,请大夫给配了一个安神香
“这银子放在枕头底下失踪了的,他的妻子已经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了,那就不得不怀疑这安神香的问题
”符卿开说,“这户人家你可认识?”“只是认得罢了,我做捕头的,哪能不认得自己个县里头的人呢?”武昱岩说
“那我们去查查?”符卿开凑了过来,趴在武昱岩的膝上
“时过境迁,那事主所用的安神香,都不知道化作哪一颗尘哪一颗土,谈何容易
”武昱岩踌躇片刻,还是说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符卿开又何尝不明白呢?“等结了手头上的两个案子,我们再去查查这一个吧?”武昱岩将这个趴在自己身上闷闷不乐的家伙抱了起来,符卿开就势搂住了武昱岩,将脑袋埋在他的颈窝,无言的点了点头
黄细六顾不得穿上蓑衣,更来不及打一把伞,雨势大的叫人看不清眼前的路
可是没有办法,黄细六只能在雨中狂奔,终于到了衙门
他大力的推开门,往符卿开住的院子跑去,廊下坐着闲聊的丫鬟和厨娘惊讶的看着黄细六急速缩小的背影和地上的那一串水渍
“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荡起了一股相同的不安
武昱岩整了整腰带和佩刀,正准备出门巡街,突然听见由远至近的叫喊声
“大人!大人!”黄细六一路高声喊过来,符卿开开了门和武昱岩一同迈出门口
黄细六跑得太猛,一时间刹不住,直直的撞向武昱岩
幸好武昱岩习武之人,下盘稳健,反倒扶了他一把
“大人!后山那个先前炸过石的地方塌方了!”黄细六紧紧攥着武昱岩扶着他的那只手
“可有人员伤亡!”符卿开连忙问
“山坡下的那几户人家,几乎都叫埋了,足足十几口
我听边上的人家说,这几天大雨大家都没有出门,竟全数埋进去了!”怪不得黄细六还没开口,已经是一双红彤彤的眼了
“有没有开始救人?”问到这个,黄细六却往边上一偏头,眼圈更红了
“没有人敢救,那碎石还在不住的往下落,王大哥冲上去搬了几块石块,险些丧命
大家伙都拉着他,不让他去救人了,免得将自己也搭进去
”黄细六说着说着,打了个冷战
他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唇色青白
符卿开忙说,“屋里正好有你一件衣服,快去换上,别病了,接下来用到咱们的地方怕是更多
我跟武昱岩先去现场看看
”“我去,你不要去
”武昱岩说
符卿开紧皱着眉,直视着武昱岩,摇了摇头,“不成,我一定要去,不然我于心不安
”武昱岩无法,符卿开在他认为职责所在的事情上,向来固执无比
两人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塌方的地方,还没往前走几步,就听见王勇嘶哑的叫声
两人连忙止步,往那边的一处民房走去
民房里头七七八八的站了几个灰头土脸的人,看到符卿开,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了
“大人,不可前进了,还在现下时不时还有塌方,不知道会不会有泥石流
若是离得近了,泥石流下来,逃都逃不远
”王勇手臂显然是伤着了,不知道被人粗略的绑了一根绷带
“怎会塌方?!夏季里头雨水那么多,也不曾塌方
”符卿开拼命从窗户里远眺,可惜什么也看不到
“那地方前几年炸过石,山体本就松软些,树木也稀少些
”那声音苍老喑哑,符卿开回头,原来是一个佝偻的白须老者在说话,只见他脸上表情欲言又止
“老人家,你还知道些什么?尽数说出来吧
”符卿开追问
那老者却摇了摇头,“哎,命数已定,那几户人家他们现在生还希望渺小,我也不能说些落井下石之语啊
”说完咳嗽了几声,叫一旁的儿孙扶他进里屋歇息了
“还吊人胃口了!”人群里不知道是谁碎碎的说了一句
被老者的儿子还不知是什么别的亲属,狠狠的白了一眼
雨由大转小,小到没有落在身上的感觉,只是在露天的地方站的久了,武昱岩身穿着的黑色外衣颜色渐深,他的发也都濡湿了
“竟没一个活着出来的
”武昱岩看着不远处临时支起来的一个茅草棚,棚子底下有好几副盖着白布的担架,并没有亲人跪在旁边哭泣,因为亲人可能也在那白布或者石块底下
“武大哥,你要不回衙门吧
这附近的青壮年都来帮忙了,人手也都够了,可衙门里头的弟兄都在这儿守着了
万一县里头再出点什么事儿,大人身边不就没人可以差遣了吗?”黄细六浑不在意的撸了一把脸,脸上一道道灰黑色的泥浆,看起来滑稽极了,只是在这个紧要关头,谁也没有这个心思开他的玩笑
“好吧,要不你回衙门去,我接着挖
”这几日案子一个接一个,武昱岩心里头有着说不出的不安感,着实不大放心符卿开一个人留守衙门
先前有个来报案的人,他是有些痴傻的,认不得符卿开是县令,只觉得自己受了委屈
符卿开多问了几句案情,他就觉得符卿开不信任他,拿了块大石头扔了过去
还好那时候符卿开闪得快,石块擦着耳朵过去了
武昱岩那时候不在,回来的时候只看到符卿开破皮的右耳
“哎呀大哥,用不着这样,我没觉着累,你回去吧
衙门没人不行,再说你有马,能沿着回去的路线,大致把街巡一下
”反倒被黄细六这小子一顿说教,武昱岩觉得新鲜
武昱岩松开握着刀把的手,下唇一圈,发出一声清脆的‘吁’声
树下的白马一拽原本就随意甩在树上的缰绳,咬在口中‘哒哒哒哒’的跑了过来
“有事儿通知我
”武昱岩飞身上马,摸了摸白马颈上的鬃毛
水雾凝在武昱岩的睫毛上,眼前的事物看得不是很分明,武昱岩也不敢骑的太快,也就是因为这样,才逮到了符卿开的小小身影
他坐在路边一间民房的房檐下,是那一日他们初来看塌方的那一日,众人呆着的那户民居
“卿开?”武昱岩牵着马朝那个背影走过去
符卿开站起来,回过身,右手还抓起自己的长衫,以免刚才下蹲的时候弄脏了下摆
“昱岩?”“你在这里做什么?”武昱岩问,符卿开指了指屋里头
原来那日那个白须皱缩的老者正坐在屋里头,“老人家
”武昱岩打了个招呼
“武捕头,”老者点了点头,对着符卿开说:“符大人,老朽也只知道这些事儿了,别的怕是帮不上你了
”“耽误您老休息了,我这便告辞了
”符卿开做了个揖,掸了掸自己的衣摆
他衣摆上绣着的墨竹,在烟雨中显得更加朦胧秀雅
“你怎么也没有带伞,蓑衣也没有,斗笠也没有
”武昱岩细碎的念叨着
“那你带了哪一样啊?”符卿开一句话堵了武昱岩的口
武昱岩摸了摸鼻子,见符卿开从椅背上拿起了一件斗篷
“我有多穿一件斗篷,请问武捕头?”现在轮到符卿开不依不饶了,也难怪,武昱岩自己身在其中倒是不觉得,在别人看来,他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
武昱岩自知理亏,只好偏过头,不去瞧符卿开的视线
两人共骑一匹马回衙门,符卿开捏了捏武昱岩的衣裳,都能挤出水来,气得他狠狠拧了拧武昱岩腰间的硬肉,武昱岩只像是被人咯吱了一样,笑了一声
反倒是符卿开觉得指尖隐隐作痛
等回到了衙门,符卿开又给他灌了一碗极辣的姜汤,武昱岩觉得自己喉头和鼻腔都要喷烟了
“你同那个老人家说了些什么?是问塌方的事儿吗?他原先不是不肯说吗?”在擦自己湿发的人,动作并不温柔,将干毛巾按在他头顶一通乱揉
“之前当着许多同村人的面,他有些顾忌,后来我一个人去找他
老人家嘛,嘴甜一些,便愿意同你讲许多话了
只是这事儿我到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符卿开想不好该如何开场
“同我讲事情,难不成还要先打个草稿
”武昱岩疑惑的说
“哎,那个老者同我讲,那处塌方的山体炸过石,这点我们大家都知晓
这一块地方,是陈家村
那山下的几户人家,原先都是荒废了的,后来有些遭了灾的外乡人来我们这儿,那村里头陈姓主支的当家人,便做主租了这几块地,几间屋子给这个外来人
大家伙心里头心知肚明,在这底下住的不安全,但是卖都卖了,也没有人自讨没趣特意去告诉那些外乡人
”“做事这般遮遮掩掩,不安好心,如何当好一族之长
”武昱岩握拳在桌上重重一敲,桌上的茶壶茶杯等瓷器都一阵作响
符卿开隔着毛巾揉了揉他的脑袋,继续说,“陈族长有一个嫡子,叫做陈全,他品性倒是不错
他知道咱们县依着山,雨水多
他担心在这里住着迟早要出事,便想找那几户人家商量着叫他们搬到别处去住
原先那几户人家也是肯搬出去了的,但是这陈家村里头有一个老赖,这房子的租金是叫他收取的,能从中得一两点好处
这老赖不愿意丢了这份差事,就跑到那些租户跟前中伤陈全
这几户人家就觉得有其父必有其子,觉着陈全肯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断然不肯搬离
”“他为了贪图这点小便宜,结果酿成今日惨剧!”武昱岩越听越气,这次塌方既是天灾,也可说是人祸
“那陈全倒是有些主意,挨家挨户的劝说,吃了几次闭门羹之后还不肯放弃
居然叫他想出一个到山坡上种些草木的主意,好像是种一种叫做商陆的植物
只是他种下去的季候不大对,那商陆成活的数目不是很够,保土固土的效果并没有达到
”符卿开将炭盆挪的近了些,好快些烘干武昱岩的头发,“其实这次的塌方来势汹汹,他种下的草木就算全数成活了,山下的住户也未必逃得过这一劫
”“不过在易塌方的地方事先种些草木,这倒是个宜子宜孙的好法子,你不觉着吗?”武昱岩摸了摸自己半干的头发
“是个有些想头的主意,想这个主意的人也是挺有心思的
”符卿开倒想去会会他了
这次塌方死去的都是些外乡人,陈家村又离得偏远,竟也没在县城里掀起多大的波浪
这些死者的殓葬费大部分都是武昱岩掏腰包,其他捕快本也说先要捐一些,武昱岩手底下的人收入是多少他心知肚明,自然不会收他们的银子
这日午后,符卿开还在跟义庄的人商量着办理这些人的身后事一些小小细节,手底下的人通报说有一位姓陈的公子要来拜访他
符卿开一听这个姓氏,心里就有了三分猜想,这边的事情恰好也商量完了,便叫人请这位陈公子快进来
陈公子一身浅褐色衣裳,衣裳上只略绣了一点祥云花纹,那衣料一看便知家境不错,又能看出他不是喜欢招摇炫耀的性格
他长着一副笑脸,一般来说,符卿开对那些未语先笑的人总有三分拒意,总觉得他们不大真诚
但是这位陈公子一笑,倒是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他一开口自我介绍,果然是那位陈全陈公子
符卿开因为自己猜中了,不自觉脸上浮现了笑意
陈全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这位笑得诡异的年轻的县令,“大人,我前来是为了想给此次塌方事故中去世的几个,呃,几个人,奉上我的一点心意
”陈全面色带有愧疚,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鼓鼓的钱袋,双手俸给符卿开
因为事先知道了陈全做的那些事情,符卿开没有多想就收下了钱,他若是不收下这一笔款子,怕是陈全会更加的不好受
“陈公子不必过多的归责于自己,你已经尽力弥补了
”符卿开劝了几句
“大人你如何得知,我……”陈全止住了话,衙门的人查事情自然有他的门路,还是不要多问了,如此想着就又补了一句,“小人越矩了,谢大人言
”这样一看,陈全此人不但品性不错,而且言行举止都很有规矩,符卿开忍不住又对他高看一分,他想起那日武昱岩曾经夸赞过陈全的法子好,便开口道:“不知你那商陆的法子是否确实有用呢?”“是有用的!”一说起这个来,陈全整个人都激动了一些,“只是那塌方的地方炸过石,商陆种下去的时机又不大对,所以还是没能……”陈全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但终归是男子,片刻之后就恢复了自然,他继续说道:“但我在自己的一处山头种了些商陆,这几日雨水这样子冲刷下来,土层一点都没有被削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