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终于成了盛世白莲——by坎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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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看见谢遗眼角微挑的眸子,倏忽睁大了,似乎惊讶得很。
秦执却笑了,道:“我自然不会刻意对付他们。”
他要对付的是整个世家,而非某一个人。
这日子,长公主与三大世家的动作越发频繁了。他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只等着他们自投罗网,这时候更是不能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这些朝堂上的事,自然是不好和谢遗讲的,可是他一时之间又不知道可以和谢遗说些什么,只能端起茶盏慢慢饮着。饮尽了一杯,秦执才终于寻到了一个话题,问谢遗:“手谈一局?”
“好。”谢遗自认为棋艺虽不算高超,但也勉强能看。
侍女便取了棋盘和棋子来。谢遗执白,秦执执黑,两个人对弈。
叫谢遗惊讶的是,秦执地棋艺竟也不怎么好,两个人一盘棋下了许久,终于以谢遗赢了告终。
秦执看了眼天色,“天色不早,孤当离开了。”
谢遗也没有挽留,道:“天冷路滑,陛下小心。”
秦执颔首,起身正要走,却又似想起什么,回头不经意一般提了一句:“再过不久就是年关了。”
谢遗闻言恍然,才发觉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样久了。他来此时还是秋季,盛夏的流萤尚还在瑟瑟风中苟延残喘,一转眼,已经是满目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年关将至,金陵城中却时刻溢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危险感。
谢遗走窗边,看着屋檐上悬挂下来的细长冰棱,轻轻叹了口气。
王景明已经在殿中等了许久了,他始终不见秦执,不由问了平日里服侍秦执笔墨地太监一句:“陛下去了哪儿?”
那太监是秦执的心腹,本是不该多言的,但看是一直以来都深的陛下器重的景明公子,便说了:“听闻是去了重华殿。”
王景明闻言,垂下了眼帘,似在思考什么。重华殿,那本是座荒废已久的废殿,后来将里面重新修整了一番,那日他带谢遗去的,就是那儿。
陛下,这是要金屋藏娇吗?
他本只是随意地一想,可这荒诞的念头竟教他心上有些不悦起来。偏偏,越是不悦,就越是止不住地想。
陛下对谢遗似乎真的关照颇多。
那日秋猎陛下是和谢遗一起遇刺的吧?生死之间,生出些不堪的感情来,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谢遗怎么想的呢?
他又想起了谢遗在马车上,握着那块玉佩,朝自己笑的模样。只觉得春日里铺天盖地的灼灼桃花,也比不得那一笑来的惊艳。
“景明公子。”王景明倏然一惊,回过神来,循声看去,这才发现秦执已经来了。
“陛下。”他上前两步,将手中书册递了上去。
秦执接过来一翻,里头多是些世家子的罪证。他看了看,一抬眼,又见王景明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
“何事?”
王景明斟酌着字句,缓缓问道:“不知陛下请谢七公子入宫是为何事?”
秦执睨了他一眼,嗤笑一声:“你喜欢他?”
“不、不是。”王景明慌乱否认,却又觉得自己过于失态了,轻轻咳了一声,才道,“只是……臣与他有些交情,担忧他的安危。”
秦执静静看着他,慢慢露出了一个笑,有些愉悦,又有些嘲讽的笑。
“那便好。”秦执轻声道,“孤很喜欢他。”
第21章 璧微瑕
转眼便是除夕,宫里四处都挂满了灯,流光溢彩,非常漂亮。
谢遗所在的宫殿,也挂上灯了。他只要站在廊下,就能听见外头的爆竹声,噼里啪啦地连成一片,热闹得很。
那两个沉默寡言的宫女到了这时候也难得地露出了笑,谢遗见了,就叫他们出去玩儿。他知道,宫中逢此大宴的时候,是会有很多宫人轮流换班,去一看热闹的。
那两个女孩自然是十分想去,但还惦记着自己要服侍谢遗,摇头说不去。
谢遗昔日做皇子的时候,除夕都是要给宫人们封银子的,就当求个喜庆。只是现在,别说封银子,他自己吃住还都是秦执的。
他也不想亏待这两个女孩,就道:“你们轮流去好了,留一个人在这就行。”
两个宫女对视一眼,一齐行礼,满心欢喜地道:“多谢公子。”
谢遗摆了摆手,自己披了件狐裘站到了走廊上。这件狐裘是秦执送来的,颜色雪白,取的是狐狸腋下最柔软轻薄,最保暖的一处皮毛,不知猎杀了多少白狐才凑出来的一件,金贵得很。
谢遗心知这衣裳金贵,却也不觉得舍不得穿的——毕竟衣裳,就是给人穿的。
王景明穿过了长长的宫道,终于走到重华殿的台阶下。这儿偏僻得很,纵然点了灯,也不热闹,反而愈发显得冷清。
他驻步在台阶下,仰起头看过去。只看见一个人影,伶仃瘦弱,站在那宫殿前,被清透的灯光撒了一身。
王景明犹豫了片刻,便走上去了。走近了,也终于看清了。
只见廊上一水儿的灯影落下来,罩在谢遗身上,染得他身上那白如雪的裘氅也泛起一层薄淡的昏黄。他像是被幽柔的蒲苇笼住的一只鸟,娇贵又美丽,叫人见了便恨不得折断他的羽翼,可是偏偏,又舍不得伤他一分一毫。
王景明不知道秦执是不是也如自己一般的想法。
眼下谢遗正仰着头往宫中最热闹的方向看,因而一截脖子探出了狐裘。王景明只觉得他颈项如鹤,白且修长,想必裹在狐裘内的一截,更是温热且柔软的。
今夜是除夕。王景明想,也许谢遗是有些想家了。
“无失公子。”他叫了谢遗一声。
谢遗愣神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自己。扭头看过去,便瞧见王景明含笑的眼眸。
“今日是除夕。”王景明走近他,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封红纸,递了过去,“给你。”
谢遗沉默了片刻,伸手接过了。红纸包着的东西有些重量,又不是很重,他捏了一捏,扁扁平平的,还硬硬的有些硌手,似乎是铜钱。
谢遗拿着那东西,长睫如鸦羽,微微翕动着。他轻轻笑了起来,说:“景明公子,我不想要这个。”
王景明一愣,有些惊讶,“你要什么”
谢遗低下头去,灯光如水,穿着他的睫羽过,在脸上投下了小片阴影。他弯起了唇角,笑了起来,又仰头看向王景明,眉眼间光彩惊人:“我想要你那块贴身的玉佩。”
他只是站在那儿,便自有一种冷然的清远矜傲透出来,丝毫不见在病中时的荏弱。然而他偏偏又不是那样孤高冷傲至极、不容人亲近,反而温和地很,唇角只需要微微弯起,便如从天宇跌落凡尘,染上鲜活的烟火气。
他仅这样一笑,便笑得王景明心都颤了颤,恨不得他要什么就立即给他什么。
可是下一刻,王景明又冷静了下来。
孤很喜欢他——他还记得,不久之前,秦执还对他这样说。
王景明只觉得心上一涩,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一种说不出来的酸胀感,充斥其中,仿佛撑满了整个胸腔。他问谢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遗眨了眨眼睛,像是不解。
王景明又问了一遍,“谢无失,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这次谢遗回答了:“我想要你的那块玉佩。”他加重了声音,一字一顿地道,“贴、身、玉、佩。”
王景明看着他,沉默了。一瞬间心潮涌动,陌生的情感铺天盖地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可是偏偏,还有游丝一般的理智,怎么也无法断裂。
那是,陛下喜欢的人。
那是,你誓要效忠的人,喜欢的人。
许久,谢遗才听见他呵出一句:“我再想想。”
谢遗不觉得意外。他猜想那枚玉佩应当是很重要的东西,不能随便给人,估计王景明还会提出要求什么的。不过他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可权作交换的了,只能寄希望于对方不要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王景明转身欲下台阶,却又回头,深深看了谢遗一眼,道:“今夜,你多保重。”
谢遗等他走远了,才拆开手里的红纸。里面果然封着几枚铜钱。
白白飘过来。
“噫。”它有些嫌弃,“他怎么辣么抠门啊,只给几文钱……这能做什么呀?”
谢遗却将之揣进了怀里,他的眼中浮现一抹笑,清且浅:“铜钱压岁,镇恶辟邪。很好,很好。”
他一连说了两个很好,仿佛真的很好一般。
白白正要说什么,远处却传来一阵欢呼,旋即一个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绽放,而后又是此起彼伏的几个烟花,火树银花,照得半面天空炫彩斑斓。
谢遗遥遥望着,漆黑的眼瞳也被五彩的烟花映得流光溢彩。
他竟忽然有些想家了。
思念那时节的灯火煌煌,远处近处都是满目的琳琅锦绣,无数的彩灯连成片,热闹非凡。
父皇有许多的儿子,谢遗也曾听人说过他的这些兄弟关系并不好,可是他们对他却都很好。他还有几个姐妹,都是很温柔美丽的女子,许是男女有别的缘故,不怎么和他亲近,但是也从不吝惜对自己的善意。
每逢除夕,所有的兄弟姐妹都会聚在一起。
宫里的烟花,是最大的,最璀璨的,在夜空绽放的那一刹那,足可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然而,只是刹那间,所有的云鬓花颜、浓香丽影、火树银花不夜天,都消去颜色。
记忆停驻在一个露浓云湿的夜晚,空荡荡的大殿里,纵然所有灯火全燃也照不明的黑暗中,有幼小的孩童,轻轻拉扯着他的手指,说:“皇叔,我怕。”
谢遗惊出一身冷汗。
他几乎站不稳,退了两步靠在墙上,最后贴着墙,颓然地跌坐在地。
白白有些担忧,凑上前:“宿主大大?”
谢遗出神地坐着,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了。
白白顿时慌了,声音甚至带上了细弱的哭腔:“嘤嘤嘤……宿主大大,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许久,谢遗眼珠终于动了动,像是自漫长的梦魇中惊醒,他重重地喘息。
“我还能回去吗?”
“哪儿?”
“齐魏。”那是他家族的天下,是他的家。
白白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谢遗说的是哪儿,忙点头:“当然!”
谢遗弯了下唇角,却不是在笑。白白总觉得,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浓重的惊惶和悲戚,漆黑如幽沉的深海,一点光都没有了。
全然没有他们初见之时的云淡风轻。
“宿主大大,你怎么了?”
“……我只是想起……”他的声音首次带上了自我厌弃,像是从无尽深渊中飘荡而出,“我对不起很多人。”
不只是那一个,他有太多太多,对不起的人了。
白白飘在半空中,明显感觉到一直以来都很冷静的宿主突然蔓生出浓重地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吞没的负面情绪,这些情绪对与宿主这样的存在是很危险的,可是他却什么都做不来了,急的绕着谢遗直转圈圈。
它甚至连安慰也不会,憋了许久,才说出来一句:“他们、他们……都责怪你吗?”
谢遗闻言,却慢慢地平静下来了。
“……没有。”他低声道。
他们从未怪过我。
远处的欢呼仿佛在一瞬间被惊慌的尖叫掩盖了,慌乱错杂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谢遗蓦然睁大了眼睛,微微侧着头,似乎想要听得更加清楚一些。那些被风送来的声音,告诉他,他没有听错。
他慢慢站了起来,问白白:“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白白道,“我去看一看,大大你留在这里。”音落,就在谢遗的眼里化作一道粉白色的弧线,消失在了远处。
白白的速度真的很快,不过半晌功夫,就又飞了回来:“好多人打起来了!!!还有好多血!!!”
谢遗心头巨跳,问:“谁?”
白白茫然:“啊?”
谢遗耐心地又问了一遍:“哪些人打起来了?”
“很多很多。”白白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看见皇帝了。”
“还有呢?”
“还有?”白白来回飘了飘,道,“还有李三公子……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看错。”它的声音低了下去。
谢遗深深蹙眉:“李康乐?”
他不是要离开金陵吗?为什么没有走?
谢遗心上担忧,他本想跑过去看看,然而刚起身,却又想起什么,没有动了。
也许,世家真的反了。
意识到这点,谢遗心中竟然滋生出那么些微薄的难过来。
他靠着墙站着,像是要借此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白白在一边担忧地问他有没有事,谢遗却不想说话了。
他一直知道世家与皇权敌对的关系。自帝王的角度而言,必然是要铲除世家门阀的,这于皇权,于天下,都是利大于弊;可是于世家而言,他们又如何甘心,花费了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才为后辈营造出来的荫庇,竟要在一夕之间灰飞烟灭吗?
权利的争夺一贯是血腥的。这场战争,早就是必然。
谢遗一手掩住了面,只觉得眼睛酸涩得紧,甚至火灼一般的疼。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远处那些战争的声音终于停下了。
谢遗靠着墙坐在地上,身上的狐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解开了,他全身上下被风吹的冰凉。他像是突然回过神来,捡起了地上的披风,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