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师尊洗白了吗——by一罐普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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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了?”路听琴磨蹭着不想起床。
“申时,天还亮着。”重霜在路听琴耳边解释着,“叶首座收到了这轮仙门大比的请柬,在忙选拔的事。嵇师伯说要到莲州城一趟,去去就回。厉师伯改良了药方,刚送过来,说让师尊醒了后就喝。师叔被留在太初峰读书。”
重霜大概是怕他担心,方方面面都提了一句。路听琴听着,每件事都有想问的东西。他叹了口气,想敲重霜的脑门。
“你不用凑这么近,我好像能听到一点了。”路听琴试着握拳又松开,感觉身体内萦绕的无力缓解不少。
“真的?”重霜快速往门口走去,“那,那我马上叫厉师伯……”
“……没有这么远,还是再近一些。”路听琴没听到重霜的后半句话,闭目想了一会,掀开被子要站起来。
“师师师师尊,厉师伯说你现在还不能下地!”重霜冲回来,双手慌乱地虚扶在空中,尾音跑了调。
“我想试验一件事,重霜。”路听琴说,“你站到门口,先用正常音量说话,再用传音对我说话。”
“但是师尊……”
“去。”路听琴道。
“不行。”重霜为路听琴披了件衣裳,又端起桌上的药碗。
他正要严厉地转述几句医嘱,对上路听琴垂落的白发,一下子气势顿消。他身体微微躬着,软声道:“师尊,先喝药好吗?嵇师伯特地嘱咐了弟子,让我照顾好师尊,要是让师伯发现了问题……”
“……拿来吧。”路听琴觉得重霜能耐了,都会搬出嵇鹤来说话了。他单手摊开放在胸前,示意重霜将药碗放上来。
“师尊,要不弟子……”重霜拿着一柄汤匙,踌躇着。
路听琴微微皱眉,重霜立即将药碗放到路听琴手中。
路听琴接过药碗,手腕颤了一瞬,马上拿稳。他忍着扑鼻的减弱版臭袜子味,一口气喝下半碗,分辨出甘草的味道。
“重霜,你不必把我当废物。”路听琴下颌微抬,冲着斜前方预估是门的方向说,“去。”
重霜微弱地说了一句“弟子不敢”,小步跑到门口。他通红着眼睛看着路听琴缓缓站起,直到路听琴舒展了身体靠在墙上,才松了口气。
“师尊,你能听到我说话吗?”重霜用正常音量唤了一声,又用灵力载着声音传到路听琴的耳畔。
“换个位置再说一遍。”路听琴道。他不愿让人老凑在自己附近说话,传音入密又表现不出说话人的位置。他考虑着是否能排列出符文组,模拟说不同位置下说话的回声,自动调整传音入密的音量。
“不对,你先别动。”路听琴忽然道。
他舍本逐末了,要想知道人在哪,睁眼看不就好了?
自从醒来后,路听琴不是没试过睁眼,但每次睁眼都是难以忍受的眩晕,只得闭着。但今日睡醒后,他的听力和心口的隐痛都好了一些,也许视力也……
路听琴保险起见,握住了榻前的一根立柱。他眼睫颤动微微睁开,骤然感动一阵眩晕。眩晕仿佛海潮,席卷来又退去。路听琴忍着没有闭眼,等平复之后,看到一片雾蒙蒙的白色。
纯白的世界正中心,有个黑金色的光团激烈地跃动着。
“重霜,”路听琴看向光团的方向,“你现在换位置。”
路听琴看着光团飞快蹦过来,听到重霜带颤的声音在身前响起,“师尊,你能看见了?但是你的眼睛……”
“你好像长高了。”路听琴微微抬头,手试探性地摸向光团的边缘。他看到有眼前的光团蹭地矮了下去,变成一团在地面跃动的黑金。
“你蹲下了?”路听琴的手顺势下搭,在光团的边缘往上一点,碰到了重霜的头发。“我的眼睛怎么了?”
“是月白色……比这更浅一些。”重霜描述道。
“吓到你了?”路听琴的眼瞳像是结了一层银霜,没有聚焦。他扶着立柱坐回榻上,感到睁眼时间长了还是又些晕。
“不,不……”
黑金色的光团更低了。
路听琴疑心重霜正跪在地上不起来。忽然,他看到光团缩小,变成了巴掌大小的一团黑金色,颤巍巍浮在他的眼前。
路听琴轻轻吸了一口气。他伸出一只手掌,安静等待着。
黑金色的光团剧烈颤动着,在四周绕了一圈,小心地落在他的掌心。
路听琴感受到有什么扫过掌心,麻麻痒痒的,而后是两个着力点,最后整个重量都落到了他掌心,手指被小树枝一样的东西轻柔地碰了碰。
“你是什么颜色?”路听琴嘴角一点点弯起。他用另一只手戳了戳掌心的光团,摸到光滑的鳞片,一条颤抖得跟上了发条似的尾巴,四只小脚爪和两根分叉的角。“小龙?”
“黑色,是黑色。”重霜的尾巴颤得更厉害了。他整个身躯都在抖,噌地飞到半空,悬在路听琴掌心。“你摸到了吗,师尊?”
“嗯。”路听琴将光团想象成一只黑色小海马的形象。“你在颤什么,很害怕吗?”
路听琴收了手,有点怀念厉三曾经给他的兔子。有一次灰兔球遇见了银狼,就振得跟现在的黑金色光团一样,手感还挺好。
小黑龙的鳞片细细密密的,有点滑又有点凉。
“师尊,我化型了!”重霜飞到路听琴眼前,金色的瞳孔凝视着路听琴银白的眼眸,“我伤口好得比之前还快,毒素也能净化掉,我可以当师尊的药引了吗?”
“药引?”路听琴抿唇。
“师尊对魔气侵蚀不是还有试验要做。把我的血全都取走吧。我是找厉师伯放,还是放好了拿给师尊?还有鳞片和角、爪子,全都是材料,总有能用上的。”
黑金色的光团在路听琴眼前剧烈晃动,一圈一圈绕着。
“重霜,你先变回来。”路听琴垂下眼睛。
光团凝固了一瞬,默默离开路听琴,变成一开始的大小,又缩到了和塌差不多高度的地方。
路听琴等了一会,温声道:“试验已经完成了,你化形的样子就是做好的成果。”
“师尊,我不明白……是我现在修为还不行,师尊用不上吗?还是化形我哪里没做对吗?
路听琴缓缓闭上眼睛,手放在榻边,掌心向上。
少年颤抖的指肚,搭上他冰冷的手心。
“你做得很好。”路听琴道。
“嗯。”重霜应了一声,鼻音浓重。
“我当时取血,是为了判断你化形的进展,和研究如何淬炼龙核,后来发现不用血也可以。”
“……嗯。”隔了好长一段时间,重霜回应道。
路听琴手指合拢,虚虚握住重霜的指尖,缓声道:
“我知道你不能接受妖血……但你生来是半妖,这不是你的错。”
“你的念想决定了你是什么。若认为自己是人,只要心性坚韧,保持着你现在的真挚和善念,你就是很好的人。我会欣赏你,师伯们会接纳你,龙气能为你所用做出更多的好事。”
“百姓恐惧妖修,是因为他们见过的都是嗜血又伤人的东西。像阿挪和龙江龙海,还有更多躲藏在这世上的妖,也许没那么可怕。”
“现在你作为半妖,若是暴露了身份可能难以被同门和百姓接纳,但也许有一天,他们也会认为没什么,说不准还会有新的风潮。”
“所以不用再想着伤害自己,把自己当成是材料或者什么脏东西了。在玄清门,我和师伯们会是你的后盾,你安心修行就好。”
路听琴说一句顿一会,想好了再说下一句。等他全部说完,还是没有听过重霜的回应。
路听琴感到手中重霜的指尖,在一点点往外抽出。
“重霜,你在听吗?”
路听琴摸索着,向之前黑金光团的位置伸出手。他摸到微硬的发丝,顺着往下摸到重霜汗湿的额头。“傻孩子,你的眉头怎么皱这么紧……你在哭?”
“师尊,对不起,对不起……”
第52章
重霜想把自己埋到地里。他捂住脸颤抖着往地砖上缩去, 觉得自己的身躯笨重而无用,变作一条小黑龙。他的龙躯缩小再缩小,直到小得像一颗石子,紧紧蜷缩起来,一口咬住自己的尾巴。
他咬得很深, 上下两排尖利的牙齿将尾巴刺穿。强悍的再生能力让伤口翻涌着愈合。他咬住自己撕扯, 再度搅动起愈合的血肉,好像这样能杀死当时跪在这榻前,对师尊出言不逊的自己。
他金黄色的眼瞳紧闭着, 不愿让眼泪落到路听琴卧榻下的地面。但就算他化为龙, 泪珠也从眼睑后方的泪腺里不断溢出,沾湿了鳞片。
错的,他是错的。
他该在孩童时就死在街头。他该发现自己是半妖。他该被龙气涨破, 变成不人不龙的怪物, 被抽筋扒皮放在沸水里煮。
他进了仙山。师尊冷漠时,他以为自己受到了折辱。师尊和缓时, 他以为自己能给师尊带来生的希望。等师尊发丝全白, 耳不聪目不明, 他终于明白, 他自己亲手毁了自己的归宿。
路听琴的手摸了个空,往榻下探了探, 也没碰到人。
“重霜?”
重霜等伤口愈合后化作人形, 跪伏在地上, “是。”
“你抬起头, 对着地面我听不清。”路听琴说。
“师尊……师尊……”
“你又哭了啊。”
“师尊,让我做点什么,别赶我走……”
“你怕到了太初峰同门不接受你?我会跟叶首座说一声,争取腾出一间单人的住处。”路听琴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扶着立柱起身。
“师尊?”重霜虚扶着他,怕惹路听琴不快,不敢搀扶。
路听琴微微睁开眼,霜雪似的眸子视线虚无地睁着。他对重霜说:“去书房等我。”
“师尊……至少让弟子服侍你穿靴……”
“不必。”路听琴道。他见重霜不动弹,自己摸索到墙壁,往门的方向走。
重霜小步跑到路听琴身侧,双臂前伸,替路听琴挡着所有可能撞到的地方,一路护到了书房。
这是一间被嵇鹤改造过的书房。所有边角被包裹了软绒,地上铺了白毯。仿佛知道路听琴不管什么状况一定会过来一样,几个大抱枕塞到圈椅上,让人能坐得舒服。
路听琴的乾坤袋就放在桌面上,嵇鹤征求同意后,破开了袋口,将袋子改成任何人用灵力都能取用的状态。
路听琴紧了紧衣襟,轻咳了一声。
重霜立刻跑出去,抱来了一件更厚实的大氅,搬来一个暖炉。
“重霜,帮我在乾坤袋里找一个册子。”
重霜将手抚在乾坤袋上,闭目感受里面的东西。他见到有两个类似书册的物件,都拿了出来。
“师尊,我找出两个……”
路听琴沉默了一瞬。“都给我吧。”
路听琴接过两个册子,指尖摸过封皮。
先前路听琴在玄清道人的白纸船上,听了重霜的修炼心得,想为重霜的修行写个参考方案。龙宫时路听琴将龙骨淬炼成核之后,在修养的几日里,斟酌地写出了纲要,记下一版初步的想法。
如今方案未完,却也难以为继。路听琴想到梦中见过的场景,放弃了将册子直接交给叶忘归的打算,想先跟重霜解释清楚。也许一些内容可以由他口述,让重霜补充完整。
路听琴忘了乾坤袋中还有另一个册子:坠月仙尊所记的染血的笔记。
现在两本册子都在手上,路听琴根据褶皱和破损程度,轻易地分辨出了哪一本是坠月仙尊的笔记。脑海中,他记得梦境中青年重霜、中年重霜叫的一声声师尊。这些声音和现在小黑龙重霜的声音重合,和记忆中太初峰的寒潭旁,少年重霜憎恨、流泪却又憧憬着的面容重合。
路听琴摸着染血的笔记,心沉沉坠了下去。有什么堵得他心口发疼,让他浑身一阵一阵发冷,
“重霜,暖炉拿过来点。”路听琴道。
路听琴将坠月仙尊的笔记放好,一手攥着自己的册子,一手微微前探。
“师尊,搬来了。”
为了让屋子尽可能快地暖和起来,嵇鹤放的不是小巧的熏香炉,是一尊烧着木碳的青铜器。
路听琴感受到炭火的温度,“盖子打开。”
“不行,万一师尊呼吸不畅……”
“打开。”
“……是。”重霜搬开暖炉的盖子。
暖炉中火焰燃烧着,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
“我的手在火上了吗?”路听琴不确定地问。
“再过来一点。”重霜将路听琴的手引到烧灼的火焰上方,“师尊,千万别动了,再往下就烫到了。”
“好,你离开。”路听琴看着视野中黑金色的光团向后移动一些,靠伸出的手为定位,将自己攥着册子丢进炭火中。
火焰被纸张压了一瞬,而后更猛烈地烧起来。
路听琴听到燃烧的声音,拢着大氅靠回椅背。他疲惫地闭上眼睛,轻声说道:“盖好吧。”
重霜迅速拿起盖子。他低下头,在火焰烧焦的封皮上一眼看到了路听琴的字迹,那上面隐约写着自己的名字。
“师尊稍等,我将炉子搬远点。”
重霜看了眼路听琴,手伸到火中将册子抢救了出来。他的皮肤很快溃烂发焦,而后又再生愈合。而后,重霜一声不吭地搬着暖炉,顺手夹带着册子,放到路听琴闻不到异味的远处。
等重霜掩盖好烧伤的痕迹,跑回路听琴跟前,他见到路听琴摩挲着另一个册子。册子封皮陈旧,染着干涸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