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洗尘——by八百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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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本来也不是好酒之徒,但宁哥儿你越不让我喝,我的酒瘾就越大。”贺洗尘振振有词,委屈道,“这戒酒也得循环渐进,不能一下子就把我的路都堵死啊!”他隐蔽地撞了下白术的膝盖。
白术的心脏跟着膝盖跳了一下,咳了咳道:“二哥言之有理,大哥,你看——”
贺洗尘点头,又不动声色地撞了下抱衡君的膝盖。
抱衡君眉毛一挑,心想好啊,刚才还和白小四一起损我,现在就变脸让我帮忙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随即露出一个做作的灿烂笑容,一只手亲热地揽过他的肩膀:“就是嘛!咱们贺二爷都撇下面子求咱们了,阿蔹、宁哥你们便行行好,这酒瘾要是上头,他要是偷偷跑出去找酒喝,岂不更糟!”
“哦?还跑出去喝酒?”柳宁顿时面色不善。
贺洗尘一脸看汉奸的不屑模样,道:“抱小衡,你的话术也太拙劣了!”然后转头义正言辞道,“报告组织!我要举报!这只狐狸昨天叫我和他一起去逛楚腰馆!”
抱衡君一下子跟踩了尾巴一样跳将起来:“我哪有!你血口喷人……狐!”
贺洗尘意外地点了点头:“没错,我刚才说谎了,但是,一个月前那次绝对是真的!”
“一个月前?妈的一个月前我、我……”抱衡君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心虚地后退一步。
他还真的做过这样的事!那个时候他刚才楚腰馆回来,醉意朦胧,见贺洗尘百无聊赖地在门口看雪,半是嘚瑟半是怂恿地叫他和自己去喝酒。
“这雪有什么好看的?”抱衡君也是醉得不清不楚了,变成一只火红的狐狸,大着舌头趴在他的膝盖上。
贺洗尘冰凉的掌心一下一下撸着他身上光滑的皮毛:“我不是在看雪,而是在看花。雪花,也是花儿啊。”
“嗯……无聊。”
贺洗尘笑了笑,没说话。
抱衡君打了个酒嗝,从嘴里吐出一丝红色的气息,娉婷袅袅地飞到了挂着冰凌的桃花树里,一瞬间树影摆动,抖落积雪,从枝节里吐出万千绿叶红花,盛放得昳丽稠艳。
“这才是花嘛,送给你了。”抱衡君那张狐狸脸上露出痴痴傻傻的笑容。
贺洗尘愣了一下,低声笑道:“谢谢你啦,抱衡。”
“谢什么谢,改明儿我带你去楚腰馆,那里的花才真正好看。”豪言壮语说完,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
“想起来了吗?”贺洗尘问。
“啧!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柳宁啐了一口,宽大的袖子忽然扫过桌面,一个酒壶和五个酒杯正正好摆在桌上,“「佛不度」,今天每人只准喝一杯。”
“宁哥儿真大方!”贺洗尘竖起大拇指,这还真的不是反话,佛不度是柳宁最心肝宝贝的酒,能拿出来闻一闻都是奢侈。
白蔹子虽不甚赞同,但见他们都兴致勃勃的模样,也不忍泼冷水,只道:“今天的药全都得喝完。”
贺洗尘想起那千奇百怪的味道,不禁哆嗦了一下,苦哈哈地点头。
佛不度和普通的白酒看起来没什么区别,质地清澈,但闻起来却醇香许多,若是凡人,恐怕登时得醉了过去。饶是贺洗尘,也不禁有些目眩神迷。
他刚想举杯,忽然脑袋一炸,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我靠!老贺!黄皮子救命啊!]
贺洗尘蹙起眉头说道:“雀儿好像遇到危险,千里传音给我求救!”他将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凝神守一,点在眉间,问道:[雀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在哪里?]
[阎山!快来救我!我他妈遇到大麻烦了!狮子精,豹子精,老虎精,竟然还有蜘蛛精!]
[我靠!你怎么惹了那么多人?]贺洗尘也是服了他惹事的本领。
[大概是因为我抢了他们的压寨新娘吧……]
[……再见!]
[别啊!救我!咱们过命的交情啊!]孔阙哀嚎。
贺洗尘叹气,以他的身体状况是没办法去掺和的,只能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诸位兄弟。
“那个闯祸精!”抱衡君骂了他一句,看在他帮过贺洗尘的情面上才站起来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出手相救了!”
“走吧,速战速回。”柳宁颇有黑道大哥的风范,往前一站自带鼓风机。
“我看那边人挺多的,小白和阿蔹也去帮忙,别落了下风。”贺洗尘道。
“可是——”
“我就在家里,有什么好可是的。”
白蔹子犹豫了一下 ,道:“那我快去快回。”
“嗯嗯,去吧去吧。”贺洗尘好笑地看着她一步三回头,手指搭在躺椅扶手上,望着一树桃花,哼着黄梅戏乐悠悠地等他们回来,却突然一抖,熟悉而恐怖的窒息感袭上心头,好像心脏瞬间沉入无边无际的深海中。
贺洗尘有时候会想,为什么只有他在永无止境地轮回?他没做过感天动地的大好事,也没犯下十恶不赦的罪行。世界按照它的秩序运行着,却独独忽略他这个漏洞。都说众生平等,既然如此,就算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漏洞,麻烦你也给我补上啊!
年岁渐长,贺洗尘也忘记这些问题,反正死亡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等哪一次他彻底消散在天地间,不再醒来,大概也是无关痛痒。
“即便这样,至少也让我好好告个别啊……”贺洗尘无奈地长叹一口气。
他还想和众位兄弟喝上一杯佛不度,还想和他们再说说话,可冥冥之中感觉到自己即将离去,却无可奈何。
你们快回来啊……
*
阎山往五仙小筑的山路十分崎岖,中间隔着一座县城和一片松树林。孔阙将妖怪们掳来的美貌少女送回家,便跟着柳宁他们一同前往五仙小筑。抱衡君和他性格相似,却水火不容,碰到一块不互相挤兑就不痛快。
“你们俩别吵了!”白蔹子忽然急躁地打断他们的互怼,抓着白术的手,“我总有点心慌。”
“别自己吓自己,二哥在家里等我们。”白术安慰道。
行近五仙小筑外,却见幽深的小径上两个身着艳色胡服的熟人踩着积雪缓缓而行。
“七爷八爷,你们怎么在这?”柳宁惊疑不定,心中一沉,“难道?”
“不是不是,我们休假,便上来找你们喝酒!”范无救连忙说道,提起手中的酒壶,“地府特产黄泉之水兑孟婆汤 ,那滋味,谁喝谁知道!”
“老贺最喜欢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谢必安笑道。
几人这才松了口气,白蔹子道:“二哥肯定会很高兴。”
七人同行,还未踏入小筑,衣衫不整的孔阙便一手推开柴门嚷嚷道:“老贺!我来了!”
无人应答。院子里的桃花纷纷落了一地。
“二哥许是累了,睡了过去。”白蔹子勉强笑了笑,急奔过去,见贺洗尘躺在椅子里,闭着眼睛,手里还拿着一个空酒杯,顿时安下心来。
“老贺醉了?”抱衡君轻轻将酒杯拿下来,余光瞥见桌上白蔹子练字的纸上写着一行小字。
——我想我等不到你们回来了,便先将酒喝了,莫怪。
青花酒杯摔在地上,破碎的那一刻像极一朵盛开的花朵。
白术急急摸上贺洗尘的脉搏和心跳,猛地阖上眼睛,神色悲痛。
范无救本就透着股死气的脸色更加苍白,混乱道:“不对啊,生死簿上没有说今天是他的死期!”谢必安祭出招魂幡,苍茫的天地间却没有他要找的游魂应召而来。
“老贺!老贺!老贺……”
柳宁站在三步之远,怔怔地看着躺椅上面色安详的贺洗尘,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最后叹气一般笑了笑:“他倒是死得干净,欠我的八百两银子还没还清呢……错了,是七百九十九两六百一十六文……”
白蔹子伏在贺洗尘身上痛哭:“二哥醉了,他只是醉了。”
***
一百一十三年,人世间依旧按照它的轨迹行走,没有因为一只找不到魂魄的黄鼠狼停下脚步。
抱衡君稳重了许多,被白术和白蔹子拘在五仙小筑里学了一点医术,实在无聊得紧,硬是将人拖了出去,到县城里解解闷。
光阴会将一切伤痛都抹平,如今他回想起那个老是损他、老是和他一起惹柳宁生气的贺洗尘,嘴角都会浮现出笑容。在他的记忆里,那只臭黄鼠狼依旧是鲜活、温暖的,可恶至极。
“阿蔹,你看,那边的酸枣糕好像很好吃!”
“哎,白小四,咱们给宁哥买一点酒曲回去吧。”
他东看看西逛逛,眼睛不看路,忽的和一个瘦弱的灰衣书生撞上。
“没事吧这位先生?”他连忙将人扶住,问道。
“无碍。”书生轻笑,手中牵着一个小女孩,叫道,“若渊,道存,别跑太远了。”便带着三个小孩沿着大街一路走下去。
抱衡君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前头的白术发现他的异样,回首问道:“三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他转身去看灰衣书生的背影,道,“他笑起来,可真像老贺……真好……”
第41章 善哉善哉①
苦禅寺的清晨总是十分静谧, 除了木桶落入井中的水声,便只有万物生长的呼吸还有突然扬起的少年高昂的声线。
“宝镜, 宝镜, 快点起床, 我们还要去赶早市呢!”林和犀如同一阵夏日的清风呼啦啦地跳进贺洗尘的禅房, 一把将他身上的被子掀开,喊道,“宝镜, 快点!”
贺洗尘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望了眼窗棂外,天空只现出鱼肚白, 灰蒙蒙的,问道:“什么时辰了?”
“寅时。”林和犀见他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便像小时候一样,一只手竖在胸前,一只手摸上贺洗尘的光头,道, “阿弥陀佛,宝镜师父,快点起床啦,要不然菩萨佛祖们要不高兴了!”
贺洗尘被他吵得受不了,抓住他作怪的手骂道:“臭小子, 昨天是谁又惹来山下的姑娘, 又是谁给收拾的残局?”
林和犀这才讪讪地收回手, 摸了下鼻尖:“我哪知道,我就只是夸了她们两句。”
“哦嚯。”贺洗尘爬起来,将外衫穿上,头顶寸草不生,省了梳发的功夫,“您老人家这张嘴就消停消停吧!”
“咦咦,我怎么记得昨天几个姑娘离开的时候,嘴里说的都是以后还要来找宝镜师父开解?”林和犀不怕死地继续调侃。
贺洗尘把枕头扔过去:“滚!”
“宝镜师父这是恼羞成怒了?”林和犀抱臂倚着门框,挑起雪白的眉毛,“长得好看不是你的错,但长得好看还身为一个出家人,四处拈花惹草的就不太好了吧?”
贺洗尘给逝去的老和尚上了一炷香,理都不理这个嘴贱又话痨的林和犀。
“也不知道比起江湖上那个赫赫有名的玉郎僧,咱们宝镜会不会屈居下风?……指不定那个玉郎僧只是徒有虚名呢?”
他一贯说一出是一出,现下略微发红的眼睛迸发出明亮的光芒,银白的发丝在头上抓成一个松散的发髻,俏倬的面庞在熹光下露出一个跃跃欲试的笑容。
贺洗尘还没搭话,林和犀忽然膝盖一痛,整个人朝前踉跄了两步。
“哎呦呦!小花你轻点!”他做作地哀嚎起来,门外走来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清秀少女,见怪不怪地淡定帮贺洗尘压好衣襟的褶皱。
“宝镜,我今天想吃芦笋。”贺时晴直接无视气鼓鼓的林和犀说道。
“行,芦笋正当季,再买些五花肉,我叫无诤去买。”贺洗尘铺好床,转身便见林和犀鼓着腮帮子闹别扭,叹了口气问道,“无诤哥,无诤大爷,你又怎么了?”
林和犀怒道:“宝镜,你当初怎么就把小花给捡回来了?”
这干我什么事?这小丫头不是你捡回来的吗?
贺洗尘最后将一串佛珠挂上脖子 ,说道:“二十岁的人了,还来这一套。”
“嘿,招不在老,有用就行!”林和犀眉飞色舞,瞬间又压了下去,冷淡道,“我不管!从小到大你都偏心小花!”
“每天都用内力帮你蕴养经脉。”贺时晴忽然说道。
“呃……”林和犀一滞。
“一直改进的药浴。”
“嗯……”
“闯祸了还得善后。”
“这个……”
“小白眼狼!”贺时晴最后得出结论。
“我错了!宝镜!小花!我……”他捂住脸呜呜道,“我不敢啦!”
贺洗尘拍了他们一人一下脑袋,无奈道:“先去赶早市。”
*
苦禅寺又破又旧,只有两个和尚一直守着。老和尚死后,小和尚贺洗尘便成了住持,孤零零地参禅打坐,直到在寺门口捡到弃婴林和犀——包在红包裹里,胸前压着一张写着他名字的纸条,浑身的毛发都是银白的,显然是个“白子”,也就是白化病患者。
好不容易养到五岁,这小孩又在寺门口给贺洗尘捡回来一个女婴,身体倒是健康得很,却连个名字都没留下。恰好梅雨初晴,山花烂漫,便给她取名为「贺时晴」,乳名小花,比「温来福」不知道上档次了几倍。
一晃就是十五年,当年两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儿已经出落成挺拔意气的少年少女,而贺洗尘也从二十岁的小和尚,变成三十五岁的老……
“宝镜小师父,又来卖菜了?”菜市场上的陈大娘热情地招呼着贺洗尘,“过来,还是老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