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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洗尘——by八百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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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这是《昭明文选》里的一首五言诗,在场的人都读过,刘熙直接就赞叹出声:“好啊!不易真是深得我心,人生苦短须及时行乐,待我下山,立即去府上提亲!”
  “世子说笑了,你行你的乐,我行我的乐,各生欢喜,两不相扰。”贺洗尘笑呵呵地婉拒他一番情意。
  刘熙不见沮丧,咂了下嘴:“不愧是我看上的人,真带劲!”
  曲令芳默默地在心里将他鞭尸一百次,就见江浸也放下毛笔。
  ——者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
  那边走,者边走,莫厌金杯酒。
  这种《醉妆词》放在他们面前颇有几分讥嘲的意味。
  徐衍哪里会看不出,登时冷哼一声,道:“连我们上青楼喝花酒的风流事也一清二楚,看来云起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刘熙却是个没心没肺的,大笑道:“这书生写的也不无道理!”一瞬间又收敛起所有表情,神情冷漠如风雨欲来,“但看了真是碍眼!”
  面对恣睢骄横的公子哥们的恐吓,江浸八风不动,眼睫毛都不带动一下,听贺洗尘噗嗤一声笑出来,才掀起眼皮看了过去。
  “字是好字,但……”用这种刚正不阿的笔锋写醉妆词未免太过格格不入。
  贺洗尘笑意盈盈地朝他拱了下手。
  江浸看罢两人的字,抿着唇也对他拱了下手。
  曲令芳看不懂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听贺洗尘说道:“走吧。”
  “哎!”
  算了,赢了就好!
  曲令芳心大地想着,反正他也看不出那些字有什么不同。
  “徐衍,刘熙,你们不要再瞪人啦!”他们推推搡搡、互相贬损着往前走去。
  江浸侧过身让他们通过,眼睛看向铺在桌上相映成趣的《生年不满百》和《醉妆词》,微不可见地皱起眉,心想写惯了圣人微言,猛一改风格还是意气用事了些。
  “咦?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山风中忽然传来一声疑惑的问话。
  江浸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偏过头看去——贺洗尘顿住脚步,半张脸隐在石壁后,仿若被湿透的乌发遮住面容。
  他好像又听见州桥下汩汩的流水声和乱陵香一成不变的浮华喧嚣。
  “兴许是我记错了。”贺洗尘见他没有回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消失在拐角。
  *
  云起书院辰时开山,到未时竟然只有寥寥五人来到最后的「琴」之一阵。
  这一阵设在山顶,杏花林中,曲水流觞,满座皆是名士高人。远远看见几个青衣书生朝他们这边走来,瞬间沸腾不已。
  “终于来了!”张止已经喝光一壶酒,豪气正盛,“取琴!”身后两名书童各抱来一台古朴清肃的仲尼式七弦琴。
  在众人的注视下,曲令芳僵着脸差点左脚绊右脚。好家伙!最前面那个不是张知行吗?他定睛看去——范惟正,一代宗师啊!艸!六皇子刘祁也来了!边上那个是不是宋明月……文坛上有点名气的几乎都聚集在此。
  曲令芳冷汗簌簌,这么大阵容他还是第一次见,就像差生见班主任一样,现在连教育局局长都到了,令人不禁腿软。
  不过——
  他看了眼旁边淡定从容的贺洗尘,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抬起头挺起胸。
  管他是明月白玉还是劳什子鬼玩意儿,都比不过我身边这位李仙儿!
  贺·李仙儿:……
  杨钧等人不说话的时候皆是煊赫少年,贵不可言,赏心悦目,很能唬人。众人远远地便对他们这一身气度赞叹不已。
  “没想到今年国子监也来凑热闹。”刘祁擅引筝,素来喜静淡泊,却也知道云起和国子监之间的嫌隙。
  十年前云起名声鼎盛,门下弟子不懂收敛,招摇自傲,口出狂言,得罪了当时还在国子监读书的徐祭酒。徐祭酒从小脾气不好,当时立刻闯过三个关卡,夺得独山玉,往地上一摔!
  一摔就是三年,如此,国子监正式和云起书院结下梁子。
  今年国子监上来,怕又要搅起腥风血雨。刘祁想道 ,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自身都难以保全,这些事情又与我何干?
  他端起案桌上一杯清酒,抬头望向渐近的青衣学子,忽的手一抖,琉璃杯盏中晃出几道水纹,搅碎了他的眉眼。
  酒席上摔杯声、咳嗽声、惊叹声,一时齐发,失态者比比皆是。
  薄粉轻红的杏花在风中摇曳,枝繁叶茂,万点胭脂漱漱落下掩住迤逦的小径。青衣公子们中间的少年郎君肩上沾着一片粉白花瓣,无端将人衬得温柔多情起来。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主持宴会的范惟正虽年近花甲,但声若洪钟,众人方才如梦初醒。
  杨钧等人岂不知他在夸贺洗尘,竟然也与有荣焉地挺起胸膛,恭敬地对他行了一礼。曲令芳见贺洗尘还直挺挺地左顾右看,连忙揪了一下他的袖子。
  这可是文坛宗师啊!怠慢不得!
  贺洗尘当即行云流水地躬下身,至于其中有多少诚意便不得知了。
  范惟正泰然受礼,道:“少年英才,今年的国子监不可小觑啊。知行,开始吧!”
  张止衣袍一振,端坐琴前,沉声问道:“你们谁先来?”
  “晚辈李不易,请前辈赐教。”贺洗尘往前一步。
  张止仔仔细细打量他一番,心中闪过洛神赋长恨歌登徒子好色赋,面上不露分毫:“也不要说我欺负小孩,李家小子,你喝过酒吗?”
  “下湖镇的「三杯醉」我能喝到七杯醉。”
  “好!”张止拊掌大笑,“老夫能喝到八杯醉,倒略胜你一筹。如此,我来弹一曲《酒狂 》,你能和上,便算你赢。”
  贺洗尘撩起下摆盘腿而坐:“请赐教。”
  日光和融,积云山上,亭台树下,众人皆正襟危坐,凝神细听。张止的琴技在这里排不上名号,但也属一流。听其音,潺潺如流水倾泻而下;品其境,似途经竹林,见一豪放书生手拿酒壶,醉倚其间。
  贺洗尘巍然不动,忽然左手按琴,右手勾弦,一声铮响,大刀阔斧闯入琴阵中。
  刘熙被他这一变故吓得差点把折扇给摔了,心有戚戚,还以为他已经自暴自弃,胡拨乱弹起来,片刻后却疑惑地侧着耳朵听琴。
  ——如不请自来的陌生访客,身背长剑,一声清啸闯入竹林,不觉突兀,反而顺势而为。
  「好酒须同饮,独酌无趣,不如把臂同游?」
  张止起初有些惊愕——谁也想不到贺洗尘这么不按常理出牌——却在他的不卑不亢中渐生惺惺相惜之情,只觉每一个音阶应和都是如此恰到好处,仿佛知晓他的所思所想。越弹越顺手,越弹越快,琴声高昂,情绪激扬。
  「酒逢知己千杯少,且干了这杯,醉饮山河!」
  贺洗尘笑意更深,手指进退勾挑,弦歌不绝。
  一曲毕,山上众人还沉迷在玄妙的琴音中,意犹未尽。
  张止只觉浑身通透,比喝了一壶好酒还酣畅淋漓,朗声说道:“你这小子名唤李不易是吧?好!府上何处?老夫可时时找你喝酒去!……或者你来我家找我也行!”
  贺洗尘失笑:“晚辈乃镇国将军李惊风独子,前辈想找我喝酒,晚辈随时奉陪。”
  “痛快!”张止开怀大笑,酒瘾又犯了,“那我们便走吧!乱陵香那地方没什么好,唯独酒是醉人心的!”
  眼前这熟悉的一幕让角落里的宋严忍不住笑出声,贺洗尘看过去,只见一个丰神雅淡的青年朝他拱了下手。其人如玉,贺洗尘笑着回了个礼。
  “咳咳!”范惟正看老友又在发疯,连忙制止道,“今日群英荟萃,席上又有美酒相伴,何必跑去乱陵香那等污浊之地?”
  言外之意就是老家伙给我收敛着点!要是被传出带着今年的「独山玉君子」跑去喝花酒的消息,长安里的小郎君一人一口唾沫就得把你淹了!况且,不说这位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将军公子,单就那张脸,啧啧,不得了,小郎君们怕不是要疯魔……
  张止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块圆形白玉:“第一块独山玉,归你了。”玉石上只简简单单雕了几株劲节的竹子,简而不陋。
  “这也太抠了吧。”杨钧小声嘀咕着。
  贺洗尘翻来覆去端详了几遍,好奇心得到满足后便有些兴致缺缺,看杨钧想看又端着的神色,问道:“你要?给你。”
  杨钧噎了一下,撇过头:“我才不要!”
  “不要的话就给我吧,我特稀罕!”刘熙挤过来,罪恶的双手蠢蠢欲动。
  曲令芳积极地举起手:“我也!”连徐衍也一副意动的模样。
  话还没说完,四只手齐齐伸向独山玉。
  “艹!你不是不要么!”
  “改主意了。”杨钧淡定地出尔反尔。
  他们这边旁若无人地抢起玉佩的所有权,完全不在意集会上名士们奇异的目光。
  “李家小子,快来这边就坐!”张止拍着身边的蒲团催促。
  “不了,晚辈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贺洗尘礼貌地笑了笑,“告辞。”转身就走,完全不给一点面子。身后议论纷纷,他只管走自己的路。
  “哎,等等啊!”
  “怎能如此……”
  “到底年少轻狂。”
  “也不知道定亲否?”
  宋严抿了一口酒,心中暗道,当年我若是也这么干脆利落地走了,应该也不会被恩师相中,得了个「白璧无瑕」的名号。如今想想,怕也没李公子这般气魄。
  *
  山脚下的国子监生们翘首以盼,有些已经想好安慰贺洗尘的说辞,只等着他们下山,便将人搂到怀里好生安慰。说不定李公子一感动一心动,就和我喜结连理了呢?这么美滋滋、蠢兮兮的想法不是一家独有。
  山间小道忽然传来几声争吵,似乎在抢夺什么东西,众人竖起耳朵看向拐角处。
  “曲令芳你看够了没有?轮到我了!”
  “哎你别抢啊!……”
  “莽夫就是莽夫!趁早滚回你的王府,别在这里碍眼!”
  “小爷我当初怎么瞎了眼看上你!”
  “我还恶心呢!”
  “安静。”
  吵吵嚷嚷的声音瞬间停止,等五人出现在众人眼中时,又是人模狗样、器宇轩昂的好姿态。
  贺洗尘还未开口,曲令芳便将独山玉高高举起:“拿到了!!”
  众人皆愣了一下,忽然哄的一声好像潮水冲破堤坝。
  “艹!太牛了吧!”
  “真的独山玉!云起的独山玉!不是假的!”
  ……
  国子监生们拥着贺洗尘,哗啦啦涌上街头,独山玉在他们手中传来传去,估计回到他手中时要薄掉一层,外加几个牙印。
  街上的人不知道这群公子哥又在发什么疯,但见他们走来,却没有像以往一样远远避开。走在前头的公子实在动人心魄,让人好像脚底生根,无法动弹。两边摆满了鲜花,不知从哪一家院子里飘出来的桂花香气沁人心脾。
  自带开路效果和眩晕效果的贺洗尘阔步向前,曲令芳忽然高声唱道:“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
  所有青衣少年郎跟着唱和:“……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一首缠绵婉转的《长相思》硬生生唱出了《破阵曲》的气势,少年游歌响彻云霄,意气风发,势不可挡,连隔着好几条街上的人都听得到。有马车上的贵人派遣下人查探情况,只能看见层层叠叠的人群围着游街的少年,一派心向神往。
  “这是什么歌?”贺洗尘用手肘捅了一下杨钧。
  “土包子就是土包子,这是徐祭酒谱的曲《长相思》。”杨钧不耐烦地应声。
  贺洗尘跟着哼了几句,笑道:“还不错。”
  “切!”杨钧别过头。
  忽然一枝洁白的山茶花从旁边扔了过来,贺洗尘眼疾手快地接住,偏头望去——清秀的小公子似乎也没意料到,见贺洗尘感谢地对他笑了笑,瞬间脑袋好像爆炸一样乱哄哄地响。
  围观的人群更加疯狂,各式各样的鲜花不要钱地扔到贺洗尘身上。
  “天杀的!谁丢的有刺的!”不幸中招的杨钧骂道。
  贺洗尘拿过他手中那朵娇嫩的花朵:“这是月季,也叫斗雪红。”
  杨钧白了他一眼:“我不是问名字。”
  曲令芳心里默默鄙视嘴硬的杨钧,一边凑过来问:“不易喜欢?”
  贺洗尘笑了一下:“不觉得挺好看的吗?”
  他脸上浮起一层薄红:“好看,好看。”
  “……等等!那位大哥!放下花盆有话好说!”刘熙猛然喊道。
  贺洗尘眼皮一跳,也觉情况不妙:“说个屁啊!还不快跑!”


第29章 且行乐 ㈥
  贺洗尘出名了, 成名速度之快远超当年的「白璧无瑕」,然而比起宋明月这等高雅的外号,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竟然被叫成了「李仙儿」。多么恶俗且没新意的称呼啊!
  长安的小郎君才不管这个, 虎视眈眈眼冒绿光,宛若饿狼扑食。起先他还没意识到情势严峻,带着林沉舟大摇大摆地走出府邸后,被狂轰滥炸的鲜花瓜果逼得又退了回去。那阵势,比千军万马横列在前还要可怕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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