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奇怪，千月觉得那小树苗要是种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一定懒得花心思在上面，可这树苗被鹭萧种在了他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他却好像天天都有点期待这树苗快些长大，就好像，期待另一个人的成长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这王室的土来得好一些，那株朱木几个月就长到了肩高
月色正清明，千月走到朱木前面，枝桠已经不似以前那样纤细羸弱，绯红的树叶开始茂密，正如一身红衣的他
“殿下好似真的很喜欢鹭萧带回来的这株树苗
”清冷的嗓音打破了千月独自一人的宁静
他回过头，看到一袭白衣的裴秀玉，手里提着断梦，清秀的脸在月光下如玉般雕刻
千月没有料到裴秀玉会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他平时已经尽量避开他了
再过不久，裴秀玉便要回去接管玉剑山庄了，可是在他走之前，千月总觉得，他们之间隔着的那层纸，他一直回避的那层纸，会被捅破…… “更深露重，子瑜早些回去歇息吧
” “殿下，子瑜在长天城留不了多久了
” “子瑜好好接管玉剑山庄，日后，有机会自是会再见
” 千月一席客套话，裴秀玉笑道，“殿下与子瑜这么多年师徒情义，子瑜离去就无半分不舍？” 其实也没多少年，在他上千年的时光中不过弹指一瞬，千月心中不耐地想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 “可是子瑜，却是不舍得殿下……子瑜对殿下的心意，殿下为何装作不知
” 千月挑眉，“我是你的师傅
” ——他苦心回避的这一刻，原来就是今晚
裴秀玉却不理会他的说辞，自顾自道，“是因为陛下和我母亲的缘故吗，所以殿下一直对我有偏见
” “非禹太多嘴了
” “他们曾经伤害过你母亲，可那是上一辈人的恩怨，子瑜对殿下是真心相待
”裴秀玉说着纤长的手指抓住了千月的袖口
“你是什么样的人和你的家人没有关系，我看到的从来都是完完整整的你一个人
” 裴秀玉一喜，“既然如此，陛下和母亲做不到的事，让我们来完成，殿下难道不觉得觉得你我相遇便是注定的……” 千月轻轻抽回袖口，道，“对不起子瑜，我心中已有人，再没地方容得下其他人了，你的心意，我无法回应
”转身要走，却被裴秀玉叫住
“那个人，是鹭萧吧？我一直不明白，我与鹭萧，我究竟什么地方不如他，为何你总是独独偏爱他一人？” “他的确什么都不如你，可我喜欢天性纯良之人
” “千月，”裴秀玉追到千月面前，这是他第一次叫千月的名字，也或许，在他心中，从来就没把他当作过长辈，“鹭萧从来都把你当作师傅，当作长辈，他根本不会喜欢你，即使你一味地对好，也得不到他的半点回应，你这样，只会让自己伤透了心
” 千月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即是如此，那又与你何干？” 裴秀玉又道，“鹭萧心思纯良，他根本不能帮助你，只有我才能与你比肩而站，鹭萧他，配不上你
” 千月脸色更沉下几分，他微眯着双眸，“裴秀玉，你已经拥有长生了，为何还不满足？” 裴秀玉微怔，是了，早就该知道，他那些小技俩，怎么骗得过千月，所以千月把鹭萧那几个月的伤，又算他头上了？他微仰着下颚，道，“正是因为我拥有了长生，才更不应该辜负余生，你我一起坐拥这天下，难道不好吗？我可以成就你的霸业，你可以满足我的野心，我们……” 千月不想跟他做过多纠缠，打断了他的话，“裴秀玉，你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配得上我？容貌？种族？地位？还是你那自以为是的小聪明？” 裴秀玉自是没料到他会这样轻视自己，脱口而道，“那他呢，鹭萧，他又有什么地方配得上你？！” “我喜欢的人，其他都不重要了
” 裴秀玉一时怔住，最后怒极反笑，“哈哈哈，堂堂赤羽珞王殿下竟然迷恋上自己的小徒弟，这样难以启齿的不伦之情，不怕被天下人笑话吗？你说，鹭萧若是知道了，会不会觉得你很恶心？”说着他又从怀里拿出一块玉坠模样的东西，提着红线的一头，悠然自得地将那坠子摇晃在千月眼前
“千月，你可识得此物？” 那是一块褐红色的铁坠，杯口一般大小，坠子两面都写着一个萧字，他当然认得，这是秋水特有的铁矿制成的，在成年礼上，父母会将刻有子女名字的坠子给他们，以此纪念成年礼，苍岚人成年之后，又将这种坠子当做情侣间的信物赠予心系之人
千月移过目光，怔怔地看着那株朱木，原来如此，鹭萧给他带回来的，是一株草木，给裴子瑜带去的，却是一生的诺言
裴秀玉笑道，“你心心念念的人，他的心里只有我啊
千月，不要再执着于鹭萧了，不会有人比我更在意你了
” 千月不语，转身离开
裴秀玉死追不放，“千月！千月！” 那人始终没有回头
直到那人的身影没入千宸殿，裴秀玉愤恨道，“千月！我一定要让你后悔，我要让你比我痛心一千倍，一万倍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两章吧，第九章 只有一千五百字，毕竟我是个良心作者，虽然没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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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一章 果不其然，那日之后裴秀玉再没来找过千月，而是与鹭萧越走越近，反正他对鹭萧的示好从不回应，也不拒绝，那傻小孩就越发挖心掏肺地对他好
鹭萧自回长天之后，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自由散漫，日日勤于修炼，多了份沉稳，也多了份……疏离
千月有时在想，若是裴秀玉走了，鹭萧会不会也跟着离去，他本是可以一直在呆在这长天城，寻求一片安稳的…… 千月摩挲着酒杯，思绪飘飘然
今晚又是来使觐见赤羽王的酒宴，他向来不喜欢这些繁杂应酬之事
那位来使披着一件精致的大裘阿谀奉承着赤羽王，黑色的大裘全是用鸟儿的羽毛制成，传说是他们那里独有的一种鸟儿翅膀上的羽毛才能如此光亮又柔软，看起来的确是华贵又不失威严，千月把玩着酒杯，微眯着眼睛——货是好货，可就是人磕碜了一点
百无聊赖的，脑中忽然又闪过一个灰色的身影，这大裘要是披在他的身上，那才不算浪费了这成百上千只的鸟儿，想象着那人穿戴起来的模样，嘴角竟微微上扬，复又为自己闪现出这样的想法觉得可笑
非禹在旁边看着他的主子全程心不在焉的模样，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知道千月不喜欢这些场合，可以前也不至于全程游离，最近这段时间，神游的症状真是越发严重
酒宴过后，他支退了非禹
又是月色，又是酒意，他想起曾经长天的大殿里，长明山的山顶上，青城的长亭中…… 千月独步踏上了长明山顶，最近他总爱一个人在夜幕时来这里，他说这里景色别致，能眺望整个长天城，可他每次看去的都同一个方向，那条乱花假山中的石板路，是通往裴秀玉住所的小路，而鹭萧，每日都会陪着裴秀玉走过，然后再回自己的厢房
今日也一样，一灰一白两个身影在石板路上说笑而过
他有些微醺，索性坐在了厚厚的草地上，但绝不至迷了神智
鹭萧送回了裴秀玉之后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去，而是往另一个方向去了，千月看着他直到他消失在林间小路中
远处的长天城华灯初上，车水马龙
千月沐浴着月光，微仰着下颚，闭上眼睛感受着良辰美景，柔风轻拂过他的脸颊，将他的发丝温柔地吹起，这城池再繁华如昼他也只是孤独一人，谁能执他之手，与他共赏这美景呢
“殿下？” 千月闻声回过头，微醺的眸子竟带着几分媚意
鹭萧站在他跟前，似有些惊讶
依然是一身灰色的衣衫，千月仰头看着他，看起来似乎比自己还要稍微高一些了，头发也已及腰，千月歪头一笑，“萧儿也来赏月？” “看着今夜月色不错，就想过来看看，原来殿下也在这里
” 千月拍拍身侧的草地，示意他坐下
鹭萧其实是不太喜欢与千月如此亲近，他对千月始终有着一份畏意，就像是小孩子对长辈的那种，并且千月捉弄他的时候，总让他不知所措
“你怕我吃了你吗？”千月凑近他调笑道，浓浓的酒气洒在鹭萧脸上
千月把目光望向远方，笑道，“萧儿长大了，是时候该找个好姑娘了
” “……”就知道他喝过酒之后会说些奇怪的话，“鹭萧不过刚成年，用不了这么着急……” 千月支着下巴继续道，“萧儿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温婉的，活泼的，还是听话的
” “殿下不要再取笑鹭萧了
”他似乎有点生气
千月却觉得他一板一眼的样子十分有趣，“还是乖巧懂事的吧，那样我才能放心把萧儿交出去
” “够了，殿下，鹭萧的确心中有人了，鹭萧的事，殿下不用操心了
” “哦？” “鹭萧与谁亲近，殿下会不知道吗？鹭萧……不会再对其他人抱有同样的感情了……” 那一瞬间，鹭萧好像看到千月有一瞬受伤的表情
良久，千月才道，“我并不是反对你喜欢他，可是萧儿……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他若是真心待你也就算了……”借着酒意断断续续说出的话却被鹭萧打断
“子瑜就是最好的！” “从我第一次见他起就觉得他好，和他相处这么多年，依然觉得他好
” 沉默，无比的沉默，令人尴尬的沉默
最终还是千月打破了这沉默，“萧儿最近特别勤奋
” “我想快些长大，能回到秋水保护好母亲
” “你当然可以
” “待我日后回到秋水，一定不会再让母亲受到半点委屈，欺辱过我们的人，我都要让他们一一偿还
”提到母亲的事，鹭萧显然显得有些激动，手也暗暗握成拳
“嗯
”千月喃喃地应到
“殿下，”鹭萧直直地看着千月，“鹭萧若是想要立足苍岚之巅，殿下会助我一臂之力吗？”他的双眼里神采奕奕，期望着从千月这里得到肯定的回答
千月微怔，他从未想过鹭萧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一直认为鹭萧天真单纯，与世无争，是他母亲的处境让他滋生了这样的想法，还是有人在背后游说，或者，两者皆有？庶出的皇子，无权无势，没有一兵一卒，居然敢觊觎王位，说出来谁都觉得可笑吧
千月并不是觉得鹭萧的想法愚不可及，只是，鹭萧现今势单力薄，若是无条件相助与他，一旦失败，赤羽将与整个苍岚为敌，他不能为了自己的私心不顾种族利益安危，鹭萧还有很长一段路需要成长…… “萧儿现今是应快些变强，那些事情，还需从长计议
” 鹭萧眼中的光采暗淡了下来，他扯着嘴角勉强地笑道，“殿下说得极是，是鹭萧越矩了
” 千月仿佛听到一根微弱紧绷的弦断裂的声音，他知道，那是鹭萧对他脆弱的信任
“鹭萧刚才只是说笑，殿下千万不要放在心上，鹭萧这样的身份地位，自是万万没有想过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
” “萧儿不必妄自菲薄……” “天色已晚，鹭萧便不再陪殿下了
” 鹭萧说完便起身离开，长明山顶又只留下了一轮明月和一个冷清的身影
第14章 第十二章 又到了长天的阴雨时节，长天并非一个多雨的城池，只是每年秋分时节后，会有两个月的雨季
回想起那年鹭萧被压入地牢也是这个天气，想来已有两年之久
赤羽王闭关修心，今年的驻营操练就由珞王接替
兵营设立在长天城外郊区，离苍山不远的地方，千月已经来到这里一个多月了，可是近日阴雨连连，行军操练的时候不多，倒是天天窝在兵营里的时间更多，真是……百无聊赖…… 千月坐在扶椅上擦拭着他的长弓，他就这么清心寡欲的在这里呆上了月余，弓身刚劲有力，已被岁月磨砺得光亮，他忽的想起，如果早的话，裴秀玉月底就该回玉剑山庄了
“殿下，有人探访
”非禹走进帐内道
“谁？”千月依旧擦拭着长弓，眼皮都没抬一下
“是……鹭萧公子
” 千月停下动作，显然有些意外，“让他进来
” “殿下
”鹭萧取下斗篷的帽子，一身风尘仆仆
千月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下
“怎么长天城呆得不习惯，想起为师了？” “因为不知道殿下什么时候能够回到长天，所以还是觉得，鹭萧应该自己过来
” “说吧，什么事？”千月端起案桌上的茶盏浅酌，他自然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鹭萧千里迢迢来这里是因为想念他的师傅了，这个傻小子没那么细腻的心思，哦不对，他不是没有细腻的心思，只是没有给予过他
“鹭萧是前来向殿下辞行的
” 手中的动作一顿
“月底子瑜便要离开长天回玉剑山庄，鹭萧决定，与他一同离开长天
” 千月的脸色谈不上好，片刻才缓缓道，“玉剑山庄也不失为你栖身的一个好地方
” “鹭萧多谢殿下这些年来的悉心教导，无以为报，他日殿下若有任何事需要鹭萧，鹭萧一定竭尽所能
” 千月摆摆手，“客套话就不用说了，日后你好好照顾自己
”他知道这一别，他和鹭萧，或许以后很难再相见了，而他们也没有，什么重逢的理由
“鹭萧日后会常回长天看望殿下
” “好孩子
”千月有些失落，他是希望鹭萧能真的常回来看他
寒暄完后，千月设席款待了鹭萧，之后鹭萧便匆匆赶回长天了
“非禹
” “在
” “这雨什么时候能停啊
” “至少还有半余月
” “收拾下东西，月底我想回长天送他一程
” “……是
” 临近月底的时候，千月和非禹带着一小队人马从兵营启程回长天
一路阴雨绵绵，马蹄踏着泥泞，裹着斗篷也让千月一身湿&漉漉的难受
刚走进长天的王城城门，就见一个侍卫连滚带爬的往城门方向跑来，跌跌撞撞的摔了一跤，抬起头来竟看见了应该身处城外的珞王殿下，那人快要喜极而泣了
“殿下！殿下！您总算回来了
” “什么事慌里慌张的
”千月皱眉，训斥道
“殿下！殿下！鹭萧公子和裴公子，趁，趁您和陛下不在，偷，偷入禁宫盗出了白暖玉！侍卫们一路追他们到祭坛了
” “什么？！” 长天有三宝，白暖玉，朝暮石，长明草，其中以白暖玉为首，这是修炼修为的极品，能调和因种族血统先天不足的阴阳之气，历练修为事半功倍，苍岚人体气属阴，许多灵力法术不能修炼，有了白暖玉就不同了
鹭萧啊鹭萧，你真是长本事了，我长天三宝都让你给占尽了
千月一拉缰绳，策马往祭坛方向跑去了，非禹和士兵们紧随其后
到了祭坛，就看见鹭萧和裴秀玉与侍卫们对峙着
鹭萧和裴秀玉也是好身手，毫不居于下风，可是寡不敌众，他们被围在侍卫中间，想全身而退也非易事
千月揭开斗篷扔给了非禹，一跃下马，道，“鹭萧，裴子瑜，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还不给我下来！” 他那锦质长袍在绵绵细雨中竟被浸染成一种凄厉的红
鹭萧和裴秀玉闻言皆是一惊，他们本是打算在珞王和赤羽王都不在的时候盗玉，却不料千月会在这个时候回到长天
裴秀玉手持断梦，鹭萧也拿着灵力幻化出来的剑刃
千月跃上祭坛，两边的打斗都停了下来，千月瞟了两人一眼——白暖玉正收在裴秀玉胸前
“交出白暖玉，今日之事我便不再追究，你们还是我的好徒儿
” 鹭萧想说什么，却被裴秀玉抢了先，“恕我二人难从殿下之命
” 千月眼眸微眯，露出杀意，“裴秀玉，你想耍什么花样？难道你以为，你们逃得出这长天城吗？” 裴秀玉笑道，“殿下既然爱徒心切，何不将白暖玉借予我们，待我们大事已成，定将宝物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