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师尊洗白了吗——by一罐普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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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话对你说。”
重霜的身体崩得很紧,缓慢地站起,和路听琴对峙。
像森林中两只互为食物链下游的兽,表面纹丝不动,实际各有心思。在互相观望对峙的刹那,遇见任何异常的风吹草动,就会转身飞速离去。
“现在说不行吗?”重霜道。
路听琴的手背有点冷,没有回答。
他低垂的眼光,看到重霜提着的剑尖。少年在潭水旁边洗剑的样子,着实不是什么善意的情景。前两天他刚被这剑刺得遭了一通罪,想起就心口疼。
重霜攥紧了佩剑。凝神听着四周的声音。太初峰的弟子们已在准备各自的晚修,这条岔路所在的深潭,过于寒凉,寂静无人。
夜风拂过,路听琴眉尖微微蹙起,像一朵染了病的幽兰。重霜的心也跟着紧缩了一下。
“……叫首座师伯来。”重霜最终妥协道。
路听琴见到重霜防备的样子,不愿强行再做什么引得误会加重,尽力放软了语气,解释道。“此事重大,首座已知一二。太初峰人多耳杂,不宜在此跟你说,坠月峰更好。”
重霜站在柳枝参差的暗影中,面庞滑过痛楚。
这几乎是入山后,路听琴和他说过的最长一段话。
“你到底想怎样,路听琴啊……师尊。”重霜的声音愈发动摇。
他心底不灭的、属于孩童时的崇敬,正激烈地催促他听从。多年的折磨中,辗转生成的憎恨,又在撕扯着他反抗,告诉他一切都是骗局。
“当条牲畜一样,任你宰割?师祖护着你,首座护着你,师伯护着你。你把我当傻子耍吗?”
“重霜,冷静。我不会做什么。”
至少暂时不会。路听琴额角有点疼。他会去琢磨有什么比抽血更好的替代方式。
“我很冷静。”重霜往后退了几步,孤零零站到水潭旁边,胸膛剧烈起伏。发红的眼睛瞪着路听琴。
“……真不会?”
路听琴拿出自己最大的,与人相处的耐心。低垂的眼帘抬起,坚持、平和地与重霜对视。
他缓缓,向重霜伸出一只手。
夜色昏沉,唯有他所在的地方,肤如凝脂,白得发光。
重霜瞪着眼睛,水滴一连串溢出眼眶,湿了一片脸颊。他吸了吸鼻子,才反应过来,抹也不抹,就这么一直掉着眼泪,直直凝视着路听琴。
不是吧,又哭?
路听琴犹豫着,要不要主动上前一步。
重霜先动了,执拗地瞪大双眼,一步,一步,缓慢地走近。
他睫毛沾着泪水,鬓发侵染寒潭旁久坐的湿意。天青色的衣衫单薄贴在身上。如一只走向狂风暴雨的小鸟。羽翼边缘已经湿透,暴风深处,有什么引诱着、呼唤着。
好像梦回孩童时代,看到仙人清高淡漠,举止温和,身微倾,向他伸出手。
重霜的手举在半空,攥得骨节青白,又松开。颤动着,搭上路听琴冰凉的指尖。
“师尊……我恨你。”
少年如站在梦与现实的交接处,唇齿间呢喃,恭敬地低下头。
“随你。”路听琴淡淡道。他见重霜过来,顿时松了口气。想不到、也不想管重霜心里的弯弯绕绕,抓住少年的手腕,衣袖一展,带着人踏云而起。
秋夜的风吹透了他们的衣衫,吹干不受控制的泪、纷乱的心绪。雄浑的山峰与层层亭台楼阁的暗影一掠而过。路听琴带着重霜,经过各峰暖光明灭的灯火,落到坠月峰幽深冷寂的深处。
一栋简朴的山居小院,隐匿在朦胧的月色中。
路听琴没有落在院中,随风踏月地过了屋檐,停步在小院墙外,一棵年份古老的桂花树上。
树干粗壮,枝杈繁茂。路听琴找稳重心,按着重霜在树上待好。自己踉跄了一下,跳下树,后退几步靠在院墙上。
重霜抓紧枝干,怔楞地望着他。
路听琴阖上双眼,平复呼吸。轻功的运转,激得他体内灵力动荡,心口侵蚀的魔气,又在蠢蠢欲动,引起阵阵钝痛。
“我直接了当地说了。”路听琴道。
他苍白着脸色,靠在树影交错的白墙上,整个人看上去飘忽脆弱,像夜晚出没的仙灵。
“你是龙。”
仙灵轻飘飘地开口,吐露出让重霜如遭五雷轰顶的判决。
“什……什么?”重霜没跟上节奏,困难地开口。
“你身上流着一半龙族的血,这么多年,以人身长大,未来迟早需要化形,才能存活。”
“不……我……”重霜的脑中好像停止运转,理解不了语言。他坠入眩晕的水塘中,紧紧抓住浮动的稻草。“我从没,感觉过……我是人,不可能是妖……”
“从没感觉?”路听琴蹙眉,说到研究型的内容,他心底冷静了许多,回想着笔记上记载的论证,一个词一个词往外吐。“力量、速度、再生、硬度。”
“你十岁入山门,现已过七年。七年中,至少有数次异状,在某个瞬间,你会有超乎常人的感觉。最明显的,是思过亭时,你晕过去之前的感受。不记得了吗?”
思过亭……
重霜透过树叶的遮拦,看向路听琴莹白的手腕。几天前,他第一次见到这双高不可侵的腕子,拷上束缚的银环。那时候,他……
“我不记得了。”重霜垂下脑袋。坠月峰的夜太冷,他想停止思索,脑中却一件一件的,在顺着路听琴的话语,翻找过往泛黄的日子中,异样的信息。
“我不记得了……”重霜喑哑道。
他没有……不会有……对,不会有……
小巷里推开混混时,充斥肩臂的怪力;宗门考校时,迅速愈合的伤痕;偶尔他会感到躁动,似乎能用刚学会的轻功,穿梭云雾,轻而易举日行千里;有时,和路听琴独处的、痛苦的黑夜里……利器闪烁的光芒,刺不破他的前胸。
“都是练功时正常的反应,从没有,你说过的这些……”重霜乌黑的眸子隐隐攀上红色。
“那你为什么会在亭里失去意识?”路听琴缓过来一阵动用轻功的后遗症,揉揉额角,无可奈何地引导道。
“那是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是灵力在经脉运行出岔,你那天如果内视经脉,可发现……”
重霜跳下树,高高束起的头发晃出一个利落的弧度。打断路听琴的话,声音带着藏不住的焦灼和惊惶:“就是走火入魔。我是人,不是半妖!”
他口吻凌厉,通红的眼睛,近乎哀求地望向路听琴,想听到一个赞同的答复。
“我是人……我没感受过任何异状,入了山门后一直勤恳用功,谨守门规。我不吃生肉,不喜血腥,没有捕食或猎杀的本能,没有任何要恃强凌弱的冲动……”
重霜的话语愈发急促,呼吸凌乱。
路听琴感到不对,闭上眼。
闭目后,他在另一个视野中,查看重霜体内灵流的运转,看到情绪激昂下,一股黑金色的气流,正在重霜肋下孕育诞生。
上次仓促间的引导,果然不到位。现在重霜心神动荡间,黑龙再起,欲夺取平衡。
他俩一个龙,一个魔,盘踞体内,时刻有打破和平的危险,也算是共患难。路听琴叹了口气,手握成决,灵绳脱手而出,果断将重霜捆绑到桂花树粗糙的树干上。
少年大骇,奋力挣扎,猛然间肋下生起一股剧痛。
在他的体内,黑金色的气流化作龙型,冲破肋骨间隙,在经脉中冲击游荡。
路听琴冰凉的手极快地点过他的喉轮、前胸、上腹。冰凉幽静的灵力分三路,同时操控,阻截黑金色力量的游走。
重霜冷汗殷殷,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体中闯荡,皮肤不断有痉挛般的凹凸。想蜷起身体,却被灵绳牢牢绑住。每当意识模糊,就被五脏六腑撕裂般的痛楚换回。
“师……尊……”
他拼命地睁眼,汗水不断落下,模糊了视野。
月色微薄,仙人睁开紧闭的眼,一双眸子寒凉而冷漠,透过他这个承载物,在看些别的东西。这一刻,他仿佛是死物、是空气、是任何无关紧要的东西。
“师尊……为……什么……”重霜牙齿禁不住震颤,咬得满口血腥味。
那个执念又上来了。挤开所有凌乱的愤恨、怀疑与惊惶,灼烧着。
我……就在这……为什么,不看,我……
多少个夜晚,他想起这个眼神,就失眠到天亮。重霜眼眶酸涩,在生理上的痛苦中,落下簌簌泪水。拼命眨眼,抖落这些让眼前不清的杂物。
不知过了多久,他身体中窜动的痛楚,在灵力微凉的安抚下,逐渐平息。眼前黑雾散去,泪水渐干。
仙人冰肌玉骨,憔悴疲惫,身躯微晃,似不堪重负。
几株枯萎的桂花瓣,在树枝上挂着,禁不住夜风吹,终于坠落。
重霜神情凝固。
第14章
路听琴眉头紧蹙,踉跄一下,向重霜倒去。
随着他的倾倒,束缚重霜的浅蓝色灵绳,消散成粒子,萤火虫般散发最后的微光,飘飘摇摇,映亮桂花树的枝叶。
重霜下意识地伸出双臂,滚烫的身躯落在他的臂弯,他手臂一沉,后知后觉意识到全身像重组了一遍,酸软疲惫。
“路听琴……”重霜想要试他额头的温度,手背伸直,不敢触碰。只能一连串唤道:“师尊,师尊……”
路听琴很快回复了意识,迅速离开重霜,身子发软,倚靠在桂树上。他不断用指甲尖揉按太阳穴,感到眼前黑雾蒙蒙,额角针扎般刺痛。
“所以,明白了吗?你刚才,就是心神不稳,龙气上行的表现。”
路听琴没有理会身上的不适,说了一句,头更晕了。靠着树上天旋地转,脾胃涌起阵阵恶心。
“如果放着不管,以你现在的小身板,这股气会把你撕碎。”
重霜掌心满是湿漉的汗水,发丝凌乱。
“……师尊,要不然先歇会?”
路听琴冷淡道。“听我说话。”
重霜胡乱地理了理自己的仪容,静下心神,感受体内灵力的运转。
内视是修行的必备一课,观察自身,时时体悟。个体不同,能感受到的东西也不同。
出入门的弟子,多看到一片漆黑,间或有模糊的光团。窥见灵光后,按天赋不同,逐渐可分辨灵流运转。修行有成的仙尊,不仅能看破自己,更能观察、干扰他人,成为破敌之策。
玄清门内,战力最强的是鸣旋剑叶忘归、飞云峰嵇鹤。一个锄奸去恶,名誉天下。一个天赋高绝,驱云拨雾。再其次,是常年在外的铃仙子陶晚莺,闭门不出的坠月峰路听琴。
坠月仙尊功力不显,常年避世。但诸仙门里,流传着一句话。“惶惶桂花雾冷,莫近玄清坠月。”他以“看功”闻名,有传言道,诸事万物、人间经络,尽显于他的双眸。
你站在他面前,修过的功,内里运转的轨迹。优势、或一击必杀的破绽,暴露无遗。
重霜环视内里,看到归元诀的灵流,仿佛黑暗中闪光的溪水,循环往复。他反复观察,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仿佛刚才撕裂般的痛苦,是一场幻梦。
他犹疑地看向路听琴。理智提醒着一个个过去的梦魇般的夜,抑制胸中涌动的惊惶。
“所以思过亭时,是师尊帮了我?”
路听琴缓了一会,眩晕感不弱反增。他出门没有带嵇鹤的披风,也没拿自己原来的玄色鹤氅,穿一身单薄的月白色长袍,此时夜风吹得发冷。
“对。”他简单地回复,长久的停顿后,补充道,“以前是,今后也是。”
重霜模糊的回应,不置可否。
路听琴没空理重霜,强打精神,缓步向院门口走去。暮秋的风寒凉,让他忍不住发颤。冷汗黏腻,呼吸却燥热、滚烫。再待在室外,可能真要晕过去。
重霜面色沉郁,亦步亦趋地跟着,双臂犹豫一下,虚扶在空气中,提防路听琴再栽倒。
通向正屋寝室的青石板路,路听琴走得很慢,几次停步。
每当他脚步一停,重霜就绕在旁边候着。等到路听琴睁开眼睛,继续往前走,才又缀行其后。
等进了屋子,去了鞋履,坐上榻,两人具是一头的汗。
重霜在梳洗架子上找到布巾,看着屋子内简陋的摆设。他知道路听琴这座院子很朴素,但从未进过内室。此时见床榻老旧、被褥单薄,该有的物件都没有,眉头微皱。
“你那个龙气……”路听琴方一坐稳,喘了口气,就像接着之前的话题。
“师尊,不如今天先歇下,我去找厉师伯来看看。”重霜不愿再听,打断道。
路听琴倚靠在榻上,比在山野中舒服许多。他攒出一点力气,眸中含着一层高热生出的氤氲。对向重霜的方向,执着解释道:
“……不只是心神动摇、情绪激荡时,会涌出来,压迫你的身体。你修为愈深,龙气受制,在肋下盘旋,久而久之……咳咳……”
重霜半跪在塌前,用法决清洁了布巾,温热妥帖后,放在手中,双手掌心向上,呈在路听琴手指一动就能够到的地方。
他忍耐再三,劝道。
“师尊,擦擦汗吧。弟子知道了。”
路听琴没有拿布巾,他的心口开始钝痛,有点看不清东西。重霜说话的声音飘入耳中,忽远忽近,明显没有认真听他的意思。
“重霜,不要敷衍。”路听琴严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