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王——by北地余光

　　“当然！”张长老答得斩钉截铁，“我们魔宗同门修士从来都是互相扶持、友爱如初。”
　　洛执风听着他胡诌，自动将扶持、友爱翻译成——他们魔宗高层次的修士将低层次的修士强压成炉鼎，采补、吞噬，相互扶持。
　　友爱到在榨干这些同门修士的修为、精华以后，还不忘将修士的人躯和神识炼成血丹以及傀儡，让他们永远和自己生死相随。
　　果然是，同门情深呐。
　　张长老答得顺畅极了，他这只不过是在偷换概念，可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假话，自然没什么心虚的。
　　“莫商”不可能看出端倪，等到时候他登上傀儡宗主那个位置，就更不会有机会去探究一句真假。
　　不过张长老不会料到，他面对着的这人不仅是莫商，也是陆知陵。他们这种靠竭尽提升修为的宗门的那些阴私事情，几乎像是平面一样在洛执风眼前铺展开。
　　张长老也没发现，洛执风一双黑色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似微笑着，其实里头是一片冰寂。
　　冷静、淡漠到了极点，从上到下的俯视着张长老。有细微的寒意攀上张长老的脖子，可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这种寒意就消失不见了。
　　“友爱如初、友爱如初……”
　　在张长老的面前，洛执风将这个词重复了几遍，语速越来越快，念到最后的时候竟有几分苍凉的感觉。
　　“……真好。”
　　他飘渺的声音让张长老暗地里啧了一声，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然后洛执风这么“发疯”了一阵以后，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追捕、清缴玄雾宗残党——？这是什么意思？”
　　“正如您所想，”张长老微笑，“玄雾宗的陆知陵已被我们在灵海上方击落，九死而无一生。在他失踪以后，玄雾宗失去了主心骨，开始四处逃窜。”
　　他注意到洛执风眼眶微红，趁热打铁一番：“但是！玄雾宗一直以来都是魔道的重要栋梁之一，是和正道宗门谈判、让他们为之忌惮的一个很关键的存在。我们不想成为千古罪人、让魔道失衡，于是数个魔宗准备聚合起来，一同看管玄雾宗。我们缺少一位合适的宗主，所以我们找上了您——”
　　“我？”
　　洛执风低垂着头，声音听起来竟像有些哽咽。
　　大概是太激动了吧……张长老忽略了从心底飘上来的那么一丝不安，双目发亮的将洛执风夸上了巅峰：
　　“是的，就是您！您未曾加入任何宗门，明辨善恶、是非，绝不会像陆知陵那厮一样食人血肉，嗜血疯狂！您……无疑是最合适的宗主人选！在下恳请您，成为玄雾宗的暂代宗主——”
　　张长老眼中闪烁着亮芒，在这欣喜的背后，匿藏着无尽的贪婪。
　　“……如你所愿。”
　　洛执风这么说：“可我只会用剑，不会看管宗门，这也没有关系吗？”
　　“当然没有，我们可以全权为您代劳。”张长老流露出了欣悦的笑容，如是说。
　　张长老对自己的游说太过自信，以至于绝对不会去看放置在他的房间里的留影球记录下来的一幕——
　　在他转头的那一刻，温和无害的青年低垂着头，唇瓣低喃着说：“陆知陵、死了？你们……怎么敢？”
　　他的剑发出一声嗡鸣，差一点就要出鞘，从背后袭走张长老的性命。青年的声音低沉，眸中流转着复杂的情绪：“师兄……只有我能杀死你，他们，算什么东西？！”
　　这就是洛执风为“莫商”和“陆知陵”设计的戏码。莫商是正道修士，陆知陵是魔修，他们师出同门，曾经是彼此爱护的师兄弟。
　　他们的师尊性格放荡不羁，像是正道又似是魔道修士。他有时像是个孤高清冷的剑修，有时眉目间又带着肆意、轻狂，喜欢混入凡间青楼里，换上“花魁”衣物饮着清酒，一醉半宿——
　　直到有一天，外敌来袭。陆知陵被魔气侵体，“师尊”重伤，在最后一刻，师尊选择让陆知陵杀死自己，引他彻底堕入魔道。
　　而莫商正巧目睹了这一切，他痛苦又满怀着仇恨，却被临终的师尊嘱托，让他别叫师兄被杀死。
　　于是，莫商轻抚着剑柄，许下承诺——师兄，只有我能杀死你。
　　别人……没有资格。
　　他元气大伤修养了很久，恢复以后立刻出山寻找陆知陵的踪迹，并将自己伪装成一个魔修。
　　刚“出来”不久，莫商就被张长老找上，告知了陆知陵“死去”，希望他暂代宗主之位。
　　莫商仇怨于陆知陵，又割舍不下曾经师兄弟之间的情谊，两种矛盾的感情互相冲撞着，最终他决定应下张长老的要求。
　　……他要找到杀死他的师兄的人。
　　于是，便是现在这般情景。张长老欢喜地走在前面，殊不知他早在“莫商”的凝视下死了千百回。
　　——你们没有资格，动师兄。
　　“莫商”这么想着，眼里迸发出一缕杀意。
　　*
　　“玄雾宗有新宗主了？！”
　　很快，在魔道里这个消息就传了个遍。
　　于时，那个在赤血宗被莫商手下留情放过的魔修在震惊完玄雾宗这么快就有新主上位后，听着同门所说的瞪大了眼睛：“啥，宗主希望我去到玄雾宗新宗主那边，表现我们的诚意？！”
　　“不是，”于时说，“玄雾宗上位那个是个傀儡对吧，他根本没有实权，只是那数十个魔宗明争暗斗下推出来的靶子吧……？为什么需要派人过去？”
　　他的同门放低声音说：“宗主知道更多内情一些，实际上他让你过去，是为了之后赤血宗的抉择和站队。宗主认为陆知陵暗中还有下属，就算他死了也足够支持住偌大一个玄雾宗。他想让你去探究一下，到底是魔宗联盟靠谱，还是投靠玄雾宗残党的好——”
　　“那也不该是我啊！！”于时惊叫，他只是宗门内部中层次的魔修，何德何能得到宗门的这么大力信任？
　　魔修透底：“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了……玄雾宗新上任的宗主你也认识，莫商，他不是那天没弄死你吗，这不，宗主就觉得你是最佳人选了。”
　　于时：“？？？？？”
　　莫商，妈的那个莫商——？差点儿弄死他的那个莫商？
　　于时回想了一下当时莫商晦涩的神情，总觉得他对陆知陵的态度非常奇怪。不像是纯粹的憎恨，好像还夹杂些别的难懂的情绪。
　　还有，傀儡宗主——那群魔宗的都是一群傻子吗？！就莫商那样的，他们居然敢拿他当傀儡……？
　　于时打了个激灵，他敢打包票，莫商这人非常难搞！他不想搞！！
　　同门瞅见他抗拒的神情，说：“你不想搞也得搞，这是宗主下的命令，命令，懂吗？”
　　另一边，陆知陵的手下，陆鸦走后暂代大局的林玄沉默一会儿说：“他们在玄雾宗推上来了一个傀儡宗主。”
　　一双双黑色的、红色的眼睛同时睁开，带着压抑的愤怒，他们咬着牙道：“他们也敢！”
　　“大人，我们要不要立刻出手，弄死那个傀儡？！”
　　林玄沉吟一会儿说：“还是静观其变。这是尊主的命令。”
　　他在期待着，尊主说的他另有安排的那个安排——


第82章 两界共主（十一）
　　于时是赤血宗的一个中层魔修, 在赤血总宗主的要求下跟随在玄雾宗现任宗主“莫商”跟前。
　　说是宗主，可谁都知道这个宗主不过是个挡箭牌，而于时会真正效忠的对象就代表着赤血宗在魔道这件“改朝换代”的大事上的立场。
　　于时在之前是莫商的手下败将, 多亏他手下留情才保住一条命。因此于时看见莫商总觉得头皮发麻，脑袋上像是悬着一柄随时都能掉下来的剑一样。
　　但他紧接着发现自己暂时不用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莫商当真像是个傀儡宗主一样，待在这个高位上什么也不做, 最常做的一件事是擦剑。
　　莫商笑起来时, 是张扬潇洒的剑客, 沉静下来的时候, 也像是水一样的轻柔, 瞅着就像只全身带着软刺的小刺猬。
　　——一点儿也不符合魔修该有的样子。
　　于时刚刚接收了宗主的消息回来, 就听见两个魔修窃窃私语。
　　“你说我们那宗主……嘻，真是个魔修？”一人语调里带着深沉的恶意。
　　“什么宗主，那就是个草包——”一人快速回答, 将手在脖子上划拉了一下，目露凶光, “等到几个魔宗争斗完, 第一个拿他开刀！不过是一个无门无派的散修而已, 就算是魔宗的人，也迟早人头落地, 毕竟嘛……墙头草还是早死的好！”
　　说着, 这个魔修就转过头来, 用猩红的眼珠子直对上隐匿在偏僻角落的于时。
　　于时嘴角一抽, 一瞬间被这股凶煞之气压住。
　　他马上就反应过来，两个魔修哪里是没有发现他？分明是早早发现了他，看似是在讨论莫商，实则全都是在说给他听！
　　他们说的墙头草显然就是迟迟不肯应下哪一方魔宗邀约的中立魔宗，他们宗门赤血宗！
　　于时冷汗直流，瞳孔立刻缩成针尖状，一手摸上了储物袋。
　　这些魔修碍于赤血宗的面子上不会杀死他，可显而易见的，他们对他恶意满满，演这一出就是为了给他个下马威。
　　魔道的下马威是什么？
　　它永远带着鲜血的扑鼻气味。
　　你他妈——！于时在心里痛骂，寻求着任何可以脱身的机会。就在这个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声音出其不意地从三人身后传来。
　　“……无门无派的散修？”
　　这个声音其实是很悦耳的，可它就像是幽灵一样出现在魔修们的耳朵里，让他们除了惊讶就是下意识的退缩。
　　他们齐刷刷转过头去，就看见被他们谈论的对象此刻正抱着剑随意的站立着。
　　为什么他的出现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一个魔修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声，就在他要骂另一声的时候，他忽然浑身一震，看向了莫商。
　　他发现一个异常，一个要命的异常。莫商一贯是带着好看的笑意的，这常常被他们嘲讽的形为哄骗小孩儿的笑容，但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莫商，一双清棱棱的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们，这张温和的脸上此刻却是一丝笑容也没有的。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这魔修顿觉毛骨悚然，刚想要提醒自己的同伴，就看见同伴什么也没发现一般，嗤笑了一声：“你不是散修是什么？就算不是散修，你那个破宗门也早八辈子被灭掉了！”
　　魔修的同伴知道一些内幕，再加上他在自己魔宗里的地位还算高，总之在他看来诸魔宗的傀儡的莫商绝对奈何不了他。
　　他也就毫不客气的嘲讽起了莫商，句句都是自个儿的心里话。
　　“宗门……灭？”莫商轻轻的念出声来，他在刚才一直在用绸缎擦拭着剑身，不过现在，他放下了手。
　　下一秒，还想着脱身的于时和另外两个魔修不约而同地僵住了身体。
　　他们以为莫商很弱，以为他是个自欺欺人的可怜虫，但当他们被不是魔气，而是一股无形的气机锁定的时候，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他们眼睁睁看着莫商的瞳孔中一瞬间流泻出可怖到极点的杀意，他的唇死死地抿着，仿佛要抿出血来。
　　然后，莫商出剑了——
　　于时只听见很轻的两声剑的嗡鸣，莫商的剑就收了回来，他慢慢的，慢慢的重新带上了轻柔的笑容。
　　可于时眼睛瞪得都快要脱框，僵硬地扭转过去脖子。
　　两个魔修已经无声无息倒了下去，而莫商缓慢地蹲下身，将一只手印在了一个魔修的额头上。
　　于时：“！！”
　　他在搜魂！他在搜索已死的魔修的记忆！
　　于时搞不懂莫商到底在做什么，不过他终于弄懂了莫商藏匿起来的獠牙绝对不是他的错看。
　　他一句话也不敢说，手指都不敢抬动一下，脑子里涌动着无数的念头。于时甚至开始打算倘若这回自己没被“误杀”，就一定要想方设法揣摩莫商的心思了。
　　或者……去试着套一下他的过去，免得触了他的逆鳞。
　　现在于时知道，莫商不是散修，他有个他非常看重的宗门，这个宗门里恐怕除了他还有别人。
　　等等！于时想到了什么，该不会这个宗门里的别人指的就是下落不明的陆知陵吧？！
　　他怎么看也都只发现在触及到这两者的事情上的时候，莫商显得情绪波动异常的大。
　　？？？所以这两个之间到底有多复杂的纠葛啊？
　　“……找到了。”莫商停下了搜魂的举动，直起身，“杀死他的人。”
　　于时：“！！！”他捂住了嘴巴，一个字也不敢说。
　　*
　　“又一个人死了！又一个人死了！”魔道联盟的长老阴沉着脸，来回踱步。
　　他们搞死了陆知陵，正在逐步茧食陆知陵剩下来的势力，本来该是志得意满的时候，但见鬼的谁知道接二连三发生有魔修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死去的凶案？
　　魔道里经常打打杀杀，死伤非常正常，可奈何死去的魔修太有特点，且基本都是联盟的魔宗里的精干之一！
　　他们从修为低到修为高，就像是被割韭菜一样从魔修们的面前杀死。无论多厉害的防护似乎都阻挡不住这背后出手的人。
　　这根本就是对魔宗联盟的挑衅，也更进一步加剧了各魔宗之间的争斗。
　　各魔宗之间到底只维持着虚假的合作关系，这件事情一出，又迟迟找不到罪魁祸首，就给了它们很大的攻讦对方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