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系魔王 番外篇——by星火函烟

　　或许魔王这次非同寻常的紧急会见，就是为了避免他们进行这样的交流。
　　魔王早早就坐在书房里，可能并不是专门为了等待他们的到来，但或许是因为战后的总结处理工作已经结束，他看起来确实十分空闲。
　　桌子上不再散落着布满批注的计划表和无张的稿纸。原本充斥着整个房间的纸张和书籍已经被整整齐齐地摞好了，让整个房间都显得空荡了许多。
　　就好像已经准备卸任的员工，将自己的办公桌上不必要的东西都提前清理出去，好随时拎包离开一样。
　　但遗憾的是大臣们基本没有机会进入魔王的书房，自然也不会知道仅仅一个月前，这里还凌乱得像个数学人的房间。
　　“我很高兴你们能抽出时间来拜访，”黎曼说着像是在招待客人的话，却没有任何要请他们坐下的意思。
　　三人的额头已经开始冒出冷汗，不如说现在就算黎曼让他们坐下，他们也绝对会诚惶诚恐地不敢挪动一步。
　　“——你们在以利亚造访之后还能这样清闲，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黎曼轻巧地接了下去。
　　不可能，他们甚至还没有采取任何举动——不如说他们本来就抱着坐山观虎斗、墙倒众人推的想法，根本就不打算在这场叛乱中出力。
　　所以黎曼本不应该知晓以利亚首先拜访了他们三人，如果说这是合理的推测，他更不可能如此确定。
　　如果他们知道以利亚是和谁一起制定交谈名单的先后顺序，或许就不会如此惊讶了。
　　以利亚面对的最大障碍也正是如此：这些贵族们或许心中确实十分希望他能反叛成功，又或许只是表面应承，但是因为他上一次的失败，更多人会选择观望、而非出力。
　　愿意冒险的贵族绝对不多，而乐意孤注一掷为自己搏一个未来的，往往又不是真正位高权重、已经拥有一切的高位者。
　　就比如眼前这三位，将军掌握着一半的魔族军队、两位贵族亲朋好友几乎遍布整个魔族高层。如果他们真的决议要帮助以利亚，那基本上一半的魔域都会成功被他们策反。
　　但是他们此刻站在黎曼面前，纷纷开口撇清自己与以利亚的关系。
　　“不——”
　　“‘不，尊敬的魔王陛下，’你们会说，”黎曼面无表情地说道，前半句声音与面前三位贵族的完全重合，就好像他具有某种预知未来的特殊能力，且原样将他们要说出的句子完全复述出来了一般。
　　仅仅是一句话，他没有表露出任何无法控制的怒火、也没有做出要凝聚魔力并发起攻击的动作。
　　而这些贵族们已然失去了所有继续辩解的勇气，他们意识到在魔王面前，他们所有试图隐瞒的举动都是毫无意义且格外可笑的。
　　之所以前人当中没有人成功反叛、夺取魔王的宝座，并不仅仅是因为魔王作为唯一获得了传承之魔力的强者，足以以一人之力击败所有大臣联手。
　　他们认为以利亚值得支持也是因为他展现出了几乎无上限的力量、与魔王本人也相差无几。但是四年多以来，黎曼坐在王座上，显然不像他们认为的那样仅仅是在享受生活、提升个人力量。
　　在这片魔域上，黎曼的眼线可能比任何魔族能想象到的都更分散且隐蔽。他们不知道与以利亚的对话是怎样传到了黎曼耳中，但是今天或许就是他们的死期。
　　“‘或许今天就是我的死期，’你们在想，‘出来之前怎么没来得及与妻子孩子告别？’”黎曼此刻的神色在他们眼中或许就是死亡的可怖色彩，尤其是当他提到大臣家中妻儿的时候。
　　他们显得无比愤怒却不敢轻举妄动。以利亚并不在这里，如果魔王察觉到他们又任何实际意义上动手的企图，恐怕有数不清的方式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别担心，你们不需要告别，”黎曼轻声道，他的声音很低，几乎完全变成了呼吸产生的轻微气音。
　　不需要告别，难道黎曼真的打算斩草除根，要连带他们的家人一同处死吗？大臣们面面相觑，他们现在甚至产生了一丝鱼死网破的念头——假如他们真的在这里动手，有几成把握以生命为代价、给魔王造成不可修复的伤害。
　　这样的话，又能为以利亚的胜利带来多少筹码：是否就能有机会由此救下因为自己的野心而身处危险当中的家人？
　　“因为你们会回家去，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向你们的孩子们道晚安，”黎曼笑了，嘴角的弧度就像是冰层上第一道细小的裂缝，开始将冷酷的表象全部撕碎。
　　撤去这一重伪装后，他看起来又像是那个邻家大哥哥一样温和可亲的魔王了。他看起来甚至一点都不担忧、眼中也不带有一丝怒火，甚至对于以利亚的作为一清二楚的情况下还表现出极为愉悦的情绪。大臣们心中完全不明所以，却克制不住想要询问的愿望——
　　魔王比起之前那副样子，更像是他还没有完全适应魔界事务那一段时间，那时他面对大臣和长老们，永远都是谦恭有礼的样子，就像最有礼貌且勤奋好学的学生。
　　如果只看他的所作所为，确实很容易忽略‘黎曼是个魔王’这一无可辩驳的事实。
　　“各位，我不能指责你们怀有二心或者意图谋反，但是，先祖在上，请把伪装工作做得逼真些吧，”黎曼叹道，“或许我需要教你们，《如何协助叛军领袖101》。”
　　“你们是我能在魔域里找出的最有潜力帮助以利亚做成些什么的大臣了，可不能就这样坐在原地，等着王位交替呀，”魔王这么鼓励着反叛者们，“要帮以利亚做点什么才说的过去吧，未来的开国功臣们？”


第60章 三年模拟之后
　　六十 异世界平常的讲座
　　就好像敌人真的就是黎曼的亲卫队和黎曼本人那样。
　　他们坐在完全隔音、施加了数重防护和反监听魔法的书房中，探讨着各种计划的可行性。
　　或者说，一开始只是黎曼在单方面地陈述这些计划的可行性和薄弱之处。
　　比如利用接连不断的、针对亲卫队成员的暗杀来让他们分心且人人自危，然后再安排最强的刺客去拖住黎曼，由以利亚来给损耗不小的魔王最后一击。但是要如何才能找到实力够强的刺客、还要数量足够，才能起到牵制作用？
　　再比如利用曾经帮助神殿击败‘提线人’的经历，要挟或者说服神殿帮助，联合教皇或者勇者等人的力量，打魔王一个措手不及。但是要说服神殿来帮助叛军，首先不提神殿会不会想要参与魔族内战，就单是信任问题：他们该如何保证神殿不会战后突然反悔，开始屠杀剩余的魔族；又或者叛军内部对神殿的怀疑会不会分裂军心——或许对许多魔族来说，顺从魔王意味着不用冒险与神殿合作的话，他们会很乐意重新加入黎曼的阵营。
　　或者实行拉拢贿赂的手段，令一半以上的大臣公然表示与黎曼站在对立面。但是如此，不光会造成大范围的、损失巨大的内乱，计划的初始执行力就有待考验。毕竟目前，大多数人都仍处在观望阶段，并不了解以利亚与三年之前相比到底是否有了足够的提升。
　　这些计划一个个列出，一个个被否决。越说到后面，三名大臣们就越心惊胆战。越来越多的计划与他们心中曾经所想的有些重合、但是又有些不同。
　　黎曼有办法应对所有的这些假设情况。他或许看起来不是一个完美的魔王，但作计划时就像是在尝试从公理开始推导某条定理，不肯放过哪怕是一个标点符号的细微差别。
　　而他们想过的和没想过的计划全部经不起推敲。不得不说，魔王的威势在魔族中扎根太久，黎曼代表的已经不是他本人，而是某种根深蒂固、无法根据一两次战斗或者坏决定就被连根拔起的观念。
　　“但是，”作为总结，黎曼轻快地评价道，“在这些计划里，都没有考虑到‘我’的存在。作为一个魔王，我实在是很伤心，居然没人给我递来邀请参加这个超有意思的聚会。”
　　先不说他将严肃的秘密会议说成聚会的槽点，有谁会邀请魔王去参加‘论如何方便又快捷地推翻魔王’的会议？
　　但是黎曼眼中闪烁的神情偏偏又不带半点嘲讽或者玩笑的意味，令三位大臣渐渐意识到：黎曼是真的想要、因为某种原因、帮助以利亚‘击败’自己。
　　“因为如果被别人打败的话看起来就会很逊，但是如果是自己策划的，就会添上一份世外高人的神秘莫测了。”黎曼随口、毫无诚意地解释着，就好像他预见到自己一定会输。
　　不过就连他自己都开始谋划对抗魔王的计划的时候，这个魔域大概就已经没救了吧。
　　“所以我选中了你们，”黎曼道，“你们三人喜欢谨慎行事，偏偏手里握着这么多筹码。如果没有我推你们一把，恐怕下辈子也没办法做出公然违抗我的事情来。”
　　而以利亚的游说就完全被黎曼看在眼里，并完全没给他们私下里处理信息的机会。时间就是金钱，而黎曼虽然有一整个宝库，但是他很不喜欢守护宝库的那条蛇，更加不具有比金子更贵重的耐心。
　　他们要做的很简单，就是开始真正着手帮助以利亚，不论是拉拢其他大臣、招募军队、策划围城，总之就是做一切他们所能做的，来把黎曼逼上绝路。
　　“属下斗胆，敢……敢问您究竟为何要命令我们协助以利亚殿…叛军领袖以利亚？”将军抖抖索索地试探道。
　　还‘敢问’，明明就已经吓到瑟瑟发抖，要说‘不敢问’才能算得上真实吧。两位贵族腹诽着，然后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所以论起怂的程度来，果然还是他们更胜一筹。
　　黎曼丝毫不介意下属终于鼓起勇气来，问出的堪称以下犯上、要是放在以前绝对会被莉娅拖进审讯室好好教做人的逾矩问题。
　　这时，三名战战兢兢的贵族终于抓住了那一丝至关重要的变化——黎曼给他们的感觉与先前完全不同，或许正是因为他抛下了某种包袱。
　　作为魔王，黎曼必须时时刻刻保证自己的威严无人能够侵犯，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三个已经背叛了自己的臣子面前，用轻快而真心实意的语调反问道：
　　“魔王难道不配拥有退休生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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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王难道不配拥有退休生活吗？”
　　这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宴会。无论是人类中的名流还是魔族中的精英，总是对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青睐有加。
　　但是这次的宴会比起那些毫无意义的社交场所，更加具有实际价值：以利亚一身白衣，站在城堡宽敞二楼的平台上，俯视着大厅里筹光交错的场景。
　　在场的魔族不多，对于他所需要的规模来说远远不够，但这是一个开始。
　　他举起手中脆弱的高脚杯，轻轻击打面前的栏杆，仅仅只是一下。原本进行着的对话就立刻全部静止，其整齐划一堪比经受过训练的军队。
　　所有魔族都抬起头来仰望着平台上白衣的亡灵法师，耐心地等待着他开口——这是他们承认的领袖，背叛魔王而跟随的领袖。
　　以利亚扬了扬单边的翅膀，洁白的羽翼短暂张开又垂下，就好像任何试图舒活四肢的动作一样轻松自然。
　　下首的众多魔族们闻言，因为听到魔王之名而有短暂的几秒不敢作声。对他们来说，恐惧和敬畏如此深刻，就像是镌刻入骨髓中的本能。
　　但是很快，他们就意识到魔王并不会因为他们在魔域的某个角落中说出他的名字、就神秘地出现在现场。不，就算他真的在此刻来到这里，他们也还有以利亚——能真正在正面交锋中与魔王打成平手的领袖。
　　不管在场的到底有多少人相信黎曼是个人类而非魔族、又有多少人只是假装如此，意图在叛乱中浑水摸鱼、捞到些好处。
　　至少现在他们都聚集在了这里，并终归克服了恐惧，因为以利亚满脸严肃地说出的真相而大笑起来。
　　就像是被压制许久的弹簧，被松开的那一瞬间自然而然地给没有来得及撤开的手造成最严重的疼痛。这些魔族肆无忌惮地笑着，久到脸上的表情都开始僵硬。
　　与其说以利亚讲了一个完美的笑话，倒不如说他打开了这些魔族心中的某个枷锁。像仪式一般的笑声持续了很久，而以利亚站在阶梯上，冷眼看着所有魔族的失态。
　　他们似乎都认为以利亚这句话是最直接的嘲讽，盈满了恶意，暗示黎曼因为无能即将退位、去死神的地界享受他的‘退休生活’。
　　没有在场的魔族能猜到，以利亚再次抖动翅膀的时候，想到的是友人轻松地对他说出的宽慰之语，而那些看似优雅的小动作，不过是表示着他心中满满的局促不安与愧疚罢了。
　　“以利亚殿下，我们下一步应当做什么？”一名显然对叛乱事业野心勃勃的年轻魔族抬高声音问道。
　　他使以利亚想起三年前的自己，对所行之事充满了盲目的自信和令人钦羡的绝对信任。然而当这种信任的重量被压到以利亚的肩膀上，后者甚至感受到有种窒息感。
　　并不只有这名年轻人在看着他，所有在场的魔族都用同样的神态注视他们的领袖。那些试图明哲保身的贵族们根本不会出现在这个在他们看来‘容易暴露身份’的宴席上，早早就用各种借口推脱掉了。
　　“大家都知道，”以利亚用一种他自己也十分陌生的语气这样说着，“黎曼最信任且依赖的爪牙，不过就是他的亲卫队。那些魔族从他刚刚上任时候开始就跟着他，几乎掌握了整个魔域的命脉。他们是影子，是无处不在的雾气，而要击败黎曼，首先就要清除掉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