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只知道他杀人如麻，作恶多端，弑天教在中原与江南的势力逐渐扩大，很快就取代了“红莲圣教”在江湖中第一魔教的地位
而薛灵剑，是被天下人公认的——武林公敌
沈如钰苍白的脸似乎没人看见，几步向前，自桌案上倒了杯茶，递给他
对方不接，他就仰头自己喝了
喉头的干涩似乎并没有得到缓解，反而越发的隐隐在作痛
“你雇错人了，萧白向来见钱眼开，我给了他三倍的黄金，他说半年后再来杀我
所以，今晚上你见到了活着的沈如钰
”只有夜里一片漆黑的时候，沈如钰才不会和白天那样，满脸挂笑，尽管自然地好像他自己也习惯了
“所以，今晚我亲自来了
”不待对方多说，他劈手一招鹤衣探月，袖中另一把剑在手莹亮而出，只见那掌心锋芒倒逆翻转，顺势而推，进而有余，一寸抵在沈如钰脖颈处，只再进半分，便可见血封喉
薛灵剑低沉的笑意在沈如钰耳边响起，好像很多年前的时候，两个人那样亲近的模样，话却很是不友善，“我来杀你，亲眼看见你死，我才甘心
” “我没有武功，也不会叫人来
你轻易便可杀死我，但却会失去一个大好的机会
”沈如钰握住了架在自己脖子上凶器的手，低声说
“什么机会？”雪刃当前，却没有进一步动作，似是迟疑
“武林盟与你们魔教握手言和的机会
去年冬至，黑白两道的飞龙谷一役，弑天教损失惨重，近来更是显出弱势
我会让武林盟和六派的人不再追杀你们三大江南分坛和漠北四大偏支的教徒，并且与你定下三年互不相犯的盟约
”他握住他的手，也在犹豫，还是，松开
空气里的香味，隐隐约约的浓了些，又似乎，被风一吹，就淡了…… “要我怎么相信你？”轻嗤，薛灵剑好像听到了个很不得了的笑话
纵然他有时候会有些孤高自诩，不可一世，但也不得不承认——去年的那场大战，教内损失了很多顶尖的高手，那些名门正派竟是与朝廷联合起来削弱弑天教的势力，死伤甚为严重，甚至有叛教出逃和内乱的事情发生
纵使自己竭尽全力压了下来，还是颇为费力
但是，武林盟在此时要和谈，不得不说是件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待积蓄实力，还可再做反击
可是，这话是沈如钰说出来的，他就是忍不住要怀疑
是了，要我怎么相信你？！很久以前，他信了他一次，是谎言，他信了他第二次，依然是谎言
再一再二，怎可再三再四的咄咄逼人？！ “你不用信我
因为，我从来就是个谁也不相信的人
你只要信，这天下之大,悠悠众口，若要暂时的颠倒黑白就能聚天下豪杰的，一个武林盟
”谁也不相信，连自己，有时候也不信了
曾经痛恨的一切逐渐变成了习惯，在身体里，在心上，甚至流动于血液中，生了麻痹的毒物的根，逐渐蔓延到自己也有些麻木不仁了………想想这时间过得真快，今日再见，怕是已经有了十年之久
茫然再顾，人生有几个十年经得起叵测人心，经得起红尘冷暖，经得起还奢望着一个人不会改变的妄想呢？真的是，太幼稚了…… “沈如钰，教我如何信你？！”还是这句话
叫我如何的，放下防备和芥蒂，忘记那些不堪回首的重重往事，第三次的，相信你？！ “我先是武林盟盟主的二弟，再是这沈家隐云山庄三百余口人的二庄主，然后是维系、牵制江湖六派纷争的一颗棋子，到了最后才是我自己，沈如钰
”他似是故意将自己的重量放在身后人的臂弯里，有些疲倦的说道，“武林盟主的二弟，是个小人，只会算计你，利用你，想要从你身上获得各种好处；云隐山庄的二庄主会为了全族的利益，放弃你，置你于危难不顾；而沈如钰，是个什么都不能为你做的，懦夫
” “你低估了我，也太高看了自己
何必把自己说的这般可怜呢？沈二公子，当时承蒙错爱，我才能大梦初醒，”冷眼相看，语带讥诮，他抬起手臂里人质一样动弹不得的沈如钰的脸，想要在黑暗里面，瞧得更清楚些
如今，他已经再不会像是以前那个傻瓜一样，任由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白白的奉上一颗真心，任由别人随意践踏再弃如敝履
曾经的曾经，你也不过是仗着我那么喜欢你，那么放纵你，那么样的，宁愿为了你，去伤害我自己，而已
“这世间初始本就正邪颠倒，一片混沌
武林正派皆道你是这天下第一的恶人，但我又何尝不明白，自己哪里是什么菩萨心肠的大善人呢？被冠于什么样的名头也好，你就是你，我就是我，虽然我们都想要做一个洒脱的自己，但已经走到现在的这个地步，谁也没办法回头
终究，还是要做死敌
”多少次，梦里，现实中，对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产生怀疑，也都改变不了木已成舟的事实
此刻，有种闷热的气息流窜而出，夏夜的雨本就是烦人的，时大时小
不一会儿，清凉间香味郁郁，自桌边的一个小角落，再次试图爬上来…… “对不起
”半晌，闷闷的挤出来这三个字
“对不起没有用，只有死人，才不会欺骗
因为他们，连欺骗的机会都不会有
”猝不及防的一个滚烫的拥抱，就自沈如钰背后侵袭而来
“不管你是为了保住武林盟还是想要弥补我，或者是出于别的什么目的
现在，我就想杀了你！”薛灵剑用力的把对方箍进怀中，恨不得啃噬其血肉，好让这个人彻底的死在自己怀里
是不是，只有你死了，才会肯放弃一切来爱我？是不是，只要你死了，我就能彻底死心，再不会放不下你？十年生出情谊，然后十年，用尽力气试图忘记，到了如今，仿佛，还是不可得到解脱……得不到的偏偏想要，如今唾手可得的，却不敢要
一开始的时候，如同倔强的蜜蜂与娇柔花朵的较量
柔绵温度里的唇齿相依，是爱恨交融
鼻息间嗅到靡靡冷香，理智一溃千里的败北于此
“沈如钰，沈如钰，我要杀了你！”杀死你这个无情无义无心的恶徒！薛灵剑乍然就好像真的入了魔似的气息紊乱，不管不顾的拉扯住他的青丝发，妄图撕碎曾经如珠如宝那一个人
“唔………”衣冠逶迤于地，他半是清醒，半是昏沉，痛楚含着快意悉数侵入骨髓
弯起唇角，眼睛里还是这漆黑一片的屋子，他觉得和他这么近，又好像，那样的远……… “我给你杀，我，心甘情愿………”如果有机会，我是真的心甘情愿，死在你手里
“骗子！骗子！都是谎话！都是……骗我的……”若是可以就这样醉死在梦中，不能再醒来，是不是就不用重新面对——这物是人非的一切
似是细细春风轻化雨，玉骨暖香润物声
缠绵之处，是楚台高卧洛川神，醉眼半阖，是小月闲钩坠帘栊
亦真亦幻，心篆几盘旋，袅袅暗生薄烟，帐内被翻红浪，就在这金风玉露初凉夜
饶是九天神仙，也不得逃脱这千重情网相牵，百般蜜意纠缠…… 也不知到底是何时了，窗外突然就“轰——”一声炸起了惊雷，疾风暴雨就匆匆然顺势而下，这一夜，并无好梦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十年前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继续，虐QVQ
第3章 幽梦辗转是几更 茫茫长夜，模糊的意识里，就连梦境都不清晰了………不知道是他们谁的梦，支离破碎的可怖
只因为太过美好的片段与孽恋怨缘交织成枯坟上的盘丝茧，褪出了极美的毒蝶，蹁跹流连在，哪一个回不去的昨天？ 还记得十年前的那一天，十五岁的沈如钰趁夜潜入薛灵剑的卧房之内
彼时薛府的下人们正忙前跑后的披红挂囍，他们的十七岁的少主人要如约迎娶威名赫赫“江南第一大侠”裴俊老前辈的掌上明珠，裴兰月
说来也是天作之合，都是江湖上门当户对的后起之秀，年岁相当，郎才女貌
但偏偏不巧，只有薛府极少数的下人知道，他们的少主是个不爱红妆爱蓝颜的断袖之人
不说跟薛灵剑打小一起长大的“竹马”武林盟的沈小公子，时常往他们薛府跑，就连自家少主都日日跟沈公子腻在一块儿
要不是两个月前，沈老妇人偶然去了后花园，撞见自己儿子竟把那秉性纯良、一副老实巴交小白兔儿似的沈小公子，抓麻雀似的摁在树后的墙上，不依不饶的一把强吻上去，简直不敢相信两个人竟会生出那样的情愫
于是，揍了自家不肖子一顿，也跟沈小公子赔了礼数
沈夫人跟沈老爷一合计，觉得是宝贝儿子年少无知，成了亲娶了妻，就当会有所收敛，随即自然而然的包办了这么一场自以为满意的婚事
就在婚礼前夜，当薛灵剑甚为不满的盯着床上叠好的新郎官儿的大红喜服，颇为愤恨的暗叹着，这辈子就跟那些名门望族普通人一样，这么被莫名其妙的安排了一桩婚事，凑合着混过去的时候，偏偏就生出了个变数
当晚，是八月二十五，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夜，发生了什么……… “如钰？你这是……”放不下的那一个人，早不来晚不来，偏生此刻翻开了自己卧房的窗户，仿佛从天降来，怎不让人又惊又喜？ “薛大哥，你不要成亲好不好？”好像强忍着什么委屈样的，他傻乎乎的扯了扯那人的衣角，暗自吸了一口气，“你两个月不理我，我……”心里骂自己嘴笨，这会儿，竟是不知要说什么？！可是那份着急的心思，真是火烧火燎的，燃着心
“你怎样？”心里在暗暗发笑，薛灵剑还是要秉着一本正经的样子，抽回了自己的衣袖，正色道：“如钰，你不是说讨厌我亲你，咬破了我的唇，还说我们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我娘骂了我，我爹也拿藤条修理过我了
这两个月我被关在府里，想来想去，确实是自己冲动了些，毕竟是一时情难自禁，但这都过去了
所以，如你所愿，我要娶妻了，今后也不会再纠缠你了
”你看吧，你还是舍不得我的
“那，都是气话
”从小到大，做任何事起了争执吵了架，不管对错，他都会先低头，先同薛灵剑认输
真真是上天有意，命中安排了我，要遇上这么一个人，怕他不开心，忧他不乐意，怕他离开自己
偏教在他人面前可以恣意任性的一个我啊，甘心来降下身段，放下自己这般那般的骄傲和自尊，来同你妥协
“气话？可我却当了真
如今我都要成亲了，你却叫我如何是好呢？”明明是在装无辜，可他那棱角分明的脸在烛火下，轻挑的剑眉和唇角隐隐的笑意却显得有些恶劣
“那种事，我怎么好意思……”声音比蚊子嗡嗡也大不了多少，他怎么好意思还一脸特别高兴的到处去承认呢
更何况是被沈夫人抓了个当场，更是措手不及的只顾得上挣开薛灵剑的手，慌忙夺路而逃
“好意思，什么？刚刚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嗯，时辰不早了，如钰，你该回家了
”这摆明了送客的说辞，自薛灵剑嘴里出来却很是自然
不逼迫你一番，怕是你永远都不肯坦诚心意
“我喜欢你，我都记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天，哪个时辰开始的，慢慢的，这喜欢都成了习惯，抛不掉舍不下，我这两天吃不好睡不好，这样子跑过来，你,你别笑话我！”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心思，索性说明白好了
跟以前一样，纵然他脸皮儿薄如纸，一见了他，也挂不住被这邪风吹乱，扔到一边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他几步就走上前，悄悄地伸出手，想要把这个人拥抱在怀里，仔仔细细的看清楚，看清他对自己这份心意
可这手刚伸了一半，就被对方小白兔抱萝卜一样抱得滴水不漏
他说：“薛大哥，你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以后……以后……” 那时候也真的很傻啊，头脑发热的就来抢这一场婚，连以后都没有想过
少年的轻狂连着那份炙热的恋慕，好像轻易就可以抛弃一切，随心所欲的去追寻自己想要的那一份幸福……… “好
”此一个好字，薛灵剑这才发现，这十几年青梅竹马的年华，心念动在了这一霎，我就愿意为你抛弃一切，一同远走天涯
后来每每想起那会儿的情形，二人皆是默默相望无言的觉得很是好笑，甚至可以用一句俗到不能再俗的话来比喻——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那一夜，那个好字才刚刚说完，薛灵剑就觉得好像有迷烟之类的东西飘然入室，自己突然就浑身酸软的昏厥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却是身在弑天教，他才知道昨夜自己没有意识的时候，沈家突然失火，七十余口，唯独自己一人生还
是沈如钰救了他，可是，也让他自此沦为了弑天教新培养的杀手教众
他又急又恨，却还是信了那人
“薛大哥，别问我为什么这么做，我也是迫不得已
我已经和武林盟还有沈家断绝关系了，从此以后，就只有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了
” “可是！我爹娘枉死，我总要为他们报仇！还有，这里是魔教，我们就不能去别处么？！过普通人的日子也好，你为何偏要带我来这里？！沈家世代不耻于邪魔歪道为伍，你教我怎么安心在这里继续浑噩度日!” “以后，等到以后，你什么都会明白的
无论在哪里，你要相信我，我是为了你好
什么都别问了，算我求你，成么？” 他不想说，他也就不问了
好像就可以忽略沈如钰有些游离的眼神和闪烁其词的那些反常举动
他信他，毕竟自己是深深喜欢着这样一个良善又老实的人，他毕竟，从来都未曾骗过自己啊
薛灵剑并不知道，这个局才只是刚刚开了个头儿
凡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的可能
流光轻易将人抛，只见一眨眼，就是半年过去了
他和沈如钰还是在魔教之中隐姓埋名，做两个籍籍无名的杀手
直到有一天晚上，沈如钰趁他熟睡时，夜半披衣出门，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担心的四处寻找，生怕他是被人认出了武林盟二公子身份会有性命之虞，却翻遍了整个弑天教，也没有寻到任何蛛丝马迹
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十天之后，江湖上就传出了薛大侠的独子薛灵剑，罔顾人伦，弑父杀母，叛入魔教的消息
此事一出，如同石破天惊！武林盟随即于江湖上发出追杀令，弑天教也开始注意他了，甚至没过两天，又传出了被薛灵剑挟持的沈二公子自魔教顺利脱逃的种种事迹
原来，沈如钰已经回去了！ 思前想后，这些事，都是他布的一个局
为何偏偏那夜沈如钰来的时候，家中发生失火惨案？！为何自己会莫名其妙地被他带来魔教，却什么都不肯相告？！又为何他会抛下自己悄然离去，之后还传出这些不堪的谣言？ 本以为家破人亡已是此生最恨，被他背叛更是雪上添霜
再加上，要在这身边个个都是杀人如麻的魔教里安身立命，唯有将自己这双手，也沾满腥秽血污
从开始的迫不得已，到被逼无法的逐渐麻木
他记不清楚剑上的血是不是早就将自己的心也啃噬的丁点儿不剩，他只在夜夜辗转难眠的时候，提醒自己——要用那滔天的罪恶获得更高的权位，终有一日，我要更加强大的站在你面前，让你把欠我的全部偿还，哪怕，你根本就，还不清......... 夜来清雨声声碎，摇落冷花是几声？屋里的香味儿慢慢就淡的无迹可寻了，好像是七情六欲都随一夜飘香零落的醉死于，昨宵的疾风骤雨中
此刻无星无月，唯有珠帘清响，似乐声泠泠动人
薛灵剑几乎都没有睡着，他的睡意很浅，是因为多年来要提防着教内那些觊觎教主之位的死士刺杀，不可大意放松
故而，装睡了快半个时辰，他才翻过身，去看沈如钰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