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猫同行番外篇——by无繇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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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江湖有妖气
午饭之后,自然是惬意的午睡时间。
程澹拉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张玉凉洗完碗筷瓢盆后,在竹篱小院“通幽处”内栽种的梅树下摆上一张软榻,准备午睡。
原本程澹是想摆两张,不过张玉凉说地方不够大,加上一张软榻足以让两人休息,程澹便也假装不知道他的私心,答应下来。
初秋午后和风习习,二人平躺在榻上,迎着枝叶间漏下的点点日光酝酿睡意。他们离得不近,却也不远,恰好是最适合他们当下关系的距离。
少顷,程澹的吐息声变得平缓绵长,已是进入梦乡。张玉凉却睁开双眼,转身侧躺,撑着下巴仔细打量他的面容。
温柔的目光掠过程澹精致的眉眼,停滞在卷翘的睫毛上,张玉凉伸手拨了拨,细微的痒意顿时从指尖蔓延至心里,让得偿所愿的他不禁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
睡梦中的程澹感觉到他的骚扰,咕哝一声,翻身避开他作弄的手。
张玉凉笑意更深,但没有继续扰他清梦,只维持着这个姿势静静地看着他。
不知不觉间,日头偏斜向西,黄昏将至。
沐浴在张玉凉视线下的程澹大梦乍醒,第一眼望见张玉凉清澈的黑瞳,将醒未醒,竟不自觉地伸手抚上他眉心的赤色宝石,口中喃喃道:“真好看……”
张玉凉反握住他冰凉的手:“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你,但你似乎并不适合红色,我换个颜色可好?”
神灵掌心温暖的触感融入自己的体温,程澹倏然惊醒,连忙抽回手,扶额起身,尴尬地道歉:“抱歉,我睡迷糊了……”
他方才竟把张玉凉当成前两个世界与自己同心共情之人,有些失态了。
张玉凉坐正身体,背倚软枕,随手接住一片自眼前飘落的叶子:“无妨,意识模糊之际的反应更加真实。你若是真喜欢这颗宝石,便拿去吧。”
说着,他作势要取下宝石,却被程澹阻止。
“不必了。”程澹哭笑不得地拉住他,见他疑惑看来,随意寻了个借口:“这宝石戴在你身上才好看,若取下来便失了气韵,将会变为寻常之物。”
张玉凉眼睛一亮,欣然笑道:“你倒是会说话,既然你喜欢看我戴着,那以后我便不摘下来了。”
“……”
唉,这人的直球打的真叫人无奈。
短暂的交谈结束,程澹一看天色,忙转移话题:“时间不早了,晚饭你是想出去吃,还是我来做?”
“不急,我已经让玉清白派人送晚饭过来了。”张玉凉抚上他鬓角,勾起一缕柔软碎发缠在指尖,“你的发髻睡乱了,让我为你再梳理一次吧。”
一觉睡醒,程澹整齐的发髻松散垂落,别在发里的木簪也快要掉落,呈现出一种凌乱而又懒散的状态。
程澹摸摸头发,无奈一笑:“有劳。”
“客气。”
张玉凉轻点他鼻尖一下,扶着他肩膀让他转过身背对自己,一手拆开散乱的发髻,一手化出玉梳,将他的长发捞在手里,一梳梳至发尾。
他会的发型也就简单的两种,第一种白日已经梳过,他现在换了第二种,步骤相对多一些,却也比上一种多不了多少时间。
很快,张玉凉挽好发髻,别上簪子固定,这便算梳好了。
“多谢。”程澹感觉发丝仍是散的,没敢乱摸,只和他道了声谢。
“我说过,你太客气了。”张玉凉放下不舍地缠绕于指间的发尾,“以后,我可以每日都帮你打理头发。”
“如果你不觉得麻烦,我倒是很乐意。”知道无法拒绝,程澹也不费那个功夫,披衣下床,又说:“我们去吃饭吧,你不是说晚上要教我弹琴?”
“好。”
张玉凉点头答应,右手拂过床褥,拾起程澹掉落的发丝收好,然后才跟上他的脚步。
……
夜间,风清气朗。
红苹清波引立于水面,漆黑清流犹如静默深渊,却倒映着一弯新月和点点星辉,波澜闪动,莲叶飘摇,一派清逸之景。
程澹与张玉凉盘膝相对而坐,一人怀抱一床七弦古琴,燃香伴身,和风而奏,清歌泠泠自指下流泄而出,回荡四方。
当然,只有张玉凉在弹,程澹还在记指法。
一曲毕,程澹待余音散尽,才笑着问道:“玉凉方才弹奏之曲可是‘清叙引’?”
“正是。”张玉凉颔首,指尖勾动琴弦,一串清冷弦音似涟漪激荡而生,“清叙引是古琴初习者的入门曲目之一,旋律简单,曲调回环往复,如这一溪流水,清澈悦耳。”
程澹试着拨弦弹出第一句,不如张玉凉弹的流畅,缺了几分美感。
见状,张玉凉放下古琴,走到他身后坐下,伸手将他半圈在怀里,握着他的双手助他拨弄琴弦。
二人靠得极近,近的气息相缠,近的张玉凉一侧脸就能吻上程澹的眼角,而程澹也几乎被他怀中清冷的幽香严密包裹。
程澹的手不由自己掌控,只能在他的控制下或轻或重,或急或徐地勾动琴弦,弹奏出明快动人的旋律。
月光融入水面,又在水面氤氲成迷离的光晕,将二人相拥的身影描摹入画。
程澹心绪平静,长睫低垂,专心感受并记忆着张玉凉带他体悟的弹琴之感,几乎进入了浑然忘我的境界。
张玉凉却是越弹越不平静,若非定力足够强大,险些连音调都会弹错。
一曲结束,他松手的刹那,佯装不经意地偏头,嘴唇轻轻擦过他卷翘的睫尾。
程澹惊讶地抬起眼帘:“玉凉……?”
“抱歉。”张玉凉镇定退开,面不改色,全无不自然之色。
他这副理不直气也壮地占便宜的模样,又让程澹看到了自己熟识的他。
张玉凉果然还是那个张玉凉。
“咳,其实这首简单的曲子背后也有故事,而且和风波渡、余天玑有关,你想听吗?”张玉凉回到原位,脸不红气不喘地岔开话题。
“你讲吧,我可以一边听一边练习。”程澹笑眯眯点头,根据残存的身体记忆开始练习清叙引。
他虽然觉得自己和张玉凉现在的相处很像一千零一夜,不过念在张玉凉讲的故事都还算有趣的份上,倒也不介意多听几个。
故事听多了,程澹倒是有个想法,想把张玉凉讲的故事略做修饰后写成合集。
刊不刊印无所谓,主要是编纂过程可以打发时间,而且若他运气够好,这部合集说不定还能让他在青史中留下一笔印记,怎么看都不亏。
“在想什么?”张玉凉刚起了个头,就见程澹神色有些恍惚,立刻打住话头,唤他回神。
“没什么。”程澹摇摇头,手下动作不停,弦声越发流畅,“你继续。”
闻言,张玉凉“嗯”了一声,接着先前的话说道:“清叙引乃是余天玑洗去魔血之前所做的曲子,其名用的是风波渡击败他的同名招式。”
……
“风起天籁清叙引——”刀光如雪,带起庄严梵唱,半壁天空骤现金色刀影,轰然落下。
余天玑躲闪不及,被刀影穿体而过,却毫无损伤,只是周身萦绕的强烈魔气被佛光净化一空,他身上纯粹而又暴戾的魔族气息也被抚顺镇平。
金光散尽,白衣佛者踏着水面走来,如墨黑发扎成长辫垂在胸前,厚厚的刘海覆于额上,又从中间分开,露出俊朗的眉眼。
他有一双琉璃般的眼瞳,清澈明净,载满了悲悯。虽身入红尘,却依旧一身超然,行走间遍地生辉,令单纯的魔者不舍移眼。
“魔者,前路不通,回头是岸。”风波渡双掌合十,温和劝阻,但身旁的刀却一直没有回鞘。
“你让我……”余天玑心间恍惚回旋起一段模糊的旋律,“你是何人?”
风波渡温声答道:“贫僧莲叶寺风波渡。”
“莲叶寺……风波渡,我是余天玑。”余天玑此时还并不知道这个名字代表的意义,只神情一肃,认真地问道:“我能跟着你吗?”
风波渡有些讶异,本欲拒绝,但转念想到自己若是能留他在身边度化,对这名魔者、对世人来说也是一桩好事,便又改变了主意。
“你可以跟着我,但在我身旁,你不可行恶事。否则,我会杀你。”风波渡警告道。
余天玑入世未久,对人间的印象尚且停留在偶然听到的一首曲子上,因而对凡人的音律颇感兴趣,一路行来学习了不少相关的知识和曲谱。
风波渡却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甫一见面便让他心中自主创造出新的旋律的存在。虽然这段旋律并不完整,还很模糊,但只要跟在风波渡身边,他总有一日可以将这首曲子补全,创出独属于自己的韵律。
因着这零星的一点执念,余天玑答应了风波渡的条件。
反正他本来就对杀人毫无兴趣。
……
“所以余天玑前辈其实是个乐痴吗?”程澹听得津津有味的同时不忘询问,“但他流传于世的曲子似乎不多。”
“确实不多,不过曲曲皆是经典之作。”张玉凉听出他弹错了一个音,随口纠正后又道:“清叙引是其一,还有两首分别为接梦道音和死生一意曲,都和风波渡有关。”
这两首曲子程澹只听说过死生一意曲,没办法,因为它太有名了。
死生一意曲并非寻常琴曲,而是一式刀招。刀气纵横,音调锵然,宛如穿梭于死生之间,刀意未出,敌人皆已丧命。
这是余天玑的成名招式,至今也只有他一人能够使用。
“清叙引和死生一意曲你应该知道,我就不多做介绍,但接梦道音你当没听说过。不仅是你,这世上知道接梦道音的人屈指可数,因为这是魔族之调,凡人不可听。”张玉凉按住程澹的手,转而拨动自己的古琴,“你是妖族,可以听一段不受影响。”
说完,弦转音急,他奏起魔魅之音,引程澹入一个诡谲的梦境。
霎时间天旋地转,规则倾覆,程澹好似看见月沉人世,星坠河川,繁花一瞬开落,似寂静似喧哗,仿佛醉酒一般。
时光辗转飞跃千年万载,蓦然惊醒时,才发觉只过了片刻。
程澹捂着微微眩晕的头,眼前的景象覆上重影,良久,才渐渐恢复过来。
“好一首魔族之调。”甩甩头,他无奈笑道:“果然听不得。”
张玉凉笑了笑,伸手点上他眉心,渡去一抹神力:“待你提高修为,抵抗力自会增强,届时你若还想听,我再为你弹奏。”
“好。”程澹笑着握住他的手,但很快又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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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江湖有妖气
夜已过半,竹篱小院“通幽处”右侧的房间里烛火仍然未熄。
程澹跪坐于书案后,砚台浓墨初化,笔尖染一点墨色,正在书写这几日以来张玉凉给他讲的故事。
龙神风冽与玉清白的缘与劫、白衣佛者与绝代刀客的知交情谊,一一落于笔下,书就两个九真一假的传说。
因龙神情劫的故事在人间太过出名,早已有众多故事珠玉在前,故而程澹并未在二人身上多着笔墨。倒是风波渡和余天玑的过往罕有人知,程澹便不由自主地多写了一些,以至于到了深夜仍未写完。
佛者与魔者的故事,他冠以“白衣渡我”之名。记忆中,这依稀是他第一世听过的某首古风歌曲的名字,觉得用在此处恰当,便直接拿来用了。
笔锋转入尾声,墨迹也渐渐由浓转淡,程澹正想一鼓作气写完结局,忽然听得房门被人敲响,安静燃烧的烛火也被突如其来的夜风吹的剧烈摇晃了一下。
“平生误人间”内,除自己以外也就只有张玉凉了。程澹丝毫不惊讶地披衣起身,开门一看,果然见到张玉凉站在外面,用不赞同的眼神注视自己。
“夜深露重,玉凉怎么过来了?”程澹先发制人地问道。
“你也知夜深了,为何还不休息?”张玉凉却并未让他蒙混过关。
“我在记录你这些日子给我讲过的故事,还剩最后一点内容,写完就睡。”见混不过去,程澹索性实话实说,“放心,我是妖族,偶尔晚睡一次并无大碍。”
张玉凉的目光扫过他的书案,想了想,抬脚走进房中:“既如此,那我便留下陪你写完最后这部分内容。”
“也可。”程澹笑着点头,“刚好我有些事要问你。”
说完,他拉起张玉凉一角衣袖,将他牵至岸后与自己一同坐下,提笔再蘸墨,问:“你与风波渡先生交好,可知风波渡先生和余天玑前辈到底真是好友,亦或有其他关系?”
“好友?”张玉凉讶异扬眉,继而嗤笑着反问:“你们司妖监的人就是这么定义他们的关系?”
“莫非不是?”程澹早有预料,笔尖只细微颤了颤便接着往下写。
“欲盖弥彰的说辞,从来都是庸俗之人最喜玩弄的手段。”张玉凉冷哼一声,说的毫不客气,“风波渡不在意余天玑的过去,阻碍他们真正走在一起的只有他的佛门身份。后来为余天玑洗去魔血时,两人已然定情,他们之间缺的只是一点让世人明白的时间而已。”