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本是无情物——by廊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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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日复一日,转眼便过去了五年。
五年之后,李如期被派去了边关驻军,这么一走又过去了整整三年。
幻境中的年岁并不那么分明,温玹只能从他们面容身形的变化,看出时间在飞快地推移。
李如期重回王城以后,正式承手了凌江君府,又被授封为镇国大将军。
国君为贺他归城,特地在宫中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晚宴。偌大的宫殿里,金碧辉煌,灯影交错,数千盏烛火在银屏金阙中熠熠映光,数百只酒盏在歌舞声色里碰撞晃荡,一张张喜笑颜开的脸端着杯盏在他面前敬过,逢迎的,虚伪的,妒恨的……
却唯独少了顾玦。
……
这么多年以来,李如期想要的便是如此。他是个俗人,也从不否认自己是个俗人,他渴望坐拥金山银山,渴望权倾朝野,渴望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让所有人都对他俯首帖耳,无不捧贺。
无论是从前出于他显赫的家世,依仗声势也好,还是如今他无人可及的能力,独当一面也罢。他都要。
所以眼下有人为他办了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盛宴,他怎么会不满意呢?
他满意极了。
他看着那些趋炎附势的面孔,堆积如山的珍宝锦盒,他心满意足。觉得人生极顶不过如此。
所以那天晚上,他与众人推杯换盏,在歌舞升平中喝得忘乎所以,大醉酩酊,甚至都要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可到了最后宴席将散的时候,又徒生一股恼火。
——顾玦为何没来?!
顾玦他怎么能不来呢?!
他如今万人拥奉,权势滔天。
顾玦难道就不替他高兴吗?
难道就一点也不想为他庆贺一声吗?
三年未见,难道连一杯酒……都不该敬他一次吗?!
李如期如此想着,竟觉得心头蓦然涨火。
他将杯盏重重一撂,从旁挑了一壶分量最多的酒,拎着便从王宫离开了。
这个时候的李如期身形早就已经长成了,容貌也从郎朗少年蜕变为了成熟棱厉。他相貌俊朗,鼻若悬梁,有轻浮放荡的风流韵致,也有生杀予夺的桀骜凛然,泠寒月色之下,竟连那醉得晃晃荡荡的身影都有几分傲岸的。
许是因为他醉得实在厉害了,对这晚的印象已经不甚清楚,幻境四周的景象都是模糊的。
他凭着印象一路走到了国师府,粗暴的敲开了府邸的大门,连下人通传都不等,直接闯进了顾玦的住处。
见到一脸怔懵错愕的顾玦之后,李如期一把将手里的酒坛狠狠塞进了他怀里,晃荡荡的指着他,恶声道:“你给我,喝!”
顾玦:“……”
见他喝成这副模样,顾玦没办法,只好将他领回屋里,解释说今晚有重要的星象要观,不可错过,所以不得不留在府里,想等到明日一早再去凌江君府给他道歉顺便祝贺的。
但李如期不听,硬是要他喝酒,顾玦屋里没有酒盏,他便拿了很小的两只茶盏来,将酒倒在里头,硬是塞进顾玦手里。
好在这酒不烈,顾玦勉强喝了一些,两三杯茶盏大小的酒下去,倒也不至于醉。
李如期见他喝了,这才觉得彻底满意了。
他倒在屋里的罗汉榻上,醉眼醺红,仰头望着模糊不清的天花板,絮絮叨叨说些有的没的。
他说:“顾玦,你知道么?这么多年了,我在王城,在边关,整整二十七年了……我觉得和做梦一样。”
“我每日累死累活,和朝里的老世族打交道,和军营里的下士打交道,和我周围的每一个人打交道,我每时每刻……每时每刻不在巴望着曾经我爹的那个位置,我想把那些人全都踩在脚下,让他们仰望我,拥奉我……现在我做到了,真的做到了,和做梦一样……”
“……”
他醉得神识不清,也不管有没有人在听,只混混沌沌的说着:
“他们许多人都以为……我那么拼命认真的为炀国出力,真的是为了炀国百姓,为了盛世太平,为了和我爹一样,成为顶天立地的大功臣……”
“不,其实不是的。”
“我啊,其实根本无所谓炀国太不太平,也无所谓百姓能不能安居乐业,会不会流离失所,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打仗是为了功勋,杀人是为了受人景仰,我不向往天下安宁,只向往功名利禄,我想拿着天底下最奢侈最贵重的珍宝,坐着一人之下独一无二的位置,让全天下,甚至是你,见了我都要跪地俯首,谄言令色。”
“……”
李如期闭了闭眼,叹了一声,道:“荣华富贵,万人拥簇啊,你想一想……谁不想要呢?”
他喃喃自语般的道:“我本来就是贵胄出身,本可以毫不费力就得到世人这辈子都没有的东西,之所以还要这般努力,这般费尽心思,还不是因为有所渴望……有所求吗?”
朦胧的幻境中,顾玦的神情有些模糊不清,他静默了许久,半晌,只淡淡说道:“你醉了,李如期,我让人送你回去。”
“顾玦。”
李如期喊了他一声。
侧过头来,视线似乎落在他身上,低沉道:“我知道你和我不一样。”
“……”
“你心怀天下,心地比我要善良,你不争不抢,不如我这般爱慕权势,你胸襟宽广,不会记恨于人,不像我这个人,狭隘又记仇……”李如期边说着边站了起来,眼里仍旧醉醺醺的看着顾玦,忽地笑了下,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靠近他,“所以啊,你总是什么都不如我。”
“……”
他身形不稳,莽莽撞撞的俯下身去,双臂撑住椅背正好将顾玦圈起来。
顾玦微愕,看到那双浑蒙又深邃的眼眸正直视着他,近在咫尺,又带着酩酊的笑意,轻飘飘地道:
“不过无所谓,只要我在这王城,哪还会叫旁人欺负了你去。”
顾玦藏在袖中的手猛缩了下,旋即意识到对方凑得实在太近了,立即别过脸去,试图将他推开,“李如期,你起开。”
李如期却理解成他是在漠视自己的好意。
不仅没起开,反而更加屹立不动,按住他的手不满道:“啧,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我如今功成名就了,要什么便有什么,难道还能亏待你一个小小的国师府不成?”
他随即又想起对方刚才为了观星这样的屁事没去参加自己归城宴,心头又是一阵火,一手攥着顾玦的手腕,一手蓦地揪住他的衣襟,眯了眯眸眼睛,吐息极近的质问道:“喂,顾玦,你是不是……”
话到一半,他在勉强清晰的视野里,看见顾玦那张白皙清秀的脸隐约红了。
李如期眸中掠过一丝疑惑,顿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话堵在嘴边,半晌,最后变成了:“你是不是……是不是热啊?”
“……”顾玦咬牙,故作镇定道,“我不热,你赶紧起开。”
谁知李如期见他的模样,忽地笑出来。
那双黑沉的眸里像含着星子,醉醺醺道:“我知道了……”他手抚上顾玦的脸,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对方细腻的肌肤,“三年没见,你想我了?”
顾玦眼眸瞬间震愕睁大,转过来盯着他,唇瓣动了动。
却听见李如期喃喃道:“我也想你了……”
“……”
那个时候对方的气息笼罩得太近了,耳畔被震耳欲聋的心跳盖过,顾玦根本没办法去分辨,那句话本来的含义是狎昵还是单纯别的什么。
李如期后来又对他说了许多话。
在幻境中如隔迷雾般的含糊不清。
最终,那晚的一切都变得很模糊,他们似乎说了很多,也做了很多。
不知后来是谁先吻了谁,他们炽热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在昏醉和清醒的交叠里,愈趋荒诞。
软帐深陷,灯影朦胧,眼前的一切都开始随着记忆的淡薄,彻底昏沉虚化。
火红的烛光摇晃了整夜。
金纱薄帐下,映出若隐若现的绰绰阴影。
低喘的,悱恻的,荒唐的……
如同一场镜花水月的梦,隔着经久别离的年月,再度映出了轮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第48章 不梦万相人(一)
自那日之后,李如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来国师府。
他一如既往的日日受人拥奉着,傲然恣意,意气风发,如同一道惹眼的光芒,每日来登门造访、邀约宴请的人数不胜数,身边总是围着这样或那样的一群人。
他看起来很忙,忙得没有时间去搭理顾玦。
连身为旁观者的温玹也看不出,他对那晚的事究竟是介怀,还是根本就无所谓发未发生。
直到某日夜里,李如期在酒楼下辞别了几名贵胄子弟,回到凌江君府。
彼时更深露重,深秋的风吹得很凉。他原本已经累了,但想了想,又鬼使神差的换了条路去了书房。
桌案上点了一盏昏黄的烛灯,他坐在圈椅上,披了件宽厚的暗色外袍,静静向后靠着,仰着头闭目养神,又像在想事情。
修匀的指尖有些烦躁的在花梨木扶手上一下下点着,他眉间渐渐积起烦郁,皱出了一道很深的沟壑,这样过去了半晌,他口中忽然“啧”了一声,不耐的睁开眼,看向周围。
他像是想从四周找到出一样宣泄口,但没有找到。最终拉开了花梨木立柜最底下的抽屉,里面是先前与行军有关的一些记录册本,很厚重,拿起来后下面压着几叠信纸。
那是三年之中,从王城寄往边关的所有信笺,有的来自君上,有的来自同僚,有的来自凌江君府……
李如期坐回椅子上,指尖在面前的一排信笺上划过,犹豫了片刻,最后将属于国师府的那叠拿了起来。
暖黄烛光的映照下,他的神情略显燥郁,一张张信纸在灯下铺展开来。
国师府寄来的信纸始终是城中最贵最好的那家,笔墨也统统用得讲究。上面的字迹清晰干净,整齐又不失清雅,全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顾玦给他寄去的信,都是亲手书写的,从来不曾叫旁人代笔。但上面的内容多半单调,大部分都是一本正经的卜卦之言,偶尔会在末尾附上一两句旁的。
——此战易守难攻,硬以击敌则多生变数,多加谨慎。
——三日之内,北境大雪,敌或从西南而来。天寒,切记加衣。
——时来运转,任君东西,慎防物极必反,且居安而思危。
……
李如期一张张的看过去,信中的内容大抵如此,终于在翻倒某一页的时候,他手上蓦地顿住了。
那是一张与其他完全不同的信,上面没有任何谶语,只是单纯的几句闲言。
李如期还记得那是唯一一次,他在边关军营百忙之中偶然翻起了国师府过往的那些信纸,发觉顾玦这人平时就少言寡语,写信更是无聊极了。于是一时兴起,便亲手给他写了一封。
具体写了什么,李如期自己早已不记得了,只是顾玦在回信中这样写道:
今年寒潮来之甚早,几日前夜半时分惊醒,竟觉院中梅色已现数枝,虽只含抱枝头,但心中顿宽。
昨日下朝归府,途中兴起,曾往奇珍阁一观,见一南海瑞紫青和玉,甚喜,然吝于钱囊,驻足许久,恐店主驱之,遂返。今日思来念去,犹觉不舍,再往奇珍阁,却知此物已易人手,遗憾而归,至落笔此笺前,已叹多时矣。
近日朝中太平,国盛安康,国师府闲而无事。如问趣事,细思良久,只此二三罢。
……
李如期愣愣看着信上的内容,分明不是很长,却看了许久。
——他不记得自己何时收到过这样一封信了。
他先前看过吗?
或许看过,只是他忘了。
回了信吗?
或许……
不,似乎没有,他太忙了,没有那么多时间写信。
况且以他对顾玦的了解……若是他回了,那么顾玦与他闲聊的信也不会只有这一封。
李如期缓缓将那信纸放下了,目光扫过面前一封封铺开的书信,仍是觉得心头烦躁。
窗户半敞着,夜风吹进来将纸角吹得轻微卷动,烛火忽明忽暗。
他手肘撑着桌案揉了揉眉心,薄唇紧抿着,低垂的眸中有些出神。良久,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不知不觉的略略红了。
待反应过来,他顿时一恼,狠掐了下山根,随即腾然起身!
宽袖一掠带起阵风,倏地将火烛灭了。
满桌信纸被哗哗掀起,在窗外淡凉月色的映照下,接二连三飘落在地。
屋内黑寂无声,将那张神情难辨的脸,彻底笼在了阴影里。
……
第二日一早,李如期派人查到了那块南海瑞紫青和玉的下落,幸好物主一直珍藏着不曾打磨,他便出高价给买了下来。
但买完以后,他又觉得犹豫了。正巧午时的时候,某个与他关系不错的贵胄子弟想要单独请他吃饭,他想了想,便一口应了下来。
这个贵胄子弟与他年纪相仿,已有家室,府上有一妻三妾,对于某方面的事,可以算是相当有经验。
于是李如期便开口向他问了一个问题,他道:
“兄弟,你觉得我李如期,应该娶个什么样的人?”
那人一愣,问道:“李兄莫非是打算娶妻了?”
李如期道:“尚未想通。”
对方笑了笑,话里大约也掺了些恭维的意思,说道:“像李兄这样的人物,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论功绩已经丝毫不亚于令尊,放眼整个炀国,怕是也只有最漂亮,最高贵,最有才的女子方可配得上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