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宝贝从上头一路滚了下去,钟权勒住马,见他滚落溪沟,连气都顾不上生,双眼通红,吼了一声他的名字,从马背上跳下来,也跟着滚了下去
苏宝贝跟个球似得滚到溪边一块大石上,才止住去势
这一路磕磕碰碰,整个人都滚得七荤八素,身上没一处不痛的,他弓起身子,还没来得及呼痛呢,就跟随后滚下来的钟权狠狠撞到一块
苏宝贝两眼一黑,疼得瞬间飙出泪来
两个人湿了大半个身子,倒在泥水里,钟权抓着他,就不愿意再放手了,也顾不上自己被撞得鼻青脸肿,恼火地低吼:“跑什么跑,好好看看我是谁!” “钟……钟权啊!” “知道还见我就跑,长胆子了!?” 苏大少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道:“你你你,你先放开我,我要被你压昏过去了!” 钟权这才清醒过来,稍稍松开身下那人
苏宝贝看他双目通红,正是恨极了的模样,心里吓得一抖一抖的,但他是谁啊,他是苏大少爷啊,最擅长的就是恶人先告状
“你都要捉我回去关一辈子了,还不许我跑吗?” 钟权:???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关你一辈子了?” 苏宝贝顿时理直气壮了:“你真的说过啊,你在隋城那晚上,不要脸抢了我的酒糟,喝醉了说的!” 钟权一愣
他忽然有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说了这番话,毕竟当初他误以为苏宝贝纳了个妾的时候,是真心思考过这个问题的……苏宝贝见他脸上竟然露出了心虚的表情,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苏宝贝发誓自己真的看到了! 之前还只是胡乱猜测,这会儿一证实下来,苏宝贝是真的惊恐了:“好啊,酒后吐真言,原来你真是这么想的,钟权,你也太龌龊了吧!” 钟权低头咬了他一口,疼得苏宝贝大叫一声,这才吐出混在嘴里的泥沙,冷冷道:“平时一字一句真心实意说出来的不信,非要听信喝醉了的胡话!” “那你为什么要故意弄这么一出,难道就为了挑拨我跟奶奶她们之间的感情吗?” 听到“挑拨”两个字,钟权的表情迅速冷淡下来,面无表情道:“挑拨?我只是派人上门送了庚贴而已,这门亲事我从来没有强求过,你看清楚,苏宝贝,是她们自己要把你送给我的
” “你怎么能把自己撇得这么干净?”苏宝贝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明明知道苏重生就是我,却故意不跟我相认,还要假装别人,大费周章上我家提亲,若不是你在一旁煽风点火,她们有理由这么做吗?!” 刚刚为什么会见到钟权就跑,难道真是因为一个毫无根据的猜测吗?只不过被背叛的生气,被欺骗的失望,让他憋在心底好几天的委屈此刻都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苏宝贝推开钟权,艰难地起身,将沾湿的衣角拧了拧,沿着溪边往下走,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往何处去,如今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说他矫情就矫情吧,他也知道这事是奶奶她们的错,但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他走了没几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质问—— “那你呢?” 苏宝贝停下脚步一怔
“明明是你先认出我,为什么要瞒着我你是苏重生?” 苏宝贝转身道:“我……” 钟权快速地打断他:“我来帮你说,你是不是想着你要在外站住脚跟,好不必依附于我,以后说话有底气些?” 苏宝贝心事被他说中,脸一红:“是又怎么样?” “我还知道你之前误以为那张小姐与我有暧昧,还想要祝我二人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你、你若真愿意跟别的人好,我那时候已经跟你和离,有什么资格出来阻拦你?”苏宝贝心里骂了一句秦斐,结结巴巴道
“所以你连让我知道的机会都不给我……就因为你心里对我的那么一点儿不信任,就因为你害怕你跟我相认后会控制你的生活,会移情别恋
”钟权走过来,抓住他领口,双目通红,压抑着眼底的激动,一字一句道,“苏宝贝,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苏宝贝的瞳孔瞬间收缩
钟权继续道:“你可知我在得知你在山崩中下落不明的时候,是什么感受吗?我从那个李二那里知道,你怀孕几个月,被人虐待,吃不饱穿不暖,你知道我那时候又是什么感受吗?” “我恨自己太无能,连自己妻儿都保护不好,连你们最后的……都确认不了,你知道那时候我有多绝望吗?我甚至想着要对着你托人带过来的玉佩过一辈子!” “可你那时候在做什么?你可以不顾性命来救我,却又不愿意告诉我你的身份!你以为你那时候的牺牲很伟大,很感动?我告诉你,那不过是你的自我感动罢了,我根本不需要,我只想要你们还好好活着!” 苏宝贝:…… 苏宝贝呆呆地看着双眼通红的男人,感觉自己受到了会心一击,那滋味,简直比当初听到钟权义父不喜欢自己的消息时还要郁闷,心里茫然道,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算了
”钟权忽然自嘲一笑,“你总是这样的,从当初在苏家的时候就没有变过,我也不强求你改变了
” 他那一瞬间心灰意懒:“你要走就走吧,最好躲得严严实实的,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否则自己恐怕控制不住要把苏宝贝打一顿的欲望
没办法,这混账实在太欠揍了
来时的马还在坡上边的小路上,钟权松开手,垂眸帮他理了理凌乱的衣领,便转身离开,往坡上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想,两个人本就聚少离多,这次分开,又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见面
他曾经乐观地以为日子还很长,两个人吵吵闹闹,总有一天会消停下来,可刚刚他忽然意识到,两个人之间存在的问题根本就不是时间能抹平的
一个人总在自以为是,另一个人却总是……意难平
从前他可以轻松地获得苏邝的信任,以谋得在苏家的发言权,如今他也能毫不费劲地让苏家那对婆媳跟苏宝贝离了心,可对苏宝贝本人,他却全无办法可言
他也知道,以牙还牙这一招,用在对手身上可以,却是不能用在自己重要的人身上的,否则只能让双方的裂痕加深,到最后便再无挽回的机会
可只要对着苏宝贝,他就会想着自己那无数个失眠到天亮的夜晚,然后恨到咬牙切齿,只想要苏宝贝也把他受的那些委屈都尝过一遍
如今互相伤害的事情也做过了,苏家婆媳俩那难以置信的表情的确很让人扬眉吐气,结果更是令人满意——苏宝贝以后再也不用夹在他跟那些长辈之间左右为难了,一切看上去尽善尽美
可越是如此,也越是空虚
两个人之间的问题仍然没有解决,苏宝贝还是原样
就像现在,自己说要离开了,对方却连做个挽留的样子都不会
一步,两步,三步…… 他一边默默地数着脚下的步子,一边想着,只要苏宝贝说一句话,他就找个借口留下来
可他把步子放得再慢,那个人亦始终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钟权起身上马,轻夹住马腹,踩着小路往回走
他心里最后道,再给这混账一个机会,从现在起,自己数十步,十步以后,就算对方再挽留,自己也不会心软下来
十、九、八……四、三…… 钟权心里嘲意愈盛
数到一的时候,钟权感觉自己终于死了心,心里嘲道,那人就是那样啊,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呢? 与其期待苏宝贝,还不如像他说的那样,把他关起来,让他一辈子只能看到自己
反正如今也没人知道苏宝贝的身份,连他唯一的联系也被自己亲手斩断了,以苏宝贝那副弱鸡身体,也根本反抗不了自己…… 心底的恶念慢慢滋生
钟权忽然勒住马停下来,猛地转身回头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跟马肩髋平行是个什么情况,直接引用度娘上看来的说法就是“你的肩应与马的肩平行,你的髋骨应与马的髋骨平行,这意味着你的内肩轻微靠后,外肩轻微靠前,内腿在肚带处,外腿较内腿稍靠后(这样会迫使你的外部髋骨靠后,内髋骨靠前),重量的转移会使你达到内腿作为外缰的作用
”感觉可能很牛逼的样子??? 顺便我写的打脸套路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嘛!为啥要笑我,ヽ(≧□≦)ノ我已经很认真在学习了嘛
钟权:??? 苏宝贝此时正半个身子趴在坡上,艰难地攀爬着,他没有钟权腿长,还受了伤,动作也不利索,不能一步翻身上坡,只好借用旁的山石藤蔓
那姿势好笑极了,跟个四脚大张的章鱼似得挂在那里,他见钟权忽然回了头,赶紧挥了挥手,急忙道:“刚刚跑过来的时候又被石头绊了一跤,砸到脑袋了,疼死我了,钟权!你不要走啊!” 这一挥手,苏宝贝身体后倾,整个人都重心不稳了,又滚了下去
钟权:…… 他此刻只想扶额长叹,算了,把这蠢东西关院子里一辈子,岂不是要比现在更蠢! 他看着苏宝贝一路滚下去,却没有另外一块大石阻拦苏宝贝的去路了,竟让人一口气滚到了湍急的溪流里,钟权这才着急起来,他忙下了马,跳下坡去
钟权站在溪边,见那溪流水足有半人多高,水流却十分湍急,顺流往下看去,竟是越来越深,越来越宽,说是条小河也不为过
苏宝贝漂流而下,在水面沉浮不定,双手扑棱了几下,便沉入水中,竟再也没了声响
钟权大脑一片空白,当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纵身一跃,也跟着跳进了水中
这恐怕是钟权人生之中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下水
从没有想到原来水下是这个模样,仿佛入眼的一切都被一层薄纱所笼罩着,灌入耳内的,除了时远时近的水流声,还有深秋冰凉刺骨的溪水,眼里亦是一片冰凉胀痛,他控制不住闭上了眼,又睁开,整个世界都变得亦真亦幻了起来
等他回过神来,忽然记起自己其实是不会游泳的
他整个人都在往下沉,脑海里一片茫然,口鼻呼出的气体化作大大小小的气泡挡着了他大半的视野,钟权张口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喉头痉挛,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一抹红色的身影蓦地闯入了他的视野,人鱼般轻盈地游动到他身边,托住他的腋下,带着他往水面游去
那人对他眨了眨眼,狡黠一笑,钟权意识到了什么,绝望地闭上眼,忽然很想学着那人的口气对他说一声—— 我X你大爷,苏宝贝你听到没有,我X你大爷! 然后他就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清醒过来,入眼的却是那人被水沾湿后,显得嫣红的唇瓣
钟权猛地咳嗽了起来,侧身吐出好几口水,苏宝贝在一旁体贴地拍拍他的背:“哎哟喂,你不会游泳就别逞英雄下水救人嘛!” 他有气无力地躺在苏宝贝的怀里,心底绝望地骂娘
“你怎么不说话?好吧,是我故意装溺水的,我这不是怕你真丢下我跑了么,钟权,权哥,别生气啊!我错了还不行吗?” 钟权:……果然如此
苏宝贝还在那里絮叨:“你倒是给个话啊,是不是惊吓过度失语了?算了算了,就算你真哑巴了我也不会嫌弃你的,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跟我说的话啦,若你重病,我必会日日守在你床前,亲手喂你汤药,直至你身体安康,你放心我也不输你……” “闭嘴!”钟权心烦意乱地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苏宝贝默了半响,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对不起
” “我错啦,我不该总是不考虑你的感受
”苏宝贝轻轻地推了推钟权,“你原谅我行吗?” 钟权恹恹的,并不想搭理这人
“我的钟大爷啊,我真的错了,你别不理我啊!”苏宝贝急得不行,“你再信我一次吧,我以后一定好好表现的!” 钟权睁开眼,冷冷盯着他
苏宝贝不说话了,心里扑通扑通,等着钟权发话
钟权:“……看你表现
” 苏宝贝顿时喜上眉梢,欢呼一声,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十一月,又到了下雪的季节
云量山里,数百里连绵的山脉披上一层洁白的薄衣,飞鸟绝迹,人踪寂灭
纷纷扬扬的小雪里,官道上一黑一白两个男子,骑马慢慢而行
青绿的竹叶上盖着厚厚一层积雪,只要有少许声响便簌簌往下掉
那马上穿着白色锦袍,用毛领裹着脸的青年沿路打量过去,忽然面色一喜,拉着玄衣同伴说:“到了到了!” 两人把马拴在一块,取出一把柴刀挂在身上,往林中深处走去
来者便是钟权苏宝贝二人,他们赶路去进酒关的路上,正好路过薄县,苏宝贝便提出要去看苏邝
钟权把马车行礼安置在客栈,再找了两匹马,两人轻装骑行,来到云量山里
苏宝贝当初特意记过周围地势,还在这里做过标记,不一会儿就找到当初埋着苏邝的无名坟墓
他拉着钟权,两人在那无名坟墓面前拜了三拜
苏宝贝取出一囊烧酒,在木碑前浇了一遍,口里跟他爹念叨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
钟权在一旁看着,莫名觉得这坟墓十分眼熟
苏宝贝又把他拉到身边,笑嘻嘻跟苏邝说:“爹,你儿子目光狭隘,前后就看得上这一个人了,你得好好保佑他,为苏家开枝散叶的重任就落在他身上啦!” 钟权:……这话听起来总是哪里不对的样子
他没什么话好跟苏邝说的,只得尴尬道:“岳父,你九泉之下放心罢,我会好好照顾宝贝的
” “你也放心,我也会好好照顾你的
”苏宝贝高兴道,钟权生他的气都生了快一个多月了,难得今天没给自己甩脸色
两个人跟苏邝说完话,苏宝贝用柴刀把坟边的荒草收拾干净,当初他跟秦斐走得匆忙,又怕被追捕官兵发现,立碑很是潦草,如今总算找到修葺的机会了
苏宝贝蹲下身,拨开木碑下的枯草,露出“先考苏公之墓”几个模糊的字迹,细心地用小刀加深刻痕
钟权看着那无字木碑,忽然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想起数月之前,他跟陈筱搜山时见到的那个无名坟,不就是眼前这座么! 一瞬间钟权如遭雷殛,当初他正是因为看到这座坟,才触景伤怀,而对苏宝贝是否活着这一事感到绝望,却没想到世事无常,总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若他那时候再细心一点,说不定早已调查清楚苏宝贝的下落,两人也不至于费那么多波折才重新相认了
钟权忍不住捂脸大笑,苏宝贝抬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嘀咕道:“又怎么啦?” 算了算了,有这个时间搞清楚钟大爷在想什么,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把人哄得回心转意呢
苏宝贝在木碑上端端正正地刻了落款“子苏重生,子钟权立”,起身拍拍手,满意道:“爹,我们走啦,去接你孙子苏贝贝去,待得明年再来看你!” 他们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终于在正月前赶回了进酒关
钟权苏宝贝回到济世医馆的那天正好是除夕
秦斐当时正拿着扫帚驱赶秦家派来催他回家的几个仆人,见到风尘仆仆的两人,顿时喜出望外:“哎呀,苏帐房,钟公子,你们回来啦!你们俩当时那个墨迹样儿,我还以为要等到出了正月才能见到你们呢
” 苏宝贝拉下帽兜,露出一张干净俊气的面孔,他高高兴兴地下了马,把系在马上的一堆年货取下来,堆到秦斐手里:“秦斐,这些都是带给你的,钟权说你爱吃这些,别客气啊!” 秦斐抓着大包小包各色茶叶茶饼茶叶蛋,这些味道揉杂在一起,差点没把他熏死:“谢谢谢谢
” “等等,苏宝贝,我送你的那张面具呢?” “啊?哈哈哈哈……” “笑个屁啊,原价三倍赔偿,否则你休想从我这拿到第二张面具
” “秦斐,你抢钱啊!” 阿彘一手一个秦家仆人,轻松把人抡到门外,转头对钟权点点头道:“恭喜
” 钟权笑着抱拳回礼:“多谢
” 秦斐几天前就放了下人们的假,让他们回家跟自己家人团圆,这会儿医馆里除了奶娘在照顾苏贝贝,就没别的人了
但秦斐跟阿彘两人也不甘寂寞,早早地买了年画贴花,把屋里、院里装饰得喜气洋洋,别有一番温馨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