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本是无情物——by廊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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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到中途的时候,闵韶跟丢了。
但按方向来看,那人的确是往浮荒之巅去了。闵韶没办法,眼下即便是圈套也得硬着头皮往里面闯,只得加快速度朝着浮荒之巅而去。
但到了浮荒之巅的时候,闵韶才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山脚下寂静得过分了,只有一个低阶的弟子在山门外守着,闵韶拉住他问过才知道,今日的锁灵塔又出现了异常,整座山的高阶弟子几乎都往玉钩峰去了。
而更巧的是,今日乃是各宗门领袖集聚的日子,山上来了不少别宗的人。
短短几月之内,百年无事的锁灵塔总共异动了三次。
上一次是在祭塔大典上,这一次又是在宗门齐聚的这日,说是巧合,根本没人会信。
算着时间,如今和上一世温玹死时的日子已经相差无几。
闵韶心里隐隐有种极不好的预感。
这次锁灵塔异动……恐怕不会那么简单了。
第三次登上玉钩峰,他已经是轻车熟路,路途中却没有熟悉的煞灵流窜。只是天际昏昏沉沉,围绕着锁灵塔顶上,有一大片阴密密的乌云,像极了暴风雨时涌动的旋涡,越靠近越觉得昏暗阴森,凉飕飕的寒气窜入骨子里。
到了峰顶的时候,闵韶看着眼前的景象,只觉得一阵诡异攀上后颈。
残破的白幡被风吹荡,猎猎作响,朔风卷着灰尘,刮起蒙蒙迷眼的黄土。
这里分明还是原来的玉钩峰,一切看着都很眼熟,锁灵塔也完好无损,没有任何煞气泄漏,却怎么都让人感到阴气森森,十分不舒服……
不是说宗中长老和别宗的人都在峰顶吗?
怎么却……
空无一人?
包括在来路上,除了山门口的那个低阶弟子,他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偌大的浮荒之巅,竟连人影也不见一缕。
锁灵塔就矗立在面前,大门不似以往那样紧紧闭合,而是就那么敞开着。
其中的道路深邃又昏暗,站在外面根本看不清晰。闵韶眼眸沉沉的盯着里面,化出负渊来,握紧了剑柄,直接向里面走进去。
塔内虽阴暗诡谲,但并没有什么异状,脚下的石道干干净净,百年不灭的烛盏在壁侧燃烧着。
但锁灵塔内与上次来时不同,似乎不止是大门,而是所有石门都被打开了,通往二层的阶梯就明晃晃的摆在面前,没有任何阻拦。
闵韶没有时间犹豫,径直走了上去。
二层依旧空荡荡的,不见煞灵也不见人影。
直到沿路走上了三层,闵韶才终于听到深处有声音传来,前半句低沉喑哑至极,后半句却像解除什么法术似的,明亮清朗起来:
“闵应寒……”
“总算到这一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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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真相
温玹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花梨木雕刻的床顶,锦帘将床榻遮得很密实。
他脑袋很晕,半晌也无法看清眼前的东西,努力睁了睁眼,良久才回想起自己的状况。
脑中闪过一瞬灵光,他坐起身,唰地一把拉开锦帘,正看到不远处的珠帘后,有个身影正背对着他坐在桌案旁,周围带刀的侍卫就站在附近,排排守在一边。
“醒了?”
那人听见动静,缓缓将手里的茶盏放下了。
屋子很敞阔,几案上燃着淡淡的香,四周的桌椅摆设都是温玹使用了多年的,很熟悉。
乃是他在东靖所住的寝殿。
温玹动了动,想要从床上下来,才发现自己身上被下了药,灵力半点都提不上来,连四肢都软得抬不动。只好坐在床边,抬头盯着那人。
对方起了身,抬手掀开珠帘,朝他走过来。
那人面容很清俊,与温玹有五六分的相似,轮廓有些许柔和,很容易叫人产生亲和的错觉,细看之下,那双眼眸却深不见底,可见出几分不再遮掩的疏淡和讽意。
“是孤小瞧了你。”温向景眼睛垂下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温玹,负着手道,“能够利用虞阳,你的本事不小。”
温玹用一种很陌生的眼神看了他片刻,压下心底难忍的情绪,半晌,才反唇相讥道:“大哥也不差。能利用通敌反贼陷害兄弟同袍,属实高明。”
温向景嗤笑了声,唇边是以前从未显露过的讥讽,一撩衣袍,在侍卫搬来的圈椅上面对着温玹坐下了。
眯了眯眼眸,“孤还以为,你醒来的第一句话一定是问‘为什么’。原本孤把你带到这里,便是想叫你死个明白,你不问,反倒显得孤这一遭很多余了。”
温玹沉默了下。
他面色有些平静,指尖略微攥紧,道:“我知道……你忌惮我的天资,怕我得了权势,终有一日会谋政夺权、功高震主,所以才无论如何都想我死……我猜的应该没错吧?”
“的确不错。”
温向景答道。
“不过,这只是其中一点原因。”
他如今已经不必再遮掩,像是摘掉了佩戴已久的假面,用冷淡的目光看着温玹,“若只是怕你功高震主,我大可以一辈子不给你权势,让你没落也好,名声尽毁也罢,总不至于同室操戈。”
“孤是个仁慈心软的人,不会轻易取人性命。”温向景唇边的弧度状似温善,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他这话说得可笑至极,温玹却只是略微动了动唇,没作声。
“今日,孤本该和往常一样勤于政务,但为了你再次将事情推了,目的便是想最后再与你好好聊上一次,也算是彻底道别。”温向景手掌悠闲地搭在圈椅扶手上,像个已经掌控了全局的操控者。
温玹眼底露出了几分怀疑,眉间皱了起来,“你今日,不是本该去和虞阳谈判?”
温向景眼神凉飕飕地笑了笑,没答话。
“……你把虞阳也设计进来了?”
温玹想不明白,指尖攥得更紧了些,低声自言自语道,“你怎么敢……”
除非是有什么万无一失的办法,否则温向景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敢戏弄虞阳?倘若闵韶发现他人在东靖,定会动怒,但温向景现在根本毫不在意,甚至是无所畏惧……
简直太奇怪了。
“你倒是很关心虞阳。”温向景只是道,“命都快没了,假若还有闲心,不妨关心关心你自己吧。你难道就不好奇,我为何要杀你么?”
温玹没作声。
守在周围的侍卫很多,一身黑衣劲装,腰侧佩着刀,面色冷硬得如同石塑一般,将气氛压迫得很紧,让人十分不舒服。
这些人都是温向景手下的亲信,他丝毫不避讳,见温玹不出声,也不恼,从侍卫手中接过一盏热茶,却放到了温玹手里,“此事说来话长,孤今日有的是时间,便与你仔细聊聊。”
他放松的坐在圈椅上,也不管温玹是何表情,自顾自的回忆起来。
“话要从多年前说起了。当年,在你尚未出生时,朝中曾出现过一位有能之士,深得父君宠信,他虽生来灵力微弱,却博闻多识,能言善辩,上至父君,下至文武百臣,无不对他敬重。”
“但,此人并非生于东靖,而是三年前,惨遭灭亡的炀国。那个时候,炀国的实力还不弱,此人生于贵胄之家,但因资质不足,未能继承家主之位。”
“不知你可曾听说,炀国那座传承上百年的国师府。据传言所说,凡是有其血脉者,无论资质高低,灵性都强于平常人数倍,善于占星卜卦,推演来运。”
“此人便是当中之一。”
温向景淡淡继续道:“只不过,他虽然深得圣宠,却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自言资质不足,所以从不替父君占卜国祚要事,虽已年逾四十岁,却为人端正秉直,极少为功名利禄遮眼,看其品性,称得上是仙风傲骨。”
“当年父君很喜欢向他问运,但问的多是一些琐事。”温向景抬眸看着他道,“包括你的母亲,楚姬,便是当年父君根据此人的占卜,顺着他所指引的方向寻来的。”
“……”
温向景指尖缓缓轻点着扶手,继续回忆道:“在孤三岁那年,他受父君旨意,做了孤和温衡的老师,教我们二人念书识字,称得上是孤的授业恩师。只可惜,他身体并不好,据说是家中血脉遗传所致,容易体弱早亡,在我八岁、也就是你出生的那一年,便驾鹤仙逝了。”
“但是。”温向景看着他道,“孤总觉得,恩师的死,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
“……”温玹微皱了皱眉,顺着他的话问道,“什么意思?”
温向景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忽然问道:“孤的母后,也就是当年的君后,你应该从未见过她吧?”
温玹没答话,温向景又自顾自地思忖道:“她心性善良,但因为出身贵胄之家,自小熏陶,心里始终放不下‘名利’二字。”
“所以在孤出生以后,她为了替孤除清前路,双手染血无数,欠下过不少怨债。这一点,她从不在孤面前避讳,孤也始终都是知道的。”
“当年母后坠河而亡,在她死之前,宫中曾出过两桩大事,一是恩师之死,二便是楚姬之死。”
“孤之所以将这三件事联系在一处,你可知是为什么?”
温向景似乎并没有等他开口的意思,自问自答道:“楚姬有孕的那一年,恩师曾说过‘天纵奇才’四个字,指的便是她腹中的你。母妃生性多疑,听说此事后,便将这四个字想到了君位上,她害怕夜长梦多,便想叫你胎死腹中,永绝后患。但没想到,你的母亲楚姬也是位不简单的人物,整整六个月的安胎药,她不知从哪察觉了异样,一口也没喝。”
“直到楚姬顺利生下你的那一日,母后终于再也忍不住,彻底动怒了,将火气全部倾泄在了孤身上。”
“孤知道,母后的自尊心远胜于旁人,因此脾气很大,发怒起来很吓人,但在她心里,孤是最重要的。所以孤并不怪她,反倒一心想要讨好她,让她高兴。”
温向景语气平淡地道。
“于是,在你出生的那一日,孤亲自动手,将楚姬杀了。”
“……”
温玹虽早就从温衡口中得知了此事,可如今听见温向景亲口说出来,还是忍不住的愕然。
他眼瞳微颤,手指愈发攥紧了,沉了沉眸,抿着唇一语不发。
温向景略带着笑,有些森然的看着他,“你一定很好奇,孤当时为什么只杀了楚姬,却没有杀你。”
“孤说过,你那位母亲不简单,她很聪明。孤潜进去的那天晚上,发现她虚弱得根本下不了床榻,却把刚出生不久的你锁在了偏房里。”
“孤进不去偏房,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将她杀了。”
殿中一时很静,数名侍卫立在一旁,那么多双耳朵听着,温向景却说得无比坦然。
温玹手指骨节渐渐青白,只觉得自己指尖在略微发颤,手里那只茶盏都端不稳了。
他强压着喉咙里的颤声:“你那时……才八岁。”
“可我那时已经明白知恩图报。”温向景道,“我的母后有恩于我,为了讨她欢心,杀死区区一个楚姬,不值得吗?”
温玹喉间哑然,胸腔里涌上来的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悔恨,眼眶微红的盯着他。
“孤还没有说完。”温向景指尖轻敲着扶手,又道,“当年被恩师评价的子嗣不止你一个,恩师心地善良,怕父君对那些尚未出生的孩子产生偏见,所以从来只有褒奖。虽然只有短短几字,却让父君十分满意。而对于我和温衡这样已经懂事的孩子,他便不多置评。”
“却不曾想,因此招来了我母后对那些孩子的怨恨。”
“这也是为何,父君膝下的儿子如今只剩了我们三人的原因。”温向景淡淡道。
如同被重重锤了一下,温玹眸中只剩下震愕。
他从未想过,原来当年他那些早夭的兄长们,也都是死于君后之手。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疯魔的女人,在温向景眼里却充满了温和慈爱,仿佛做什么都是值得被理解原谅的。
温向景起了身,拂了拂衣袍上的褶皱,神情若无其事,像是觉得理所当然一般,又道:“所以我才说,恩师极可能不是病死的,而是我母后再也忍受不了,设计将他杀死的。所以……现在你可明白了吗?”温向景抬眸看着他,冷笑道,“我为何非要杀你不可?”
“若是没有你,我的恩师便可能不会死,母后也不至于受父君责骂,跳河自尽。”
“那是孤幼时最喜爱的两个人,若你那时没有出生,而是早早的胎死腹中,我母后又哪来那么多怨恨,哪来那么多杀念?若你没有所谓的天纵之资,我母后又岂会心生误解?若你不活着,东靖宫中,又何来这么多恩怨是非?”
“说到底……他们的死,都是因你而起罢了。”
折射的寒光闪过温玹的眼眸,他抬起眼,看见温向景从袖中拿出了匕首,那双眼怜悯中又可见杀意,早已不见了往日的温和。
“这么多年以来,孤始终忍着,看在你是孤的弟弟的份上,也曾想过你是不是无辜的。可每当午夜梦回,梦到母后时,孤终究还是难以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