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终于成了盛世白莲——by坎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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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遗想清这件事,再看想梅韶倾的目光不由柔和许多,道:“我虽然杀了许多人,可是到底是不喜欢杀人的。我不杀你。”
梅韶倾伸手摸了一下喉咙,只觉刺痛一片,一看指尖,上头血液猩红粘稠,却不多,显然是手下留情了。
梅韶倾低低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难怪母亲叫我此行少说多看,果真不假。”
他向谢遗告辞,也没接过谢遗的伞,径直走出门去,踩着一地逶迤花草,沐雨而去。
雨越下越大,天边的云浓如墨色,屋子里光线暗沉,谢遗便自己摘了灯罩,将灯点上。烛火被风吹的跳跃,拉长成细细的一线,几欲湮灭。谢遗忙将灯罩给罩上,隔却了风,烛光这才平稳下来。
他正要收回手,却被一个人从背后整个笼罩住了,阴影彻底地覆盖了他,一双冰凉的手按在了他的手上,雨水顺着那人的手淌到谢遗的手上,空气里都是潮湿的气息。
谢遗稍稍流露出一些挣扎的意味,那人便忙不迭地松手了。
谢遗转过身去,目光温和地看向他,叫出了名字:“谢忌。”
烛光在他面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雨水顺着他的发滴落,在地上落了一层污糟。谢遗忍不住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牵着他往内室走,一边走一边道:“雨下的这么大,你怎么来了?”
“我想你了。”很轻很轻的四个字,却穿过了嘈杂的雨声,清晰落入谢遗的耳朵。
谢遗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忽略过这个话题,找出了干燥的手巾给他擦身上的雨水,道:“再过不久这边的事就要解决了。”
谢忌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低声问道:“你会和我回去吗?”
谢遗一怔。
白发红眼的少年看着他,目光执拗,似乎一定要他给出一个回答。
谢遗扯了扯唇角,露出了一个笑,声音还是温和的:“我还有一些事,不清楚什么时候能回去。”
谢忌眸中划过一抹黯然,缓缓松开了握着他手腕的手,低下了头去。谢遗自顾自拿着手巾替他擦拭身上的雨水,自然也没有看见少年低头的刹那,唇瓣翕动,无声地吐出二字——“骗子。”
鲛珠救不了他,他是知道的。
谢遗一直在骗他。
谢忌来的突然,走得更是突然,就好像他这次来只是为了问一问谢遗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回去。
谢遗心下生惑,却也没有那么久的功夫去思考了,他忙着更重要的事。
此时的局势已经渐渐明了起来了,因着齐王的死和鲛珠的遗失,皇家一所当然地介入了这一场江湖的纷争,甚至拉拢了几支不大不小的势力。
天涯海阁与天山派仍旧清高,没有表露出丝毫对鲛珠有兴趣的模样。天山派的人甚至在半个月前,以收到宗门消息为由,彻底撤离了荆州。至于天涯海阁,在梅韶倾被谢遗割开了颈子之后,也低调了许多,只是一副吃瓜的态度。
又过了三两日,天机谷的大长老出面了,言鲛珠在前朝皇陵。
前朝皇陵修在鹤山,那儿本是风景绝美之所,后来新朝建立,从帝都到鹤山的运河上行船大减,渡口荒废,那儿就荒芜了,再到后来就更加鲜为人知了。
若是随便一个人说出这消息,大家可能还不会相信,可是偏偏这样说的人是天机谷的大长老,思及天机谷的种种,不由得他们不信。
一群人在堂上争执不停,讨论是否真的要做出挖人坟墓这样为人不齿之事。
有人说若是做下这事,实在是枉为正道。
又有人道:“我们恪守道义不肯动手,谢忌魔头却不会在乎这个,若是让他拿到鲛珠如何?”
顿时引来大家附和,无忧师太道:“谢忌魔头手上已经有螭玉,再拿到鲛珠……”她眉眼间隐隐浮现忧色,目光却慢慢转为坚定,“我等决不能让他得逞!”
“是!”慕容决也道,“且不说那些传闻是真是假,总归不能让魔头得逞!”
他们商量良久,最终还是决心却挖掘皇陵。
暗处,谢遗与傅宸交换了一个眼色,彼此心照不宣。
片刻后散席,傅宸刻意落后一步,等着谢遗一起走。他们穿过长长的回廊,有细碎的雨丝被风吹进了廊中,傅宸转到谢遗的右手边去,提他挡住了吹进来的雨。
谢遗仰头看了眼天,从梅韶倾和他交手那日起,这场雨已经连绵下了四五天了。
傅宸看出他有心事,问他在想什么。
谢遗收回了目光,低低叹了一句:“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傅宸道:“运河失修,恐怕会决堤。”
鹤山说是山,却不高耸,堪称平坦。这些年运河上堤岸失修,这场雨若是一直不停,河水暴涨之下,恐怕会河堤崩溃,水淹前朝皇陵。
第67章 破春寒
思及此, 谢遗不禁蹙眉。
傅宸望着他,“纵然如此,谢先生也是能轻易脱身的吧?”
谢遗摇了摇头,没回答。
半晌, 又出声——“人祸尚可阻止,天灾可乎?”
他声音清冷,些微的凉薄蕴藏其间。雨丝细密, 织作帘幕,地上起了一层菲薄的雾,沁得谢遗的衣角如晕开的一团颜色。
傅宸凝视着他的衣角,只觉得那浅淡的颜色似乎随时都要消失在湿润的雨雾中, 半晌才慢吞吞说道:“纵然没了天灾, 也有诸多手段引起人祸。”
即便天气放晴,河水不再继续上涨,不至于发生洪灾, 那么陛下也会用别的手段, 譬如,火药。前往鹤山寻找鲛珠正道人士,多半是武林中颇有些脸面身份的, 他们彼此互不放心彼此,所以只会一同进去。若是皇帝事先安排人将火药埋在鹤山, 只待武林众人进入皇陵, 就点燃火药, 恐怕到时候武林大半的精锐都会折损于此。
谢遗微微歪了一下头。他模样生的好看, 又穿了一身浅碧色的女衣,乌发挽成女子模样,即便傅宸已经晓得他真实年纪怕是老大,也不免觉得谢遗这般思考的模样有颇有几分女子的娇憨。
“你说的对。”谢遗沉吟片刻,缓声道,“也罢,尽人事就好。”尽人事,听天命,此事若是解决的好,便可以顺势推选出一位服人心的“武林盟主”了,他也可以早些离开这个世界。
傅宸听他这样说,知晓谢遗心意已决,也不再劝些什么。
他们并肩在回廊上慢慢走着,边低声聊着些细碎的事,傅宸又提到了那年在雪地里的初遇,笑着道:“……那时候的谢先生与现在真的是不同的。”
谢遗听他提到那么久之前的事,不禁失神了片刻,“有什么不同呢?”
“那时候是冷的,如高山雪,池中莲。”傅宸这般说着,不带半点儿调笑亵玩之意,“如今却是……水中月,怀中风。”
离得更近了,反而,触碰不到了。
谢遗闻言微笑,没有反驳,道,“这样也好。”
傅宸玩笑般漫不经心地开口:“有时候不禁想,若是谢先生钟情于某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
听他说出这话,在一边白白一慌,忙飘到谢遗的面前,本想安慰谢遗两三句,却看见谢遗脸色未变,甚至连眉也没有皱一下。
他甚至还能维持住脸上温和的笑容,轻声道:“不过是,我不开心、他也不开心罢了。”
他的声音轻柔,落在傅宸耳中却重逾千金。
谁不开心?
谢遗为何会如此笃定地说出这样的话呢?
他拧眉沉思的功夫,谢遗脚步不停,径直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枝头的花早就被风吹落满地,教雨浇透,谢遗穿过回廊,踩着一地逶迤的花而过,进了屋子。伪装做阿金的沈归穹早就点上了灯,在其中等候多时。
谢遗刚进屋,傅宸便跟了进来,他一抬头,便与弯腰替谢遗解开披风的沈归穹四目相对。
沈归穹身形高大,伪装成女子到底是勉强了,因而也不常出现在人前,就连傅宸见他见得也不是很多。
傅宸虽只见过他寥寥几次,但也看得出来他不是寻常人,更非是女子之身。只是,这是谢遗的人,他亦不好插手。
这般想着,傅宸止住了前行的脚步,驻步在谢遗几步开外,问道:“依谢先生之见,何时行动呢?”
烛光映得他半张脸白皙如玉,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之中宛如鬼魅。
谢遗被沈归穹解开了披风,一面去整理自己的衣裳的领口,一面道:“五日之后。”
傅宸轻轻点了下头,表示知晓,便要转身离开。
临走,又忍不住望了站在谢遗身边那个人一眼,只觉得有些说不出的熟悉,却偏偏想不起是谁。
真是奇怪。
转眼便是五日后,运河早就废弃,一行人不能乘船,只能驾车出行。如今武林势大,纵然朝廷律法规定只有一定品阶的官员出行才能乘车,也无法约束他们。
马车行了几日,终于到了地方,那是一处低矮的山头,山上荒草杂芜,竟连一条可以供人行走了小道也没有。
暴雨仍在下,视线里几步开外都是模糊的,地上又泥泞难行,一行人商量一番终究决定在这野外的破庙里留宿一晚,待雨小了再行动。
等进了破庙,才发现里头实在是太过于破败了,外头落暴雨,里头是大雨,淅淅沥沥地在地上汇出了水洼。几个人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木板,把头顶的洞给勉强堵上了,只会滴出细细的一线,不至于和之前一样大。
谢遗安排沈归穹去做旁的事了,因而身边也没有一个人专门照顾着,大家怜惜他的身份,或多或少地迁就着,将里头雨淋不着的位置给了他。
静若坐在谢遗的身边,她身上被雨淋得湿透,再被风一吹,便觉得肌肤上一片冰凉,冷得惊人,恨不得打几个寒颤。
傅宸见谢遗再撩被雨打湿的发,便走过去,弯腰将手里一个水囊递到了谢遗面前:“喝些吗?”
谢遗将耳边一缕贴着脸颊的湿发拨到了耳后去,仰起头看他,“是什么?”
傅宸道:“酒。酒能驱寒。”
谢遗伸手轻轻推开了水囊,声音轻细:“酒也能误事。”
静若见了他们这番互动,不禁朝傅宸笑道:“天机公子还是不要劝了,紧要的关头,沈五小姐若是喝醉了怎么好?”
傅宸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同了她的话,将水囊收了回去。
庙中的柴火大半是潮湿的,勉强点了一个小火堆想要驱寒,却烟熏火燎得很,几个女子忍受不住,一个个掩住了唇瓣咳嗽,不得不熄灭了这个火堆。
又是雨打风吹的,又不能燃火取暖,庙中一众人或坐或站,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
静若伸手搓了搓自己的手,她武功还算不错,却还没内力深厚到可以寒暑不侵的地步,不禁低声埋怨:“这雨什么时候能停啊……”她又看向谢遗,“沈五小姐,你冷不冷?”
谢遗当然是冷的,只是眼下这个关头,说冷也没有用。
“尚可。”
静若轻轻呼出一口气,面上浮现些忧虑:“不知道为什么,我心口慌得很……”
谢遗出声安慰她:“无妨,我们这许多人,慌什么?”
静若点了点头,勉强按捺下了心中那些莫名的情绪,不再说话了。
雨下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小了些,外头天色昏沉,眼看再过不久就要彻底黑了,慕容决扶着腰间的长剑站了起来,“我们走吧。”
“现在?”众人惊讶。
“趁着雨小了些,赶紧吧,再等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行动。”他皱着眉,眼中流露出一丝心焦。
众人闻言觉得在理,陆陆续续起身,一道出去了。若是晴天,想要去到皇陵,自然是不难的,只是这天气,视物实在是不便,一行人走了许久,终于隔着细密的雨幕,看见了此行的目的所在。
走过去,从外头早就看不出这陵寝旧日的浮华美丽了,只有无尽的野草从石板拼接的缝隙里冒出来,肆意疯长。
可是却让一众寻找的人,陷入了狂喜。
傅宸披着蓑衣站在人群中,雨水顺着他头顶的斗笠边缘滑落,滚成晶莹的一串,映出唇角那一抹嘲弄。
鹤山上最大的墓穴是前朝开国帝王的陵寝,至于亡国的哀帝和末帝,二人连尸首都没有,又哪来的陵墓呢?
一行人轮流上前,掘开了封墓的砖,才看见里头是一块巨大的青石。这块石头重逾千斤,一看便知道这才是真正封墓的东西。
用铁器挖掘,铁器卷了口子,石头仍旧是佁然不动。
领头的慕容决似乎早就忘了同行的人中还有天机谷的人可以询问,自顾自地皱着眉看了一会儿,才似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在墙上摸索,终于找着了机关,拧动,便听见里头有铁索绷紧移动的声音传出来,这块难以奈何的巨大石头,也缓缓抬了起来。
物品的腐朽与香料的芬芳混杂在一起的怪异气味,顺着敞开的洞口飘了出来,冲进了谢遗的鼻腔中,令人几欲作呕。门后,是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的尸骸,那些尸体身上衣服早就已经只剩残缺的布料,遮掩不住森然的白骨。
“这些是当年修建墓穴的人,也有陪葬的,”傅宸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谢遗的身边,伸手用掌心的帕子遮掩了谢遗的口鼻,低声道,“他们进去了,禁卫军就在外面放下断龙石,这石头的机关在外面,里头根本打不开,渐渐的,他们就死了。”
捂住谢遗口鼻的手帕十分柔软,上头带着清冽的冷香,大大缓解了谢遗的不适。傅宸离得谢遗极近,耳语之时,唇瓣若即若离擦了一下他的耳廓,呼出的气息,都是湿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