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本是无情物——by廊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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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玹眸中顿时被震愕和惊怒掩盖,眼神像是从来没认识这个人,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难以置信的直直看着他,微愠道:“……闵应寒,你什么意思?我只是在关心你,你却以为我是想贪图你那什么无情道吗?”
“是么。”闵韶眸中毫无波澜,如同结了冰的幽潭,“若是如此,那日后便不必了。”
巷口的灯火被吹得摇摆难定,冽冽冷风吹拂着两人的衣袍袖摆,乌云黑沉压顶,天边泛起霎倏的紫白,从很远处传来隐约低闷的隆隆雷声。
温玹盯着他,手暗自在袖中攥了攥,“什么叫……不必了?”
“意思就是,从今往后,不必再挂念我。温谨央,我们的道不同,为谋无益。”闵韶神色淡漠。
“如今我修炼了无情道,和你,和世人,都不再是同一类人。你若是以为师出同门,便该将我与你划归一处的话——”
他寒声道。
“那你便当,从来没有过我这个师兄吧。”
头顶浓云翻涌,巷口凛冽的冷风灌进衣襟和袖口,遍体都是凉的。
温玹倏然睁大双眸,僵在原地,愕然而陌生的看着他。
半晌,他动了动,仍是未从中缓和过来,抬起手想要拉住闵韶,“不是……”
闵韶却退开一步,眉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冷漠深暗的看着他。
沉声道:“我已经说得足够明白了,你自己保重吧。”
他说完这句话后,没再等温玹回答,转身便走了。
昏暗的巷道将他的身影映得有些模糊,雷声愈来愈近,暴雨前的凛风呼啸肆虐着,终是将杵在墙角的伞刮倒了。
温玹仍站在原地没有动。
闵韶的反噬已经隐隐开始发作了,但他并未走远,只是在巷路深处拐了弯,将身影隐没在暗处,背靠着墙,暂忍住胸腔里愈渐腾起的灼痛。
天边雷声阵阵,暴雨马上就要来了。
温玹的身体怕冷,如今正是深秋天寒的时候,着了凉断然很不好过。
但他却一直立在那里,身影被昏沉的光线勾勒得很模糊,一动不动的,脸笼在黑暗里,神情难辨。
跟前那把未拆封的伞被风刮得摇摆挣扎,最后顺着滚了几圈,停在他的靴尖前。
直到天边一声惊雷落下,滂沱大雨终是汹涌猛烈的砸了下来。整个镇子被雨幕浇得朦胧不清,耳边俱是暴雨冲刷的声音,眼前的视线愈发难以辨别。
温玹浑身被浇得湿透,狼狈地站在雨里,终于稍稍挪动了脚步,转身想要往回走,刚刚侧过身来,却又顿住了。
他低下头看着脚边的伞。
半晌,一脚用力将它踢到了墙角,转身走了。
闵韶仍站在墙壁的阴影处,将一切尽收眼底,见他真就这样淋雨而去了,微叹了声,紧皱着眉闭了闭眸,“……傻子。”
他眉间的道印已经隐约泛红,但仍是放心不下,忍了忍,还是跟了过去。
温玹没有打伞,也不出所料的没有用结界避雨。街上的店铺大都早早关门了,仅剩的灯火也被暴雨洗礼得依稀不清,他就这么不快不慢的走着,硬是淋着回了天隐山。
因有暴雨影响,闵韶的气息掩藏得很好,一路也没被察觉。
温玹到了山脚下,却没有急着上去,而是冒着倾盆的雨水,走近了山门,站在那棵四季长盛的粗壮桃树下,站了好一会。
半晌,闵韶见到他突然化出剑来。
没有灌注任何灵力的剑在黑寂中泛着微凉的寒光,温玹将剑尖直插到地上,湿润的土壤立刻被翻起很大一块。他将剑当做铁锹用,将树下某处挖开了一个小坑,很快,剑尖便戳到了一个硬物。
他蹲下身来,身形在雨夜里显得有些单薄,鼻尖下颚淌得尽是冰凉的雨水,毫无知觉般将坑里的一只小木盒拿了出来。
——那是闵韶和他小时候一起刻的木雕。
闵韶记得那里面应该是两只很小的木兔子。当年他们闲来无事,用小刀仿照着木匠雕刻的大兔子,原模原样刻出了两个小的,因为两人都对自己的成品十分满意,便搁在一起埋在了树底下,约好等几年以后各自成家立业了,就把它送给自己的媳妇做定情信物,谁也不准提前挖出来。
很幼稚,但谁也没有违过约。
温玹在树下蹲了好一会,手心里躺着那两只木雕,半晌,忽然站起身来。
他攥紧了手掌,走到不远处的野坡前,寻了出最茂密坑洼的地方,朝着那黑暗处毫不犹豫地狠狠一扔,转身走了。
“……”
经过那天之后,温玹果不其然染了风寒。
师尊多日未归,他自己又极讨厌喝药,于是就在没人管束强迫的情况下,硬是拖了两三日,导致病情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重。
再后来便不出意外的发了高烧,直烧得不省人事,还是闵韶半夜里趁他毫无知觉时给喂的药……
而自那之后,温玹就再也没向师尊询问过他的消息,甚至在旁人面前也从来对他闭口不提。
闵韶很了解温玹的秉性。温玹虽然温和善良,但也一直都有自己的脾气和底线。所以他想,从那天开始,他和温玹之间的情分就算彻底断绝,今后再无瓜葛了。
而事实证明,他们上一世也的确走到了最终那一步。
温玹再也没来找过他,他也从没再接近过温玹。
若非是后来发生的意外和变故,让他得以重生,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再有交集。
所以闵韶也并没有想到,经过这么长时间以后,温玹仍会在意他们曾经的感情。
他本以为,对于温玹来说,他不过是可有可无,但这一世他只稍稍靠近了一步,温玹便选择小心翼翼、亦步亦趋的跟了过来。
温玹想要试图修复他们从前的关系,闵韶能感觉的到。尤其是那次在浮荒之巅出事以后,这种感觉就尤为明显。
这让他很意外,又有些难以言状。
这种状况对他而言很难说好或不好,如今他自己也仍在纠结,因为他们中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从前的龃龉,还有很多无法梳理预料的东西。
即便如今已经消除了萧成简那道隔阂,他也不敢轻易擅自妄动,唯恐行差一步,便会重蹈覆辙,再无挽回的余地。
……
翌日清早,闵韶将答复的信笺写好了,派人送往东靖。
刚将笔搁下,还没来得及起身,付偲便匆匆忙忙走了进来,向他躬了躬身,似是有事要禀报。
“何事?”闵韶道。
“禀君上,那个……”付偲只略微犹豫了下,便继续道,“东靖殿下今日一早说自己精神不错,不肯待在屋里休息,偏要出去逛逛。医师替他看了看,的确可以稍许走动了,但也不宜活动太多。君上可要再过去瞧一眼?”
“他人现在何处?”
“老奴来时,六殿下已经转悠到膳宫附近啦。”
“膳宫?那附近有什么可转的?”闵韶不知温玹今日怎么突然就兴起要出去闲逛了,况且细算一下,从广寒殿到膳宫的距离,对温玹来说也已经足够远了,再多走几步怕是又会牵动伤口。
闵韶皱了皱眉,起身道:“过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第65章 炒饭
膳宫的位置在宫中偏西,是专为国君供膳的地方,离广阳殿同样有不短的距离。
里面的厨子多数时候都是闲置的,因为这任国君根本不需要他们,所以只有在极少数时候的宫宴上才会派上用场,还有就是类似于近来在宫中养伤的东靖殿下这样的别国贵客,也是由他们负责安排膳食。
膳宫这些年在虞阳宫中可谓是最冷清的地方了。
由于这任国君暂时尚未纳过妃嫔,后宫也没有所谓的“冷宫”一说,于是膳宫便代替了这样一个位置,成了这里另一程度上的冷宫。
里边的厨子每月拿着不薄的俸禄,全年无休的等候使唤,每天还要兢兢业业的潜心钻研新菜式,但做出的成果多数时候无人品尝。只能眼巴巴盼着国君哪日能突然转了性,想起来临幸临幸他们这些备受冷落的厨子们。
所以当听说君上今日破天荒的亲自来了膳宫时,膳宫上下全都慌忙出来迎接了,受宠若惊又提心吊胆,从庖长到厨役,早早排好了站在门口,老远见着人影便开始跪地,等人走到面前了就叩首行大礼。
闵韶免了他们的礼,便是面无表情的问:“六殿下呢?”
“在里头呢。”庖长赶忙答道,“今早六殿下散步到此处,说臣昨日做的红枣雪蛤汤甚合他胃口,故而褒奖了一番,顺道闲来无事,进来观摩观摩。”
“……”厨房有什么可观摩的?闵韶眉角微挑,道,“带路。”
在闵韶来之前,温玹已经在这里待了有片刻的功夫,厨房内只留了几个人,有厨役,也有随行而来的宫人,方才还在陪同的其余人,转眼就全都出去迎接国君大驾了。
当闵韶进来时,便看见温玹已经不仅是观摩那么简单了。
他左手的衣袖挽到小臂处,受伤最重的右手尽量仍保持着不动的姿势,拿锅铲在里边试着翻炒,厨役在一旁麻利地帮他将胡萝卜切丁。
锅内冒出少许油烟,好在屋内的石刻开着,倒也不会觉得很热。
那庖长跟在后头进来,见状脸色立马变了。如今谁不知东靖殿下是虞阳的贵客?隔三差五便会来宫里做客,跟君上的关系好着呢,病时甚至连君上都会亲自照看的主,怎么能动手做这个呢??
但他也明白这断然是温玹自己的意思,为了摆明自己不知此事,故作恼怒的转头喝斥旁边的厨役道:“大胆,你是怎么做事的?东靖殿下大病未愈,怎么能劳人家亲自做菜?”
那厨役闻言自是一脸委屈,温玹接话道:“不必如此,是我要做的。”
闵韶不觉眉间皱紧了,走过来,面色微沉,“你这是干什么?我昨日怎么跟你说的,病还没好跑到这种地方折腾,嫌伤口好得太快了?”
温玹若无其事,“无碍的,在屋里待着也是闷得慌,还不如出来透透气舒服一些。”
“是么。”闵韶漠然道,“你这透气的地方倒是别致。”
温玹顿了下,解释道:“我就是觉得你宫里的厨子手艺不错,所以过来瞧瞧,一时手痒,便自己动手了。不过我也清楚自己的情况,没做多难的东西……”
的确没多难,锅里正炒着的,只是份再简单不过的炒饭而已。
而且这米饭是厨役煮的,菜也是厨役帮忙准备的,就连用的酱料都是厨役提前调配好的。
温玹如今做什么都不方便,顶多就是拿锅铲来回翻炒几下。
但闵韶仍是蹙眉,“放下,别弄了。”
“就快好了。”温玹说着,往里面加了盐,顿了顿,边说话边想着,所以语调有些慢,“我大哥总跟我说,君子远庖厨,所以我自打回东靖之后就再也没进过厨房了,好几年没碰灶台,免不了手生,所以今日一时兴起,便想借你这里的灶台用一用,试试还能不能做出以前的味道了。”
“……”
闵韶闻言眸中微动了动,沉着眸没再作声,站在一旁看他将锅里的饭渐渐炒转至金黄色。
“况且我的伤其实已经好了很多,这么多日静养,加上用的药都是极好的,皮肉之伤早就恢复了七七八八。”温玹慢慢说着,又拿起小勺加了些盐,“除了右肩上那处还有些不便,其他地方都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不会影响做事……”
闵韶就静静看着,冷漠提醒道:“你放了两次盐。”
温玹手上一顿,“……嗯?”
他一时陷入回想,手上忘了翻炒,过了会儿锅中便传出焦味,他赶紧用锅铲翻了一下,果不其然,翻上来一大片糊掉的米饭。
温玹:“啊。”
闵韶:“……”
温玹赶紧叫一旁的厨役帮忙把锅端出来,将炒饭倒在盘子里。
随后,又拿起旁边的筷子,在没有糊的地方夹了一口,尝了尝。
……果然咸透了。
见他紧抿着嘴巴,一副被齁得说不出话的表情,闵韶淡漠瞥了他一眼,“现在知道了?影响做事的不是你的伤口,是脑子。”
温玹:“……”
温玹叹了口气,对旁边的厨役摆摆手,道:“倒了吧。”
厨役便端了盘子打算去倒了。
就在这时,有宫人忽然进来传报,说东靖扬灵侯带着君令来了,是来探望他们的六殿下的情况,正在偏殿里等候。
闵韶便是眸色一沉。
这个温向景倒当真急得很。
给东靖的信是今早送出去的,不可能有这么快就送到,所以温向景怕是在昨日送来那封询问信的同时,就把萧成简派了过来。
不出意外的话,他便是想叫萧成简立即把人接回去。
“嗯?萧成简?”温玹想了想,也意识到了这点,“看来大哥是想让我今日便回去了。”转而对闵韶道,“走吧,过去看看。”
……
温玹伤势未愈,走路有些慢吞吞的,萧成简在偏殿等了片刻,没把国君闵韶等来,却等到了二殿下闵琰。
闵琰是个愈战愈勇的性子,碰见讨厌的人不会躲,反而上赶着去大战三百回合。
一听说萧成简来了自家地盘,他下巴一扬鼻孔一哼,颇有种要去把对方吊起来虐的劲头,气势昂然的走进了殿里。
萧成简则是瞧见他就头疼,礼貌尊重在老早之前就消磨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